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师爷脸上死灰一片,“求…小山你帮我…两件事。”

打心眼里,他怕这姑娘,不仅因她是桑大天的女儿,还因她总带一股子霸狠,令他常感觉她比桑大天还恶霸。

而他这一年里诓哄着她受了老百姓的刁蛮气,连他自己都曾佩服过自己的胆大,如今想来,并非他胆大,是这姑娘能忍,不同他计较罢了。

他若求她,纵然死乞白赖,以她不同常人的心性,也许会帮他一帮。

“师爷只管说说看,做不做在小山,如何?”自从商师爷睁开眼,节南始终与之直视,一丝同情嫌弃厌恶畏惧的情绪也没有。

以至于商师爷突觉自己也可以无所畏惧。

“我全家十余口人,最小的孙子才周岁,小山你若顾得及…”他喘了喘,又像叹息,似乎自知这个请求有些过份,转而求道,“我这样子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只是这后半句,不是没力气说,而是犹豫说不出口。

但凡有一线生机,谁情愿求死?

节南等着,总不能无缘无故由她夺了别人的生愿。

商师爷翻着眼皮,就瞧见自己血淋林的小腿,再想到呼儿纳那张令人胆寒的脸,顿时咬住了牙关,“求小山你给我个痛快。”

节南原本等着这话,但商师爷真说出来,她反而下不了手。

凤来是她的故乡,商师爷是她的故乡人。早年她尚未离家时,商师爷就跟她爹的师爷似的,跟前跟后,出入桑家大宅。她分不清好坏的幼年,还甜牙齿儿得叫商伯伯,津津有味吃他给她的糖麦芽。

懂事后,知晓这些表面的友善不过是所谓的利益关系,她才冷淡了。即使待了一年,因着过去的利害关系,彼此也算互相利用,她并不觉得亏欠了商师爷什么。

然而,商师爷此时让她杀他,她以为不过手起刀落,心头却忽然泛起早年喊商伯伯的回忆来。

“师爷切莫说丧气话。”她做不到,即使商师爷的模样让她不寒而栗,亦替他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她这会儿真心希望商师爷能撑得下去。

商师爷已然心灰意冷,正要再求一死,却觉嘴里多了一粒药丸,嚼下去渐觉身体内涌出暖流。

“想想您的小孙子。”节南喂了商师爷一颗补气护心丸,握拳转身,走出刑室。

外头的看守们笑哈哈,问她瞧仔细大将军神乎其技的刀法了没。

节南含糊对付过去,脚步不再犹豫拖延。

可她才走到牢廊那头,就听后面一声大吼——

“老头寻死啦!”

节南惊回头,见那几个守卫冲进刑室,没一会儿传出一片骂骂咧咧,道什么这鬼德行还有力气咬舌头,又道什么老头运气真不错,死得挺痛快,早死早超生了。

她立在门外,放目冷望着灰烟云的天,长长吐息,直到感觉胸口再无一丝气,连带那簇怒不可遏的心火一道封湮,握紧了拳疾步而去。

杀人容易,救人难。

杀别人容易,救自己难。

节南一到前衙门,就看到那两个将军模样的人又回来了,急忙翻身上墙,却也不走,伏在墙头大胆探听。

俩将站在堂前,自有小兵传令,很快,从后衙匆匆跑出几个军官。

其中一将神色厉茬道,“大将军有令,此地可以弃了,不相干人等,一律不留。”

军官们得令,捉上腰间刀柄,杀人去。

这时牢里看守慌不迭来报,“禀二位将军,师爷咬舌自尽了。”

俩将同时眉眼一凛,即刻往衙牢那边走。

节南轻悄落地,耳闻此起彼伏的惨呼惊叫,没再回头望一眼。

寒风嘶凄,朝日将出,这方土地濒亡。

第71引 神仙日子

节南自然知道,“不相干人等一律不留”是何意。

呼儿纳轻忽人命,天豹军亦沙场嚣狠,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若如商师爷所言,呼儿纳来此只为找一些书信文函,那么凤来百姓不过是供他驱使的牛马,一旦用不着了,眼都不眨就可以杀掉。别说一个小小凤来,即便有着上万人口的成翔府,对呼儿纳来说不过上万只蝼蚁罢了。

