唐绍义进入南太行时,“占山王”的征讨事业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一十八寨已被他攻克了十三个,只剩下息家的清风寨并着身后的几个小山寨还在苦苦支撑。唐绍义想了想,未去投这个“占山王”,而是独身一人上了清风寨。开始时不过是默默无名,后来“占山王”又一次来攻清风寨,唐绍义以奇制胜,只用了几十个人便击退了“占山王”几百名匪兵,还斩下“占山王”结拜兄弟的首级,拎到了清风寨大当家息烽面前……

唐绍义语调平缓,将一年来的往事慢慢道来,如同在讲述别人的事情。阿麦却从他平淡的话语中听出了当时的惊心动魄,不到一年时间,从一个刚落草的匪兵到南太行最大的山寨清风寨的二当家,其中的艰辛与危险可想而知。

唐绍义说道:“后来倒是把南太行的十几处山寨都拢到了一起,可息烽早前受了内伤,已是熬得灯尽油枯,临终前便把山寨托付给了我,我也已与他说清我落草只是为了拉起人马抗击鞑子,息烽虽是草莽,却也能担得起汉子两字,非但同意我带着山寨抗击鞑子,还把清风寨多年积攒的银两都交给了我以作军资,我便做了他清风寨的二当家。前些日子听说鞑子大军进攻青州,便想过来帮你一把,急赶慢赶地仍是未能赶上昨日的那场大仗,不曾想闷头走着却撞到了鞑子袭营的骑兵队。”

阿麦一直沉默,心中却在想那息烽既然已将清风寨托付了唐绍义,唐绍义却为何只做了个二当家?大当家又是何人呢?阿麦微微抿了抿唇,却并未问其中的曲折。

唐绍义话本就不多,讲完了这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一时不由都有些沉默。后面的亲卫队都落后他二人有段距离,只他两人在前面,这样突然静寂下来,气氛便有些尴尬。前面营门在望,一直低头沉默的阿麦终抬起头来看向唐绍义,问道:“大哥,你可会恼我?我……”

阿麦张了嘴却有些说不下去。

唐绍义沉默片刻,神态平静地答道:“阿麦,你比我做得要好。”

阿麦稍怔,随即便释然地笑了,她驱马越前几步,然后抬起马鞭指着前面连绵起伏的江北军大营,笑道:“大哥,你看这就是我手中的江北军,常钰青纵是有精骑几万又能奈我何?”

唐绍义微微笑着,迎着晨曦望向阿麦,她手臂抬得极稳,腰背笔直,眼中透露出骄傲的神色,连话语中都是肆意的飞扬与洒脱:“我前有青州挡鞑子锋芒,后有冀州作为后盾,惧鞑子何?只需几年时间,我便可将鞑子驱出靖阳关,光复江北。”

众人在营中得到消息,早已等在了营门外,见昔日的骠骑将军、江北军左副将军竟是落草为寇不免都有些嗟叹,与唐绍义寒暄了几句后,簇拥着他与阿麦去往中军大帐。

帐中,唐绍义恭敬地向徐静行了个礼,叫道:“徐先生。”

徐静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绍义,这才说道:“唐将军,好久不见了。”

阿麦简单地向众人说了唐绍义带兵来援凑巧撞到鞑子袭营骑兵的事情,大伙听了也都叹了一声险,谁也想不到西北方向的常钰青会毫无动静,鞑子骑兵竟会从东南而来。过不一会,张生与清风寨的人马交接完毕回来复命。李少朝听说全歼了鞑子一个团的骑兵,便有些待不住了,眼睛一个劲地往帐门处飘。阿麦怎会看不透他那点的小心思,把众人都一一打发了出去,唯独按着他在帐中。

李少朝心里有些着急,可唐绍义就在帐中他也不好明说,只好一个劲地用眼神暗示阿麦:若是再晚一步,鞑子骑兵的那些装备就都要落入清风寨的匪兵手中了。

阿麦对李少朝的暗示一直视而不见,到后来李少朝干脆也就死了心,耷拉着个脑袋听阿麦与徐静商量如何给冀州肖翼“送礼”之事。追击傅悦部骑兵的江北军右副将军莫海着人送来消息,说傅悦部骑兵昨夜果然分出兵力暗渡子牙河后偷袭己方,幸得自己大部早已扎营停驻,只前行追击的那个步兵营被鞑子骑兵误当成江北军主力,遭到偷袭损失惨重。鞑子骑兵一击即走,今早已快速向西而去,请示阿麦是否要继续追击。

阿麦吩咐那传令兵道:“叫莫海无需理会鞑子,整兵回来。”说着转头询问徐静:“先生,我叫莫海这就陪你同往冀州,可好?”

