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银子?就算在黑暗中,阿保还是能感到兵丁的眼一下亮了,但他还是四处看看,小声说道:“你休想我给你们放松绳子,这可是砍头的事。”阿保知道他已经上钩,笑一笑:“我们虽是海匪,可也知道王法的,那一百两银子孝敬官爷,不过是求官爷给我们几口水喝,再给我们一点火罢了。”

说完阿保就静待那兵丁,那兵丁的心里被这一百两银子弄得七上八下,有了这一百两银子,还在这里当什么小兵,可以回乡买十来亩好田,买头肥肥的耕牛,娶房媳妇过好日子去。可拿了这一百两银子,同伴要告发出来?这也是砍头的罪。

黑暗之中,阿保能听到兵丁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知道这事已经有七八分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官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不过要些食水罢了。”那兵丁被这话一说,想起这本就是出来剿匪的,一碰起来,有没有命还不知道呢?何不拿了那一百两银子,搂着银子睡两晚也好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主意定了,他点头,又想起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忙道:“食水不难,只是这火就有些难办了。”等这么半响,旁的人早都急了,有人小声嚷道:“给口水就成,就算是皇帝家杀人,也不会让人饿死。”

兵丁这下心更安了,问清楚那银子在哪里,该怎么取,就匆忙关上门走了,听着舱门被关上的声音,阿保觉得浑身都是疼的,特别是肩上的伤口,就像有什么东西刮着骨头一样,疼的让人想叫都叫不出声。

耳边已经有抱怨声:“这些当官的,真是作威作福惯了,连把稻草都不给,哎呀我的腰啊。”阿保听出说话的是大龙,接着就有人说他:“别埋怨了,现在还有命在,要像我兄弟他们,连尸骨都没有。”这声音是大柱的,他兄弟二柱就是被扔下去喂鲨鱼的那个。

听着他们的声音,阿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出路来,做海匪打打杀杀是常事,可是每次出去都要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折损,这心里的确是不好受的。这次去南洋,一路上的利息并不少,就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阿保睁开眼,触目依旧是一片黑暗,就不知道十娘对自己的支持能有多久?

哐啷一声,门被拉开一个小口子,一丝微光投了进来,听声音说话的是方才那个兵丁:“这里有些水,还有一些馒头,你们分了吃吧。”最靠近门边的就是阿保,手边已经碰到了一个纸包,摸摸形状,的确是馒头,还有一皮囊水。

阿保接过,连声道谢,这兵丁又关上门:“给光是不成了,你们还是在里面吃吧,小心别吃到鼻子里面去。”听出兵丁话里抑制不住的喜悦,阿保知道银子已经发挥了作用。

兵丁们是受了吩咐的,阿保的绳索没有解,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纸包挨次传递下去,总共七个人,只有四个馒头,每个人都掰了半个吃了,最后等纸包又回到阿保这里的时候,还有一整个大馒头。

阿保把馒头一分两半,低声道:“大柱,这半个你吃了吧,就当是帮二柱吃的。”大柱直到这时,才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吃完馒头,喝了水,七个人躺在地上,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这舱太厚,除了能感觉到船底的海上荡漾之外,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阿保强迫自己要睡着,就算只眯一会也好,这样等会才有力气出去做事。

快子时了,十娘看一看手里的表,阿保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这时候想来已经上了大船,而最前方的船也发出信号,能看到官兵的前方船只,最多只有半个时辰就要对上了。

十娘站在船头极目望去,海面一片漆黑,怎么望也望不到那大船有什么动静,看来阿保他们是失败了。十娘微微一叹,不知道阿保现在是死是活?如果阿保真的死了,十娘感到心猛地往下一沉,他真死了吗?眼前突然多了一双眸子,那眸子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亮。

十娘,我喜欢你,这双眸子的主人曾经这样诚挚地对自己说过,十娘的手紧紧握成拳,若他死了,自己就为他报仇吧。她的手本是拉着衣角的,此时放下手,一直站在旁边的万阿蛟已经感觉到她的动作了:“一嫂。”

十娘点头:“把船上的灯笼点起来,夜袭。”万阿蛟迟疑了下,十娘的眼转向看他:“怎么,还有别的吗?”万阿蛟迟疑地问:“要不要等阿保他们?”