她没有回头,并非畏惧天豹军的狠,只是当年跟着师父争门主,战同门,委曲求全,又眼睁睁看师父为保她和小柒的命而潇洒自绝,她从此心如铁,血如冰,知道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什么叫做死得其所。

这里虽然是修罗场,阎王殿,九层地狱,却非她该死的地方,她需要明哲保身。

节南穿过巷子,过家门而不入,直接绕到侧面,走进巷底一间用木头简易拼搭起来的屋子。

屋里无人,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些破被烂絮,一张不高不矮的碗橱靠墙放。整间屋子,充斥呛鼻的臭味。

节南目不斜视,走到对面墙下,推开那张碗橱,用肩膀一顶,墙面就裂开了缝。

竟是一道半人高的砖门。

她拨开枯野的爬山虎藤,闪身钻过。

这里原是桑家侧廊花园,让后来占居的人们铲平当了晒衣场,只是无论怎么都清理不掉爬山虎,每到春夏日就疯满一墙,所以也没人瞧出这道砖门。而外头的人当这破屋子是流浪汉的,被气味熏得不愿靠近,却不知是节南防患于未然的布置。

晒衣场上也没人,或者该说,没有活人。地上到处坑坑洼洼,红一块褐一块的,显然被掘了一遍。大概没找到呼儿纳要找的东西,又不再需要劳力,杀了之后堆在不远处的角落。

节南迅速瞥过那堆死人,因为没看清,还能尽量把它当成一个土堆,脚下不停,来到她住了一年的院子外面。

无声撑上墙头,又窜到老榕树主干窝杈,蹲坐着往下望。

这里果真是重搜地,不单单掘砖就了事,也不单单拆了她栖息的屋子,她桑家人的每根遗骨都叫呼儿纳给翻出了土。院里已经没有人影,骨头惨白惨白曝着,就等日头出来好晒干。

节南咬牙,呼儿纳那厮,既然喜欢把尸体整齐堆起,就该把骨头重新埋下去才是,这么马虎了事,她没瞧见也还罢了——

死气沉沉的一道太阳光晒进院子,姓桑的姑娘行孝完毕,家人的骨头,也许还有别人的骨头,也不分了,统统埋回土下,还慢条斯理从废墟中翻找出三根香来,奉上。

桑大天生前骂了这个女儿多少遍不孝,恐怕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女儿在他死后五年再回来,几乎执拗地,奉孝守孝,为他,为桑家,决定要一一做全了,不让家人变成孤鬼。

咯咯咯——咯咯——

节南挑起眉,走到矮墙,往邻家无人的小院里一瞧——

嘿,安姑家最肥的一只母鸡,咯咯咯从篱笆洞里钻进来,鸡毛发油光!

转转眼珠子,赶了一晚上的路,挖了一早上的土,自己应该饿了吧?节南眯起眼,张开十指,双脚一蹬,空中翻腾一圈,朝肥鸡扑去。

师父啊,爹啊,别怪她穷凶极恶,这破身子骨,熬不住饿啊!

话说,她该烤鸡呢?还是炖鸡汤呢?

吃完再睡一觉,神仙日子!

哪怕,神仙日子只能过到日上三竿。

晌午。

西暮崖下。

崔衍知三眼两眼把手里这卷帛纸看完了,立即瞪向柒小柒,“你一早找到的,这时才说出来?”

