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话说地云淡风轻,处处透着讨好,本说得正自我感觉良好,无意间却瞥见一旁的药童虽然并未看着他,但显然面色一片煞白,眼里隐约是深邃的神色。他以为只是因为这样的场面叫她怕了去,也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赔笑道:“至于药材之类的,只要塞老一句话,我们定会全部安排妥当。”

“哦?”塞华佗唇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那么,日后的膳食就让——离音负责吧。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叫其他人进来接触了他。我可不希望治疗期间,会有谁来做了干扰,除了茬子我可不管。”他抬手指了指桩素,管事的闻言不禁将她一番打量,他心下也知道这样一来凡是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再落在他头上而是让雪医山庄顶了缸,自然是何乐不为,慌忙应道:“这个好办。”

“那么,离音…你先把他的膳食调养好吧。这副模样,先来也不知道进食是怎样的味了,没有体力,我也下不得什么猛药,怕适得其反。”

桩素闻言才微微回神,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塞老,这个人啊,自从来了这里后就几乎是滴水不沾,难得地几口食物,都还是我们硬扳开他的嘴巴给塞进去的。之后他却又死不下咽,你看…你一个小徒弟能搞得定吗?”管事在一旁,似乎也有几分担忧。要知道轻尘对于黑风寨而言是个极度重要的角色,既然盟主吩咐了下来不许他死,他们自然是宁可牺牲自己性命也不敢叫这人去见阎王了的。然而偏偏盟主一方面又将这人往死里地虐,这叫他们有苦难言。

“这点你只管放心。”塞华佗打断了他的话,打了个手势示意管事的跟上,转身走出房,吩咐道,“离音,在我来下方子之前,这里的前部工序就交给你了。”

桩素听到身后的步声越来越远,屋里剩了她一个人,看着眼前的人终于略略有些不忍心,瞥开了眼去。她俯身打开药箱,取出了一些伤药。里面的药品有些繁碎,因为她心下微乱,因此取的时候药瓶间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桩素感到在这个屋子里仿佛一直笼罩着一种压抑的氛围,叫她也似乎有肌肤撕裂隐约流血的感觉。

因为伤口过深容易感染,更何况是这样这样布满灰尘的刑室。因此,第一步自然是先替这个人处理伤口。

第三三章 曾住何处梦(上)

轻尘身上的伤口显得有些零碎,像细小的虫子一般歪歪扭扭地布在身上。罗刹对待仇人的手段果然不是一般残忍,桩素取下那层白布时,上面因为凝固的血块有小小的黏着,她一时不忍心用力扯开,只是一点点地缓缓掀起。

轻尘的眉心微微蹙了蹙,恍惚间稍稍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落在桩素身上的时候叫她的动作缓缓一顿,也抬头看去时,对上的视线里只从他的眼里毒到了一片迷离的神色。桩素自知轻尘认不出她,但是在这一眼看上去的时候也不免忐忑。这样的眼神只在她身上轻轻一擦,极淡地,又飘了开去。

轻尘那样的一眼看去,似乎她只不过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东西。

桩素小心地解开了他的衣,转身取了药正要上,却听耳边那人吐气如丝道:“不用治我。”桩素的动作一顿,不由回头责备地瞪他。这样的伤都不用治?难道他想找死不成?

轻尘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话,只是安然地闭上了眼去,似是随时都会昏去。

桩素暗骂这人几久,心里冷冷一哼,也不管他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依旧顾自开始上药。药膏涂上的时候有股舒适的冰凉透过肌肤蔓上,轻尘感到周身仿佛一疏软,却是蹙起了眉,声音已有些低沉:“我说了,不要治我,你没听到吗?”