十娘的眼看着表上的时间:“不用了,已经子正三刻,这个时候,等不等没什么用了。”万阿蛟敏锐地听出十娘话里有一丝不忍,想到阿保可能已经死去,万阿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喜还是忧,这个自己最大的对手死去的话,可以说寨中已经没有对手了。

但万阿蛟同时感到心头有一丝怅惘,没对手的感觉毕竟不好,他看一眼十娘,抱拳应是。十娘还是静静站在甲板上,酸涩涌上心头。

十娘身后突然亮光直射,一长串的羊角灯挂在上面,里面点的都是鱼油,这鱼油光亮无比,但腥味也是极重,闻到这种腥味,十娘精神为之一振,转身面对着在甲板上等着自己的头目们:“全速前进,夜袭。”

众人等的就是这刻,随着十娘一声令下,一直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响起海螺的声音,这海螺的声音传的很远,十娘的神色随着这海螺的声音变的越来越放松。夜袭,这是总兵没想到的吧?

这海螺声自然传到官兵们的耳里,总兵刚上床歇息,就听到了这海螺的声音,他的神色立即变了,匆匆抓了外衣穿上,一个都司已经跑进来:“大人,前方出现海匪船只。”

总兵几乎是把他狠狠地推了一下,这海匪船只怎么会出现的这么突然?那些打探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总兵匆匆来到船头,船头之上已经有人站在那里,看见他过来恭敬行礼,同时递过一支望远筒:“大人,海匪离我们不远了。”

海面很暗,就算有了望远筒也看不清楚,总兵只能隐隐看到一片灯光点点往自己这边来,他的脸色变的阴沉:“确定是海匪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写的越来越好了,为毛没多少人看,哀怨地对手指头。

37

37、夜袭 ...

这话不是废话吗?但官场规矩总是要守的,都司刚要回话。轰的一声,火光闪现,接着是一发炮擦着船体落到水面,爆炸时候溅出高大的水柱。这艘船大,不过轻轻晃了晃,离炮近的几艘小船就没有这么幸运,掀起的浪直冲小船而去,在上面的几个兵丁若不是紧紧抓住船舷,就要被掀到水里。

总兵虽没看到,但能听到那些兵丁传来的惊呼,脸色变的十分难看,挥手止住要回话的都司,只吐出两个字:“还击。”就再也不说话了。

都司也知道该还击,可是虽有作战预备,但都没预备夜袭,这时候不知该说什么好。总兵下令后没有得到回答,眼转向都司,头一抬:“怎么,难道兵丁们还在睡觉。”

不等话说完,海螺的声音又响起,接着火光再次闪现,一发炮又落了过来,这次就没打到水面上,而是对着旁边的大船打去,炮落在甲板上,接着猛然炸开,在甲板上的兵丁们躲闪不及,有几个的衣衫着火,顿时哭爹喊娘起来。

这阵阵声音传进总兵的耳朵,他的脸色变的像锅底一样,伸手一抓就把都司抓到自己跟前:“听清楚,还击,点炮,小船出动,发动还击。”都司没料到他突然发火,有点抖地说:“大人,可是作战方预备都是白天的。”

总兵看一眼那像墨一样黑的天色,手并没放开都司的衣襟:“你傻了吗?”都司连连称是,总兵这才放开他的衣服,船头的灯已经点了起来,虽然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比起刚才那两眼一抹黑要强了很多。

旁边船上的火已经被扑灭,或许是总兵的话有了影响,黑暗中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火铳声音。但这声音只让总兵更加烦躁,这边的还击根本就没组织起来。想不到这群海匪竟然用了夜袭?没有光照,夜袭是会误伤自己人的。

总兵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子,前几天收到的线报,称龙澳岛上发生变故,郑家帮帮主去世,现在是郑一嫂当家,黑郑两家已然火拼,人心不稳,正是剿灭的好机会。

想着一个女人,牝鸡司晨,手下定有不服她的,谁知她胆量竟如此大,发动夜袭,听着海螺不停变化的声音,总兵知道这是在用海螺指挥,闭上眼,手捏的更紧,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如此变通。

海螺声不断变化,时快时慢,耳边的炮弹声,火铳声交织在一起,接着竟然有厮杀声响起,总兵的眼猛地睁开,厮杀声?难道他们竟然已经上了船?