柒小柒正给宋子安和玉梅清煎药,一锅补血,一锅养胎,虽然眼前这位姓崔的文官儿也该吃些药,但瞧他精力过剩,可以先等它发散。

柒小柒看看宋子安。

宋子安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将帛纸从崔衍知手里抽出来,还给柒小柒,又对崔衍知道,“衍知,我怎么觉着这才是大今攻占凤来的真正用意呢?十年前的书信,北燎四王子让桑大天私购粮草兵器,只明列一回交易的数目,表明——”

崔衍知可不笨,“表明四王子私自囤养了一支军队。继位北燎王呼声最高的这位殿下,一旦不能上位,就极可能篡位。”

宋子安点头,“正是如此。然而,我听闻四王子礼贤下士,聪颖不凡,虽非燎王后亲生,却受王室重臣以及燎民拥戴,他何须冒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崔衍知冷笑,“因他势在必得,不容半点差错。不过比起野心勃勃的四王子,我更惊讶桑大天能同意为之效劳。别看桑大天行事霸横野蛮,其实就是一守旧的,只想桑家子子孙孙如何的土地主,已经家财万贯,一般好处根本遣不动他做这种大胆的事。”

“哦?听衍知的语气,倒似桑家熟识一般。”宋子安只是说笑。

崔衍知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我不识得,桑大天恶名远播罢了。”

柒小柒瞧在眼里,暗忖这文官儿,肯定,肯定,肯定,和桑家有过节。嘻嘻,迟早会搞清楚是啥过节的,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玩好玩。

宋子安就算听出什么也不多问。

崔衍知正色,“对大今而言,燎四王子继位可不是好事。北燎比我们输得还惨,如今退守西原,丧失三分之二国土,但国仍在王仍在,就怕出现一位明君。”

“的确。”宋子安完全同意,所以才觉事态严重,急忙找崔衍知来商量,“大今只要拿到这些信函,就能挑拨北燎王室内斗。四王子一旦背负谋逆大罪,别说他的性命难保,北燎将无明主,即便不亡,也不过成为大今的属地。”

原本在一旁挺安静的玉梅清,突然开口,“大今北燎合气,对我们岂不是很不利?”

宋子安对妻子笑笑,“所以大今很在意谁继燎王之位。”

崔衍知却另有打算,“还请宋夫人和柒姑娘暂时回避,我与宋大人说些要紧话。”

玉梅清很不愿意,却让柒小柒拉了出去。

第72引 阴谋诡计

玉梅清嘟嘴道,“柒姑娘你不懂,这些当官的,一说要我们女子回避,必定是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我夫君为人向来堂堂正正,我可不想他被人带坏了。”

柒小柒抓了把炒米吃,这种境况下,她也没地儿买好吃的去,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我瞧你夫君没那么容易让人带坏。”

玉梅清却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耳朵一个劲地往洞门伸,偏偏听不见。

洞室里,崔衍知如此道,“大今不想让四王子继任燎王,我觉得对我南颂亦是利大于弊。子安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子安怎能不明白,但微微一笑,“那位四王子也是雄心壮志之辈,即便此时能同我朝同仇敌忾,或能结盟共同抗击大今凶猛之势,说不准一回转身,我们又引狼入室,反受它的侵噬。”

崔衍知道声正是,“如今朝廷与大今同洲议和,我们大可利用此函,当作谈判筹码,争取长久休战,南土不失,与大今公平共处的机会。”他要牺牲北燎。

宋子安沉吟不语。

崔衍知又道,“要说大今是猛虎,难道当年的北燎就是善类?他们一直压着我们北方边境,时不时侵扰,我军死了多少将士,就为将他们赶出关去。”

“并非我优柔寡断,不瞒衍知,我此时不担心旁的远的那些事,只担心凤来和府城两地的无辜性命。”宋子安如此说道,“我以为,与其救远火,不如扑近火,应该拿此函去换凤来县百姓的平安。即便大今不肯撤出凤来,至少也能拖延一时,坚持到孟大将军来支援。”

换作崔衍知沉吟半晌,“不是我不想救凤来百姓,只怕天豹军嗜杀,拖到今日再救为时已晚。”离他决意攻打凤来又过去了整整一日。

战场之上,一刻工夫都可能改变整个大局,所以他也变。

“不过,子安你说得也对。”崔衍知并非一意孤行者,“这样,我们先派人到凤来送信,看看对方是否愿意谈。”

宋子安也算松口气,崔门一姓从来图大局谋大事,崔相力排主战派文武大员的不满,开启和谈,被人骂不惜南颂子民的血肉,他还真怕自己说不服这一位。

崔衍知的话却未说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要宋大人允诺——”

