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太太点了头,纪二老爷也无奈。

“习武可以,强身健体。至于武举…也不是朝夕间的事。”关于这件事,纪二老爷还没有做出决定,“我再写信跟大哥商量商量。”

只要肯让他习武,纪三老爷就是达成了心愿。至于武举,在他还是小事。

纪三老爷只是想保护一家老小。

纪家要请武师,自然不是难事。一时间传话出去,自荐或者来荐人的就络绎不绝。

经过一番考校,武师的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

曾师傅是南少林嫡传子弟,负责教授纪三老爷拳脚功夫。李师傅曾是边军骑兵校尉,就负责教授纪三老爷的弓马。还有一位全师傅,则负责教授枪棒。

纪三老爷不仅自己习武,还在心腹的家人小厮中挑选了一批根骨上佳的,跟随他一起习武。

铜钱、知了,平安和富贵也被接了回来,也跟着纪三老爷在院子里扎马步。

纪晓棠并不是想让纪三老爷从武举做官,她只是想让纪三老爷训练出自己的一队护院。忠心于纪家,能够在乱世之中保护纪家老小的安全。

是的,乱世。

这就是这些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秘密商议的结果。纪晓棠在未雨绸缪。

这队护院的作用,还不仅仅如此。

纪晓棠注定不会为这个决策而后悔,相反,在以后的许多时刻,她都无比庆幸及时地做出了这个决策。

还有纪三老爷…

浪子回头金不换。

纪晓棠不再是孤立无援。

第十八章 心腹

天气渐暖,纪府各房里都在准备换季的衣裳。纪晓棠贴身的衣裳从不用针线房的人,只交给房里的丫头们亲手打理。

“太太刚叫我去给了这几个尺头,姑娘看看喜不喜欢。”锦儿从外面笑吟吟地进来,手里托了几个尺头,让纪晓棠挑拣。

纪晓棠有些心不在焉,略打量了打量,就随手挑了月白的软绸和一个湖蓝的软缎。

“其他的,你和绣儿看着挑拣。”纪晓棠吩咐锦儿。

锦儿就自作主张,另外给纪晓棠又挑了大红和鹅黄的尺头,去跟绣儿商量着要给纪晓棠做针线。

纪晓棠看着外面天气晴好,就留下锦儿和绣儿看屋子、做针线,自己让小丫头豆儿和珠儿提了一罐甜汤和几样点心,就往前面来。

前面的轿厅旁边有个跨院,房舍并不多,但地方却宽敞。如今,这跨院已经被收拾出来,给纪三老爷带着人习武之用。

纪晓棠沿着一条窄夹道向前奏,又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拐进一个月亮门,就到了跨院里。

跨院台阶下摆着一张桌子。纪三老爷就坐在桌子旁边,绛红直缀外散披了一件长袍,正看院中的武师带着一众小厮们蹲马步、踢腿、打拳。

这群小厮已经被操练了几天,看起来颇有些气势了。

纪晓棠在门边略停了停,心中暗自点头。

纪三老爷已经瞧见了纪晓棠,冲着她招手。

纪晓棠就领着小丫头走到纪三老爷跟前。

曾师傅那边也瞧见了纪晓棠,忙让小厮们住了,就过来给纪晓棠见礼。

与另外两位师傅不同,曾师傅是纪晓棠的外祖父推荐来的,之前已经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见过礼。

纪晓棠还了一礼,一面让小丫头倒了碗甜汤给曾师傅喝。

“曾师傅尽管带着他们继续,我在这里无妨的。”纪晓棠又道。

曾师傅是个实心的汉子,听纪晓棠这样说,又抱了抱拳,真的回去继续操练小厮们。

纪晓棠在桌边坐了。桌上堆叠着些书册,纪晓棠翻了翻,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非常实用的书札之类,其中竟然还有两本账册。

“子曰诗云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倒是这些东西,我还看的进去。就是有不大明白的,问问书房的师爷,或是账房的管事们,也都容易的很。”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

纪三老爷是不指望从科举上晋身了。不仅如此,在组建护院队伍之外,纪三老爷似乎对一应庶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纪三老爷这是打算要操持起纪家的庶务。

纪晓棠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辛苦小叔了。”纪二老爷已经发现了纪三老爷这方面的才干,只是暗地里还会说纪三老爷不务正业。但是纪晓棠却知道,纪三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做。

纪三老爷实在用心良苦。

“说什么辛苦,我从前不管这些,如今略看看,却正适合我做。晓棠,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这就叫做:天生我才必有用!”纪三老爷哈哈笑。

纪三老爷笑过之后,才慢慢收起笑容,略压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

“江家那…庆善来了。”

“他来看小叔,有什么事?”

