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空旷寂寥的宫殿,安静得可怕,许多个无法隐藏的情感,竟一一在此寂静中滋生蔓延。

容笃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去。

她很紧张,却也有些侥幸。要知道,如若不是林薇儿贪嘴,将那盘白玉糕吃下了大半,恐怕她也不会腹痛不己,自己也不会得以有幸领舞,被宣远帝临幸。

容笃笃的家族地位低微,尽管父亲在蜀国为官,却一直官运不济,没能飞黄腾达。而蜀国的国君,后宫极为简单,想要以父凭女贵的法子升官,这种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

如今,郑国勒令蜀国晋献十名少女,容家的人立刻知道,机会来了。

如此,容父才会逼迫容笃笃前来郑国,找到机会侍奉宣远帝。

只要能够在郑国的皇宫赢得一席之地,那么容家的荣华富贵,便是指日可待。

容笃笃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一颗心有如小兔怦怦直跳。

她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在她跳舞之前,满公公就曾不厌其烦地给容笃笃讲了许多遍今儿自己要做的事情,听得容笃笃面红耳赤,他还说个不住。好不容易时辰到了,该上场了,满公公这才略略地住了口。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容笃笃知道,她很快便要照着满公公所要求她的步骤去做了…

外面突然起了阵阵的喧嚣。“皇上驾到!”尖细高昂的嗓门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东方宇英魁梧的身子慢慢地晃动着映入了容笃笃的眼帘。容笃笃急忙迎上去,跪倒在地,低垂着眼帘娇声唤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宇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纤细妩媚的小人儿。由于低着头,便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和裸‘’露在外面的半截洁白如玉的酥胸,在烛火的照映下,有一种耀目的美感。

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径自越过容笃笃,坐到在巨大的床塌之上。

那个瘦高的太监低眉顺眼的执手立在殿旁,几个执事宫女亦站在那太监的身后。

东方宇英恹恹地摆了摆手。

一行人便深行一礼,恭身而退。

容笃笃依旧跪在地上。

“你叫什么?”东方宇英的声音低沉,亦好像是没有睡醒似的。

“禀皇上,民女叫容笃笃。”

“容笃笃…”东方宇英沉吟着,“嗯,好名字。”

说着,冲容笃笃招了招手,笑道:“起来罢,仔细跪累了,朕可是会心疼的。”

这便是在暗示了。

容笃笃慢慢站起身来,抬起头,有如晨曦般明亮又如清泉般清透的眼眸,带着星星点点魅惑的笑意,看着东方宇英。

“你这小丫头,倒特别。”东方宇英含笑看着容笃笃,说道,“你那舞蹈是怎么跳的?朕就是想知道,你这丫头的胳膊和腰,是面粉揉成的?怎么会那么软…”

☆、第二十八章 变故

容笃笃轻声的笑,伸出两条晶莹如玉的胳膊,轻轻一摆,便做了一个孔雀展翅的造型,娇笑着问道:“皇上可是在说这个?”

美人如玉。

烛火轻轻摇曳,暗影在这圆润的玉臂之上游走,明明是雪白的身姿,却被这烛火映得那样的暧昧,勾起人心内原始的渴望。

雪白的纱质长裙裹着丰满妖娆的身姿,虽然纤细,却不失令人心动之感,雪白的面纱挡住了眼前这少女一半的容颜,却给了她一种无法言语的诱惑力。

东方宇英突然感觉到一股子燥热涌上心头。

他慢慢站了起来,伸出手,轻触那洁白的玉臂。仿佛含着清冷水气的羊脂美玉,摸在手上,分外的舒服,滑腻而柔软。恋恋不舍,便顺着这手臂慢慢向上抚摸,在修长的颈子上来回轻抚。

东方宇英一向认为,女人之美丽,是要从胸部往上欣赏的。脖颈要修长纤细,洁白细腻,锁骨要均匀精巧,下巴要尖削完美,至于脸蛋…

肥胖的手,隔着面纱托着这张精巧的脸庞,反复欣赏,然后抬手,便摘下了这遮住了清秀容颜的面纱。

“皇上。”殿外突然响起了那瘦高的太监的声音。

“什么事?”东方宇英的手顿在那里,皱起眉头,紫色大脸上写着不悦。

“皇上,镇远将军有要事禀报。”太监的声音不急不愠,带着恭敬,波澜不惊。

“让他候着。”东方宇英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皇上…”殿外的太监的语气突然间沉重起来,“据说,边关告急…”

