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伯伯的语气听来就是全然不怪自己的,阿月稍稍安心,那也不会怪爹爹了。她看了看左右,找着陆泽的影子。陆常安已然猜到:“你陆七哥哥早歇了,改日让他同你玩。”

阿月摸不清陆泽的脾气,听说被找到时还很悠然的在看书,根本不慌。她要是被困两个时辰,一定会被闷死。

陆常安说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既然慕少爷来了,请入座喝杯酒,畅谈一番。”

慕韶华不好拒绝,只是有些猜不透陆家用意。

夜幕沉落,临山而建,虫鸣声蛰伏不停。

方巧巧等了许久,才见父女俩回来,刚见了影,跑了过去,蹲身抓了阿月的手:“可挨了打没?疼吗?”

慕韶华笑道:“我便说你娘是疼你的,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方巧巧瞧了他一眼:“说了要唬她的,你这样还怎么唱白脸唱黑脸。”

阿月趴身环了母亲的脖子,啪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亲抱抱,阿月没事,陆伯伯人可好了。”

方巧巧哼了一声,缓缓起身,女儿长大了,都要抱不动。那就趁着抱得动,多抱抱吧:“以后再皮就跪搓板。”

阿月应了声:“嗯,以后会很认真,再不叫爹娘担心。”虽然她不怕跪搓板,但是她不想再像今天这样,看着爹娘担忧,还是没有烦心事的好。

猪头和黑色鹅卵石

第二十五章猪头和黑色鹅卵石

宁如玉见阿月安然归来,先是将她前后看了一遍,捏捏胳膊小腿没事,才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没事。”又问,“陆泽有没为难你?”

阿月摇摇头,拆松辫子准备睡觉:“陆伯伯说他不气我,有些疲累早歇了。”

“啊!”宁如玉肃色摇头,“笨蛋,你们去的时候那么早,怎么可能去歇息了。根本是不原谅你,陆泽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

阿月皱眉,看来她还得找个机会跟陆神童亲自道歉。有些东西闷在心里久了,会越来越闷,对谁都不好。想罢,夜里睡的也不太好。

翌日天还未亮,方巧巧轰醒儿女去爬山顶。昏昏欲睡起身,痛苦的爬到山顶,恰好见第一缕霞光普照大地,橙红光芒倾洒山林。那疲倦一瞬全散,连最是懒得动脚的宁如玉也觉这山爬的值当。在他们宁家,从不会这样一家人出游早起,只为看个日出。

朝阳升起,褪去橙色。方巧巧拿了方布平铺在地,和慕韶华一起将装着早点的碟子放在上面。爬山、看日出、吃野餐,才是完整的家庭活动。这种满足,很久不曾有过了。

用过早饭,休息半日,才收拾东西下山。

慕韶华本来打算下午游江,但怕阿月想起昨天的事,就改为下午在宅子里寻宝了。法子是方巧巧想的,给出一定提示,找到隐藏在宅子里的宝藏。除了夫妻俩,谁也不知道那宝贝是什么。

吃过午饭,打发孩子们去睡觉,夫妻俩开始布置线索。

阿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傍晚他们就得回京城了,再见陆泽难得很。翻身捏了捏宁如玉的手:“阿玉,我出一会门,你去吗?”

宁如玉睡的迷糊,连声都没应。阿月小心起身,穿戴时又想,总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去吧,那就太没诚意了。可这次出门什么都没带。仔细想想,忍痛将猪头揣身上,又拿了一颗漂亮的鹅卵石。去找爹娘,却不见影子,跟看门下人说了声去陆家,就走了。

往陆家去时,阿月想起那条小船,又拐弯去了河边,那船果真还在。见船篷帘子放下,抱着试试的心态,抬手敲了敲。没想到里头真有人探身,不就是陆泽。

陆泽一见她,脸明显绷了绷,这丫头不是放船放上瘾了吧。见她笑了笑,那缺了半颗牙的模样略…滑稽:“是你。”

“那个…陆…唔,我要怎么叫你?”

“随意。”

阿月从怀里找了找,一手拿了猪头一手拿了鹅卵石递给他:“陆哥哥,昨天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陆泽看着那比她还滑稽的猪头,说道:“最近小姑娘都爱买这个。”

阿月笑道:“现在没卖了吧。”

“有,飞霞道那店铺有卖,年纪小的妹妹人手一个。只是想必已经换了人做。”

“你为什么这么猜?”

