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简。沉简…

这只是一个代号,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方才终于见到了桩素,沉简感觉心下此是踏实很多。至少,知道她依旧好好的。只是看到轻尘对她亲昵的举动时,方才心里似乎有点…不舒服。那个男人看他的那一眼神色间,他明显看到了“挑唆”。

那一眼似乎在对他说——素素是他的。

他不喜欢这种神色。然,此时他还需要依靠一叶盟的力量。飞骑将军说到底只是一个虚名,汉王一声令下,可以让他顷刻丧失大半兵权。

因此,此时他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韬光养晦。

第二四章 悄然落花声(上)

轻尘到了房中,却又问桩素要这要那偏是不让她得闲。桩素本急了想去见沉简,耐着性子半天,终于也是忍不住将盛好茶的杯盏往他手中不客气地一塞,眉目间神色不善:“你还有完没完?”

此时轻尘已经笑眯眯地躺在了床上,一只收握着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老神在在又颇是诚实地道:“早好了。”

桩素本就知道这人自有一张副死人不偿命的厚皮囊,这一呛之下依旧不由话语一顿,好不容易顺了气,才没好气道:“那我去见沉简了,你有事再叫我。”

“嗯。”轻尘淡淡地应了声。

桩素转身的动作霍然一滞,隐约感到这人轻声间似乎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背后依旧还落了一道视线。

“李九。”待人走了,轻尘才悠悠地招呼道。

话音刚落,李九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他神色,似乎对自己行踪的暴露颇是尴尬,道:“主人,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轻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为何我感觉你最近很闲?”他语调微微拉长,一笑道:“你似乎的确是很‘闲’的吧…嗯?”

这一笑笑地李九顿时感到背脊生凉,咳了声以作掩饰,道:“谷中最近…要忙的事当真很多。”

然而轻尘却似未听到他说的一般,笑眯眯道:“既然那么闲,就去厨房端一份桂花糕给素素他们送去吧。好歹沉简也是位‘客人’。”

李九莫名感到轻尘话语的重音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客人”这个字眼上,闻言,嘴角明显地一下抽搐。眼前的人笑地桃眼细眯,他却感到看去仿若一只狐狸。沉简是“外人”,那么言下之意是——桩素就是“内人”了吗?要说起来,那两人显然是不会有心思去吃糕点的,叫他送去恐怕也只是…

李九哭笑不得,却在轻尘这种貌似不经意实则威胁重重的注视下无奈道:“我将糕点送去后,会回来禀报他们对点心的评价的…”李九留意到周围没人经过才敢用这样好笑的暗语来回答轻尘,他是宁死也不想让别人听到这种傻得冒泡的说词。可是看轻尘的模样,显然又是很想知道那边究竟发生点什么事…李九感到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轻尘眉目间的笑意更盛,摆手道:“老李呐。你办事,我放心。”

李九对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终于只剩心中的一声哀叹,转身出了屋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在心中几欲捶胸顿足。最近一叶盟暗中大幅度的动作一环接一环,他是真的——忙地想要自残解脱。此时他感到自己此生至今,最大的污点就是不该对这个主人的私下产生了过分的好奇,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正当李九悔不当初的时候,桩素已经到了东厢。轻轻地抠了抠门,听到里面轻轻的步声,然后门就打开了。

“沉简。”她留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伸手将颊边的青丝挽到耳后,唤了声。

“来了?”沉简只是这样一问,若非一直停在她身上的视线,恐是丝毫看不出眷恋。他侧身让让了,叫桩素进了屋。

这间屋子本来是供给客人居住的,因此布置摆设也都简洁干净。桩素取了张椅子坐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却也只泠泠地道了句:“沉简,这几年来过得好吗?”

