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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书得了她的同意,心下松了口气,她先将粥一口一口喂到锦笙嘴边,哄着她吃进去,锦笙配合地张开嘴,刚抿进去两口,闻着粥里的药味儿她又吐了出来,云书给她拍背不及,却见她伸手往自己口中嵌着,又是好一阵呕,尽是酸水。再这么吐下去便是胆汁都要给她吐出来了。

云书将碗一扔,出门吩咐手下人去巷口找薛行风,想来他应该还等在那里。她特意嘱咐,快去快回,能有多快就有多快。若是薛行风不在那里,便找个医馆大夫来。

大不了,用完杀了就是。

吩咐完后,她又回到房间帮锦笙把衣服给穿上了,只一件薄薄的寝衣,刚穿上便全数汗湿,她听见锦笙轻声唤她,声音嘶哑着,眉头紧皱,“云书,我好难受……”

“待会儿就不难受了,你现在得忍着别吐,把粥喝了,填饱肚子,然后乖乖地吃药?”云书伸手给她拂开汗,又擦干净她唇边的脏污,看见她伤处的药又被汗水打湿浸出衣物,她道,“我让人准备了洗澡水,你泡一会儿发发汗罢,会好些。”

感觉锦笙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简直就是个火炉,云书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也只能把锦笙扶到浴桶中,用布包好冰块压在她额头上,一边给身体发汗,一边给脑袋降温。

那屏风后热气氤氲着,人也云里雾里,锦笙闷得难受,趴在桶沿边,这回连酸水都吐不出了,呕得眼眶鼻头都是猩红的,眼泪也是禁不住自觉流下来。没有人知道她有多难受,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体难受。

事实上,她现在烧得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人好似身旁的热气升腾着,雾蒙蒙的。

不知过了多久,锦笙被再次扶上床时,已经连一丝出声的力气都无。云书在扶她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其实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她的腿根本落不到实处,好似浮游着,一脚一脚踩空,支撑不住。

“叩叩叩——”

“云书?”是薛行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讨巧的调调。

云书应了一声,将锦笙的衣服穿上,才去开了门。

陡一开门,她看见薛行风正勾着唇看着她笑,她顿时觉得自己的难受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便哭了出来,没给薛行风问的机会,拉住他一把带到床前,拽紧他的衣襟哽咽着道,“你今日若是不能让阿笙退烧,以后就别跟我说话了!”

被她见面就哭得梨花带雨的神情吓得还没缓过劲儿来的薛行风又见床榻上躺着太子爷的小姘头,且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他又是一吓,一边让云书别急,一边皱起眉头给锦笙把脉,嘴上还不忘安抚道,“发个烧而已,有我在你就……卧|槽?!”

云书被他吓住,“怎么了??很严重是不是?!”

薛行风愣神,缓和了下心态,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他惊奇的是,这个坑了他的小姘头居然是个女的?!吓了他一跳!!

太子爷什么情况,若这姘头是个男人他转头成亲倒也算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还转头和别人成亲??

虽然他很不相信太子爷的人品,毕竟太子爷腹黑狡诈是朝堂皆知的,且还总是坑他的药,但感情这方面的品行他还是很相信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太子爷就床上这么一个小姘头。可撇下小姘头转头就定亲这事儿嘛……他也委实猜不出来太子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暂时收敛了震惊,薛行风用手贴了下锦笙的侧脸,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紧接着他又用手贴上锦笙的额头,眉头蹙得越发紧。

云书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都揪紧了。

薛行风看到锦笙肩膀处似乎缠了纱布,他没作多想,将锦笙的衣物褪去一些,露出肩膀,继而又拆了包扎在伤处的白纱,看着正淌脓水的伤口,一颗心也揪紧了。

这个姘头当得也太惨了。薛行风在心中暗自可怜她:你是我见过的姘头里最惨的一个。

“她吐多久了?”薛行风拧着眉头,掏出随身带着的银针,“有没有吃东西?先给她多喝点水!”