徐静捋着胡子,颔首道:“好。”

阿麦又转头吩咐李少朝道:“你去将咱们昨天俘获的鞑子战马俱都交与莫海,让他一块给肖翼送去。”

李少朝闻言却是有些急了:“那怎么行,咱们战马也缺得很!怎么能给肖翼?再说——”

“你喂养得起吗?”阿麦打断李少朝的话,突然问道。

“呃?”李少朝一愣,张着嘴正欲再辩,阿麦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现在拿什么来喂养这些娇贵的战马吗?”

李少朝的底气立刻泄了下来,眯缝眼眨了几眨,虽是看着阿麦说不出话来,但却看得出是极度的不甘心。

阿麦和徐静对望一眼,却是笑了,对李少朝笑道:“你放心,你送过去多少战马,肖翼都会一匹不少地给你还回来,还省了你的粮食呢!”

李少朝却是糊涂了,疑惑地看看阿麦,又看看徐静。徐静给了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让你吃不了亏就是了!”

徐静带着李少朝出去准备前往冀州事宜,帐中便只剩下了阿麦与唐绍义二人。阿麦沉默片刻,问唐绍义道:“大哥,你——”她话未说完,唐绍义已是出声打断:“我回清风寨。”阿麦稍默,随即便又爽快笑道:“那好!我送大哥出营。”

唐绍义看着阿麦,嘴唇微微开合几次欲言又止,却终是没说什么。

阿麦独自送唐绍义出营,两人一路沉默无言,直到快要分手时才听唐绍义突然出声唤她道:“阿麦。”

阿麦闻言抬头看向唐绍义,浅淡地笑了笑,问道:“大哥,什么事?”

唐绍义并不看他,只将视线转向远处清风寨人马临时搭建的营帐,缓缓说道:“他们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又因旧事对官兵多有芥蒂,现在实不便并入军中。”

阿麦心中既觉愧疚又觉感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低头沉默半晌之后才说道:“大哥,有些事我既做了,再多说也已是无用,只有一句话可以告诉大哥,阿麦定会将鞑子驱出靖阳关。”

唐绍义脸上露出温厚的笑容,转过头看阿麦,向她伸出右掌来。阿麦微微抿唇,有些迟疑地伸手与他相握。唐绍义指尖微微地颤了一下,很快用力握住了阿麦的手,低声问道:“阿麦,你可还记得泰兴城北你说过的那句话?”

阿麦怔了怔,点头:“记得,我说,我们一定要活着。”

唐绍义笑了:“那好,就让我们一定要活着!”

他极用力地攥着阿麦的手掌,视线直在阿麦脸上转了几遍才缓缓松开了手,冲着阿麦咧开嘴爽朗地笑了笑,然后转回身打马向前,直驰出了数十丈才轻轻地勒住了缰绳,却是依旧没有转身回望阿麦,只略停了停,便又策马向前冲去。

莫海带着部队赶回,阿麦命他直接领一万兵陪同徐静前往冀州,剩余的兵马则由她带回青州。青州城内早已听到了江北军战胜的消息,潜伏在城内的江北军左副将军薛武在第一时间就带兵控制了青州四门防务,稳定住了城内的局势,然后大开城门迎阿麦入城。

这一仗江北军兵力虽稍有折损,但却击溃了常钰青几万装备精良的骑兵,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全军上下官兵士气都很高涨。同时,因薛武派人在城中大肆宣扬江北军是因怕城内百姓受到伤亡而故意将战场转移到了城外,所以青州城的百姓顿时将这几日来压抑的恐慌全部转化成了对江北军的热情。数万百姓对入城的江北军大军夹道欢呼,让马上的江北军诸将着实过了一把当英雄的瘾,不由得个个脸上平添了几分兴奋与激动。

