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她张开双臂,给人接了个正着,还高高举起来举了又举:“小家伙,两个月没见你好像又重了啊!”

他给宝儿抱在怀里,宝儿高高兴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十三叔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菩萨告诉你的吗?”

被她唤作十三叔的这个人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对啊,我天天念经,菩萨让我来找宝儿的。”

宝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一把给捂住了:“骗人,你不是假和尚吗?”

男人哈哈大笑,伸手将自己的头巾扯了下来,露出他光溜溜的光头来:“看,十三叔现在是真的皈依佛门了。”

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只头顶新剃的光头看着十分扎眼。

宝儿一下就惊呆了。

说话间,房门被人打了开来,李朝宁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他时候也很是惊喜:“林大哥,你怎么在这?”

林十三将宝儿放了下来,上前一步:“我娘托人找了我一阵子,我回来看看她。”

他和朝宁说着话,李凤栖拄着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女人连忙给他介绍了一下,这孩子从来就是有眼力见的,当即规规矩矩叫了声十三叔,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抓住男人的手,握住了两个手指。

林十三也只对凤栖点了下头,然后回过头来又对宝儿笑:“我还是更喜欢宝儿些,想吃什么告诉十三叔,我好早些准备。”

他厨艺一绝,又似乎是真的对凤栖浑不在意的模样,宝儿当即忘了那点小不愉快:“九转玲珑芙蓉糕,想吃那个。”

男人点头:“没问题。”

说着他点了点宝儿的小鼻尖,让她先去一边等着他。

宝儿眉眼间都是心满意足,脸上就像开了一朵花似地,凤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这会心情好了小姑娘对着他笑得极其开心。日头暖暖地照在两个人身上,他在她的眸子当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竟觉心底那点刻意的小心思无处遁形似的。

只待两个孩子一走远,林十三脸上的笑意才无。

他重新将头巾包在了头上,看着朝宁才提及正事来:“找到常生了吗?”

朝宁点头:“嗯,找到了。”

林十三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那宝儿的户贴呢,要落到常家去吗?你也要去常家?”

女人轻笑一声,站在院里的青树下扯下了一片黄叶:“不,我没见他。”

他知道她的脾气,起初他也是李老大夫曾经救下来的一条性命,也因此在乱世当中护了她们几年,后来无意间看见朝宁作的常生画像,才暗自透露给李老大夫,常远山就是常生的这个秘密。

树下的女人一脸坚定,之前他与她们道别也和常家有关。

分别后他四处漂泊了一段时间,剃光了头发本来是真的要皈依佛门,却因母亲病重的一封书信回到了久别的燕京城。林十三向前两步,抱臂倚靠在了树上,只看着朝宁目光灼灼:“这样吧,宝儿的户贴我来想办法,你帮我一忙。”

朝宁不为所动,对上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走的时候可是说过,常家和你有仇,之前的救命之恩六年陪护便是抵消,从此不再见我们娘俩了。”

十三笑,任秋风吹过他的脸去:“常家的确和我有仇,但是这件事和常家无关,你若想留在燕京也得需要个靠山不是?我保证你能住得安安稳稳,就连常远山都动不了你半分,当然了,我真心喜爱宝儿,至少不会害她这个你是知道的。”

说着他倾身低声说了几句话,惊得李朝宁低呼起来:“你疯了?我要是有那样的能力清止早就能走了!”

男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重要的不是那个,重要的是现在得有个大夫,能让我娘放心地将她的那个宝贝主子交给她,好叫她完成这辈子未了的心愿。”

他眉眼间带着些许的讽刺,李朝宁一度想要开口拒绝,但是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林十三让她以女医的名义去郡王府给顾莲池医腿,还说常远山的妻子沈曼,是信陵君的心头好,最见不得她伤心,一旦他出面了,常远山也得顾忌几分。如果她能留在郡王府,将来也能避免和常家纷扰。

其实朝宁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常远山,她更多的是不甘,是难以释怀,冷静下来还有心底冒然升起来的决然。面对侄子侄女和自己女儿的时候,她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当然事事坚强。林十三却不一样,二人从前以兄妹相称,这个时候他给她出这样的主意,也自然信任他。

半个时辰之后,她和宝儿出现在了郡王府的后院里。

百姓都知道,燕京里有个奇特的王府,原本是太祖皇帝赐给自己儿子的府邸,几代更替,如今变成了信陵君的郡王府。信陵君这个男人同样在燕京城里无人不知,他是大齐国唯一一个异姓王,容貌俊美曾为誉为大齐第一武将。多少个名门闺秀都芳心暗许,可惜这么多年来,他只是曾经有过一个妾室,可惜还在生下儿子莲池之后不久,就过世了。

