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则痴矣。但若不志在必得,又有何意?

李逸出得门来,丝毫不见踟蹰。只凭得胸中一股意径直的就想来找韩奇香问个明白。但行不得几步,意外的正看到她正奔了过来。

她身上穿的依然是自己初次见她时所穿的绯色衣裙,连发髻间的发带也依然是同色的绯色发带。这般快速跑了过来时,绯色发带飘起,依旧恍若那年初见模样。

李逸此刻的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经年之别,只想等她大了,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但何曾会料到,她会有一日心有所属。

而这个人,竟然不是他。

韩奇香转瞬已是到了他面前。但形色匆匆,见到他也只是略略的止住了步子,喘着气叫了一声李逸哥哥,便又举步想跑开。

但李逸及时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韩奇香有些惊诧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但从他平静的面上并不能看出丝毫来。

“香儿,我有些话要问你。”

韩奇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急着道:“李逸哥哥,我现在正急着去找人呢。待会我再来找你啊。”说罢转身又想跑开。

但李逸并没有松手,反而是又加重了些力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

问出来的话虽是平稳,但心中已是颤了一颤。她这么着急要去找的人,会不会正是白如墨?

果然,韩奇香已是在道:“我去找白如墨啊。”

很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似只是跟他说,李逸哥哥,你看这朵花开的真好看啊。

但李逸的心中如何会平静。他这一刹那想起的是初见她时的娇憨无限,五年之后观云庄那片绚烂之极的芍药,还有灯下一纸一篾的兔子灯。

香儿,香儿,为何你会不明了我的心意?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在何时走岔了路?竟是在你心有所属时而我竟不自知,只是在旁边等着有一日你蓦然回首,而后再与我携手一生。

他终究是慢慢的放开了她的手。

顾长风开得门来,意外的见到李逸正手中提了一坛酒站在门外。

“陪我一醉如何?”他轻笑。但笑容苦涩,目无神采。

顾长风轻叹,转头吩咐千影:“再去取几坛酒来。”

再回首时一笑:“想醉,一坛酒如何会够。”

李逸一笑,在蔷薇花架坐定,就着坛口,仰头狠狠的喝了一口。

酒水辛辣,直呛入喉。他平生自律,从未喝过酒。此次这般灌了下去,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咳了出来。

抬头正顾长风正眼带怜悯的看着他。他笑了一笑:“只听人说酒是个好东西,我素来不信。但今日尝过之后,方知果真如此。”

将手中酒坛递了过来。顾长风接过,也照样仰头喝了一口。

李逸眯起眼,看着头顶的那架蔷薇。已然入秋,早已过了蔷薇花期,哪里还能再有风动蔷薇一院香的景致。但他还是看着,一直看着,仿似依然能看到千万朵粉色蔷薇在月下轻摇。

“长风,你知道吗?香儿如我,正如这蔷薇一般。虽非国色,但绚烂肆意。五年前我初来这无双城见到她的那一眼开始,我便知晓,这辈子,只能是她了。”

忽而又低头苦笑:“其实当年,我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而香儿更小,不过十岁。但有什么关系呢,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我愿用性命去换她日日笑靥如花。”

顾长风不答,只是将手中的酒坛递了过去。李逸接过,狠狠的仰头灌了一口,双眼略有些迷离,但还是接着道:“观云庄再见她的那日,你不知道我心中其实有多欢喜。我小心翼翼的守着她,怕现在对她明说会吓到她,所以我便尽了所有来对她好,只盼着她能自行明了。我也见到她一日比一日的更依赖我,满心欢喜,原想着等你和秦城主大婚,我便对她明说。但不过这短短的时日,竟是不知何时,她心中会有了另一个人。刚我去找她时,眼见得她提起那个人时眼中的光彩。长风你可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痛的。”

顾长风默然,继而道:“那你为何不去争取?”

“秦宝镜当年,何尝不是如今日的香儿一般,活得绚烂肆意。你起而争之,成就了今日的秦城主,而不再有当初的那个秦宝镜。长风,这些年来,你悔是不悔?”

顾长风长久沉默。当年,当年。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起而争之,若是当年自己真的诚心将庄主之位拱手相让,只为成全她和顾长策,那现如今的她是否依旧如自己初见她时那般笑的明媚?

但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那样明媚的笑容却不是对着自己绽放?