“吐了有一晚上了,可除了酸水以外也没吐什么出来……”云书焦急端来温水,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锦笙给扶起来,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喝水,她皮子软,掐了一会儿就肿了,云书心疼她这么遭罪,望着正给锦笙扎针的薛行风,“不喝了罢?”

薛行风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接着扎针,“都烧得神志不清晕过去了,你掐她她也是没感觉的,肿一肿明天就好了,总比身体里烧着火那么难受着好。”

云书听他的,接着给锦笙喂水,然后如实说道,“方才给她喂粥,一喂进去就吐……是不是应该先喂她吃东西进去?自她回来,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等我扎完针,重新给她处理好伤口再喂,你这样包扎是不行的,容易糊药。”薛行风说完,又顿了下,问道,“不过,你怎么喂啊?熬得再糜的粥,也是需要她自己嚼两下才能喝的,粥又不是水。且她还得喝药呢,那些药的味儿大,你喂进去她保管给你吐出来。”

云书皱眉,“那怎么办?阿笙本来就讨厌喝药,醒着都未必喝,如今神智不清地又晕又吐的,本能就会抗拒……”

“嗯……”薛行风思忖片刻,一边瞧着她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问道,“我那里有种药丸,是我们薛家的药方,想来是比你手里这些有效个十倍,化在水里给她喝了就成。只不过……”

他吞吞吐吐地不肯说,云书更急,“你快说啊?!……你不会是不愿意拿来给阿笙用罢?!”

“怎么可能,她算我半个东家呢,说好我下半辈子幸福都拴在她手里的,她要是烧坏了脑子那还不得赖账啊。”薛行风咳了声,道,“我是想说,只不过那药很久之前就被太子爷坑去了,如今在太子府里存着呢。”

云书焦急的神情登时敛了起来,幽幽地睨他一眼,又垂眸看向面色苍白的锦笙,低声反问,“你该不会不知道你们主子做的好事罢?”

“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所以方才不好说出口……”薛行风沉吟片刻,问道,“不如我亲自去取一趟药,保证不告诉他是你们阁主要救命用的,你觉得怎么样?”

云书斟酌着,不太信得过薛行风会和她一样站在阿笙这一边,沉吟了片刻之后,她擦去锦笙嘴角的水渍,十分纠结地道,“阿笙不会愿意见到他的。今日阿笙这副模样……还不都是他害的?”

薛行风笑,哄她道,“我又不跟太子爷说是她要用的,也不会把他招来,再说了,锦阁主现在昏迷不醒的样子大概要睡到明天下午去了,太子爷来了她也看不到啊。”

他越是哄她,她越是觉得薛行风不可靠。总隐约感觉他是想要去太子府把这一切告诉太子爷。

凭什么呢?她受尽了罪,如今昏迷不醒、神志不清了他又想来充好人,捡走阿笙最脆弱时候的信任,然后这回便是心甘情愿地当他养在外面的情|妇?

一想到阿笙哭得撕心裂肺地说“我再也不要来汜阳了”,云书喉头一哽咽,仍旧硬下心肠,“不,我不想让阿笙醒来后再难过再伤心了。她只要不伤心流泪,比吃什么都管用许多。”

“那这药……怎么办?”薛行风试探地问道,“她烧成这样不喂药可不行啊。”

云书眉一横,吼他,“不就是喝粥喝药吗?!大不了我嘴对嘴给她渡!她还能吐我嘴里了?!”

“不……你说什么?!”薛行风心下震惊,他都还没亲到嘴上过呢怎么能便宜了这个坑他的小姘头?!一个“不”字正要脱口而出,想想小姘头也是个女的,他又愣是给憋了回去,最后只发出了一个单音,紧接着又连问了一句。

云书狠狠剜了他一眼,泪眼婆娑,“我说,我宁可阿笙不吃你那药慢慢养着,也不会让太子爷知道这件事!凭什么要告诉他?凭什么要给他机会来亲近阿笙?我绝不会让阿笙看见太子爷!!”

此时此刻,薛行风在心中不禁对着太子爷叹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确实冒着后半辈子打光棍儿的危险尽力了,奈何你在她们这里口碑太差,人家小姐妹宁可嘴对嘴喂药都不想让你知道,这神仙救法儿也不行啊!