纪三老爷受伤,江庆善带着儿子江兴龙已经来看了几回。纪三老爷只说伤的重,并没有给江家父子机会多说话。如今纪三老爷出来走动,江庆善和江兴龙只怕来的就更勤了。

“嗯。”纪三老爷点头,“来看咱们小厮习武。江庆善又要推荐武师给我,我没答应。”

“小叔…”纪晓棠微微皱眉。

“我醒得的,晓棠。”纪三老爷立刻就道。他是没有答应江庆善,但也不会让江庆善起疑心,认为是不再被信任了。

“我做事历来随性,他也知道,就是不高兴,也还疑不到旁的上头去。”

“总之,小叔还要多加忍耐,万不可打草惊蛇。”纪晓棠点头,随后又嘱咐。

“我会忍。”纪三老爷点头,他会尽力跟江庆善父子虚以委蛇。

“他们走了多久,又去了哪里?”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江庆善和江兴龙来,不会那么容易就走。

“哦,江庆善说是去书房找你爹爹有事。”纪三老爷告诉纪晓棠。

听到江庆善去找纪二老爷,纪晓棠就站起身。

“小叔,你在这里,我去书房看看。”

“好。”

纪晓棠带着小丫头从跨院出来,绕过轿厅,直奔前院的书房来。有管事小厮等远远看见,忙都侧身行礼让过一边。

书房里并没有别人,只有纪二老爷和江庆善,因此也无需回避,纪二老爷直接让纪晓棠进书房说话。

江庆善看见纪晓棠,早就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问好。

“三妹妹出落的越发好了。看气色,已经是没妨碍了?”

“老太爷保佑,晓棠如今全都好了。”纪二老爷就笑道,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又问纪晓棠,怎么到前面来了。

“娘说爹爹辛苦,让我送些甜汤来给爹爹喝。”纪晓棠就道。

“放着吧。”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放下甜汤,去并不离开,只随意在书房中看架子上的书画。

纪二老爷也不管她,径自和江庆善说话。

“方才说到哪里了?”

“是说小叔习武的事。”江庆善飞快地抬眼往纪晓棠的方向瞟了一眼。

纪晓棠背对着江庆善,似乎是看一轴画卷看的入神。

“小叔从小就爱舞枪弄棒,如今也算是得偿心愿。只是这刀枪棍棒无眼,小叔金尊玉贵,玩玩也就罢了。”江庆善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这话正说在了纪二老爷的心上。

“我也是这样说。且等他这阵子热劲儿过了。”

“…还是该有个妥帖的人一边时时照料着。我荐的那位张师傅,不仅枪棒弓马功夫了得,人也老成妥帖。这些年与我相交,从没出过差错,是个最仁义不过的人。小叔却偏嫌他长的粗鲁,请了个不知来头的李师傅。”

“你不要管他,随他去吧。”纪二老爷没大在意江庆善的话,反正纪三老爷的热乎劲儿也不会有多久。

“二叔,话不是这样说。”江庆善却压低了声音,他虽不大避忌纪晓棠,但也不想让纪晓棠听见他这些话。“二叔不知道,那姓李的,说是原先是边军中犯了事,逃了回来的。咱们家收留他,我怕给咱们家,给小叔招灾惹祸!小叔年纪轻,不知道厉害!”