桩素留意到他看向她,却只是淡淡地瞥了眼,漫不经心地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跟你说话,你听不到么?你是哑巴还是聋子?”虽然很是虚弱,但是轻尘的话语间声色低沉,门口的几个侍卫听了也不由感到一凉,偷偷往屋里看,只见那个雪医山庄的小弟子似乎浑然不觉。

桩素先为他的部分伤口处上了药,闻言才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安静地抬眼看着他。然后,取了一根木棍,一笔一划地在地上缓缓写道:“我是个哑巴。”

轻尘看清了上面的字,霍然沉默了。

桩素见他不再有反应,耐着心疼小心翼翼地替他粗粗地把伤口小处理了一遍,合上药箱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她将门外的沙地铺地稍稍平了些,写了写字。守门的也读过些书,看了,给她指了指路道:“厨房吗,往这边一路直走就到了。”

桩素款款欠了欠身以表示道谢,便顺着那人的指示寻到了厨房的处所。里面的人似乎是已由塞华佗打好了招呼,因此见她来,看她一身雪医山庄的衣着,也就没有谁多责问什么,反而送上了一些食材供给她挑选。

桩素选了几样,烧起火后用心地做上了几道菜,然后又回到了刑室。这时她留意到门口的人已经换了班,不过倒没人拦她。桩素轻轻地端起羹递上,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轻尘的嘴边。然而轻尘抬眸只是视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言道:“我不吃。拿走吧。”

桩素被他的态度弄得也有几分恼火,抿唇不语,蹙了眉硬是要将羹肴往他的嘴边送。偏偏轻尘却又要躲开,偏头躲开她的喂食,淡漠的神色间始终是几分不以为意。他本以为这人也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渐渐总会没了耐心,不想偏偏眼前的这个哑女格外固执,似乎有种他不进食她便“誓不为人”的感觉。轻尘不由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一时间诧异自己为何似乎对她,并不似对起先的那么多人那般排挤。

然而此时桩素俨然已是毫无脾气了,说到底,轻尘会落地这般同她又怎能说是一分关系都没有呢?她有些内疚,此时一心便只是想让这个人吃点东西下去,然而忽然间感到手中的碗一震,没握紧间,一碗羹在空中几下翻旋之后,“啪”地一声坠在了地上,顷刻间连碗一并碎作万千向周围一片渲染。

一声过后,屋里一片寂静。

轻尘瞥开眼并不看她,隐约只听到她几分急促的呼吸,莫名竟然有几分不忍的感觉,然而也没心思再多说什么。须臾之后,只听有一片步声渐渐远去,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外边投入的光线也略略隔了隔。

轻尘以为她走了,轻轻地吐了口气,垂下了眸,神色间之中才隐约透出几分无助和苍白。他此时才知道,原来离开了那个女子之后的他,竟然会脆弱至此。他甚至不想离开这个黑风寨,害怕一旦离开了,就会得到那个人的死讯。

连他都感到自己已不想原本的他…

轻尘感到全身的痛觉让思绪渐渐陷入了混沌,只感到风有些轻浮,不知不觉间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隐约间似又要昏去,却莫名听到门外又一阵开锁的声音,朦胧间,竟然又有一个纤长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中。待他看清她手上的食盒,终于才知道她并没有走,而是又上厨房去弄了东西。

轻尘为这个人的固执感到奇怪,张了张口,依旧回绝道:“我不想吃。”

桩素从食盒中取着饭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却又仿佛未听见一般,丝毫不作搭理。这时守门的人却是靠着墙笑嘻嘻地调侃道:“这位姑娘,既然人家都说了不想吃了,你也不必要勉强了吧。”

桩素闻言,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些漠然,也只看了一眼,闻若不闻。

那人有些被拂了面子,脸上一时没有挂住,顿时骂骂咧咧道:“你是雪医山庄来的吧?到了黑风寨,就得听我们的。那个人本就是迟早要死的东西,过来,把酒菜给爷拿来。”

想要轻尘继续活着,本就只是罗刹一时心血来潮的主意,现在这批的看守是刚调换的,没有看过先前管事的对塞华佗的那分态度,自然也不知道桩素如今实行的事正是“上头”的命令。罗刹手下的人随他横行霸道惯了,本就骄横跋扈,除了黑风寨,向来不把其他门派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个人只是临时被调来看守,平日里在弟兄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遇到桩素这样对他正眼都不看一眼的“小弟子”,顿时心下腾起了一团火,开始撒泼。

桩素眉心一拧,自然是不可能再将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食物给个外人送上的,不搭理他,取起碗筷便又要给轻尘送去。那个守卫被她“不屑”的态度弄得怒火中烧,几步冲进了屋子,干脆直接去夺她手里的碗。桩素不肯,死死地硬是要把这些食物给护好,争执之下,守卫忽然手一扬,一巴掌死死地挥了下来。