陆泽淡声:“开始做工虽然称不上精良,但是一针一线仍可以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后来再出现的第二批,却显得粗糙,而且行针手法也不同。”

阿月诧异,他竟真的猜出来了:“难怪别人叫你神童,真聪明。不过娘说的没错,掌柜果然按捺不住了。”

陆泽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我娘猜测,原主不卖这些后,掌柜肯定会趁热打铁继续的。”

“只是物极必反,多了,便不值钱,只怕原主也是看见商机已尽,所以才不再买。却不想被掌柜捡了便宜,不过焉知非祸。”

阿月摇头,站在小船上看着他高站,有些累,招招手:“陆哥哥你蹲下来好不好,要不我上去,脖子酸了。”

陆泽衡量一下,到底还是在船上舒服,便转身进了里面“上来”。

阿月上去前,又瞅了一眼系的绳子,嗯,很牢固,不会飘走。进了船篷,满眼的书:“好多书,你将这儿当做书房?”

陆泽掸掸袖子,坐下身:“心情不好便来这坐坐。”

这一说,阿月想起正事来,认真道:“昨天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累你受惊了,是我的过错。”

陆泽看了看她:“我并没受伤,也没受到惊吓,无需责怪你。偶尔在水上飘飘,也好。”

阿月笑笑,没说他在好友眼里的形象十分凶恶,不然就出卖朋友了。手里又递了猪头和石头:“这是第一批的,陆哥哥收着吧。还有,方才你说的不对。”

陆泽没有伸手接,让她拿回去,姑娘家的东西,他放身上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听见这话,看着她问道:“你懂行商?”

“不懂。”

“那有哪里不对?”

“因为我知道原主为什么不卖了呀。”

陆泽好奇道:“为什么?”

阿月笑道:“这里面有两个原主,原主一说不好玩了,不肯继续。原主二是因为她本来卖玩偶就是为了赚钱买一件东西,后来钱赚够了,就收手了。”

陆泽唇角微扬,这话可有许多信息和意思。阿月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毛毛的,为什么她有种——你如此反驳陆神童,你完了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这些?”陆泽猜她是原主之一,但是又不敢肯定。京城的大小事情他知道,家里的姐姐妹妹买这些新奇玩偶,他也留意过。可能做出这些,又想到和商家合伙贩卖的,不可能是个小姑娘。

阿月挠挠头,他果然非常喜欢追问人:“你不问了好不好?你再问,我会不知道怎么答的。”

陆泽蓦地笑笑,见他笑,阿月低声:“你先答应我不跟别人说,我就告诉你。”

“嗯。”

“那原主一我不告诉你,但原主二是我。”

陆泽顿了顿:“你?”

阿月点头:“嗯。娘亲给我做了一个半人高的玩偶,后来又给阿玉做了一个。我带去学堂,好多同窗想买。后来我想买些东西,但钱不够,就想着,那我做个小小的去卖,便找了针线铺掌柜。赚够了钱,就没做了。嘘,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慕家姑娘去经商,要被人说闲话,给爹娘招惹麻烦的。”

陆泽微眨着眼,认真问道:“你多大?”

阿月伸出手指:“再过四个月,我就满七岁了。”

陆泽笑了笑:“就算你说出去是你做的,别人也不会信,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信吗?”

陆泽微顿,听起来不可能,但意外的信了。

阿月见他确实没生气的迹象,便当朋友那样聊起天,想解了心里困惑:“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陆泽回神:“问。”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殿试?”

“病了。”

阿月细细打量他:“现在好了吗?”

陆泽看她:“你信?”

阿月瞬间明白:“难道你是骗我的?”

陆泽语塞,偏头清咳两声,对方不按常理说话自己一不小心中了圈套般,被反问了个彻底。阿月神色越发古怪:“我待你如朋友,可你却骗人。”

说罢,挪远了点。陆泽苦笑:“那我跟你说,你也不许告诉别人。”

阿月用力点头:“嗯。谁说谁是小狗。”

陆泽摇头笑笑,叹着她果然是个小姑娘时,才想起自己又大得到哪里去。在陆家,常会忘记自己的年龄,陆家子弟都是如此:“我本想去参加殿试,却被长辈呵斥阻拦,只说要再磨砺两年。”

原来是这个缘故,阿月了然:“你看起来不甘心。”

陆泽淡声:“是,不甘心。”

“爹爹参加科举是为了让娘亲哥哥和阿月过上好日子。你呢?”