小公子莲池就是被林十三的母亲养大的。

林十三的母亲也是信陵君的奶娘,信陵君原本就是遗孤,如今在这偌大的郡王府里,恐怕她也是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了。李朝宁也只听说过这个男人一星半点的事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他有些瓜葛。

她本意是不带宝儿来的,不过林十三却执意要领着这个她这个呆宝,非说要给她做什么九转玲珑芙蓉糕。郡王府高门紧闭,林十三带着她们从后门进入,青砖铺设的小路蜿蜒着到院里,后院一个拱形的半月门边,跪着一个小厮。

这偌大的郡王府大是大,但是却半分绿意都没有。

到处都是石景,偏偏没有花草没有一丁点的绿意盎然,就像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厅房,没有什么人气,宝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个眼熟的小厮吸引过去了。李朝宁牵着她的手,走在林十三的后面。进了小院子,才发现院子里面特别的田园,院落的两旁都是搭了架子的各种花草和菜,中间是乱石铺设的小路,上面还有爬满蔓藤的两层阶梯木架,上面爬着不知名的小花。

院子里只有三间大屋,走过架底,门口也站着一个小厮,看见宝儿还瞪了眼睛。

林十三也不理会他,直接带了朝宁和宝儿走进了里面去,屋里光线并不明亮,木架上面爬满的蔓藤遮住了窗口的光,里面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都在门口处一动不动。

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四个古朴陈旧的大箱子,仅此而已。

走进里间,一个挺拔的背影背对着他们,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男童,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都似乎没有听见一样。林十三将朝宁推上前来,她站在床边,这才看见床上软褥当中的白发老妇,她脸色灰白耷着眼皮还呼呼喘着粗气,竟是临死之兆。

林十三叹了口气:“娘,看我没骗您,这位就是李老大夫的女儿朝宁。”女人抬了抬了手,他上前忙握住了,“放心吧,小公子的腿会治好的,您的病也会好的。”

宝儿到底还是个孩子,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被轮椅上面的孩子吸引了。怪不得刚才在门口看见那个小厮觉得有点眼熟,分明是之前在酒楼遇见的那主仆三人。她看着他眨眼,对着他鼓起了两颊,但是顾莲池却只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就连身边的父亲叫他都没有听见,更没有注意到宝儿。

那老妇两眼只看着顾莲池,口中呼噜呼噜地说不出话来,顾修回手将轮椅又向前推了推:“之前我对莲池的确是疏于管教,以后也会好生教诲的,奶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十三也道:“嗯,娘未了的心事我都知道,以后我也不走了,阿青的儿子,会守着他的。”

他话音刚落,女人的眼角就落下了泪来,紧接着她胸口起伏得厉害,竟是使劲咳嗽了起来。李朝宁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十三还要再说什么,顾修却是一把给人拽了出去,男人俊美的容颜一层冰霜,只给人按在了外间的墙上。

他美目微挑,压低了声音:“我警告你,别再提起阿青。”

林十三单臂隔开他,也是挑眉以对低声说道:“我提阿青怎么了?你再不愿意承认,阿青也是因为你才死的,她的儿子莲池也是你的儿子,他的腿一直就是我娘的心病,倘若真能守着他长大,给他腿治好了,想必对我和你来说,都是解脱,不是吗?”

顾莲池的腿小的时候还是能走的,起初也只是摔了一跤。

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不论是吃药还是扎针,没想到竟然从腿软到了不能行的地步。

顾修一脸冷漠:“从哪里带来的,给人送哪里去,郡王府留不得什么李大夫王大夫。”

他转身就走,十三凉凉开口:“我要说这个什么李大夫,就是他常远山当年遗失在江淮的女人呢?看见了吗?那孩子就是常远山的女儿,现在他也正在到处寻找她们母女,你说郡王府留不留得?”

男人才是擦肩,闻言当即顿足。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朝宁的身影也入了他的眼底。

女人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里间,她侧身而立,眉眼间都是淡然,就仿佛是刚才那些话真的没有听见一样。

“老太太不太好,你们快看看吧。”

第八章

一时间,就像是所有的心事全都放下了,老太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平时照顾着她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信陵君顾修亲自吩咐了人,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愿后事简单。喜东和喜童守着后院,晌午刚过,这混乱的郡王府总算安静了下来。

李朝宁被顾修带走问话了,宝儿跟着林十三来到了灶房。

她虽然小,但是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死,因为李老大夫过世的时候,她是亲眼看见的。男人将人都赶了出去,给宝儿拿了个小马扎,按了她的肩膀叫她坐在上面,转身就洗了手,开始准备做糕点。林十三厨艺一绝,宝儿乖乖坐下,四下打量着。

郡王府的灶房很大,是她从未见过的大。

宝儿抱住双膝,看着男人的背影眨着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十三背对着她,一边做着软糕一边轻笑:“宝儿你知道吗?从出生开始,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好就注定了的,因为阎王爷让你投胎在娘肚子里的时候,给你安排好照顾你的人了,那就是你娘。一个好的娘亲能把孩子照顾好,也能给她最好的教诲,让她长大以后也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人人都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但是我就不是。”

宝儿听得稀里糊涂:“那十三叔是爹爹生的吗?”