“啪——!”地一声格外清脆,桩素的左脸顿时红了一片,然而她依旧紧紧地握着饭菜不放。守卫的见她这副模样,干脆猛然一用力,将她所有的饭菜都翻倒在了地上,随后又冲着食盒踢了几脚,惹得周围一片狼藉。

桩素看到自己辛苦许久的成果顿时又付诸东水,心下顿时一凉。

守卫看她的神色,不屑地瞥了眼轻尘,对她道:“他只是一个囚犯,你以为是叫人当天王老子照看的吗?我看得起你的手艺是几千年修来的服气,别给我得了脸还不要脸。去,要喂他是吗?那点馊水来。”

轻尘,你这样算是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么?桩素闻言不怒反笑,唇角不由讥诮地扬了扬。

这样的神色落在了守卫的眼里,他眼中暴谑的神色一扬,伸手捏住了桩素的下颌,冷哼道:“你是雪医山庄的人吧?现在这是什么神色?是笑话我么?信不信我在这里把你上了,你们掌门都不会多说半句屁话?”

这样的言语落在耳中,桩素的神色顿时略略一白。此时男人不安分的手已经落到了她的肩上,竟真的想把她的衣物一点点褪去。桩素心下陡然不安,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推开,然而那个人落在她身上的力量却越来越大。

心间的惶恐顿时腾了起来,桩素下意识地往轻尘那看去,本渴望他能救她,然而望去时轻尘却是垂着眸淡漠地看着两人的举动,却仿佛屋子里的一些嘈杂根本就不存在,神色间只剩一片漠不关心。

桩素想呼救命,然而却已是发不出声音。门外另外守着的人看到里面的情形,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窃窃地一笑,似乎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

衣服经一下撕扯已经露出了她白皙的肌肤,桩素感到眼角已经干地没有泪了,只能一直地挣扎,试图从中逃脱。如果叫这样的男人动了她,她宁愿去死!

一只粗鲁的手开始摸上她的身子,叫她感到反胃。桩素的心渐渐沉下,本已绝望,忽然只听到一声显然怒意的声音沉沉响起:“难道这就是黑风寨的待客之道吗?”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时看清来人是塞华佗,一时间面色陡变,然而却也是强作镇定道:“塞掌门,小的只是看上了贵帮的一个小弟子,本想事后向塞掌门讨了去的。”

原本这种“小恩小贿”在黑道中极是常见,那守卫本以为雪医山庄的人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弟子而跟黑风寨闹不愉快,自然会顺水推舟做的人情。不想这次却是打错了算盘,这话一出,塞华佗的面色顿时更是深邃:“陈管事,这也是你的意思么?”

他的语调中有难以掩盖的努力,听他这样说,守卫才往他身后看了去,只见陈管事也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此时才真正地惶恐至极,慌忙跪地。

陈管事本也知道下人们仗势欺人屡见不鲜,不料此时这个蠢人竟然敢得罪塞华佗,显然这个弟子并非普通角色,是叫这个老顽固很是重视的人。他本也想过杀鸡儆猴,便干脆借了此事。他向后面的人丢了个眼色,后面的人会意,顿时几人进屋将那人给一番五花大绑,直直拖了出去。随后连连向塞华佗道歉,亲自押遣了这个不争气的下人去处置。

“离音,你没有事吧?”塞华佗见一行人走远,慌忙上去搀起桩素,取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隐约感到外套下的那个身子瑟瑟发抖。

桩素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但是心有余悸之间,感到全身依旧一片冰凉。她下意识地往轻尘那边看去,只见他也抬头看她,只是依旧是陌生的神色,让她觉得疏远。桩素咬了咬唇,转身往门外走去。

“塞前辈,素素她真的…”

桩素走到门口时,听到轻尘飘飘忽忽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让她原本冰凉的身间似乎同时感到心里一冷,刚跨出门的步子顿时停住了。

塞华佗的话显得有些残忍:“她死了。”

她。死。了。多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桩素不敢再回头去看那人的神色,足下的步子一动,顿时疾步地走开了。

是的,她死了。再没有以前的桩素了。她已经死了…那么,以前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那些人,都请先忘记她吧。轻尘的那句话里似乎还有几分希冀,然而只三个字就将它给打碎了。