此时已经不需要灯了,炮的火光比灯要亮很多,总兵能看到海面上的船只已不像刚才那么整齐排列,而是横七竖八在那里,有些小船已经被掀翻,还有些上面有搏斗的动静。

如果是白天,总兵就能看到海面上不仅是黑,而是人的鲜血染红了这片海。总兵的眼睁的更大,对身后的人沉声下令:“船向前,我要亲自去会会。”

这命令让人有些手足无措,身后一个参将抱拳道:“大人,此时不宜去涉险。”总兵转身盯着他:“我是主帅,怎可退缩?”参将被他盯的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是”

“大人,这不可。”宁展鹏的声音响起,他身后还跟着已经抖成一团的赵副将,看见总兵,赵副将简直就要哭起来了:“大人,何不往后退几里,等到天亮再打?”

总兵的巴掌挥起,又生生忍住,等天亮再打?他当小孩子过家家吗?宁展鹏才不管赵副将说什么,抱拳对总兵道:“大人,以卑职看来,他们船只和人并没有我方这么多,不然也不会趁夜色之时猛然偷袭,就由卑职带两艘船绕远路过去,包抄后面以解此急。”

这个法子总兵方才也想到了,只是一时没有人来做这件事,宁展鹏主动请缨是再好不过的,用手拍一拍他的肩:“好,就由你带两艘合适船只穿到他们后面去。”

宁展鹏又行一礼,这才转身下去,赵副将此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紧紧贴着总兵站着。总兵在心里计算,没有灯光,船必然开的极慢,要绕过去也是兜很大的圈子,只怕要个把时辰。

听着赵副将不停地在背后吸鼻子,总兵心里的烦躁不安更重,回头声音温煦地问:“赵大人,那日就说过你等在府城即可,这船上艰苦,你的身子受不了。”

赵副将忙把手收回去,还他下属的礼节:“下官既是武官,自然也该出来战场上见识才是。”声音刚落,一发炮弹又打了过来,这次是正正落在这艘船上。

赵副将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想蹲□子,见周围的人都站的笔直,不好意思一个人蹲下去,依旧站着讪讪地道:“大人,我们的船还是往后面退几里路吧,大人千金之体,怎可涉险。”

总兵恨不得把他一脚踹下海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海面,既然不允许,赵副将只得闭口在这里等着。

这方炮弹并没引起大火,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突然赵副将惊叫起来:“大人,大人。”手还不顾礼仪地拉着总兵的胳膊。总兵这下面子挂不住了,正想把他的手往下拉的时候看见旁边那艘大船,也就是方才赵副将他们过来的那艘大船突然起火,火势还很大,而这火势,并不是几发炮弹能造成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别说总兵他们,连十娘都愣住了,火势蔓延很快,映的这片海全是红的。就算离得远十娘都看的出来那火势根本就是里面有人在放火,而且还加了油酒之类,难道是阿保他们?

十娘的心猛然跳的快速,万阿蛟的声音已经兴奋的发抖了:“一嫂,真是天助我们,这样大的火势,已经扑灭不了了,这艘船一去就是一千来人,还有上面的给养,这仗,他们输定了。”

借着火光,十娘能看到万阿蛟眼里跳动的火,她把激动收一收,眉头微微一皱就坐了下来:“还没到最后呢,谁赢谁输也说不定。”

那熊熊的火光宁展鹏自然也看见了,本来信心满满的他在看见这火光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艘船上可是关了七个海匪的,而关他们的旁边就是放置水和酒的地方,难道他们竟然溜了出来,把酒泼满全船,这才引起这么大的火。

想起赵副将那张不学无术的脸,宁展鹏狠狠地拍了下船舷,都说过不要把他们关在一起,还把他们关在酒的旁边?