唯有阿麦,面容一如往常的平淡清冷,甚至连嘴角都是微微抿着,眼中更是不见一分喜色。只不过两三天的光景,青州城内竟显得破败不少,街道两旁的商铺因民乱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有些商铺内甚至已是被乱民抢掠一空。可即便如此,城中的百姓们依旧是对江北军感激涕零,因为是江北军保住了青州城,使他们免遭战火荼毒,鞑子杀掠、颠沛流离之苦……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

街边跪伏的人群中有五六岁的小儿,偷偷地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支威武雄壮的军队,眼中满是崇拜与敬畏……阿麦的视线从街道两旁缓缓扫过,心中滋味复杂莫名,这些跪伏于地感激涕零的百姓是否知道她在带兵出青州城的时候其实已是舍弃了青州,已经……舍弃了他们?

称帅

青州一役,阿麦扬名。

江北军共斩杀北漠两万余人,逼得北漠“杀将”常钰青退守武安,一时无力再攻青州。与此同时,江北军主将麦穗,这名起于行伍的小人物,终凭着每战皆胜的彪悍战绩进入四国名将之列。

青州城守府中已经遵照阿麦的吩咐事先准备了灵堂,用以祭奠在此次战役中死亡的五千七百二十九名将士,墨渍未干的牌位足足摆满了三间大屋。阿麦破天荒地穿了一袭白衫,在灵堂上守了三夜。

待到第四天清晨,阿麦独自出了灵堂,刚转入院旁的夹巷就看见林敏慎正等在前面不远处。“你真不该去守这三夜,”林敏慎轻笑道,“你看看里面守夜的那些人,那个脸上没冒点胡茬子出来?就你面皮依旧光滑如初,你倒是也不怕被有心人瞧出问题来!”

阿麦怎会不知林敏慎的脾性,言语刻薄不过是因心中不平罢了!他身为世家子弟,来投军不过是想搏些军功在身,谁知商易之却安排他来做个亲卫,江北军再多胜仗,他也分不得半点军功,难免会在言语上带出些酸气来。

阿麦脚步停也未停,目不斜视地从林敏慎面前走过。她这种轻视的态度让林敏慎有些恼怒,想也没想便迅疾地伸手扣向阿麦的肩膀。阿麦并未躲避,任他扣住自己的肩膀,只是转回头看他,漠然道:“真正有心的人,只会看到灵堂里五千七百二十九个牌位,不会把目光放在我的脸皮子上!”

林敏慎一怔,紧接着讽道:“你不过就是在笼络人心!你打了这样的胜仗,心里还不知怎样高兴,却非要如此惺惺作态,难道之前打仗难道没死过人?也没见你如何——”

“我就是在笼络人心!”阿麦接道,反问林敏慎:“那又如何?”

这下林敏慎却是语噎,当你攒了无数的狠话,正准备来指责一个人无耻的时候,那人却先你指责之前便“勇敢”地承认自己无耻了,你除了憋着口闷气,还能怎样?

阿麦见林敏慎如此,又故意气他道:“你也只能眼红着,谁让你现在只是我的一个亲卫呢!商易之既然让你隐姓埋名来做一个小小的亲卫,就没打算让你林敏慎立军功,你情愿如何?不情愿又能如何?你林家既然已选择了做个外戚,他如何能容你手握兵权?”说到这里,阿麦停了停,唇角轻轻地挑了挑,讥诮道:“我看你还是少烦恼些,就老实地等着做皇帝的大舅子吧!”

林敏慎松开了手,默默无言地看着阿麦,眼中却隐隐地冒出怒火来。阿麦嗤笑一声,转身边走,不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冲林敏慎冷声说道:“不过,你也得谢他派你来做亲卫,若不是如此,怕是你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

阿麦说完便走,只刚走出夹巷便听得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墙上。正好赶上张士强从阿麦对面过来,听见响声忙急慌慌地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阿麦嘴角却轻轻地弯了弯,语气轻快地说道:“没事,可能是穆白走路没带眼睛,脑袋撞墙上了吧,你过去看看。”

张士强诧异地看一眼阿麦,探身往夹巷内望了望,果然见林敏慎还在后面。张士强急忙跑了过去,只见林敏慎正垂手立在墙边,身侧的院墙上果然向内凹了一处,连带着四周的青砖都裂了缝。张士强不禁骇然,喃喃道:“穆白,你脑袋真……硬!”