桩素觉得残忍,却无力反驳。她始终没办法转身冲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告诉她自己其实没死。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她就必须走到底。

桩素换了身衣服,再次回到刑室的时候,已经不见塞华佗的身影了。然而经过方才的那一闹,显然门外黑风寨的人也不敢再对她如何了,态度显得恭敬不少。她踏入屋子的时候,隐约已经觉察到了压抑的气息。

桩素取了饭菜递上时,直到临了那么近,轻尘才仿佛回过神,空洞的眼在她的身上落了,许久许久,才疲惫悠长地落了一声:“你叫离音吗?”他原本是真的以为她应该不会再来了,然而不想这个哑人儿竟然又端着上好的饭菜来到了他的面前,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只是个错觉。

地上还有散落的饭菜,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然而轻尘此时感到冷,莫名有些无助。此时凝着这个雪医山庄的小弟子,透过面具看到她的眼,感到在她的注视下,慌乱无着的心仿佛有一时的宁静。不论之前他如何对待她,她却似乎一直固执地不曾走开。

桩素在他的一问下缓缓地点了点头,又将勺子送近了几分。

轻尘一时迟疑,缓缓地张开了嘴。

一口饭送入的时候,桩素感到心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仿佛顿时开明不少,唇角间不禁有了几分的笑意。她正抬头,却见轻尘正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心下不由一顿。莫非他是认出她了吗?她不由地下头躲过他的视线,依旧慢慢地喂着饭。

然而轻尘始终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他的视线有些悠长,轻薄的呼吸,让他的神色间透上了一抹绝望的哀伤。他似想起了一些什么,眼里有悔恨,有懊丧,更多的是不舍,是依恋,是哀恸…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人,我明明爱她,却不敢——告诉她…”这样的话语,桩素感到袭进心中时,叫她莫名好痛。她霍然抬头,只见轻尘虽然看着她,却是这样遥远的神色。

桩素的心乱了。

曾经那个人残忍地拒绝过她,让她为自己卑贱地贴上的姿态感到羞耻。因此她曾经希望自己可以恨他,恨这个一直利用她,将她当作替代品的男人。然而此时,在她“死了”之后,那个男人却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其实是爱她的…

桩素的眼眸渐渐地垂下,不知道该以如何的心情去面对了。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轻尘只是需要一个人倾述,她是个哑巴,而且固执而倔强,他没有其他更好的人可以诉说,因此不知不觉竟然在她面前淡淡吐露了。

轻尘不知道他这样的一句话对她而言是多么的残忍。

桩素咬了咬唇,才微微退了几步,在地上的杀层上缓缓写着:“如果真爱她,就好好地活着。”

轻尘看入眼底,苍白的面色间落上了憔悴的笑:“如果是她,也会这样跟我说的,我知道。”他的笑从不曾如此刻显得这样的牵强,仿佛觉得无尽的疲惫,他微微仰头,沉沉地闭上了眼:“谢谢。”

桩素的指尖轻轻一松,树枝便落在了地上。她也有隐约无力的感觉,只能借转身收拾食盒为掩护,没有叫她看到面具下那双眼中涌起的濡湿。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一直只是她在叫他伤心,是她在叫他受伤。

桩素离开刑室的动作仿佛开逃,一路疾疾奔去,不敢再回看一眼。

第三三章 曾住何处梦(下)

几日来桩素日日前往刑室照料,轻尘的身体也在塞华佗的治疗之下,稍稍有了好转。虽然依旧是虚弱的,但至少没有了什么生命危险。轻尘的内虚,是在日积月累间慢慢叠加而成的,即便是塞华佗,也不可能在短期内保证他的恢复。

桩素每日必来为他上药,轻尘也唯独对她才不显多少的抗拒。她纤长的指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在他的背上,温温地揉着,落过一处狰狞的伤口时,动作不由稍稍一顿。每次上药的时候桩素看到这个箭伤都不免心下难以平静,这是当年在扬州的时候,这个人为了保护她而落下的伤口,如今已经结了疤,怎也抹不去。