东方宇英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拧成一团,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愤愤喝斥了一句:“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

随后,又看了一眼容笃笃,扯着丰厚的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美人,你且在此候着罢。朕很快就会回来。”

“是。”容笃笃含羞点头,眸光里的温柔传达着她意犹未尽的依恋。

东方宇英的情愫刚刚升温,这会子又叫人给打扰了兴致,心中当然不快。但念着美人在此,便像盛在碟中的菜肴美食,迟早要入口品尝,便也只得依依不舍地去了。

瘦高的太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容笃笃,转身跟随东方宇英而去。

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容笃笃静静地站在这空旷的大殿上,看着地上被烛光拉长的影子。

突然,容笃笃听到了一声咳嗽,她吓了一跳,立刻惊声道:“是谁?”

“是咱家唐突,吓着容姑娘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容笃笃感觉这郑国的皇宫里,原是潜伏了一群妖魔在其间横行,鬼气森森,阴气入骨。

她害怕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在殿旁闪出了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袍的太监缓缓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淡青色宫装的宫女,这宫女手上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药碗。

“你是谁?”容笃笃微侧着脑袋看着那太监。

“容姑娘,”那太监细眉细眼,细声细气,慢慢地走到容笃笃的身边,笑眯眯地看容笃笃,“奴才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奉上一碗汤药为姑娘补补身子。”

说着,便回头示意那宫女将药碗端上来。

容笃笃淡淡看着这碗端上来的汤药。深褐色的液体,随着宫女的行动而微微晃动,看不出它哪里有滋补的功效,只说这色泽上,便透出一股子邪恶。

“这是补药?”容笃笃疑惑地问。

“是…”那太监毕恭毕敬地应着,说道,“皇后娘娘体恤容姑娘不远千里来到郑国,势必不能适应郑国寒冷的气候,所以特地吩咐奴才为容姑娘送来了补品,以便姑娘滋补身体,更好的侍奉皇上。”

“这…”容笃笃的心下,便是猛地一沉。

她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至少也可以分辨得出,眼下的形势,绝不是让她喝点补药这么简单。

先是叫人来把宣远帝支走,紧接着便送来汤药,说他们不是故意为之,又有谁会相信呢?

饶是自己再年轻,不懂得世故,也知道这药是绝不能喝的。

于是容笃笃便勉强让自己笑着,尽力镇定地道:“多谢公公美意,不过,民女从小就惧怕喝药,实在不敢动口…”

“喝药,有什么好怕。莫不是容姑娘不想喝吧?”太监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容笃笃,道。

“怎么会。”容笃笃心下一惊,急忙道,“只是民女瞧着,这会子药还烫着,不如晾得凉一会再喝罢…”

想拖延时间?

太监冷哼一声,指着这汤药,阴狠地说道:“实话告诉你罢,容姑娘,这汤药,唤做‘绝情汤’,又叫做‘童子愁’。容姑娘初到郑国,也许还不知道这汤的作用,但有一点想必姑娘是应该知道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皇上乃真龙天子,血统自然不能与蕃地女子混同。容笃笃姑娘,你若是想要在这宫里安身立命,就将这汤喝下去,只要你不怀上龙种,皇后娘娘便自然会对你多加照顾。”

什么?

容笃笃顿时怔在了那里。

依照太监所说的意思,是紫玉皇后不让自己怀下龙嗣,特意逼迫自己喝下这种汤药的吗?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想,容笃笃就忍不住愈发地觉得害怕,她惊恐地看着太监,步步后退。

“不,公公,这药,我不能喝。”

说着,容笃笃转身便要奔出殿外。

“给我站住!”