“有这样的事?”纪二老爷不得不重视起江庆善的话来。

“在二叔跟前我怎么敢胡说。”江庆善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就沉吟起来。江家几代人,就服侍了纪家几代人。纪二老爷赞赏江庆善的能干,而且非常信任江庆善。

尤其是纪家守孝这三年,外面一应的事情,纪二老爷几乎都是交予江庆善来经手的。

江庆善能力出众,交游甚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别人得不到的消息,他能得到。别人办不成的事,他也能办成。

纪二老爷不仅信任江庆善,还很倚重他。

“如果是这样…”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纪二老爷已经在想着要怎么打发李师傅了。

“二叔,既然将人请来了,热辣辣的不好一时就撵了出去。不如让张师傅也来。他慢慢知觉了,自己就会走。这样不伤颜面,也脱离开了。”江庆善察言观色,趁机立刻就道。

江庆善想要挤走李师傅,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些年来,纪家但凡有什么事,江庆善都会想法子插手。何况是护院这么大的一件事。

纪家的护院队虽还只是雏形,江庆善已经看出了它的威胁,以及它的大用处。

纪晓棠正要一步步将江庆善从纪家事务中剥离。组建护院,本就有一部分是为了对付江庆善,纪晓棠是绝不许江庆善染指的。

 

第十九章 怀疑

“爹爹。”纪晓棠突然拿了个卷轴过来,打断了江庆善的话。

“我今天刚翻找出来。正打算要题了,装裱起来,就挂在这书房,时时看着,正巧你庆善大哥就到了。”纪二老爷看见纪晓棠拿过来的正是纪老太爷的一幅半身像,就解释道。

江庆善不是外人,谈的也是家事。因此,对于纪晓棠这样走过来,纪二老爷并不觉得突兀。

纪晓棠还是个小孩子。

“爹爹要题什么字,怎么不就题了?”纪晓棠似乎根本就没注意江庆善跟纪二老爷说什么话。

“嗯…”

“三妹妹小小年纪,就这样孝顺。”江庆善眼看着事情就要说成,却被纪晓棠打断,脸上也不恼,反而笑着说道。他一面就起身过来,也看纪老太爷的画像。

纪老太爷过世的时候,曾经请人来传了影,之后都随灵烧化了。这幅半身像,还是在纪老太爷生前,请的本地书画大家尹先生给画的。

“二叔,这尹先生画的好传神,仿佛叔爷爷就在眼前。”江庆善又道。

“我也这样说。”纪二老爷点头。

纪晓棠知道江庆善此刻心中必定着急,却只当做不知,一边慢条斯理地给纪二老爷研好了墨。

“晓棠,你看题什么的好?”纪二老爷提笔饱蘸墨汁,突然问纪晓棠。

“爹爹肯定有了腹稿。我不敢在爹爹面前班门弄斧。”

“让你说,你就说。你祖父在时,极夸奖你。”

“若是这样,”纪晓棠略一思索,“爹爹看题音容如在如何?”

纪二老爷还没说话,眼角眉梢已经显露笑意。

江庆善只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就连连叫好,一面就赞纪晓棠是女秀才,神童。

纪二老爷一片爱女之心表达的这样明显,江庆善最乖不过的人,自然跟着凑趣。

纪二老爷又是满意又是得意,竟真的提笔在画像上题了音容如在四个字。

“二叔交予我,保证装裱的妥妥当当,明天就送过来。”江庆善并没有奉承纪二老爷的字。

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纪二老爷是知道的。夸纪晓棠能让纪二老爷开心,奉承纪二老爷却会适得其反。

“好。”纪二老爷立刻应允。

事情交给江庆善去办,最是省心不过,这是纪二老爷多年来的经验。

江庆善小心地收了卷轴。

“二叔,我刚…”

纪晓棠就知道江庆善又要提武师的事。她要让江庆善办不成事,却又暂时不想让他起疑心。

“庆善大哥,方才我从后面来,祖母要你进去说话,问大嫂子究竟怎么样了。”纪晓棠抢在江庆善前面说道。

江庆善一时有些两难。

纪家出了孝,从此以后,纪二老爷出来走动,他做事就没以前方便。

本想着能很快窝盘住纪三老爷,但是没想到,纪三老爷突然受伤。单是这件事本身好坏还不知,结果纪三老爷伤还没好,就招揽了许多人。

江庆善隐隐有了危机感。他要趁此机会,安插人手进纪府,到纪三老爷跟前。

可纪三老爷自打受了伤,也不知道怎么了,待他们父子就不比从前亲热,而且还拒绝了他推荐的人手,就是江兴龙也被回绝了。

纪三老爷那里不成,江庆善就想从纪二老爷这里入手。

纪家如今当家的人,毕竟是纪二老爷。

可纪晓棠却碰巧走了来,本来顺顺当当的事,就变成了磕磕绊绊。

可是纪晓棠看着又不像是故意的。

江庆善想了想,就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纪晓棠不过是个被父母娇惯,待他仿佛自家人的小孩子罢了。现在去见了纪老太太,回来再接着说武师的事,纪二老爷不会就改变主意。