沉简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唇齿间微微一颤,一个“好”字道出时却仿佛辗转千肠。

这几年来过得好吗?因为一直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因此,他也从未去想过。一路来在沙场上叱诧纵横,在朝堂上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节节高升,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惊羡畏惧的视线。纵使如此,从没有谁会问他一句过得好不好,而他自己也从未去想过。

他只是在走一条当初入了一叶盟就已经谋划好了的道路罢了。

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当他站在酒使面前许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有朝一日他注定不再平凡。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有些仇恨,他不会听母亲的话当真放下的。或许他原本曾经想过放下,甘愿平凡一生,然,却让他遇见了桩素,遇见了一叶盟,遇见了一跳再次踏入至高无上地狱的道路。

那年的选择是否真的是为了保护桩素,他早已经不记得了。一直清楚地明白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以前他从不渴求取回的一些东西,一叶盟可以帮他。如此而已。

所以五年前,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万分或许就会一去不返,他却依然还是决绝地踏上了。

这五年来,他一心只为了达到目的,得到汉国这个极大的助力,并且,让昔日得罪过他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这样的五年,现在回首间感觉自己仿佛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他一心只需要想着报仇就好。

他得到了很多人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样来说,或许,他过地应该算是“好”的吧…

沉简略略出神,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桩素轻衣素容的身影,也没再说什么。五年间来,恐怕唯一叫他记挂的也就只有这个女子了…她已经长成,出落地别有一分淡丽的姿容,不艳丽,却让人感觉有种浅浅的气息,叫人与她接触时很容易静下。

沉简莫名想到了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很淡然。

桩素被他这样看了,不由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往窗外眺去,恰好看到满庭院的落英,浅浅一笑:“你没事就好,我还怕是轻尘叫你去杀什么棘手的人物,叫你当初说得这样玄乎。”

沉简留意到她的称呼已从当年的“父亲”转为了“轻尘”,自己也没留意到已经微拧的眉心,只是道:“的确是杀了很多人,但是,并没什么大碍。”他见桩素诧异地投来的视线,顿了顿,接口道:“你知道飞骑将军吗?”

“汉国的飞骑将军?”桩素轻一眨眼,道,“据说楚汉两国虽然交锋连连,却是谁都不曾让步,无非是两国各又一员大将——楚国的‘流影’,还有汉国的‘飞骑’。特别是飞骑将军更是常常叫楚国吃尽苦头,这样大的名号我当然是听过的。”她话语中的“流影”,自然是指丞相大公子流夜。

沉简似乎稍有迟疑,看了她许久,才缓声道:“我就是如今以汉国使者的身份来到楚国的‘飞骑’。”说完,他淡淡地凝着桩素,留意着她的神态变化。

然而,他却只见她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原来飞骑将军就是沉简啊,难怪这样厉害。”她笑了笑,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浅声道:“我终于知道你这几年是在做什么了。”

原本已经准备好回答她提出的任何问题,桩素这样的反应,却叫沉简也不由愣住。

李九端着桂花糕已在门外站了许久,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并未出声,到此时也是身子一哆嗦,手上的糕点险些端不平稳,手忙脚乱间才没有让它撒了。李九感到今日自己的心脏似乎是格外地受考验,但见桩素这样的性子,他不由也替轻尘几分默哀:“主人啊主人,你喜欢何人不好,偏偏喜欢上这样一个温吞的丫头,以后恐怕注定有的是罪让你受了…”一时想着,竟然有些同情。

李九在外心中暗暗念叨的时候,桩素已经站起了身,踱步到了沉简的面前。

五年来,他已经长得很是高挑了。桩素留意着他的眉目,看到英挺俊俏的弧线,唇角不由一抿。果然,沉简已经出落成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男子模样。她想起第一次初见时的那个叫人难以接近的少年,感到面前的人周身散着的微微清冷的气息,语调间不由一缓:“沉简,这五年,你果然是过地不好的吧…”

最后的一个字落下,似乎是一声飘渺的叹息。

沉简的身形似乎一滞,最终,只是轻声地“嗯”了声。

或许他的确是过得不好,只是从不想叫人知道。不过是眼前的这个人…也就…算了吧…沉简眼中深沉的色泽似乎微微散去。此时听到桩素略略无奈地说:“我不知道轻尘为什么会要你去汉国混入朝廷,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可能天下真的会大乱,但那些我不想管。沉简,我知道即使我去求轻尘,也改变不了他所决定的事,没办法要求他不让你去泛险。别的人我不论他们会变得怎么样,我只要你答应我,你会好好地回来。”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日又要离开了…沉简闻言不由出神,稍稍低头可以看到桩素向来淡然的视线间夹杂了一抹倔强,下意识地,竟然伸手轻轻地将她揽了过来。