轻尘自然看不到他背后那人的神色,只是感到她的动作顿了顿,唇角不由微微一扬:“怎么了离音,我背上的伤再丑陋,总也不至于每次都让你觉得怕了吧?”他的语调稍向上扬着,是这几日来每次强颜欢笑时惯用的语气。

桩素将思绪一收,只笑不语。

轻尘感到背上的痛仿佛在她的温柔之下一点点被抚去,一时也不说话,只是觉得表面上的痛仿佛已经麻木。只是不论如何想要强装无事,也总是在心底留了一片抹不去的冰凉。

他每天都觉得很冷。

这时门外有着嘈杂,随即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桩素看清来人,慌忙恭敬地低着头退到了一边。罗刹倒似是对她没分毫兴趣,只是视线在轻尘身上一番逡巡,冷笑道:“看来,你是死不了了。”

轻尘笑答:“那是自然。”

他这种谈笑风声的神色叫罗刹很不受用。面色一沉,罗刹一个箭步到了轻尘面前,双手死死地捏住了轻尘的下颌,语调冰凉道:“你似乎很想再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不,我不想。”轻尘狭长的桃眸在这一瞬反而显出一抹笑,“相反的,我很想让你尝尝。”

“哦?”罗刹的眼危险地微微一眯,一瞬间反而笑得张狂,“那个女人死了,你恨我吗?”

轻尘虽然笑着,但是眼底的神色却是一沉。

罗刹留意到了这一霎的区别,顿时笑得愈发得意,手也渐渐松开了轻尘的面,讥诮道:“轻尘啊轻尘,我一直很怀疑青鸢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可以叫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当年也是为了那个臭女人,你居然断我一条手?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回敬你一点什么?”

这样冰凉的话语,轻尘面上毫无动容,一旁的桩素却是微微白了脸。她知道黑道的人多是心狠手辣,此时看到罗刹变脸,终于忍不住几步冲到轻尘面前,张开手将二人给拦了开。她对着罗刹连连摇头,此时格外忿恨自己竟然说不出话。她其实是想说——轻尘现在的情况不宜用刑,然而嗓子已哑,她只能将心一横,将蠢蠢欲动的罗刹死死拦住。

桩素的身后落来了一抹探究的视线,然而她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罗刹这时才发觉到她的存在,看着这身衣着也隐约猜测到了她的身份,反笑道:“雪医山庄的人?”

桩素点头。

罗刹的视线穿过桩素在轻尘身上微微一掠,几分讥诮:“叶尘啊叶尘,我是否该说你是个红颜祸水?怎么,才几日的功夫,竟然叫人家小姑娘也对你上心了?”

他语调调侃,听在桩素的耳里却愈发的不是滋味。她微微感到窘迫,也只是咬唇不语。

“不好了!盟主,不好了!”罗刹若有所思间本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人慌张地跑了进来。罗刹眉心一拧,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

“外边…外边来了好多官兵,把黑风寨给…给包围了!”那人跑地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将话说了清楚。

罗刹面色顿时一沉,神色低邃地瞥了眼轻尘,衣袖一甩,忙是跟了那人去一看究竟。

门沉重地一关,外面看守的人依旧分毫不敢松懈。桩素的心思却留在通报那人的那句“官兵”上面,心下暗暗一喜。莫非是沉简那边终于派人来营救了?她面上愉悦,下意识转身时却正好对上轻尘探究的眼,面色才稍稍一僵。

轻尘的唇角有些干涩,看着这个女人一瞬三变的神色,饶有兴趣地一启唇角,道:“你似乎很希望我逃走?为什么呢?”

桩素垂眸不语。

轻尘凝眸看着她,许久许久,见她始终躲着自己的注视,只能轻轻地一声叹息,道:“我不确定外边是不是朝廷的兵,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如果我不能自己借着这场混乱逃脱,他们也是不会强行攻进来将我救出的。”

桩素闻言略有疑惑,不由蹙眉看去。

轻尘知道她的不解,微微笑了曼声解释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前朝朝廷当时同一叶盟势如水火的情形,可知道为什么前朝要将我们视为眼中钉?那是因为一叶盟太过强大,强大到让朝廷也要忌惮,自然也是一个心腹大患。”

桩素隐约间也有几分明了,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前朝是前朝,如今的皇上是沉简,莫非一叶盟帮了他登基,还是不能消除两边的隔阂不成?