火光太大,宁展鹏的动作被小兵看见,有些迟疑地问:“大人,还去不去?”去不去?宁展鹏皱眉思考,此时就算绕到那里,也济不了多少事了,回天乏力,但若不去的话,只怕更难。

他的眼在火光之下显得有些狰狞:“去,自然要去,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船继续往海里划去,离熊熊燃烧着的大船越来越远,宁展鹏像雕塑一样坐在船尾看着那燃烧着的大船,一拳拳敲在船舷上,此生不把这群海匪剿灭,誓不为人。

官兵们的小船已经全都被打散,倾斜的不算,十之八九的小船上都有海匪在上面厮杀,要算人数,小船上的官兵要比上了船的海匪要多,但官兵们一来没有准备,二来对方的杀气太盛,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抵抗。

五艘大船,有一艘已经被点燃,此时已经快要被烧成空壳,另外四艘大船此时各自散开。在火光的照射下,十娘他们所乘的船只也看的清楚,当看见对方的船只不过几十艘,大船只有两艘的时候,总兵已经气的快说不出话来。

海面上的小船都被打散让船上的大炮有了发挥的机会,总兵几乎是从牙齿里面蹦出声音:“瞄准,开炮。”

火光再次闪现,只是这次不是十娘这边闪现的,而是对方的船只,十娘看着对面船只终于开动大炮。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从怀里掏出表,已经丑时三刻,还有个把时辰,天边就该浮现鱼肚白了,这场夜袭到那时也该结束了。

十娘都没回头,交代万阿蛟:“让他们上了大船之后都别恋战,寻到船里放水的地方,把水全都倒掉就好。”万阿蛟点头应是,海螺声再次响起。

听到海螺声,在小船上的海匪们纷纷打起呼啸,呼啸声此起彼伏,像在相互回应。总兵只觉得耳朵里全塞满了这些声音,刚要下令再次开炮,身后有人突然道:“大人,还请进舱,这些海匪想上船。”赵副将本闭着嘴巴的,听了这话,腿又抖了起来:“大人,还请进去。”

总兵忍不住转身大吼:“朝廷派我来剿匪,岂可坐在舱里等候?”甲板之上的人都沉默不语,锵的一声,周围人纷纷拔出刀来,总兵转身,依旧面对大海:“诸将听令,来一个海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的声音极大,大到有几个已经抢到绳索打算上船的海匪都听的清楚,不过他们唇边只露出一个笑容,手里的钢刀往船体上挖,船上的官兵已经手拿钢刀在那里等候,当第一个人爬上去之后,几把刀一涌而上,几乎只是瞬间就把他砍的血肉模糊,跌下海去。

38

38、拼杀 ...

但海匪们的攻势是挡不住的,虽然一个接一个的掉下去,后面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爬上去,官兵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攻势,砍了几刀就觉得刀也软了。而海螺声还是那样持续不停地在吹,不停变化的海螺声让海匪们的眼里都是红色,不知道那红色是刀砍下的鲜血还是火光映出来的。

终于官兵这边有个小兵撑不住,被一个爬上船的海匪一刀砍断肩膀,这里的缺口一打开,海匪们立即一个接一个地从这个缺口跳上船。他们手里的钢刀就算是在黑暗中也发出亮光,而眼里的红光让人疑心是不是草原里的饿狼来了。

一个把总拿着刀砍着,见海匪们想往船舱里面冲,惊恐之中声音都要变调了:“保护大人,快些保护总兵大人。”这个声音传到了总兵的耳里,但他几乎充耳不闻,只是阴沉着脸听着外面的厮杀声,都司上前道:“大人,还是进舱里暂躲一躲。”

总兵一挥手,灰白的胡子在黑暗的夜里直往上翘:“老夫食朝廷俸禄,本就为国尽忠。”说着锵的一声,已经拔出钢刀,在空中挥舞一下:“谁再敢言进舱躲避的,定斩不饶。”这气势太猛,赵副将刚要出口劝说总兵进舱躲避,话又被吓了回去,只得紧紧贴在舱门口,看一眼四周围着自己的全副武装的兵丁,有这么多兵丁,总还是能抵挡的一阵吧?