四月二十一日,徐静从冀州而返,同来的除了莫海的一万江北军,还有冀州守将肖翼。肖翼年纪约五十许,身材高大,面阔口方,猛一看倒像是个豪爽莽直之人,初一见阿麦面便直言道:“麦将军莫要因前事恼在下,因盛都形势复杂莫辨,在下只怕给商帅招惹麻烦,实不敢走错一步,万般无奈之下这才让薛武空手而回,原想着暗中再给将军送粮草来。”

阿麦亲执了肖翼的手将其迎入城守府,边走边笑道:“肖将军多想了,你我同奉商帅,麦某如何不知肖将军苦心?”

肖翼似大松了口气,叹道:“亏得将军体谅,能得遇将军实乃在下幸事!”

阿麦呵呵干笑两声,说道:“肖将军谬赞,是麦某之前行事欠考量了些,麦某心中一直不安,这次大胜鞑子骑兵得了些好马,便想着给肖将军送些过去以表歉意,却无别的意思,谁知肖将军非但不收,还给麦某送了这许多粮草来,让麦某实在汗颜!”

肖翼眼睛圆瞪,耿直说道:“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在冀州,又无骑兵建制,如何用得了这许多战马,没得糟蹋了。说起这粮草来,却不是临时起意的。从薛武上次回来,在下就一直在暗中准备粮草,正想着给将军送过来呢,不曾想徐先生和莫海将军就到了,”说到这里,肖翼嘿嘿笑了笑,又接道:“在下就偷了回懒,干脆就让莫海将军给捎带回来了,将军莫怪,莫怪!”

两人这样一言一语地应承着进了军议厅内,分主宾坐了,又谈论了一会江北军大胜鞑子铁骑之事,肖翼对阿麦大加称赞一番后却突然肃了脸容下来,正色说道:“我老肖是个直脾气,有些话想与将军说一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麦将手中茶杯缓缓至于身侧茶几上,说道:“肖将军不是外人,但讲无妨!”

肖翼迟疑一下,这才又说道:“将军,您自从兵出泰兴,什么做得都好,唯独一件事不好!”

阿麦眉梢隐隐挑了一挑,看向肖翼:“哦?”

肖翼一脸恳切地说道:“您不该称江北军将军,您早该称元帅!”

阿麦一愣,脑中忽地记起很久以前父母相处时的情景,但凡母亲对父亲有所求的时候,母亲总是会一脸严肃地看着父亲,然后批评父亲道:“麦掌柜的,你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后面也是长长一个停顿,然后就听见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你长得也太帅了些!”

那个时候,父亲总是会开心地笑,然后不管母亲提了什么出格的要求都会答应。慢慢地等她懂事了,她就会在一边笑话母亲,母亲却是很正经地训她:“笑什么笑!要记着点,既然想要拍人家的马屁,就不要怕厚颜无耻!”

……

阿麦将视线从肖翼脸上移开,微低了头,强忍着才没有笑场。又听肖翼诚恳说道:“您几次带军大败鞑子,这一次更是重创常钰青骑兵,大杀鞑子威风,威名已是轰动四国。论军功论资格您早该称帅,再说,您称了帅,商帅那里也可少引皇帝猜疑,不然您一直空悬元帅之位,那皇帝只道你是在给商帅留着!”

在肖翼面前,阿麦第一次觉得脸皮还不够厚,只得勉强应承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肖翼又劝了几句,见阿麦不肯松口,便及时转了话题。两人又闲谈片刻,肖翼借着途中疲困下去休息,阿麦将他送出军议厅,着莫海陪他去了客房休息,自己则是转身又回了军议厅,默默坐了一会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敏慎听见声响从门外进来,随意地坐了,说道:“他不过是想给自己争个副元帅,竟也能如此厚颜!”