桩素被他的举动弄地一愣,随即面上一热。感受到沉简的身子有些凉意,也不知是否习惯了沙场的气息的缘故。小时两人同榻而居都是常事,但如今各自都已长大,也渐渐明白了男女世俗的观念,她不由有些窘迫。心跳霍然加快,她暗暗地啧了自己一口,心里默念:“这有什么的啊,抱一下而已,以前还一起睡过呢!”

沉简自然不知道她心下这番活动,只是觉得怀里的那个身躯小小的、温温的,让他感到很安心。虽然一时也有诧异自己出神间的举动,此时却也不想放手了,只是轻轻地抱着她,感觉她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开始一点点地加速,却不知道是否也落入了她的耳中。

噗通…噗通…

周围的气息显得有些近。许久许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尽量。”

尽量吗…桩素心里琢磨着这个词的“意味”,虽然不满意,却也只能默默地吞进了心里。是呵,“尽量”…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庭院外面的落英一点点地翩落,李九不知何时已经走远,留下那两人相处时的一片安谧。他步下匆匆地又是回轻尘那里,心里却是郁闷着不知该如何禀报才好…

他一路思酌着到了轻尘的房外,不想竟然听到对话声,不由停下了叩门的动作,心下疑惑。这时,照理是没有人会来的才对。

第二四章 悄然落花声(下)

然而李九还没听到什么,只听轻尘的声音透过房门悠悠传来:“老李啊,回来了?快来招呼下客人。”

李九推门而入,看清房间里的人,面色顿时颇沉。

“李九,好久不见。”男子青衣束发,坐在圆桌旁,手里依旧把玩着杯子。瓷制的杯盏在他的指尖游刃有余,恍惚间残影落入眼中时也只是一闪。

“是。好久不见。陌庄主。”李九抱了抱拳,声色间却显然不善。

陌离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讥诮地一扬:“李管家,这似乎不是对待客人应尽的态度吧…”他冷眸微抬,倒也不见动气。

“老李,你去把慕容叫来。”轻尘貌似不经心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眉目间的神色叫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李九应了声就又出了门,也不多看陌离渊一眼。

陌离渊看着他离开,哂道:“从以前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没想到过那么多年,依旧是这样的态度。”

轻尘不由抿唇笑道:“就现在流云山庄跟一叶盟的关系,你还指望他对你谦恭有佳?我叫你是客人也只是对你客气。”

“那可真当要多谢你了。”陌离渊随意地喝了口茶,眉心不由蹙起,“什么时候你的屋里换成茶室了?”

“咳…”轻尘想起前阵子桩素对自己房间的“扫荡”,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笑意,却是道,“这你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也估摸着你该是时候来找我了,但没想到来得还真是快。”

陌离渊看了他一眼,道:“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轻尘淡淡地应了声,倒也亏他可以答地这样气定神闲。陌离渊本也习惯了他的性子,冷言冷语道:“我那个笨蛋养子被你们一个苏乔给勾了魂,本来丢他在一叶盟我也没什么意见,但居然会差点丢了命…”他的话语一顿,眼里渐渐地扬起了一抹冷意:“朝廷虽然做地过分了些,但我却是想要你这给一个交代。为什么朝廷会突然出动兵力对一叶盟下手,而且甚至连我这个同盟都没有通知?别说他们真的只是因为耐不住性子,我不会信。”

轻尘看着他的神色,指尖轻轻地敲着床檐,似笑非笑:“你以为呢?”

“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轻尘?”

轻尘双手一摊,作了个苦脸状:“庄主大人,你这次是真的冤枉了我。我很乖,什么事都没做。”

“真的没做吗?”陌离渊轻哼道,“那为何会有汉国朝廷的秘函传到楚国?那个‘飞骑’,如今不正是在你笙箫谷里么?”