思及此,他赔笑道,“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你生什么气呀。帮我煮碗面罢,我饿了……我等了你一晚上,也还什么都没吃呢。”

云书冷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放下手里喂水的碗,给锦笙掖了掖被角,好歹要盖住胸腹,这才转身去吩咐厨房。

将近子时的寂夜,天枢阁仍旧是灯火通明,外面的人只看得到窗口有亮光,揣测里面的人还没睡下。至少已经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一离开,她就会回来。如今怕是已经吩咐了天枢阁上下,不让他进了罢。他打量着上次跃上去的那堵墙和翻进去的窗,自嘲地笑了。

“殿下……”青崖将马车停下后便径直去了门口,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推门,却没想到并没有人站出来对他说阁主吩咐云云,他如实禀报。

反而惹得君漓微蹙眉,他迷惘了一瞬,心中忐忑不安着,提步进门,却真的无人阻拦。

想起窗口仍旧亮着的光,他的一颗心忽然疾跳起来,手也逐渐握紧。就像是近乡情怯罢。他昨日找她不见、夜间等她一整晚、今日去茶楼堵她都无果,如今却……

如今却,立即能见到她了。

今晨他不信她真的逃掉了,不相信她就这么不想见他,连他堵上门了也不愿意一见,因为不相信,所以在茶楼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后来看到那小二才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料到她逃掉之后定会回天枢阁,他又立时去了天枢阁,还没进去就被父皇传召,想来是因为早朝的事,他本不想管的,但身边人都知道他来了哪里……如今阿笙在父皇那里本就处于风口浪尖,若是被父皇知道他是因为来了天枢阁才未去早朝,她怕是不太会好过。

未免节外生枝,他转头去了皇宫,一去就留到了深夜。

君漓一步一步上楼,心情复杂。等他来的消息传到云书耳朵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锦笙的房门口,云书咬牙,夺身拦在门口,“……阁主已经睡了,太子爷请回罢。”话没说完的时候,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

君漓虽惶惑她这般神情,也知她约莫是为阿笙才这般,但眸中寒意却并不消减,“让开。”

他要她让开是多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可他敬她为阿笙落泪,也敬她是阿笙曾说过的最好的亲人。

“阿笙不想见你。”云书难得下过狠话,咬牙切齿,“太子爷,这是阁主的房间,你自重。”

“啊……”

青崖本想将云书拉开,还没动手,便听见房内传来一声女子呼痛的呻|吟,极其轻微,似沉睡时下意识的嘤咛。尽管轻细到几乎听不见,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不难。

三人俱是一愣,云书怔慌中,君漓蹙眉,没再给她阻拦的余地,径直推门而入。青崖自觉守在了屋外。

云书跟着君漓冲了进去,抢先一步来到床边,“阿笙?!”却发现锦笙并没有醒,她瞪向薛行风,“你做了什么?!”

“我不小心扎错穴位了,疼着她了她就嘤了下。”薛行风无辜地摸着鼻子,抬眸看了君漓一眼,尴尬地笑,“太子爷,哈,真巧啊。”

君漓站在床边,视线胶着在锦笙身上,满心满眼里溢出的都是心疼,他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却在看到她头顶被扎的那些银针时顿住。

不过几天时间不见,他竟觉得她消瘦了许多,此时更是憔悴得面无血色,她的脸上遍布泪痕,哭过。涔涔冷汗也虚脱了般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床边还有糊了脓血和草药的纱布,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腥气。

他的身形微僵,感觉到心那个地方,像被攥紧了那样疼,吊得他此时连呼吸都止住了。

他当然知道,谁都有可能扎错穴位,薛行风却永远不可能扎错。

“啊对了!”薛行风状若不经意般地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正好太子爷你也来了。那个,我上次放在你府里那瓶紫红色的药丸还在不在?快派人去拿来给她保个命罢!锦阁主这烧了一整天了,脑子都快烧坏了,肩膀上的箭伤刺得本来不深,但似是沾了雨水化脓了,你知道的,雨水本来就在脏,一化脓肯定发烧,一发烧肯定发晕,一晕就想吐,加上她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也吐了一个晚上酸水,精疲力竭晕过去了。嗯……我们还缺个人喂药不如太子爷你来代劳一下?”