男人摇头,继续碎碎念着:“我娘生了我以后,我连奶都没吃过几口,因为她要奶信陵君么,我从小到大,她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等你长大了,你要保护好修儿,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你就做他的朋友,做他的亲人。结果呢这个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他不光抢了我娘,还抢走了阿青。”

宝儿无聊地吐着泡泡:“阿青是谁?”

林十三也不回答她,手下动作飞快:“这辈子我也就娘一个娘,阿青一个阿青。”

别的没听懂,这句听得分明,宝儿轻手轻脚地起身走了他的身后,耳朵里面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张手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十三叔还有宝儿,宝儿对你好。”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小家伙的白净脸上带着些许紧张。

只目光清澈,林十三终于别过了脸去:“呆宝,我娘一旦入殓了,我就再也没娘了,知道吗?”

小孩子多半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入殓的,宝儿只是觉得林十三有些奇怪,也说不出他哪里奇怪,她只是还记得,外祖父过世了以后,这个世上就再没有外祖父这个人了,明明他就躺在那里,但是再不能开口说话,再不能叫她一声宝儿。

母亲将他葬在山上,她说外祖父去看山了。

宝儿有很长一段时间很难过,什么都吃不香,所以当她知道死去的那个女人是十三叔的娘亲,她以为他会茶饭不思,结果他仍有兴致给她做各种的小糕点,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宝儿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多少也沾染了他些许的习性,想不明白随即就撇开不想了。林十三花费了些时间,做了好几种口味的糕点,挨个都叫宝儿尝了,然后叫她捡了一盘子,剩下的重新装盘摆放整齐了,他低头捋顺了她的发辫,一抬眼又瞧见灶房里还有配料的糖头,伸手拿了纸料包了几块。

他想起往事,不由叹气。

宝儿捧着盘子,不明所以地跟在他的身边:“十三叔你怎么了?”

日头已经偏过了中,窗前日光正烈,林十三举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没事,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而已,好像忽然之间你就长大了一样,这几块糖给你,宝儿最爱吃糖了是吧。”

她竟从他的语气当中,听出些许感伤来,上前就握住了他的一根尾指:“十三叔别难过,宝儿陪着你。”宝儿接过糖,想也没想就将纸包打开,捏了一块举起来,“十三叔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宝儿从来最爱吃甜的东西,尤其是糖,从前他都是这么哄她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被她这样待他。

林十三被她这小动作暖到,张口咬住,顺势牵了她的手:“好,十三叔不难过。”

他拎起了食盒带着她走回了小院,母亲王氏此时仍在自己的屋里,已经换好了寿衣,停尸在地。她身前的案子上,烛火微闪,男人打开食盒,将自己才做的软糕摆放了上去,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很多事情也很公平的,母亲将他生下以后,他吃米糊糊长大,现在他还没尽过孝心,她却已然离世了。

屋里只有一个烧纸的小丫鬟,在旁烧纸抽泣着,在她的旁边,顾莲池坐在轮椅上面,定定地看着火盆一动不动。

他一身素白,身子微微前倾,神情和平时的冷厉大不一样,只这俊秀的脸上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色。林十三跪在母亲的面前,示意小丫鬟先出去,看了眼男孩开始烧纸。宝儿想了想,也将自己的盘子放在了案子上面,挨着林十三就跪下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轮椅上的那位看见她跪在案子面前,当即暴怒,也不知随手抓到了什么朝向宝儿就砸了过来:“你什么人,竟敢跪这!”

那东西也不是十分的硬,打在她后脑勺上面也只软趴趴地掉落下去。

宝儿回头一把捡了起来,是一个小小的百宝囊,青灰的麻布上磨得已经起了毛,晃了晃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布料上简单的刺绣已经飞起了边,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旧物。

看见她拿起来在手心里看,顾莲池才意识到把什么东西扔出去了,一脸阴戾:“放下!别碰我的东西!”

他狠狠瞪着宝儿,宝儿回头看着他:“你干什么打我?”