轻尘闻言眉目间的笑意微微一搁,声色也似乎霍尔远了几分:“你是说这件事和汉国朝廷有关?”

陌离渊冷笑:“你还装吗?汉国朝廷特地派人送的密函,说只要能一举铲除一叶盟,他们愿意同楚国达成同盟五十年。”

五十年同盟么…轻尘的眼里漫上了笑意:“看来汉国朝廷还真是看得起我们一叶盟啊。”他是在笑,眼里却透着冷:“看来陌庄主是追着飞骑来的?那么,你又认为我能做什么?”

陌离渊身边霍然寒风一起,转眼已经逼近了轻尘身边,手紧紧地禁着他的喉,危险的气息咫尺地擦过他的肌肤。眼微微一眯,满是胁迫:“汉国的意思,就是飞骑的意思。飞骑既然是一叶盟安插的人,你说——我担心的会有什么?”

沉简的确是一叶盟的棋子,但这次却是这个棋子脱离棋手的私自行动。然,轻尘此时却并不未沉简背后的动作而不悦,喉间有几分窒息,他却笑意悠悠,仿佛对自己的“命悬一线”丝毫不以为动:“是我安排的,又如何呢?”

陌离渊的眼里涌上几分杀意,手上的力道稍稍紧了几分:“我以为你之前的几年隐世江湖,应该已经懂得知足了。没想到啊,你的野心竟然不止于一个一叶盟?当年你不惜对青鸢下手,如今呢?你为了坐拥天下,又准备利用素素了么?”

困难至极的呼吸让轻尘的面色微白,当提到青鸢时,他眼里闪过的几分无奈恰被极好地掩下,并不辩解。然而最后的一句话,却叫他始终散漫的神色微微一变,眉心微蹙:“咳…什么叫…又准备利用素素?”

陌离渊本满腔怒气,看着轻尘的神色,却也不似是在作伪,诧异间手上的力道稍稍疏了些。轻尘的气息终于顺了些,反而一把扯过陌离渊,问道:“这事又同素素有了什么关系?”他一急之下,又是不由咳了几声。

“关于素素的身份,不是由你透露给黑道的吗?”陌离渊声色冰冷。

轻尘同时,也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突然一僵,一字一字地重复道:“素素的…身份,黑道…已经…知道了?”恍惚之下,陌离渊的衣襟在他稍稍松开的手间轻地擦过,残落下一片空旷的余痕。

陌离渊蹙眉:“真的不是你?”

轻尘摇了摇头,却是依旧静默。

桩素的父亲邵羽,曾经是黑道中翻云覆雨的人物,“魂羽门”,虽不似一叶盟这般实力雄厚,却是连一叶盟也不敢多作干扰的组织。黑道中人是白道的人士不屑交结的,相对的,黑道也素来不同白道有过多的交集,因此一直以来相安无事。一直以来最大的惊涛骇浪,无疑就是当年白道之首的一叶盟盟主青鸢,同黑道之首的魂羽门主邵羽不容于事的情事。

一时间青鸢千夫所指,邵羽也为黑道驱逐追杀。

随着那两人的死,一切本已经尘封于世了,如今…却是让黑道知道了桩素存活的消息?

轻尘沉默半晌,声色反而霍然一静:“离渊,查处是什么人做的。”这时他没有再称“陌庄主”,也没有掩藏自己的情绪。周身是一片冷,连陌离渊也感到遍脊生凉。这样的轻尘,让他一时间有种回到当初在一叶盟之时的错觉。这样的语调已是命令,就如很久以前他们相处时候的那般,轻尘一旦决定的事,总会以这种陈述的语调叫他去做。

此时,陌离渊并没有为轻尘唐突的言语而生怒,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说了个“好”。

他不是准备帮一叶盟,而是不许再有人对青鸢的骨肉不利。

“不用猜测了,你们要找的人或许已经来了。”慕容诗此时站在门口,语调显得低沉至极。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柳荫之下立了一个黑衣女子,青丝如黛,对于忽然聚集过来的视线却是转向慕容诗言语轻佻:“慕容,好久不见了呀。”

“的确是好久。”慕容诗看着她的眼中隐约有几分的狠意,“柳如疏。你居然还敢回一叶盟?”