阿麦乐呵呵地看着林敏慎,说道:“没错,他鼓动我来做元帅,就是想自己来做那副元帅。”

林敏慎冷眼看向阿麦:“你真要做?”

阿麦却是不答,只是笑道:“你还真该拜个师向他学学,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兼备、唱念做打俱佳!不像你,只涂了一脸的油彩就当自己是名角了!”

林敏慎屡遭阿麦奚落,早已是习以为常,听了倒也不怒,只依旧冷冷地看着阿麦。阿麦见他如此,收敛了脸上的戏谑,淡淡道:“我早有称帅之心,只是之前军功不显,恐不能服众,现在我力挫常钰青精骑,轻下冀州,莫说江北,就是在四国也已扬名,此时不称帅还待何时?”

林敏慎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叹道:“亏得你还是个女子,脸皮竟能这样厚实!”

阿麦轻轻笑了一声,针锋相对道:“我脸皮厚不厚实倒不重要,只是觉得那山间竹笋反而更惹大伙耻笑。”

林敏慎不解,下意识问道:“何为山间竹笋?”

阿麦笑道:“这山间竹笋嘛,嘴尖皮厚腹中空啊!林相只有你这样一个独子必定早已是失望万分,就你这点本事,我看还是少涉身朝堂的好,免得砸了林相那块招牌。”

林敏慎先是一愣,怔了片刻后竟然垂了头默然不语。阿麦正瞧得奇怪,却闻林敏慎有些失意地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朝堂之事。”

这次换做阿麦愣怔了一下,林敏慎抬头看她,自嘲地笑笑,坦然道:“我不怕你笑话,若不是家父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才不会入这朝堂,这朝堂怎比得上江湖之中肆意恩仇潇洒快活!”

阿麦早就对林敏慎的一身武功感到奇怪,按理说他一个世家子弟,学也是学些诗文权谋之类,怎会习得如此高深的武功?

林敏慎看阿麦眼中露出好奇之色,当下也不避讳,笑着解释道:“我幼时体质极弱,家父怕我养不大,这才叫人带走习武,长成后又学着游侠人物行走江湖,前两年才回到盛都家中。”

阿麦少见林敏慎如此坦诚相对,不由有些惊讶,沉默片刻后便出言解释刚才的称帅之事,说道:“称帅之事,肖翼说得也有道理,我若不称帅,终是惹商帅遭皇帝猜忌。”

林敏慎口气也缓和了些,笑道:“幸好我知你是个女子,否则连我也会认为你这是要背主自立。”

阿麦笑了一笑,说道:“我会派人去请示商帅一声,且看他如何决断。”

林敏慎想了一想,问道:“你要派谁回盛都?”

阿麦只是一时想到派人偷偷潜回盛都,倒是没有决定人选,听闻林敏慎如此问,反问道:“怎么?你有人选?”

林敏慎稍有迟疑,笑道:“如果你要派人回盛都,我倒是可以替你走这一趟。”

阿麦却是沉默不语,林敏慎在盛都已是属于“战死”之人,让他回盛都,纵然是他武功高强,却也是平添了几分危险,一旦被有心人察觉……

林敏慎见阿麦面露迟疑,坦言答道:“我在盛都有想见之人。”

亲事

林敏慎见阿麦面露迟疑,坦言答道:“我在盛都有想见之人。”

阿麦稍一沉吟,笑道:“也好,那就劳烦你跑一趟盛都,还有两件事需要你办一下,一是想法从军械司偷几个会制突火枪的匠人来,二就是再寻些手艺精湛的铁匠,悄悄送到江北来。”

突火枪林敏慎倒是听说过,那是前朝时在军中出现一种火器,好看不好用,发射慢,射程近,又很难射准,而且发射几次后那竹制的枪管便会爆裂。说白了,突火枪这玩意也就是用来吓唬吓唬人还成,并无太大的实战效用。所以现在朝中军械司中虽然仍有专门制造突火枪的匠人,但是军中却很少装备突火枪了。林敏慎心头疑惑,不过见阿麦并无解释之意,当下也不好再问,只点头说道:“这些好办,我顺便带回即可。”

阿麦轻扯了扯嘴角,说道:“那好,你准备一下尽早出发,我等你消息。”

林敏慎却是笑道:“这有何好准备,现在走便是。”

说着竟径自转身走了,倒把阿麦看得愣怔起来,直到林敏慎快出房门,阿麦才回过神来,忙叫道:“衣服,换了衣服!”