他看似是随口说来,却将锦笙的病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刻意为之再明显不过。云书狠狠剜着他,却也在听他重述了一遍病情后忍不住哽咽。

君漓好半晌才握紧手,任由青筋在他手臂上、脖颈上、额间盘起,狰狞可怖,神情已不能自持,瞬间涌上眼眶的猩红也在心底蔓延着,积累成血滴滴浸骨,薛行风的话,让他此时此刻的揪心与悲恸、几天来所受的相思折磨,再如何翻来覆去都变成了活该。

他真是活该。

满室的凉风与静谧交融着,浸骨裂心的冷意,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一阵寒风卷来,君漓的手微颤,不知究竟是风冷,还是心冷,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青崖在门外,现在就去。”

薛行风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拽起云书想将她拉出房间,云书剜他,咬牙不走,薛行风用祈求的眼神半拖半拽,又劝她先将熬好的药端来给阿笙吃了,她才暂时妥协。

走到门口时薛行风望了眼云书往楼下后厨走去的背影,才吩咐青崖快去太子府取药,转过背将房间门关上了。

他本来也后悔帮了太子爷那个常坑他的主儿,更后悔的是如今云书生了气不知要怎么哄好,但就在方才,所有人都没有看见……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呵,一滴泪珠落下来时,烫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眸望去的时候,太子爷的眼眶还猩红着,溢满了心疼与怜惜。

那他姑且就先不那么后悔了罢,若是哄不好云书,再来坑他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么想着,询问了楼道的婢女,便往厨房去了。

如此,室内唯有他们两人了。

君漓坐在床边,先将锦笙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依偎着自己,他的视线落在床头的小桌上,那里落着一碗米粥和一杯白水。

伸手试了试温度,他将茶杯拿起来微抿了一口,确定不热不凉后才把被子喂到锦笙唇边,绕过她颈后的那只手本想捏住她的两腮给她喂水,摸到两腮后又盯着她唇畔处的掐痕怔住了。

那掐痕肿得猩红,刚好掐在她左唇边的梨涡处,红得惹人心疼。

只静默了一瞬,他移开茶杯自己抿了一口,轻捏她的下巴,俯身吻住了她,将那温水渡入她的口中。

湿|软的舌不经意间触碰着,她在睡梦中微蹙眉尖,他睁开眼看见了,眸中便渐渐起了雾,淡淡地一片朦胧。

如此反复,一杯水渡完时,他却不舍离开她的唇畔。君漓轻轻抵住她的额,鼻尖相点,他轻声地、哑声地,甚至是哽咽着,对她说道,“我来给你承诺了,明日你醒来,我会再承诺一次……我会娶你,只娶你一个,从来都没想过要娶别人,你相信我。”

微一顿,他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呢喃着,“……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但是,你不可以再生气了。”

虐太子虐得身心舒爽

午夜梦回, 锦笙回到了柳州落雁河旁的那棵垂柳边, 拿着柳枝朝不远处骑马踏花归来时落了满身斑驳光影的义父招招手。

师父的竹舍旁有大片大片的紫竹, 她会在里面嬉戏玩耍, 柳州私宅里的所有人都站在竹舍旁望着竹林深处, 等她回家。

师父会责备她贪玩好耍忘了功课, 也会怨她总在溪边把自己滚得满身是泥。

云书和花官带她去街上看坊间时新的戏, 背着义父掏钱给她买街边不干不净她却喜爱极了的小吃。

茶馆里的说书人总是谈起远在汜阳皇宫里那位能文能武的小太子爷,她也跟着满堂一起喝彩,那时却并不真正懂什么叫做天之骄子、高高在上。

幼时被义父遣送走的玩伴们都回来了, 站在私宅门口那两头大狮子前面,临着夕阳的余晖,笑着对她说:阿笙, 独缺你一人了。

他们伸出手, 她就提起了不知怎么会穿在身上的裙子,笑着朝他们跑去。

后来, 她看见竹林深处立着一人, 犹如一颗遗光的明珠, 他转过身来, 朝她伸出手, 温柔地说:我会娶你, 只娶你一人。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句,但那个人的眼里流淌出的脉脉柔情让她的心为之一颤,她好像很渴望听到这句话, 朝思暮想那般的渴望。