“我本来就是这里出去的,为什么不能回来?”柳如疏散散地走到慕容诗身边,凑到她的周围轻轻打量,笑了开来,“慕容啊,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这样漂亮。”

慕容诗冷眼看着她,却是冲房里二人说道:“要知道素素的事是怎样传到黑道那边的,不如问她最好。”

“疏儿?”轻尘眉目间神色淡淡,轻启的唇角间却是冰寒一片。或许是今日的不速之客本就多,便也对柳如疏的突然到来并不为怪,只是曼声问:“是你告之黑道的么?”他眼睫轻轻一抬,似笑非笑间仿佛只是问她今天喝茶了没。

正因为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柳如疏心中暗凛,故作镇定地一笑:“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么?”她看到他们暗下的神情,哂笑道:“一个两个都是为了青鸢,都不觉得可笑么?如今这样正好,你们可以选择依旧守着这个不实际的梦,还是——等着让自己身败名裂。”

她浅笑间抬眼瞥过轻尘,语调间意味深长:“轻尘,很多年前你为了不跟黑道势力摩擦,已经做过一次将青鸢逐出一叶盟的决定。如今这次,恐怕也是会…唔…”话未落,陌离渊的手已经掐上了柳如疏的咽喉,她感到一阵窒息,迎面而来的是满含怒意的一双眼。

“柳如疏,这么多年我一直保着你,并不是让你可以为所欲为的。”陌离渊的指间已经锢紧,只需要稍稍一用力,便可以取了柳如疏的那条命。然而柳如疏却是抿唇一笑,声色间虽然有些虚浮,却也清晰:“我…就是想让…你们受折磨,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你们谁又曾关心过我?呵…我不怕死,死也不会让你们过地舒坦…”

“所以,当初将素素放走,也是你暗中做的吗?”轻尘的话语,在此时竟然依旧是出人意料的平和,他的眉目间轻启了一抹笑,淡淡的,没有丝毫怒气,“我不会再做和当年一样的决定。”

淡淡的一句,慕容诗霍然一惊,望见轻尘浅笑依旧的神色,眉目间已尽是惶恐。如果真的要和黑道针锋相对,纵使是一叶盟,在朝廷那边也形式堪忧的情况之下,恐怕也是会力不从心。

然而轻尘却是很泰然的态度。或许他只是想起以前,想起那次自以为正确的决定,却是最终害死了青鸢。

他怎么样,其实都无所谓。但是——他不准素素有事。黑道的人又如何,他是轻尘,他从未惧怕过任何一个人…

轻尘心里此时不曾有任何困惑,然正欲再说什么,听到耳边响起一人的话语,千年未改的笑意间也霍然略略僵持。

“柳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廊道那里落了两个人影,一个短衣男子身边立着一个轻衣素丽的身影,此时看着一翻怪异的情形,眉目间落入的是疑惑,转眼已经走到陌离渊身边将柳如疏从他的禁锢下保出,看着陌离渊的眉目间隐约不悦:“陌庄主,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这样气势凌人啊。”

本没想过桩素会在此时出现,陌离渊微愣间,一旁的慕容诗眉目也微微一紧。

第二五章 两世爱憎颠(上)

桩素的出现,让柳如疏眉目间的笑不由几分癫狂,轻咳了几下顺了口气,她声色间显然满是笑意:“素素,好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的确是好久不见,桩素此时感触莫名。眼前的女人依旧是记忆里那副美丽的面容,仿若未曾改变多少,所以才叫她可以一眼认出来。柳如疏的突然到来本就让桩素欣喜莫名,但一想方才的情形,她狐疑地看了眼陌离渊,问:“柳姨,你怎么会来笙箫谷?又是哪里得罪了陌庄主了吗?”