兵丁们很自然地围住了总兵他们,甲板上的兵就没有那么源源不绝地来,带头冲上甲板的海匪并不想他们想象的只冲总兵而去,而是一个转身,冲进舱内。狭小的舱内比起外面的甲板更难施展,海匪和官兵挤在一起,脚步杂沓,鲜血飞舞,舱壁上悬挂着的灯早被打灭,只能透过外面进来的光分辨是敌是友。

海匪们本无心恋战,砍杀几个就顺着楼梯往底舱而去,官兵们在后追赶,后面又被后上船的海匪截住,在自家船里倒被前后夹击,等有个官兵看见其中一个海匪急急地往底舱而去,电光火石之中,猛然意识到他要去干什么,那声音已经是惊恐了:“快拦住他,他要去底舱捣乱。”

这时候出声就是靶子,不等他说第二句,一把刀已经飞过来,他的脑袋顿时离开了脖子,鲜血从脖子里喷出来,他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恐之色。

兵丁们全集中在上面,底舱没多少人守护,下去的海匪很顺利地找到放水的地方,钢刀出手,不过几下那些木制大桶里的清水就涌了出来。海匪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返身上楼梯,对着还在和官兵打斗的同伴打了声长长的呼啸。

听到呼啸,海匪们几乎一致收了刀,飞身一出,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官兵们的刀还挥在空中,但已经失去了对手的影子,留给他们的只是满地鲜血和同伴们的无头尸体。

总兵听着远处近处不停传来的呼啸声,那脸色变化越来越大,猛地一个把总冲了上来:“大人,那些海匪不知为了什么,已经跳下船去。”总兵的眉毛一耸,这是真的?但侧耳细听,这艘船上已经没有打斗的声音,赵副将本被吓的在那里打抖,听了把总的话,差不多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大人,这是天佑啊。”

别的船上也传来呼啸声,借着远处那艘大船燃烧时候没灭的火光,总兵能看到有黑色的身影纷纷跳下海,接着有些小船晃动,呼啸声越来越多,小船开始离开这几艘大船。

这些海匪怎么会在半途时候就突然停止攻击呢?这不合常理,总兵刚要下令追击,有声音在底舱响起:“不好了,所有的清水全都没有了。”扑的一声,总兵觉得胸口一闷,竟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后的都司急忙扶住他,没想到自己戎马一生,竟被一个寡妇算计。

不用说别的船上也是如此,郑一嫂,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知道拖到天亮自己这边就有了胜算,攻上船也未必能赢,竟然只命人去底舱把清水全部毁去,总兵的手狠狠地捶打着胸口,恨啊。

赵副将看着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海面:“大人,还是先请进舱吧。”总兵眼前一黑,身后的都司立即扶住他的胳膊,船舱里到处都是鲜血,血腥气一阵阵地扑鼻而来,有些兵丁坐在那里互相包着受伤的同伴,还有兵丁在那里抱着头不停地叫。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总兵已经来到面前,还有都司想叫起小兵行礼,总兵挥一挥手,想起绕到后面的宁展鹏,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宁展鹏此时已绕到了十娘船队的后面,船队后面也是戒备森严,害怕划船的声音过大,惊扰了这些海匪,宁展鹏的船划的很慢,兵丁小声问道:“大人,我们是要擒些俘虏还是?”

宁展鹏的眼从那一艘艘船看过去,看着最大的那艘船,心一横:“擒贼先擒王。”兵丁会意,小船悄悄地往十娘所在船只靠去,或许是外面的厮杀声太大,或者是没人能想到官兵竟然会绕到后面,靠过去的时候竟然没人察觉。

宁展鹏的一双眼就算是在黑暗里也能看清发着亮光,手里的刀柄早被握暖,小船已经靠到了那艘大船那里,宁展鹏从小船里拿过一根绳子,上面打个结,轻轻一甩,就套到了船舷上。用手使劲拽拽,这绳子十分结实,宁展鹏口里叼着钢刀,双手握紧绳子,脚在船板上交替前进,已经爬到了船上,身后的兵丁有样学样,跟在后面也陆续爬上。

当宁展鹏看见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全都爬上大船,心里松一口气,把钢刀从口里取下,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往船头走去。刚转过一个拐弯处,一根绳索就绊住了他,接着有人笑着说:“一嫂果然料事如神,知道会有人从后面绕上来,让我们在这里设的绳索果然有用。”