“站住!”这太监已经被容笃笃的冥顽不灵气得抓了狂,脸由白转红,尖着嗓子喝道,“承泽殿上,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说着一使眼色,示意那宫女用强。

宫女会意,刚想上前一步去捉容笃笃。容笃笃如何能让她捉住?自是闪开她便要往殿外跑。

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前脚刚迈出承泽殿,便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嬷嬷迎上来,将她捉住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容笃笃惊恐地叫着,用力挣扎。

“容姑娘,这汤药既是皇后娘娘的美意,你若是拒绝,岂不是忒的不识大体?”一个嬷嬷扭着容笃笃的手臂,笑呵呵地说。

说着,这嬷嬷一扬手,道:“来,端汤药来。”

太监与宫女相视一笑,看样子,有刘嬷嬷出场,事情就是要比想像中的要好对付许多。

“如此,就容笃笃珀姑娘享用吧。”太监将汤药端给刘嬷嬷,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容笃笃,阴鸷地笑道:“有皇后娘娘扶持,加上容姑娘的冰雪聪明,必能够得到皇上的宠幸。容姑娘,你青云直上的日子,不远了。”

“哦?”容笃笃清澈的眼睛惊恐地瞪得很大,她有心想要呼救,却怎压嘴巴被一个皮肤黝黑的嬷嬷捏住了嘴巴,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嬷嬷漫不经心地端着药碗,慢慢送到了容笃笃的面前,“如果你够聪明,就按照公公所说的做,否则,吃苦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刘嬷嬷说得对,你还是乖乖地喝下去才好。”那太监嘴上虽这样说,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容笃笃面前的药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整个身体都在暗自里用着劲儿,恨不能端着那药碗的手是他的,一下子灌到容笃笃的嘴里去。

而容笃笃,就这样被强迫着,一点点地灌下了绝情汤。

长夜未央。

揽星殿的红烛摇曳不停,夜风从打开的殿门里呼啸着涌进,在殿内盘旋而舞。

披着浅青色云纹织锦羽缎披风的少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殿门口,任凭夜风吹起他的衣袂飞扬。殿内满室红烛摇曳,他却看着天上的那轮清冷孤月。银色的月光怜惜地轻拂着他光洁的额头,而他的一双黑眸仿佛是被夜色而沾染,幽冷而又凄凉。

“殿下。”

峥嵘端着一盏热茶走来,看到楚南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自从回到揽星殿之后,楚南便一直沉默着,从来都没有过的忧思之情凝在这张还是少年的脸上,让人忍不住心里微疼。

峥嵘慢慢地走到楚南的身边,轻声道:“夜凉了殿下,还请回殿内吧。”

楚南缓缓转动眼眸看向峥嵘,眼中的夜色如化不开的浓墨。

“如果是皇长兄,他会如何?”他突然问峥嵘道。

“太子?”峥嵘怔住了。

“对,太子,我的皇长兄,太子楚尧。”楚南点头,这是他来到郑国以后,第一次提起楚尧。平素里,他都是将这个名字深埋在心底,不愿提及,也不忍提及。

“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怎样做呢?”他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大蜀的女子们为了讨好郑国而献出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吗?会任由郑国的那种混账皇子欺负,掌掴自己的近侍太监吗?会被北静王东方玄说得哑口无言吗?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楚南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就连那张淡如清浅胭脂的唇也在微颤。

峥嵘知道楚南的心情是有多么的沮丧和无奈,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是楚尧哥哥的话…”

☆、第二十九章 心里的那个人

楚尧哥哥。

楚南殿下从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无法承受对那个人的思念之情。峥嵘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一想起,一提起,回忆就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让人心碎成殇。

然而,峥嵘和楚南都知道,他们是绝不可能永远回避楚尧已经离开了他们这一事实。是的,替他们撑起一片天空的那个最坚强、最温柔也是最强大的人离开了。如今他们能够做到的,只有依靠自己。

峥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我不敢妄议楚尧殿下会怎样选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楚尧殿下从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而陷入自责,他只会让自己变得强大,让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再不要发生。”

似群星齐齐撼动,楚南原本已然被忧郁与深沉笼罩的眼眸,骤然焕发出了神采。

“不错,”楚南喃喃地说着,将头点了又点,“不错,正是如此。何必将这些已然发生的事情都压在心头?既然事情是不能够改变的,那么,我应该让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便是!”

楚南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的笑意。他接过了峥嵘手里的茶,微笑道:“皇长兄确实如此,峥嵘,我也要如皇长兄那般,让我大蜀的臣民再不会受此欺辱!”