“如今的国主,并不是个傻子。自然也明白江山帝位,不该允许存在任何不安定因素。”轻尘浅浅的语调,此时传来显得格外残忍。

桩素心里感到压抑,然而此时微微地一吐息,她转身在地上写道:“那是不是只要你自己安然逃脱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轻尘不料她会这样说,摇头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逃地走?”

桩素的视线落过捆绑在他手上粗硕的铁链,眉心间反而有了几分的笑意。她从怀中掏出药囊,不知拿了什么先在轻尘的手上抹了,随后又取出一瓶药液,微微一倾,缓缓地倒在了那些链子上。

也不知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铁链触碰上的一瞬竟然沾之即融,慢慢地软化殆尽。而轻尘的手因为先前涂抹的药物,丝毫无损。不需要钥匙,一切只是如此简单,饶是轻尘,眼里也不由闪过几分惊诧。

“一会我迷晕外面的守卫,乘着现在外面混乱,你快逃吧。”桩素又在沙层上这样写道,遥遥听到外面几分纷乱,一咬牙转身欲去,忽而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了住。桩素诧异地回头时恰好对上轻尘的注视,心下莫名一跳,已被他拉入了怀中。轻尘的怀有些冰凉,此时触上,觉得这个人有些单薄。

“你跟我一起走吧。”轻尘的声音落在她的头上,极轻,嗓音间却微有磁性,“你放了我走,他们不会放过你。”

桩素摇了摇头,挣扎着从那怀中脱出,红着脸又继续写道:“我自然会有办法,带上我反而是个累赘,你想办法自己走就行。”

轻尘看着她一笔笔固执地落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桩素转身,不再看他,一咬牙间霍然推门而出。外边的守卫被她的突然走出吓了一跳,然而还未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鼻息间落入了什么余味,有些淡淡的香。思绪在这样的一瞬被抽离,随即便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桩素回头,看到轻尘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慌忙摆手示意他快走。然而轻尘一时只是站在那里,沉沉地看着她。桩素遥遥听到远处兵戎交接的声音,心下焦急间不免去拉他,轻尘由她拉着走,步伐却是极慢的。桩素渐渐有几分薄怒,正欲发作,忽然感到项上霍然一疼,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轻尘下了重手,顺势便将她给揽在了怀里,眉目间有几分无奈:“你若就这样回去,那些人会放过你才怪了,傻丫头…”他随意地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地将桩素抱在了怀里。这一抱才叫他感到这个人原是这样的瘦弱。

瘦弱…这个词闪过脑海时轻尘莫名想到一个人。每每想起,总是记得这个人竟然已不在了,心里总是会很痛。轻尘迫使自己不再多想,留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足下一动,一袭白影闪过便是霍然消隐在了林木深处。

远远近近都是喊杀的声音,似乎打斗地很是激烈,却一直只是围在外围,而并没有深入。

轻尘一路疾去,留意到周围的情形,面上是了然的神色。他唯一可以猜到的是这次朝廷是受了他人所托,然而能“请”地动那些人的,也只有桩素一人。

素素…到死,她依旧是在为他着想的吗?

那么,他更加不能死…至少,他该为她报仇才是。

轻尘的眉目间有几分的清冷,白影如魅,迎风闪去,并不曾惊动任何人。

朝廷的干涉,白道之首的一叶盟盟主由黑道手中逃脱。历史上因此埋下了沉重的一笔,而白道同黑道的仇因此也深深结下,从此之后,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正式展开…

第三四章 猜疑心比心(上)

“没想到他真的可以自己逃出来。”朝殿之上,长衫翩翩的年轻丞相此时看着殿堂之上的一国之主,眉目温和,却是不见喜怒,“皇上,你怎么认为?”

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了一人,闻言眉目间微微一哂,有几分疲惫道:“活着出来,是他命大。不过…”顿了顿,沉简深深闭了闭眼:“也算是完成了素素的遗愿。”

“遗愿”两个字落在周围的时候,可以听出显得有几分微颤。

流苏自然也不喜欢这个词,然而心下一痛,却是反驳不得半句,只能掩下神色间的苍白,询问道:“对于一叶盟的限制,皇上准备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