宁展鹏没想到这也中了人家的计,刚想站起来脖子上已经多了把钢刀,接着有人提着盏灯过来照了照:“原来还是熟人,宁大人好。”那光实在太过刺眼,宁展鹏的眼不由一闭,手肘已经屈起,打算往那人的肚子打去,那人只是轻轻一托,就把他的胳膊托住,接着宁展鹏感到双肩处一疼,肩胛竟被人卸了下来。

没想到这些海匪折腾人的法子倒不少,那人还是笑嘻嘻的,嘴里念叨着:“看兄弟们在那里打的火热,我也想去,谁知一嫂只安排我们在这里守着,宁大人,这里少了绳索,才卸了你的肩胛,宽恕一下。”

旁边的人拉他一下:“小张,你还不快些走,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宁展鹏带来的人也早被擒住,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转过这个弯,就到了船头甲板上,十娘坐在上面,海风吹着她的衣角,灯光照耀之下,一身素服的她看在众海匪眼里只觉得是神圣不可侵犯,可看在宁展鹏眼里却如杀人魔头一般。

十娘在听着万阿蛟回报的,上了大船的人都回来了,损折了一些弟兄,有些尸体在船上的拿回来了,至于掉在海里的,掉在海里的,也就由他们去了。十娘心里微微一叹,下令船只往后退,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了,此时恋战是不利的。

看见小张他们把宁展鹏押上来,十娘的心头又跳了,哥哥,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他。宁展鹏看到十娘唇边的笑意时候,转过脸去:“你这奸人,屡次使诈,我这才又被你擒住,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拼。”

旁边的小张早嚷出来了:“喊什么喊?使诈也罢,拼也好,反正现在你在我们船上,难道你还想飞上天不成?”宁展鹏还是重重哼了一声,十娘微一低头,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看在宁展鹏的眼里更加碍眼,自己上次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强盗婆像淑瑛。淑瑛是多么贤淑的人,和陌生男子说话都会脸红,哪像这个强盗婆,和一群强盗在一起说说笑笑,此时又是新寡,只怕闺中早不寂寞,自己妹妹怎可像他。

宁展鹏的心思十娘是不晓得的,她笑着对宁展鹏道:“那好,你既说我使诈,那我给你个机会。”说着对小张:“把他的刀给他,肩胛也上好了。”小张有些不满:“一嫂。”十娘脸上的笑容没有消散:“我和你手下过十招,你能挡住我十招的话,我把你和你手下的人放了。”

宁展鹏没料到十娘竟提出这样的要求,眉皱的更厉害,嘴里嘀咕:“哼,我才不信你这强盗婆。”十娘脸上的笑带了一丝嘲讽:“宁大人,盗亦有道你总知道吧。”说着已经走了下来,灯光之下,宁展鹏看她看的很清楚,淡淡峨眉,浅浅杏眼,那下巴处明显有自己死去娘的影子。

想到宁氏全家受的冤屈还没洗清,自己拼命在军中挣扎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洗清家里人的冤屈吗?就和这强盗婆走上十招如何?宁展鹏捡起刀,深吸一口气,手里的刀已挽成刀花。

作者有话要说:我鄙视下狗血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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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搏斗 ...

十娘见他手里的刀挽成刀花,眼微微往下垂,宁展鹏手里的刀已经向她劈来。宁展鹏的刀法不差,手里的力气也不小,刀的去势就更快,周围围着的海匪都能看出来,不由发出惊呼,十娘轻轻往左踏出一步,已经躲开他的刀。

宁展鹏见十娘躲过,身子往下一矮,第二招就使了出来,十娘这次不躲不避,袖子微微一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匕首,那刀将到跟前时候,十娘身子微微矮下,手往上一扬,竟用匕首就挡住了这刀。

若说第一刀宁展鹏还觉得十娘不过是仗着女子的身形轻巧,这才躲过的话,这次用匕首就挡住自己刀的去路,倒让宁展鹏有些刮目相看。他心念一转,手里原本只用了七分气力,刀回转回来又挥出去的时候已经变做了十分。