男孩怒目以对:“你是什么东西,打你又怎样!

林十三还烧着纸,回头瞧见,也是冷哼一声:“小公子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可你又比东西好出多少?你以为你出生高人一等,结果母亲早亡,父亲不闻不问,你以为你是权贵之子,可就连名字都是因为他在莲花池边随口起的,你以为你生来荣华富贵,可惜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你以为你比宝儿高人一等吗?可惜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别人拿了你的东西,你可能抢的回来?”

他安抚似地扳过宝儿肩膀:“别怕他,也别理他。”

说着来拿百宝囊:“给我,八百年前的东西了,我给他烧了省心。”

宝儿手上一松,还是没忍住回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顾莲池盛怒之下竟然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轮椅咣地一声翻了,男孩趴在地上拐着胳膊抬着头,一脸愤怒:“林十三!你敢!”

他拖着两条腿,双眸通红。

这个男人字字句句都似尖刀扎在了他的心口上面,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倒了他。顾莲池两腿无力,两臂也逐渐失力直接趴在了上面,最疼爱他的那个嬷嬷就在他面前不远处躺着,可他除了捶着地面,却是动也不能。

林十三举着那灰白的百宝囊在火盆之上,只是冷笑:“这世上谁都能这么叫我,唯有你没有资格,我娘尸骨未寒,她托我在郡王府里看顾你你知道什么意思吧,虽然你是阿青的儿子,但我可没有她那么多的耐心,想要什么,你得先站起来。”

站起来?

这简直是个笑话,男孩埋首在两臂当中,抿住了唇。

宝儿拧着身子看他,从小看着表姐拖着两条软腿不能走路,当然明白那种苦,她当即回手将林十三手里的百宝囊抢了回来,然后飞快起身,这就到了顾莲池的面前。

小姑娘弯腰摊开他的掌心,把百宝囊放了上去。

顾莲池蓦然抬脸,宝儿已经蹬蹬蹬地跑到轮椅旁将轮椅扶正了去,他掌心的东西似乎还带着些许火苗的余温,烤得他脸也发烫。当然了,没用多久,宝儿又两步回到他身边,起初他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直到她伸手来抱他。

柔软的小手伸到他的两腋下,惊得他来推她:“你干什么!”

宝儿也没防备,当即一屁·股坐了地上,当然了他也摔了一边。

她眼睛又黑又大,盯着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眨着:“我抱你坐到那上面去。”

顾莲池侧身稳住了身形,翻滚过来坐起:“走开,我警告你,你滚离我远一点。”

宝儿拍了拍裤腿的灰,很是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是站不起来么,我可以帮你。”

顾莲池顿恼:“走开!”

正推拒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叫林十三,说是信陵君让他过去一趟。

十三就像是没注意到刚才这俩小家伙的动静一样,只匆匆将手头的烧纸烧了,站起身来:“宝儿,咱们走吧。”

宝儿点头,这回可不管瞪着她的顾莲池了,起身大步上前,林十三牵住了她的手。

小丫鬟上前来扶顾莲池,可却被他怒吼一声撵了一边去。

宝儿随着林十三的脚步走到门口,听见他的动静顿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来,看见男孩抱着双膝埋首其中,似乎还耸动着肩膀。她心里一软,扬起了脸来:“十三叔你等我一下,行吗?”

林十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里面那孩子:“去吧。”

宝儿快步走了回去,她站在了顾莲池的面前,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头。

顾莲池抬头,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能看见这小姑娘大大的笑脸,只觉得自己真的败给她了:“你怎么还没走?”

这一次宝儿可不给他机会挣扎了,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他也没动,她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的,两步到了轮椅面前一把给人按在了上面。顾莲池抬眸看着她,张口想说什么,一转眸余光当中看见门口林十三嘲讽的目光,当即又怒。可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宝儿已经飞快地将一个纸包放在了他的腿上,她怜悯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说了句都给你,当即跑开了去。

她转身的时候,肩头的小辫子在他眼底甩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像一朵绽放的幽暗之花。

鬼使神差的拿起了纸包,顾莲池慢慢打了开来。

里面竟然放着几块普通配料的糖,是他最讨厌的味道。

第九章

郡王府里到处都是静怡,各个小院都似乎没有人住。

到处可见的山石奇景,在她的眼里,看不出有什么美来。这分明不像是个家,更或许说,家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李朝宁从前听人说起信陵君的时候,人只说他容貌俊美,不近女色,今日可见她开了眼界。