无数个夜晚她都告诉自己, 如果他认真说出这句话,不,要说三次,要说三次她才相信,像她幼时吃药那样,第三次哄她吃药时会见到义父,所以如果他说三次,那么她就义无反顾地朝他跑去,抱住他。

可这里是柳州,不是汜阳,阿笙是柳州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阿笙,不是汜阳那个险些就要一无所有的锦阁主。

柳州的玩伴们还在门口等她,说独缺她一人。

她不应该抱住他,她应该去找她的柳州,带上云书一起去她心目中的柳州。

这个梦很绵长,只需要付出一滴眼泪的代价就好,离说书人口中那位天之骄子远一些,把这滴泪淌出来就没关系了。时间会抚平一切。

夜越发深,屋内烛火隔着绘有垂柳的灯罩,涂抹着一层又一层的温柔,像静谧的余晖,映在锦笙的脸上,让那滴泪愈发璀璨晶莹。

君漓伸手为她轻轻拭去,指尖摩挲起她的眉,感受到她额间的滚烫逐渐散去,他稍松了口气,将药碗端起来,这里面放了糖,想来不会让她本就苦涩的心更苦了。

他俯身渡药给她,一口一口,这药很苦,加了糖之后也还是苦,她却没有抗拒,更没有吐出来,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容色乖巧安详。

君漓就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端详着她,时而喂喂水,时而擦擦额上的汗,时而轻声与她絮语,低柔而缱绻。

喂完药,没过多久她就出了一身汗,薄薄的寝衣再次被打湿,君漓脱掉她的衣服,用冷水给她擦拭。她浑身脱力,柔弱无骨,只能依靠在他身上,也沾湿了他的衣裳,他便直接用衣袖给她擦鼻头上的汗,轻柔好似羽毛滑过,生怕弄醒了她。

君漓一手抱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轻揉着穴位,他不知她的头还晕不晕、疼不疼,这样按着要放心些,不疼的话,做的梦也是香甜的美梦。如果现实太痛苦,那么在梦里,就不要再这般难受了。

感觉她不再出汗之后手脚意外地冰凉,君漓思忖片刻,稍合上一半的窗,给她盖上被子,又放下床帐,用暖手炉暖着她的双手,然后坐到床角,用双手焐着她的双足,好片刻后还是一片冰凉,他解开衣裳,将她的双足贴住自己侧腹,再用衣服包裹住,轻轻揉着穴位。

天边逐渐泛出鱼肚白,约莫是要去上朝是时辰了,青崖思忖了片刻,终于轻轻敲响房门,君漓皱眉,不敢开口吵她休息,便没有理会。

青崖领悟其意,叹了口气,抱着剑继续站门。

一边站门,另一边却思考着真的不去上朝的话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太子爷昨日就没去,寻了个生病休息的由头,却被陛下得知他并不在府中,传进宫批到深夜才放出来,今日又不去的话,陛下难免会再次深究原因。

思及此,青崖直接推门而入,站定在距离床帐三步远的地方,垂首轻声道,“太子爷,这几日还是莫要惹怒陛下了罢……锦阁主这里自有人照料着,不必过多担忧,倒是陛下那边,若您今日依旧不去上朝,文武百官必起非议,届时让陛下知道了您是因为锦阁主……后果不堪设想。”

君漓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但他只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好歹等到阿笙醒过来,他想跟她说些话,想和她说清楚,想……和她认错道歉。不想要她再不开心了。