十娘这次却没有用匕首,素手轻轻一扯,就把旁边站着的海匪手里拿着的一把钢刀拿了过来,顺势一挡,两把刀在空中交错,有轻微的火光从交错处迸发。

宁展鹏见十娘动作不慌不忙,不由喝一声彩:“郑一嫂,好刀法。”十娘却没有面上的那种轻松,方才三招不过是试探他的虚实,哥哥原本不过是读书秀才,谁知这几招都有真功夫,想来这十余年,他吃的苦并不比自己少。

听到他的喝彩,十娘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嘴里还道:“宁大人身手不错,何不就留在寨中,省得为那昏君卖命。”这话让宁展鹏怒火冲天,不等十娘说完就喝道:“贼子,你们据岛为匪,已是不该,此时竟还如此说,看我一刀。”

这刀比起前一刀更不一样,听刀声就知道这力气不小,十娘不敢小觑,足尖在甲板上轻轻一点,微微转了一圈,手里的刀在转的时候就迎上宁展鹏的那刀,这刀十娘手上也用了十成的力,比起方才两刀交错时候发出的火光,这次两刀一交错就各自弹开。

十娘只觉得虎口一麻,手里的刀险些脱手,身子往后一仰,随即站定,见对面的宁展鹏的脸色已经变的雪白,知道这一刀他也使力不少。思绪却从这里飘到当时家里的后院,那时自己是五岁还是六岁,缠着他给自己往树上摘桃,他总是笑着,不厌其烦地答应着自己的要求。

转眼,却是家破人亡,兄妹之间刀兵相见,十娘一收思绪,手里的刀重新对着宁展鹏:“第五招,宁大人请教。”说完不等宁展鹏回话,已抢到他面前,那刀不是正对心脏,而是往腹部而去。宁展鹏护住的本是胸口,全没想过腹部,见十娘突然变招,左手前伸,右手的刀收往这里,竟是要用左手挡住。

十娘的刀快要对上他的左手时候,见当年那双修长洁白的手,今日已是伤痕累累,也不知他吃了多少苦,手里的力气收了几分,那刀擦着宁展鹏的左手滑过,和宁展鹏的刀软软对上。

宁展鹏本是要用自己的左手生生对上,谁知临到头来,这刀竟换了方向,心里不由好奇,抬头看时,见对面十娘眼里似乎有泪。此时宁展鹏也不及思量,手里的刀又挥向她:“第六刀,郑一嫂接了。”

十娘的身子就如风中的树枝一样柔软,弯腰往左跨,宁展鹏的刀又刺向空处。第七刀,第八刀,直到第九刀时候,都是打个平手,不分胜负,眼看就到最后一刀,宁展鹏心里有些急躁,自己死了事小,只是爹爹的冤屈再也洗不清了,收刀回来,嘴里喃喃念了一句。

他说的是家乡的土语,旁人离的远也听不懂,十娘却听的清清楚楚,爹爹,你要佑我。爹爹,十娘眼里的酸涩是受不住的,看着对面那个手执刀正欲出招的男子,当年清秀斯文,只知在书房读书的少年,经过这十多年的风霜。脸上已经有了被时光刻出的纹路,那双只知握笔的手已变得关节粗大,鬓边不知是被灯光照的,还是本已生了白发。

爹娘已经死去,小妹当日没有逃出,定是被卖为官奴,不晓得在哪家府邸受罪,他从小受的是爹爹的教导,自然以为天子圣明而受宵小蒙蔽,爹爹受了冤屈,他所想的自然是努力拼命,等有朝一日为爹爹洗清冤屈。

看着他身上着的武官服色,只怕哥哥也是变换了姓名,不然当日秋草怎么会以为宁家绝无后人。宁展鹏念完,手里的刀再次挥出,那刀在半空中变个式子,最后才冲着十娘的腿而来,十娘却似木塑一般,竟没有躲避。

围着的海匪发出惊呼,十娘猛然醒来,这是什么时候,还能容得下自己分心,只是此时用刀已来不及,十娘身子一矮,竟滚到地上,宁展鹏的刀是冲着她小腿而来的,当十娘往地上一滚时候,那刀也擦着她头发过去,刀风削下她几根头发,飘散在空中,海风一吹,就此带到大海深处。