他摇头:“不悔。”

但我心疼。只望余生再来补偿,让你日日笑靥如花。

李逸掩面轻笑:“我不是你。我害怕将香儿再变成第二个秦城主。所以,长风,我宁愿不争。”

顾长风默然不语。只是举起千影送过来的酒坛:“喝酒罢。”

次日清晨,李逸留书出走,言及不能参加顾长风和秦宝镜的婚礼,深感遗憾,唯有衷心祝福。

其他之事,再无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宝镜大婚

九月十五,无双城城主秦宝镜大婚。

顾长风一身喜袍,玉冠红衣,清雅的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不停的拱手与厅中的各人致意。

但心中其实是狂喜的。自五年前初见她的那一眼开始,他就在筹划一切,为的也不过是携手一生。

而今日,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

太期盼,所以容不得今日有任何变故。早在前三日,他已秘密的将手中所有精锐调出,扼守无双城各处要塞,只为防有人生事。

好在,观云庄与天鹰堡并无一人来此。自然,若是有人前来,无他命令,影卫也不得放行。

日已西斜,厅中喜烛尽燃。顾长风不时的看着门口处,但所见的也仍是来来往往的他人而已。

心中毕竟放心不下,低声吩咐千影:“去看看夫人到了何处。”

千影垂首领命,正要前行,已见门前有人走了过来。

秦宝镜一身大红喜服,上以金银双线刺就丹凤牡丹,光华灿烂。

扶着她的是韩奇香,绯色衣裙,笑靥如花。

她扶着秦宝镜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厅内,从喜娘手中接过红绸带,一端递给秦宝镜,一端递给了顾长风,语声清脆:“姐夫,我可是将表姐交给了你。你可得一辈子对她好才是。”

顾长风接过红绸带,唇角漾开了一丝笑,双目卓然有风采:“长风定不辱使命。”

韩奇香抿唇而笑,转身退了下去,换喜娘上前来扶着秦宝镜。

一眼却看到人群中白如墨青衣墨发,翩然而立。她微微的偏着头对他一笑,露出左颊的一个梨涡。

白如墨轻轻颔首,回以轻笑。

他这一笑,却教韩奇香怦然心动。自那日她开门见山的说出喜欢他之后,这些日子以后从来不曾见他有过回应。但今日,她见着秦宝镜穿上大红喜服,对镜梳妆,心中想的却是,何时自己才能如她这般,穿起这大红喜服,同白如墨站在一起?

越想越是向往,唇边笑意更深。

但当她再抬眼看过去时,人群泱泱,却是不见了那道青色人影。

忙四周一望,隐约可见一道青色背影消失在芭蕉拱门处。

她忙起身追了上去。

身后喜乐之声起,秦宝镜任由喜娘扶着她拜了天地与长亲,心中却是无悲无喜,只是心静如水。

不是没想过成亲之事,只是那时尚年幼,所想之人也是顾长策,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会与顾长风在一起?

只是时过境迁,谁又能料到这以后的一切。

红锦帕下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她想起刚刚在梳妆之时,韩奇香在旁边艳羡的看着,忽而问了一句,表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很幸福?

开心吗?幸福吗?她平静的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那株红枫。

枫叶红似火,但我心如古潭,何来涟漪。

终不过,别人眼中的一场盛宴罢了。

但于顾长风而言,今日却是他五年来心心念念之日。

纵然是平日再沉稳,握着红绸带的手还是略略的有些发颤。他看着身侧之人的倩影,虽是能

猜测到她此刻面上是何神情,可那又如何,终归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将会是他。

“礼成!”

随着此话的落地,他唇角的笑意漾的更深。

此生再无遗憾矣。

而彼时,韩奇香正站在后花园,茫然的看着四周。

她追着那道青色背影出了大厅,但追到此处,背影已然不见。

周边皆是一人多高的木芙蓉,灿灿夺目。

她低头穿过,一眼看到尽头正有一道月洞门。

月洞门的后面正是秦宝镜平日处理城中事务的书房,日常都有侍卫在把守。

她撇了撇嘴,转过身就打算再去其他地方找寻白如墨。

但心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顿住了身形,迅速又转身看了过去。

书房门前竟果真无人把守。但又怎么可能?平日表姐在书房时,门前犹有侍卫,今日她大婚,定然是会加派人手在这四周巡逻,又怎会安静如斯?

她屏息静气,蹑手蹑脚的就走了过去。

一路寂寂,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一声。她更是小心,举手投足间力争不发出一丝声音。

但忽然听得书房内有轻微的笃笃声传来。

似是有人正在轻敲墙壁。

她忙加快了脚步,矮身躲在窗下,透过窗缝往里看。

有一黑衣人背对着她,正在用手细细的敲着墙壁,不时的贴耳上去倾听。望其背影,纤细曼妙,当是个女人无疑。

韩奇香立即想起了几个月前秦桑跟她说过的那个夜袭书房的不明之人。虽是当日她们合计抓到了秋蝶,但后来秦桑也已将秦宝镜当夜所说告知了她,言明了那个秋蝶并非她们所寻找之人。

这当会看到这个可疑之人,韩奇香立时便有些摩拳擦掌起来,手悄悄的放在了腰间的软剑素虹的柄上,就想出其不意的冲了进去,将那个黑衣人扳过身来,扯掉她面上的黑巾,看看她到底是谁。

能在表姐大婚之日闯入这书房而不教人发现,定然只能是城中的人,甚至是她和秦宝镜身边的亲近之人。

但还未起身,颈后忽然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她茫然转过身去,可眼前早已模糊一片,恍惚只见身后那人正负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隐约一片淡然,目光凉薄。

秦桑来报此事的时候,秦宝镜正与顾长风对面而坐。

头上的锦帕早已被他取下,满目大红之色瞬时映入眼中,还有面前之人含笑的眼。

她轻轻的别过了头去,抿着唇,并没有说话。

顾长风将手中的锦帕放下,柔声的问了一句:“累不累?”