大屋里也是冷冰冰的气息,男人哪里是不近女色,简直是厌恶女人了。

身边伺候着他的人,也全是小厮,老管事看起来能有五十多岁了,还围着他问寒问暖,可能是因为奶娘才刚过世的缘故,生怕顾修伤心心燥,声音都低得快听不见了。

整个郡王府里,也只是刚才在奶娘的院子里见过那么两个丫鬟,其余的全是小厮。朝宁跟着他走过来的路上也发现了,一旦她想走得快些,他在前面马上就拉开了距离,随他走进书房,忽然觉得将军府还是郡王府也都不过如此了。

奶娘的后事都遵从她人家的意见,一进了书房,顾修就好像把朝宁给忘了一样。不停的有人进来,府内所有的事情,老管事都回报了一遍,当然提的最多的还是其子顾莲池。

朝宁默默站在一边,等着他把她想起来,她之所以下定决心随十三来郡王府,是想给自己和宝儿另寻一条出路,如果能留在郡王府,日后则能立足在燕京之地,不惧常家,如果留不下,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书房里开着窗,窗下书桌十分整洁,上面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偌大的书房里面一排排的书架上全是书和画,她不经意地一瞥,还看见了不少医书,可能是出于本能,她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悄移动着步子,这就走了那一架的前面。

旁边放着一卷卷的卷轴,她仰着脸,看见最高处放着《本草药经》《黄帝内经》《本草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等书,有的她都未曾见过,可惜都在高处,伸手也拿不到。

李朝宁暗自一一记下,正觉遗憾,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到了身边。

他声音冰冷,靠在了书架上面,与她隔着一副卷轴的距离:“你在干什么?”

惊得她连忙低头:“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这些医书并不常见。”

很明显,信陵君并不想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了,他面无表情地回到桌前坐下,小厮流离连忙奉上新茶。此时的顾修仍旧是之前穿着的玄衣,暗色衬得他容颜更盛,不管是衣饰上精美的绣纹,还是头顶的白玉美冠,亦或是腰间的青纹锦带,都昭显着他天生的贵气,他坐姿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些许的冷漠。

朝宁走了回来。

顾修推了推茶:“夫人请坐。”

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声夫人是在叫她,也就坐下了。

顾修目光浅浅:“你真的是大夫?”

朝宁摇头:“女子如何行医?不过是在小地方打着我爹的旗号看些小病,称不得大夫。”

他目光浅浅,明明也才二十七八岁,一言一语间竟无半分年轻人的轻佻:“你倒是实诚。可我虽孤略寡闻也听说过,赵国河东有一个名叫义的女子从小对医学感兴趣,十几岁时就能上山采草药给乡亲们敷治外伤,她长大后医治好了很多病人,后来被武帝召至宫中封为女侍医专为皇太后治病。就是楚国也出了位鲍仙姑,女子虽然成医难,既然十三举荐了你,那必然也有过人之处了。”

李朝宁不敢托大:“也无过人之处,看病也求眼缘。”

她看模样也就二十二三岁,眉眼间都是淡然,比起疯丫头沈曼来说,恐怕要恬静得多。

这样温婉的女子,在燕京城里一抓一大把。如今常远山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实在不觉得她会变成搅乱沈家的一杆枪,家世或者样貌,都不足以令人担忧,顾修两指敲在了桌上,顿时失去了兴趣:“我儿莲池的腿你能医得好?”

朝宁当然不能一口应下:“看都未看,恕小女子不敢应承。”

他本来也是有意刁难,当即起身:“是了,多少个大夫都不能,想必也没什么指望了,家中还有丧事,恕不奉陪,一会儿让管事带你去领了银子,带着孩子出府吧。”

奶娘的死,也令他心交力瘁。

外面日光还暖,男人却只觉得阵阵凉意。

他对于女人没有什么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人的脸,孩童的脸,不相干人的脸,多半看过就忘。李朝宁在他的眼中,并无特别之处,对着老管事摆了摆手,自然有人来送她出去。

朝宁并不在意,来的时候就觉得郡王府不是等闲之地,一来还赶上了丧事,想也该立即离开这里,她随着管事到了侧门口的耳房,等待林十三出来寻她,果然,等了一会儿,男人牵着宝儿的手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宝儿的发辫上,还多了两朵菜花。

林十三放手,让她先去门口等着,宝儿快步走了出去,乖乖等着娘亲。

男人此时戴着方巾,下颔处还有新出的胡茬,李朝宁对他欠了欠身:“林大哥,节哀。”

十三点头:“我没事,你这是怎么了?他不留你?”

朝宁轻轻点头:“没事,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不依靠谁也能好好活着的。”

林十三当然知道她们一家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常远山在到处找你,我觉得最好暂时先躲过他,不然受伤的只能是你和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