“既然这样,庆善,你快进去见了老太太来。”纪二老爷就吩咐江庆善。

江庆善再无别话可说,就行礼往后面去了。

纪晓棠没有走。

“晓棠,你有话说。”纪二老爷看着纪晓棠。

比起江庆善,显然纪二老爷更加了解自己的女儿。

“是的。”纪晓棠见纪二老爷瞧破了,就正色在纪二老爷面前坐了。

“爹爹,我上次说的事,爹爹可打发人查探过了?”纪晓棠坐定了,才又开口。

“哦,”纪二老爷略顿了顿,才想起纪晓棠说的是江庆善包揽讼事。“一直没得闲,再加上你小叔的事。”

纪二老爷叹气。

“这几天,我会仔细查问查问。”

纪晓棠看了纪二老爷一眼,心知纪二老爷还是没有十分重视这件事。这在她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抓着不放。

“爹爹,你总会知道,我所言不虚。”纪晓棠说的十分笃定,“方才庆善大哥说李师傅的话,我都听见了。爹爹,你这样轻易就相信了他。”

“若不是确有其事,他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无故怎么会说李师傅的是非。”纪二老爷就道。

说到底,纪二老爷还是信任江庆善。

即便是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江庆善是想安插他自己的人进府,纪二老爷也不会将其当做什么大事。

不聋不瞎不做家翁,像这种事,纪二老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手下的人肯用心办事就可以。

“咱们凡事正要谨慎。不仅是给家里惹事,你小叔的性子,我也怕他被人带坏了。”纪二老爷又道。

“可是,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辞退了李师傅,不也是有失公允吗?”纪晓棠却道。

纪二老爷略一沉吟。

“爹爹,不如这样。”纪晓棠见纪二老爷沉吟,忙接着说道,“李师傅将来历说的极清楚,他是在大同府的边军效力。我记得爹爹在大同府也有同年,不如爹爹就写封信过去,托人好好寻访寻访,不愁访不到实情。”

“你说的也是。”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

“爹爹,我记得孝宗伯伯现在该在大同府同知任上。事不宜迟,爹爹现在就写一封信派人送去怎样?”

纪晓棠又亲手为纪二老爷研墨。

“你这孩子。”纪二老爷就笑,“难为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只是凑巧那天听爹爹和娘说起。”纪晓棠笑着答道。

“原来是这样。”纪二老爷真的动笔给大同府的朋友写信,打听李师傅的根底。

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写好了书信,又叫了心腹的长随过来,将信送了出去。

“爹爹,在收到回信之前,咱们先信任李师傅,不要再安插什么张师傅了,好不好。小叔第一次自己办事,咱们该多支持小叔。不能给小叔泼冷水。”

“也好吧。”纪二老爷就答应了。

“说起来,你这全是因为护着你小叔?”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这样。

在招揽武师之初,纪晓棠就想到了江庆善会安插人手进来。

江庆善为人十分乖觉。

曾师傅是纪二太太的父亲推荐来的,全师傅则是知县谢子谦推荐的。这两个人,江庆善都不会动。

唯有李师傅,是自荐而来的。

江庆善只会动李师傅的脑筋。

李师傅,就是纪晓棠给江庆善故意留下的一个缺口。

果然,江庆善上钩了。

李师傅的根底,很经得住盘查,纪晓棠对此有信心。在数十名人选中挑中了李师傅,纪晓棠有充足的原因。

此刻,李师傅的声名还不显。但是,在几年之后的那场动乱中,李师傅却脱颖而出,因战功而擢升千户。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师傅自出生之后的所有经历都被翻了出来,广为传播。

关于李师傅在军中犯事出逃的风声,是纪晓棠让人故意放出去的。

江庆善注定要在这件事上碰一鼻子灰。他以为算计了人,却不知道正落入纪晓棠的算计中。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信任,也会从此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