林敏慎朗声笑道:“放心,坏不了你的事!”话音未落,人已是没了踪影。

盛元五年五月的青州城内很是热闹,冀州守将肖翼自四月来青州之后一直未走,他几次劝说阿麦称帅,见阿麦总是含笑不语,干脆便先舍了阿麦这头,每日里只忙着请客吃酒,与江北军诸将加深感情。一次酒宴上听闻暂领江北军步兵统领的贺言昭还未娶妻,干脆当场做起媒来,要把薛武的妹子说与贺言昭为妻。

与青州城内一片春光明媚、热闹欢快的景象不同,武安城内却显得有些萧索。青州之战,北漠军除傅冲所领的三千先锋外,其余大部均是损失惨重,前军将军常钰宗更是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常钰宗是常家二房的幼子,自幼便因乖巧懂事深受长辈喜爱,此番随着常修安出征南夏,本是想让他历练一番好做常钰青臂膀,不曾想却死在了江北军一个无名之辈手上。常修安哭得是老泪纵横,亲扶了常钰宗的棺木回北漠上京。

直到五月中,陈起对常钰青青州战败的处理方才到了武安军中:命常钰青将兵权交与傅悦之手,即日回到豫州待命。

豫州局势早已稳定,北漠征南大军行辕便设在了那里,常钰青此去豫州,多半是又要赋闲。常修安刚从上京赶回,闻言大怒,放声骂道:“陈起这厮欺人太甚,哪个能保证百战百胜的?上京那里还未说什么,他却要先下了咱们常家兵权!”

常钰青眉宇间比以前又多了几分淡漠,闻言只淡淡说道:“是我太过轻敌,才会有青州之败,怨不得旁人。”

常修安一腔怨气被赌了个严实,脸上愤恨之色好半天才消了下去,颇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上,叹道:“家中本想着借取冀州之机拿下日后南下大军的半数兵权,谁想着咱们竟会在青州这里栽了个大跟头,伤筋动骨的。”

常钰青面色沉静,稍一思量后说道:“此事还需要三叔去劝一劝家中的叔伯们,咱们常门能够百年不倒依仗的就是常家人向来只做国之利剑,从军不从政。过多的参与政事虽能为家中争得更多好处,却也可能引得皇上猜忌,得不偿失。再说皇上日渐长成,太后那里再这样干政总是不好,我们常家若是过多依仗太后,日后必遭皇帝忌惮,不如便只做个纯粹的军人,听从军令便是。”

常修安听着也觉有理,但心中却仍有些不甘,愤愤道:“道理虽是如此,但是咱们堂堂百年将门,却要被一个不知来路的陈起压制着,着实让人憋气!能攻破靖阳明明是你功劳,却被他扣上了一个嗜杀的罪名,惹得皇上不高兴。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指着尚个公主吗!”

常钰青剑眉微扬,却是不屑地笑了笑,说道:“他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不过堂堂丈夫为权势竟如此伏低做小,却让人看他不起了!”

常修安迟疑了一下,道:“老七,我看等咱们到了豫州,你干脆找个借口先回上京算了,这回来的时候家里还嘱咐我和你商量商量,既然战事不顺,又不容于陈起,不如就先回上京。家里给你提了几门亲事,想让你回去相看相看,说其中还有个是老周家的闺女,周志忍的一个侄女,你小时候还见过的……”

常钰青漠然不语,虽仍在听着,但视线却已放到了书案上的青玉笔筒上,显然并不在意。

常修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他虽比常钰青高了一辈,但是常钰青自幼便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性子又冷,后来又因屡建奇功升得极快,常修安还真有点不敢在他面前拿叔父的谱。常修安心里又开始习惯性地有些发虚,可一想到临来时大嫂的殷殷嘱托,不由得强提了一口气,接着劝道:“那宋氏连咱们常家门进都没进就病死了,那是她自己没这个福分,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这样的人谁还没杀过些人?谁身上还能没点煞气了?要是都能把媳妇克死了,那咱们大伙都一块打光棍算了!七郎,你别听那伙子屁也不懂的老娘儿们胡咧咧!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上京和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快能进军营了!你总不娶亲算个什么事?你——”