看着楚南脸上绽放的笑容,峥嵘心下不禁也轻松起来,她也微笑着朝楚南点了点头。

“夜已经深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寝殿休息罢。”峥嵘温和地劝解。

“好。”楚南微微地点了点头,方才在玲珑与流星的服侍下前往寝殿。

望着楚南那纤瘦却又挺拔的身影,峥嵘不禁轻轻叹息。

殿下,真的能够做到楚尧哥哥那般果断而又睿智之时,必定是你历尽千辛万苦,磨合了千百万回之时。那时候,你的初心,可还在吗…

此时的御书房外,公公瑞海正手提着一盏宫灯候在门外。

“刘安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大半夜的见朕?”东方宇英虽步履匆匆,却难掩心头的不快。

“回皇上,只说是…随国的战事…”瑞海点头哈腰地应道。

东方宇英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将手倒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走向御书房。瑞海只得快步跟上,一路上不住的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话也不敢多说。

刘安已然在御书房候着了,见东方宇英面色阴沉地走进来,八字胡须抖了一抖,心中知晓必定是自己深夜晋见打扰到了圣驾,便急忙迎上来,躬身请安。

“臣安参见皇上,望皇上恕臣深夜扰驾之罪。”

“爱卿平身罢,都是自家人,哪里用这么客气。”东方宇英冷冷看了一眼刘安,随口应着,径自走到了龙椅边,坐下来。沉声问道,“刘爱卿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刘安悻悻地直起了身子,心里虽然愠怒,他这把年纪的人,自然完全能够听得出东方宇英是不情愿会见自己的,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嘴上说出来。但念着终究有着君臣之别,况且自己还有正事要禀告,便也只得压下了火气,恭敬地答道:“事关随国的战事,微臣需要向皇上请示。”

“随国不是已经同意协和了吗?”东方宇英的声音里透着不耐。

“皇上,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刘安暗地里笑笑。继续说道,“但派去签署契约的使者却被随国的国王处死,并且扬言随国绝不会成为第二个蜀国,绝不做郑国的附属国。”

“有这种事?”东方宇英的眉毛立刻立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怒吼一声,“区区一个随国,虽然胆敢口出狂言,果真是嫌自己那几亩小田地做得长远了!不过是几个小国,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态度居然这么狂傲!”

“皇上息怒!”刘安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依微臣之见,我们倒可以借此机会,出兵攻打随国。”

“出兵?”东方宇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您的意思是…”

刘安的八字眼里闪过一道精芒。

“微臣认为,这是攻打随国最好的机会。并且,我们可以由此试探北静王的野心…”

“哦?”东方宇英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这龙椅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象征着权力与至高无上的威严。任何一个男人的屁股,只要沾上了龙椅,就像是被施了法,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唯我独尊,变得眼睛里再容不下其他人,更容不得任何人对自己指手划脚。

而那些或有可能会阻碍着自己的人,他会看着横竖都有些不顺眼。

“皇上您想,如果明儿在朝上,商议出兵攻打随国之事,东方玄会用怎样的态度?如果他赞成,便可以委派一路兵马,进攻随国。这东方玄势必会派自己的得力干将出征,介时皇上可以委派一名副将,在进军过程中巧妙的取而代之,分走他一部分兵权。若是他不赞成,便不妨看他有怎样的妙计可以施展。北静王一生戎马生涯,最喜以战事征服各国,应该会选择前者多一些…”

刘安一边说,一边悄然瞧着东方宇英,见东方宇英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制止自己的意思,心下,便愈发肯定自己对这位宣远帝心思的揣测是没有错的。

自古以来所有的帝王,都会对自己最为优秀的儿子心怀芥蒂。

皇帝已然临近暮年,而皇子则正值意气风发、年轻力壮之时。若朝中的势力愈来愈多的集中在年轻而又优秀的皇子手中,那么自己的皇位如何还能够坐得安稳?

而对于帝王之家来说,失去了屁股底下的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椅子,那就意味着自己连性命都没了。

东方宇英当年本是一个毫无继位希望的皇子,只能靠金戈铁马立下汗马功劳来让先帝高看他一眼。若不是当年他以谋逆之罪告倒了太子,又将几个有可能与自己竞争的皇兄们害死,是绝没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