洞室外,玉梅清怎么伸长耳朵都听不见,柒小柒却听得自在,直到崔衍知突然提到有一个条件,才听不清。她大眼眯小,有点后悔把东西给宋子安看,可后悔也没用,姓崔的文官儿心眼多,那就得防着。

柒小柒发现盒子里装得是这些文书信函时,之所以没有马上找宋子安和崔衍知商量,是因为这些东西涉及到了她的师妹。

这里要是北燎,二话不说,柒小柒根本不可能拿出来。桑家参与谋逆,这么大的罪,恐怕不会因桑家灭门而告终。但这里是南颂,桑家顶多算走私,不是株连九族的罪。

柒小柒不知节南这时在凤来的处境,可她很清楚节南和她不能直接出面做事,必须利用这两个当官的,而手上这东西显然能吊起他们的积极性。

至于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柒小柒不管。到了时候,自有臭小山负责收拾。

凤来县人人知晓桑家有个六娘,却无人知晓桑六娘有个了不起的大名桑节南。神弓门人人知晓原掌门长老柒珍的得意弟子叫桑节南,却无人知晓桑节南老家在凤来,桑节南老爹是土霸。所以,只要凤来县有关桑家的文书和户本载册全部处置掉,就算桑老爹犯了南颂的谋逆罪,桑节南也能照样逍遥,二者无牵扯关联。

没一会儿,宋子安喊玉梅清进去吃药,又和崔衍知商量着如何写信。

一封写给凤来县大今军将,一封写给天豹军孟大将军。其中给大今军的那一封,如同谈和,不但措辞要谨而又慎,送信之人也等同使者,必须有胆有谋,还有从容赴死的决心。

崔衍知就道,“我去凤来。”

柒小柒本讨厌崔衍知高官腔调太重,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又觉看不太懂了。想弃小局图大局的是他,可能有去无回,却要求担信使的也是他,很难说这人功利熏心。

柒小柒不知的是,崔衍知虽非急功近利之人,对自己却极有自信。他自小从名师习武,弱冠之年考取功名,二十岁不到考上提刑推官,文武双全也不夸大。而且他既然同意宋子安的提议,暂时别无他想,衡量之下,认为自己是担当信使的最佳人选,理所当然主动提出。

“衍知你的腿伤…”宋子安自己站都站不动,可也担心崔衍知的伤。

“服药之后已无大碍。”药是瘦兔子给的,一向特别忌口的崔衍知到底服用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信那张可恶的兔子脸,“我会些武艺,即便大今小人,不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亦足以自保。不过——”

崔衍知看向柒小柒,伸手一摊掌心,“柒姑娘,请拿来。”

柒小柒抬眉鼓眼,“拿来什么?”

“请将木匣子交给我。”崔衍知神色耐心。

柒小柒忽然想起小山对此人的描述。

小山说崔文官,看上去实在不像武人,不是王楚风那种如玉明琅的俊美公子,也不是宋子安那种斯斯文文的谦和君子,但有一股子倔强孺气,行有风,立若松,长相明明隽秀,偏一双剑眉显得飒飒,令他与文官们大大不同,又非正经武官。

小山还说,崔衍知这人说好听些是别具一格,不好听些,就是文武官两边都融不入,孤独的一个执法官。

正因为如此,和这种人打交道要存一万个小心,太我行我素,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交。”柒小柒尽量将崔衍知那张脸虚化成白纸皮。

不知为何,崔衍知已料到没那么容易,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宋子安一眼。

柒小柒那般非要将木匣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坚持,宋子安其实早觉奇怪。

第73引 无敌之军

按理,这些书函信件,于柒小柒毫无用处。

宋子安就道,“柒姑娘,没有北燎四王子和桑大天定约书,口说无凭,我们就无法说服大今军放过凤来百姓,更遑论撤出凤来。”

柒小柒拿出适才给崔衍知读过的那一卷纸,“那也不用整个匣子拿走,这份就足够了。”

宋子安接过去,稍稍又浏览了一遍,递给崔衍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衍知,此函上面写得确凿分明。况且,我们也不能一下子让人看到箱底,要防范他们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

崔衍知将那卷纸握在手中,“孟大将军那边又当如何?还请柒姑娘再拿一份出来。”

柒小柒嘻嘻一笑,“不用,我跑一趟不就行了?”