可是上朝的时辰就要到了,如果再不动身的话,被父皇追究起来,当真不堪设想。

他心口郁结,缓缓地抚摸过她的脸,轻声对青崖道,“知道了,你先去备马。”

青崖这才舒了一口气,俯身告退,有顺带着将门给关上。

云书端着粥进门,薛行风跟在身后讨好地笑,昨晚好不容易哄好了的,生怕又给得罪了。

云书进门后也不想给君漓什么好脸色,将粥放在桌上,冷声道,“太子爷看顾了一夜当真辛苦了,趁着阿笙没醒之前快走罢,阿笙醒来想看见的不会是你。如今她有我照顾,她醒来也有我陪着,太子爷没有正事之前都不必再来了,天枢阁也不会再让你这般随意出入,阿笙的房间也不会再让你进了。”

薛行风默默为云书突然上来的脾气心中一赞,又担心太子爷怪罪,便笑着圆场道,“别说了,免得吵着你家阿笙睡觉。我来给她把个脉,太子爷便请先去上朝罢。”

语毕,他示意云书先入帐中,云书杵着不动,他也不好往帐子那方看,片刻后,君漓将锦笙穿戴好才撩起帐帘走了出来。

他没有回应云书的话,因为她说的并无不妥,阿笙想看见的不会是他,天枢阁不让他进也是应该的,纵然被她一番话搅得心口骤痛,却也觉得,都是应该的,是他活该。

是他矜骄自负、妄作痴情,是他一味地想要她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信任自己盘算好了一切一定会娶她,他曾无数次地因她不相信他而失望挫败,也曾数次因为她的胆怯退缩而羞恼气闷,更因她总是在他面前做小伏低而嫉妒和她要好的顾勰。

他说她不是姘头,却忘了承诺她自己会娶她;也说要她唤自己小字,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却忘了她对他的一切依偎本就是他强取豪夺来的;也问她为何在顾勰面前就这般开怀大笑恣意畅快,却忘了自己问她的时候都是那般咄咄逼人的态度,不似顾勰……

纵然他对她百般温柔,也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她如今不想见他,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一想到这些,他的头就疼得好似要裂开,冥思苦想了一夜要怎么做、该怎么说,如今也还是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所措,所以惶恐不安。

出门前,他对薛行风低声吩咐道,“……把完脉去府中候着,我有事要问你。”

薛行风下意识看了云书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他才敢应了声是。

待君漓离开,云书才撩起帐子让薛行风过来把脉,薛行风先探了探锦笙的额,转头对云书道,“不烧了。”打量锦笙的面色后,这才握住她的手腕,端正坐着,片刻后松了口气,对云书点点头。

云书放下心,又见薛行风将锦笙的衣物褪去些,再次为她换药,她便也俯身过去瞧着他是如何包扎的,昨晚他包扎时她本想学,却为了给他煮面错过了。后来太子爷一来,她愣是连房间都进不去,青崖守在门口仿佛一座山,她因着这件事一直气到了现在。

“青崖那个人,唯太子爷之令是从,他在太子爷身边儿能混这么久也不容易,你就别跟他计较了。”薛行风一边包扎,一边轻声对云书道,“你家阁主这一箭看起来不像是被射中的啊,力道不像,瞧着倒像是拿在手里怼进去的,且这怼进去的角度……”

他包扎的动作顿了顿,伸出右手自己往自己的左肩作出刺的模样试了试,恍然回头,“她没事儿自己拿箭捅自己做什么?”

云书看他一眼,佯装嫌弃的神情,“你包扎你的就是了,管那么宽?”

说完,因着薛行风这么一提,她又不禁想到了安怀袖那块儿大义凛然的铁板,心下叹息着摇了摇头。人家的哥哥都是千好万好地宠着妹妹的,怎么到了阿笙这里却要反过来哄着她那冥顽不灵的哥哥?

阿笙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想来还是需要有亲人来探望探望,至少解开她心中郁结。

且太子爷并不像是这么容易妥协放过阿笙、不再上门打扰的人,要和太子爷斗智斗勇她自己也没那本事……云书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安丞相,想来作为亲爹是要靠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