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其实这场婚礼于她而言,不过都是他和秦桑安排好的,自己在中间并没

有费上一星半点的心思。不过是大婚这日,她顺着他们安排好的走了一遭过场罢了。

若不是拜天地的人确然是她,她几乎便要怀疑,这场婚礼她其实只是个看客而已。

但顾长风实在是甘之如饴,纵使秦宝镜现下对他的态度淡漠,但那又如何?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终有一天她会回应自己对她的这份情意。

唇角蕴了一丝笑,提了酒壶正要筛酒与她共饮一杯交杯酒,门外却有急促的脚步声越行越近。

提着酒壶的手便顿在了半空,唇角的笑意瞬时消失,眸中也有了警戒之意。

果然有敲门声响起,同时伴随着秦桑微颤的声音:“城主,城主。”

秦宝镜并未起身,只是冷声的道:“进来。”

秦桑推门而入,面上一片焦急之色,顾不得向顾长风行礼,开口便道:“城主,二小姐不见了。”

秦宝镜蓦然起身,眼神凌厉:“何意?香儿不在城中,能在何处?跟随着她的暗卫何在?”

秦桑的语声较刚刚更颤了些:“跟随着二小姐的暗卫被人伏击,一招毙命。而二小姐,二小姐她,我领人找遍了全城,竟是不见了她的身影,只怕是,只怕是已经不在城中了。”

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来,或者,已经,是被人下了杀手。

秦宝镜举步便要行,斜刺里确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低头看来,见正是顾长风。

顾长风对她轻轻摇头:“宝镜,不用着急。我已吩咐影卫暗中守住了无双城的各处要塞,若是今日有人出城,影卫定然得知。”

一面又转头吩咐秦桑:“秦桑,速去将千影找来。”

秦桑答应了一声,急忙的去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是同千影一处回来。

只是千影手抚胸,面色青白。

顾长风眉头微皱,右手忽然探出,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探脉,他体内气息紊乱,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千影,”他收回手,极快的问道:“出了何事?你竟是伤的这般厉害。其他影卫呢?”

千影看了秦宝镜一眼,俯身单膝下跪:“公子,属下无力。有人掳了二小姐出城,属下率影卫拦截,竟是被他所伤。除却属下一人回来,其他影卫皆已当场毙命。”

“香儿,香儿,她可还活着?”秦宝镜一刹那竟是发现自己都站着都有些费劲。

顾长风忙扶住了她,也问道:“对方是何人?”

千影一一回禀:“二小姐暂时当无性命之忧。对方共有两人,一男一女。女者黑巾蒙面,属下看不清其面容;而男者,正是白如墨无疑。”

顾长风沉吟未语,对这个白如墨,他不是没有防范,早就让几名影卫暗中跟踪,但现下看来,竟是无用。

而秦宝镜更是悔恨不已,她早就疑心这个白如墨的真实身份,可一来实在是拗不过韩奇香的痴缠,二来也是以为在自己城中,这个白如墨纵有天大本事,又能掀得起什么浪来。可现如今,现如今,在全城戒严之下,他竟能将香儿掳走,更是全身而退。

若是香儿有任何闪失,她纵然是死了,也难辞其罪。

“秦桑,”她手按桌面,厉声吩咐:“召集天权卫队,随我出城追赶白如墨。”

秦桑大惊失色,天权卫队实为无双城最为机密的保命之根本。百年来此卫队之人虽不断更替,但皆是城中卫队精锐之精锐,便是在先城主手上也从未召集过此卫队。但现下,城主竟是要将此卫队召唤出。

她急忙道:“城主,这天权卫队,还请城主三思。”

但秦宝镜已经是一把将头上的凤冠取下,转身就出了门。秦桑无法,也只得疾步跟了上前去。

顾长风唇角扯起一抹无奈的笑,纵是自己在这之前做了细致的安排,但还是未料到白如墨竟能凭一己之力在这城中掳走了韩奇香。这场婚礼,终归还是不能一帆风顺。

“公子,”千影在旁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不知如何开口。

顾长风轻轻挥手,示意他不用说,只是道:“千影,传我命令,所有影卫跟随夫人出城追赶白如墨。记住,一定要确保夫人的安全。”

千影领命,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