崔衍知立刻和宋子安对换一眼,“你去?”

柒小柒理所当然的笑模样,“我本就是送人夫妻团聚来的,人送到,就没我的事了。呀,对了,我表妹还在府城里头,突然找不着我,她自己就落了单,估计会急得哇哇大哭。”

喝完药的玉梅清开口道,“小山姑娘连死人都不怕,怎会因落单而哇哇哭呢?”

柒小柒踩自己师妹是乐此不疲的兴趣,“你们别瞧她一副病蔫蔫,怎么都能豁出去的死样子,其实没了我啥都做不成。”

宋子安和玉梅清皆笑,知柒小柒随口说说。崔衍知却皱了眉,没法消受姐姐把妹妹说死的玩笑。

“而且你们这里有谁比我的脚力更快?我吃那么多,可不是白白长肉,背着宋夫人,照样跑得起来,呼呼生风。”如果眼前这俩官儿不可信,她必须要到府城找另一个人。

结果,玉梅清力证柒小柒力气大跑得快之后,崔衍知做出让步,由一名司官随同,柒小柒就可以带着木匣子走。

出了西暮崖,崔衍知和柒小柒走上官道,分道扬镳。

走了不出半个时辰,随同柒小柒的司官就懊恼发现,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跟不上那位胖姑娘的步子,而且她压根就不理他的呼慢声,自顾自走。

再半个时辰之后,荒山野岭就剩了他一个。

他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暗暗祈求千万别招来山贼。

夕阳荼沉。

成翔府。

城门外数里开外,一大片扎起的军帐大营,犹如一座座覆雪的山丘,孟字天马的大旗让大风吹得啪啪直响。

营外,士兵们正打扫战场,尽管脸色疲惫,神色却亮,再苦再难的战斗,打赢了,还幸存了,就好。

忽有百骑,背上插天马旗,出了大营,分成两列,纵入城门。

城下聚集着无数人,一见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立刻欢呼了起来。

起先,呼声不齐,然后很快就凝成一个声音——

“安吾颂土!吾可死,不可败!”

“守吾颂民!吾可死,不可降!”

“复吾颂都!吾可死,不可弃!”

三句话,反反复复,流流转转,夹杂着“天马无敌”,震耳欲聋。

这是孟长河当年退守大王岭,面临二十万大今军,为了鼓舞将士们,慷慨陈词中最激励人心的三句呼喊,后来流传开来,成为大王岭一线所有军镇的军号,也为附近城镇县乡的百姓广知。

就凭着这股士气,天马军成功抗击了敌人,令大今势如破竹的攻势缓滞下来,直至今日,分岭分水分南北而治,甚至可能完全结束这场持久经年的战争。

孟长河飞身下马,百位骑士皆下马。

他抱拳,面向人群,足足转了三圈,嗓音洪亮,“这场仗是咱一块儿打胜的,乡亲们,长河在此给大伙儿作揖了,多谢!”

随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干脆利落作了四个长揖。

他这么一躬,百士皆躬身。

孟长河朝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大喝,“谢谢大伙儿了!”

谁见过当官的给老百姓作揖,谁见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垂头,人们难得一心,一齐长躬回礼。作完礼,一齐抬起头来,军民相视,忽然爆出更欢乐的笑声,心情沸腾。

就在昨日,传闻城外杀来山贼,人人自危性命,还以为要被破城了,可是府衙大门紧闭,城门又不开,不知官府有何对策,也逃不出去。

人心惶惶之时,出了更惶惶的事。

众里长临时聚起两千人的自民团,居然和两千府兵们起了大冲突,城外还没有动作,城内先打起仗来。

城中谣言满天,已经分不出真假,只有少吓人和多吓人之别。少吓人的一则谣言是,打来的不是山贼,而是扮作山贼的大今军,而府衙的官员们多已变节投诚,只等开门欢迎。多吓人的一则谣言是,大今一进来就会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