宁展鹏收回刀,心里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这强盗婆突然愣住,自己这最后一刀,只怕也碰不到她。

周围的海匪心里都极奇怪,要照了方才,十娘远在此人之上,为何这最后一刀险些没避过去。十娘却已经站直,脸上的神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口赞道:“宁大人好刀法。”

宁展鹏拱手道:“承让。”十娘看着他的一言一行,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是个死掉的人了,况且,宁淑瑛在自己心里也是死掉的了,眼微微一眯:“来人,把宁大人送上船,让他们回去。”

小张有些不满:“一嫂,我,”十娘并没看他:“我知道,擒住他是你的头功,只是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宁展鹏这时才觉得浑身的汗都出来,对着十娘又是一礼:“多谢。”十娘闭眼不去看他,睁开眼时脸上已有笑容:“宁大人,下次再会,绝不会如此。”

宁展鹏也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行一礼,才和那些喜极而泣的兵丁们被海匪带下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十娘最后一丝不舍也已不见,开口问一直没说话的万阿蛟:“阿保他们?还没回来吗?”万阿蛟摇头,十娘的手在袖子里牢牢握住,然后放开:“回航吧。”

尽管十娘的声音竭力平静,可周围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疲惫,回航就是再不等阿保他们了,不管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十娘觉得喉头有些甜味。今夜的事情本该让自己欢欣鼓舞,可是没有了阿保?十娘的眼猛然睁开,难道不知什么时候起,阿保已经被自己记在心口了?

周围的人在听到回航的命令后,有人已经问出:“还不见阿保他们。”但很快就被人拉下去,生死对他们来说是常见惯的,甲板上不出一会就只剩下十娘一人。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听着海浪的声音。再过一会,这艘船会重新出发,回到龙澳岛,经此一役,官兵们起码会有一两年不会轻易出动,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

而且,黑家帮那些心怀异志的人,也会收敛很多,比如万阿蛟,还比如在岛上的汪二,十娘拢紧衣服,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没有预想的那么高兴,是因为方才离去的哥哥,还是因为阿保?

十娘微微一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站直身子,传来的是有人激动地发颤的声音:“一嫂,阿保他们回来了。”回来了?十娘只觉得一股气在全身激荡,她转身,看着来报信的小张,尽量平静的问:“当着?”

小张已经激动不已,用手胡乱摸把脸,只是点头,在灯光照射下,十娘已经看见万阿蛟几乎是半搂半拖地把阿保拖了过来。阿保面色苍白,头上身上还在流着水,身后跟着的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是面色苍白,毫无力气。

一二三四,十娘细细数了一遍,总共去了十个人,只回来了四个,不过总比方才以为的一个都没回来要好。十娘此时才觉得浑身一松,本该上前去迎接阿保,但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迎着灯光,阿保那已疲惫至极的双眼在看到十娘时候眼里猛然闪出亮光。

这自然不会被十娘忽视,十娘觉得有种暖意蔓延全身,脸上的笑容含有无限的关心,阿保已来到她面前,十娘刚伸出手,阿保只吐出一句:“一嫂,幸不辱命。”就扑通一声昏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保终于回来了

40

40、臣服 ...

阿保耳边能听到众人的惊呼声,还有十娘温柔但急促的声音:“快,快去寻人医治。”阿保听出她的关心,很想开口说自己不碍事的,但不说嘴巴里面一直干涩发苦,张不开嘴,连眼皮都重的没办法睁开。

阿保使劲把眼睁开,眼前光亮耀眼,他看不到十娘在什么地方,想抬起手挥动也抬不起来,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说:“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但看在大家的眼里不过他的眼睛略睁了睁,发出像蚊子叫的声音罢了。

十娘正在叫人打盆清水过来洗他的伤口,昨日白天中的火铳,虽然血止住了,但里面的铁弹没取出来,再加上这一夜劳累,又在水里泡了一两个时辰,伤口处早肿成一个大包,见他还睁眼说话。

十娘用清水擦着他的伤口,温柔地说:“你好好歇息,不要说话。”十娘的声音听在阿保耳里,比最上等的止痛药还有效,他的眼重新闭上,唇边有一个如释重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