陆泽皱眉,他为何去考?似乎是因为…想,就去了。

阿月见他大雾,忍不住说道:“你连这个都没想好,就去了。”

“让天下人知晓出了个少年进士,不是好事?”

“唔,你要是想好要做什么,考也无妨的。但你只是去证明自己,不就将别人的名额占了。真做了官却因为不是自己所要的,那个被你替代的人多可怜,你也会不开心吧。锋芒毕露会引起歹人注目,反正藏在心里学识也不会丢,又安全,那也没必要显摆出来,让人盯上,还被人讨厌。被人讨厌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刚从被学堂众人排挤阴影走出来的阿月深有体会。

陆泽看着这像老夫子的小丫头,做起事来迷糊粗心,但道理却比他的还多,想的还透。仔细一想,不是她懂这些,而根本就是天性。她所思考的,不过是“别人不开心,你也不开心”,从而有了前后的说法。

阿月已经死心的将猪头收起来,再次勇敢的将石头递给他:“呐。”

陆泽迟疑片刻,接过那颗黑扁的鹅卵石,问道:“你叫什么?”

“阿月。”

“慕月?”

“嗯。陆哥哥,我们是朋友了吗?”

陆泽笑了笑:“是。”

阿月笑笑:“那我们要常玩,不然会生疏的。我得回去了,不然爹娘又要着急。对了,下午我们在宅子里寻宝,你来吗?娘亲做的藏宝图可好玩了。”

陆泽摇摇头:“下次再说。”

阿月应声:“那下次玩的时候我来找你。”

“…”等等,这是托词不是下回一定会去呀。陆泽见她蹦蹦跳跳下了船,哭笑不得,他好像摊上个不得了的小姑娘了。

恩亲血缘不可磨灭

第二十六章 恩亲血缘不可磨灭

离开避暑山庄,这两天阿月有惊无险,又结交了陆泽这个朋友,和宁如玉一说,她连连摇头:“除了我哥,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做他朋友的。阿月你害他在河上飘荡那么久,最后他还跟你做朋友?嘿嘿。”

阿月鼓了腮子:“我们真的是朋友,我还送了一块鹅卵石给他,他也接下了。本来还想送猪头,他不要。”说到猪头,她才发现那东西不见了,左右看了好几回,真的不见了,心中好不郁闷。

宁如玉眨眼:“天要塌了。陆家是出了名的孤高世家,尤其是陆泽。”一说到他,她就摇头,真不知为何自己的哥哥要跟陆泽做好友,连阿月也陷进去了,为何自己一瞧见陆家人就想躲?

慕韶华回到府里,去慕宣房中问了安,慕宣问道:“可见到陆常安了?”

一提这个慕韶华心里便生了火气:“还望父亲日后别再作此安排。”

慕宣拿杯的手猛地一顿,盯着他说道:“你责怪为父?”

慕韶华不答,一答肯定又会吵起来。

慕宣怒声:“老夫在问你话!堂堂新科榜眼就是如此不懂孝道?那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早早让老夫安排了,做一辈子庸官去。”

慕韶华忍的心肺直抽,还未答话,慕宣冷声:“我看过继一事,该早早定下才是。孩子跟着你,只会教出懦弱儒生,成不了事。”

方巧巧心头咯噔,她原本想今晚挑个时候说,没想到千挑万选却在这火气灼灼时被说出来。慕韶华愣了愣:“什么过继?”