“不,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柳如疏留意到几人冰寒冷冽的视线,唇角的笑意间带上了几分讥诮,“素素,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可是——似乎有人不愿意让我同你说。”

“什么事?”桩素不由困惑。

“柳、如、疏!”此时轻尘的声音霍然响起,因为极少有的怒意,惹得桩素不由回头看去。却见一张略显微白的脸,深如瀚渊的眼眸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惶恐。她莫名感到…这个人,似乎是在害怕。

害怕?桩素心里有一处似乎“咯噔”了一下,再看向柳如疏,险些想说“我不想知道”。然而话到嘴边,咬一咬唇角,始终没有说出。

七岁之前,她从未见过娘亲,是柳姨将她一手带大的。柳姨是不会害她的。她一直是这样认为。

桩素清清的视线落上,那样干净的神色,让柳如疏的心里也不由一触。此时她才发觉以后那个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孩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她和青鸢长得一点都不像,给人是这样淡的感觉,却是淡然地叫人无法遗忘。那一瞬,柳如疏似乎想起了以前的情形,恍惚间出神,却在想起轻尘的神色时,眼里闪过一丝恨意:“素素,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关于你爹娘的事吗?”

她低沉的语调带过间,仿佛将周围的空气也笼地一滞。

关于她的爹娘?桩素的眼瞳微微舒开,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柳姨,你不是一直说,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吗?”

也不知该说她是迟钝,还该说她是没脾气,总之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在柳如疏面前的时候,从来不会拒绝一句,一直到现在,依旧是如此。柳如疏哂笑道:“那时的确是不需要你知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素素,你跟杀害你双亲的仇人同居一地,我是真的再看不下去了…”她的声音腻腻的,冷冷的,此时又仿佛霍然一沉。

杀害她双亲的仇人?桩素想起刚才的情形,面上的神色一肃,转身看向陌离渊。

陌离渊见她望过来,本就已经低沉到底的神色更是一暗,语调不善道:“不是我。”

那三个字带过时,桩素感到身体里仿佛一空。

这里所在的人,除了她、柳如疏、沉简之外,如果不是陌离渊,恐怕也落不了慕容诗身上…她缓缓地转过身去,对上那人的视线,仿佛注定的对视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唐突错觉。桩素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的感觉,她也不知道。只觉得那人眼里的悲哀仿佛席卷到了她的身上,感到到全身冰凉,似乎一只网罩上了她的身体,当她在内心深处想要歇斯底里地呐喊时,却感到嗓子中仿佛压了一块什么东西,厚重地让她这样难受。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不对?”这样惨白惶恐的声音,几乎连桩素都要开始怀疑是否出自她自己的口中。她求助般地看向陌离渊,然后望向慕容诗,最后在两人不自然地瞥开的视线间,仿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望向柳如疏。

桩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或许是一切都来地太突然,前一步她还在听沉简讲着那么多年来惊心动魄的故事,正准备来找轻尘,此时却是被告之——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

他是叶尘啊…他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叶尘…这样的男人她如此一个小角色,又怎么配得上当他的仇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不对,一定是…

桩素的视线中显得有些迷离,她看着柳如疏,已经是最后一分希寄。

告诉她,她的猜想是错的;告诉她,那话语中所谓的杀害父母的仇人并不是轻尘;告诉她,好不好…

桩素眼见柳如疏满含深意地瞥了眼轻尘,眼见她的唇角间落了抹冰冷不屑的笑,听到她说:“没有弄错,素素。你的母亲,就是一叶盟的前盟主,人称叶青的——青鸢。”柳如疏的笑显得有些快意,但是她的眼底却是这样的伤,只可惜此时的桩素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也已经留意不到。

桩素感到轻尘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身上,很重,很沉,但是她的心也是很乱,很乱…仿佛有一颗石子落入一片静谧的湖中,霍然荡开涟漪。一阵一阵地泛开,使得原本宁静的表象再也无法平息。

是轻尘,不…为什么会是轻尘…而她,又怎么可能是青鸢的女儿…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