“三叔,”常钰青突然打断常修安的话,抬头看向他,问道:“这次家里给提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上京里最好的闺女,”常修安一听他问这个心中顿时大喜,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你认识的周家老三的闺女,忠勇侯梁家的孙女,抚远将军舒怀的大闺女……”

就这样一直数了八九个,常修安才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瞅着常钰青。

常钰青扬眉,“没了?”

常修安微微一怔,“没了。”

常钰青又问:“都是上京城里最好的?”

常修安猜不透常钰青的心思,只得点头:“最好的!都是的名门望族的小姐。”

常钰青却是发出一声嗤笑,说道:“可这些人我偏生都瞧不上!”

说完,竟就转身走了!

常修安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直扶住了书案才又站稳了,顺了好半天气才自我安慰式地劝道:“亏得不是我的小子,不然,老子非得把他腿给敲折了不可!这些都瞧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天仙家去?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反了你了,都是惯的!”

话刚说完,偏生赶上常钰青又返回来取遗落的军令,见常修安扶着书案喃喃自语,便出言问道:“三叔,你说什么?”

常修安骇得一跳,心虚地抬眼瞥了瞥常钰青,连声答道:“没事,没事。”

常钰青似笑非笑地问道:“我怎么听着什么‘婚姻大事’之类的呢?”

常修安一脸正色地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七郎既然都看不上,那就再等一等,好好挑一个随心的!家世人品相貌都得配得上咱们七郎的!”

常钰青唇角上本噙着丝笑,听到这里却是面色一黯,那唇角勉强挑了挑,似自嘲般笑了笑,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些什么。常修安看得奇怪,忍了几忍终是没敢问出那句:“七郎心里可是有什么人了?”

六月初六,林敏慎从盛都返回青州。

青州城内正热闹着,今日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江北军步兵统领贺言昭便选在了这一天迎娶薛武的妹子薛氏。这是江北军到青州之后首个高级将领娶亲,娶的又是同僚的妹子,所以城中一时热闹非凡。

因贺言昭乃是豫州人氏,父母兄长皆不能到场,阿麦便以其长官身份做了男方的主婚人。待到喜宴结束已是夜深,阿麦由张士强、张生等人陪着回到城守府,林敏慎已是在阿麦院中等了一晚上。

阿麦多饮了几杯酒,又加上天气炎热,脸上便露出几分潮红来,她见到林敏慎等在院中并未惊讶,只淡淡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就来。”

说着转身去了房内,张士强从院中提了冰凉的井水送入房中后便退了出来。过了一会,阿麦洗过了脸,又换了身衣服,这才从房里出来,施施然坐到石桌旁的石凳上,问道:“这一趟跑得可顺利?”

林敏慎望着阿麦片刻,却是说道:“你以后还是少喝酒的好,别把男人都当生傻子瞎子。”

阿麦闻言微恼,冷冷瞥林敏慎一眼。

林敏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次回去,他的答复是‘可称帅’,同时又叫我给你捎了些东西来。”林敏慎说着将一直摆放在石桌上的粗布包袱打开,露出一个黑漆匣子来,打开了推到阿麦面前,“他说你年岁渐长,总不能一副少年模样。这里面有几样东西,让你挑着合适的用。”

林敏慎不急不缓地说着,阿麦用细长的手指随意地翻看着匣内的东西,每看到一样,林敏慎便出言解释:“这是能贴出喉结的黏胶,几可以假乱真,不过你最好慢慢加量,省得叫人看得突兀。还有些秘制的黑粉,扫到下巴两颊上可以造出青胡茬子的模样,水洗不掉……”

阿麦微微抿了唇角,低垂着目光看着匣内的小瓶小罐,直等到林敏慎俱都说完了,这才淡淡问道:“我叫你找的人可都找到了?”

林敏慎细看了看阿麦的表情,笑道:“都找齐了,人已在府中安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