慕宣微微背身:“你弟弟无子,将长善过继给你弟妹,让阿紫有个哥哥,日后也…”

“我不同意!”慕韶华再是忍不住,若不是妻子拽住自己的胳膊,便要冲上去了,“为何要过继?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弟妹和侄女,但过继一事,绝无可能。”

慕宣冷笑:“本来老夫还想遵从你的意愿,可如今看来,孩子再待你身边,难成气候。为了慕家日后繁盛,这事便这么定了。”

慕韶华气的几乎呕血:“这慕家我再不待,待会我就领着妻儿走,你再生个罢。”

方巧巧心疼丈夫,摇头示意他停声。慕长青和慕长善也被吓着了,阿月因为和宁如玉同一辆马车,车夫送宁如玉回去,如今她还没回家。

慕宣怒不可遏:“管家,拿鞭子来!你已姓慕,不能离开,要听老夫的。”

慕韶华沉声:“那便将我这条命拿去罢。”

众人皆是一愣,慕宣也没料到他脾气竟然这么倔。忽然想起凤娘,当年她的脾气不也如此,否则也不会硬气到一人带大孩子,也不愿回京找自己。他当年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却始终找不到。一念之差,折磨了他三十载,如今凤娘去了,儿子又…猛然想到这,一口气不顺,俯身呕了一口血。吓的丁氏扶住他,使唤人去喊大夫。

慕宣抬手拦住她,这被儿子气的呕血的事传到外头,不孝的罪名扣去,慕韶华就真的别想一展抱负了。

慕韶华愣了片刻,下意识上前:“爹…”

“滚,滚出去。”

气势全无,只是个老人悲怆的声音。丁氏急了,一个劲的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慕韶华从院子里出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一方面不喜父亲,但一方面又不愿这样顶撞他,更不愿见他如此。说到底,恩亲血缘断不得,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回到房里,方巧巧让孩子去等阿月回来,让她直接回房去。拧了帕子递给慕韶华擦拭:“大郎别想那么多,爹很快便好了。”

“话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方巧巧坐在一旁,接回帕子给他擦手:“确实有点,你说什么话都好,就是不能用死来威胁自己的爹娘。爹确实有许多做的不对,但看得出,他很补偿你,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补偿,又不愿问你,问你,你又从不好好说。”

慕韶华心中自责,仍想着方才慕宣呕血的事,只希望他没事,明日又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方巧巧伏他肩上,低声:“关于过继一事,暂且答应,但大郎信我,最后关头我不会将孩子交出去,我们是一家人,谁也拆不散。”

慕韶华拳头握紧,他不是不信任妻子,只是就怕出了个什么纰漏。方巧巧又往前一分,几乎咬耳,将计划说了一番:“这样的话,既不会起冲突,又成全了你孝顺、顾及弟妹的名声,也不会再有人提这件事,更不会闹的不合。”

慕韶华重叹一气:“内宅的事,比起外宅来,还更难解决。”

方巧巧见他面色缓和,这才笑笑:“于我而言,外宅的事才可怕。所以呀,你主外,我主内好不好?日后这内宅就交由我,大郎好好做官。”

慕韶华点头,男主外女主内,这担子,瞬时轻了许多。

晨起,慕韶华去了慕宣院子。丁氏见了他,默了默说道:“你爹身体年纪渐上,身体已不如往日,你日后不许再那样气他。你再怨恨他当年抛弃你母亲也好,终究是你父亲,逞口舌之快,只会家宅不合,于谁都不好。”

慕韶华应声答是,丁氏才放他入内。

慕宣见他早早来看自己,心里舒坦了些,却仍是不苟言笑,不愿多搭理。

慕韶华尴尬非常,问了安康,直到说“过继一事,听您的”,慕宣才瞧他“可思量清楚了?日后可莫说是我逼你的”。反复问了,这才面露欣慰“你好好做官罢,不要想着高升,官职低点也好,一直待在翰林也好,至少平稳安康”。

听的慕韶华更是心觉难受。

他这边一点头,下人报上给老太太,老太太立刻叫了媳妇孙媳妇来,商议着将长善过继给慕正林。

丁氏想起先前方巧巧提的,说道:“这过继一事十分重大,八字极为重要,儿媳请了一位先生,让他算算八字可合适。”

别说老太太信这些,宋氏听了也点头。她和慕紫的八字都甚好,倒不怕在这上头卡壳。

那半仙很快就被请到家中,看了看那红纸条上的八字,掐指算了半日,再睁眼,满是迟疑。

宋氏见情况不妙,先说道:“定是没问题的吧?”

半仙瞧了她一眼,捋捋胡子摇摇头:“这话在下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