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故意道:“我算什么圣尊,他们恐怕都已经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圣尊了。”

“我已提醒过你,那是个错误的决定,”卢笙道,“魔尊不需要第二个徵月,你让事情变复杂了。”

“你为魔宫做得多,他们服你,也没什么不对,”柳梢一拍手,“何况魔宫上下都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想要造反篡位也容易。”

卢笙淡淡地道:“圣尊若不放心,也可让属下驻外…”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多,”柳梢打断他,“总是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哼,谁稀罕看啊,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记得你出卖过我这个圣尊的事。”

卢笙皱眉,不再多言。

柳梢倒背着手,假装踱步思考:“我打算过两天再去仙海一次。”

卢笙“哦”了声。

柳梢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可以带劫行去。”

“这主意不错,那就带他了,”柳梢拍拍手,再装模作样地走了两圈,终于道,“还有,谢谢你这次帮我,以前的事我就再也不提了,让它过去吧。”

“是么,”卢笙难得古怪地笑了下,“如你所言,我是为了魔宫,魔宫需要提升士气,圣尊的实力同样是我需要的。”不待柳梢再说,他又道:“有件事,你知道之后不但不会谢我,还会想杀我,当初你与白衣的行踪,是我泄露给百妖陵的。”

是他?

柳梢沉默许久,道:“你为什么总要惹我生气,真的不怕死吗?”

“此事是我失策,没我出手,他迟早也会走。”卢笙依然全无愧色,还遗憾地叹了声。

柳梢慢慢地走过去坐到椅子上,抬手的动作有点无力:“你出去吧。”

“属下告退。”卢笙略略一俯首,步出大殿。

劫行站在殿外阶下,黑甲护肩与黑色披风衬出魁梧身材,不减威武气魄。

他看着卢笙从面前走过,突然开口道:“昔日圣尊徵月强行开辟魔宫,导致晋升失败,功体大损,于是他让我代位行权,自己外出寻求修复魔体的办法。”

卢笙停了脚步,淡淡地道:“很明显,你担当不起徵月之名,令他失望了。”

拥有徵月之名,也拥有了地位,替代品却不甘于成为替代品,想要成为那个位置的真正拥有者,他极力巩固地位,打压旧臣,导致魔宫势力衰退,多年无起色。

劫行沉默许久,冷厉的鬼眉仿佛失去了精神,显出一丝颓色,他自嘲地道:“原来你从未离开魔宫,这么多年,竟无人认出你就是圣尊。”

晋升失败导致形体受损,昔日英武魔尊,变成了如今骨瘦如柴的模样。

纵然如此,他还是一刻也不曾离开魔宫,利用右圣使的身份,极力维持魔宫势力的平衡。

“你又错了,魔宫只有一个徵月,一个圣尊。”卢笙负手踏入烟雾中。

劫行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哼,一拂披风,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听得柳梢在身后叫:“劫行叔。”

最近总被她刺激,劫行颇有些郁闷,没好气地转回身来,敷衍地抱了下拳算是作礼:“圣尊叫老夫何事?”

“哎,你哪里老了啊,”柳梢走下阶站到他面前,亲切地道,“是这样,我们要再去趟仙海,这次就请劫行叔跟着走一走吧。”

面对这位晚辈圣尊的命令,劫行哼了声:“魔宫大有能人在,属下修为低浅,不敢误了圣尊大事。”

他摆明是不想去,柳梢偏要恶心他,笑嘻嘻地道:“劫行叔这话就太谦虚啦,放眼魔宫,还有谁比得上你沉稳老辣,勇武过人呢?有你在,能叫人放一百个心的,你不会是看我年轻,不把我放眼里吧?”

劫行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瓮声道:“圣尊既这么说,属下去就是。”

其实卢笙推荐他是有道理的,上次石兰临时出了状况,此番绝不能再带她去,而且这次多了个洛宁需要保护,放眼魔宫,除了卢笙之外,就数这位曾经的“魔尊徵月”修为最高,卢笙自己走不开,找他随行最合适。

不知不觉中,柳梢来到幻海外。

幻海还是没有任何结界,月下那道秀颀的影子,仿佛已在魔宫这片污浊烟雾中站了千万年。

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对这片土地无能为力,只能请求她的帮助。

柳梢停住,默默地看着那人。

察觉她到来,他转过身微笑,良好的修养一如当年,无论她对的错的怎么闹,也从未有过半点生气的意思。

柳梢站着不动。

他便朝她伸出左手示意,紫水精戒指在月光下闪着温柔醉人的光。

柳梢却突然转身走了。

“嗯?”他有些意外,收回手。

“她肯定是觉得你老了。”半空传来蓝叱的声音。

“说谎是不好的习惯,蓝叱。”

“她肯定是认为你太年轻了,主人。”

柳梢离开幻海,径直去墨兰殿找未旭,刚到烟墙外,就撞见女魔押送那两个女人出来,两个女人估计又是被取了血,见到她就拼命挣扎。

柳梢停下来看,负责押送的女魔忙俯首问:“圣尊有何吩咐?”

形容装束改变,两个女人已经不记得见过她,也忘记了之前的怨恨,她们扑倒在她脚前,挥动着光秃秃的手腕,眼底满是乞求与讨好之色,像两只摇尾乞怜的狗。

柳梢沉默半晌,弯腰看着她们:“你们是很可怜,我也很想饶了你们。”

两个女人忙不迭地点头,眼泪直流,目中似乎也没有半点仇恨了。

“但可惜,我并不是那个被你们害过的人,”柳梢轻声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们当初是怎样对待他的呢?也许当时的他,比你们更可怜啊。”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怜后悔消除不了已造成的伤害。“原谅”两个字,从来不应该属于旁观者。

听懂她的意思,两个女人登时流露绝望之色,失去双手的她们愤怒地嘶叫,其中一个张开嘴,凶狠地咬住了柳梢的脚尖。

不被原谅,不能获救,就恨吗?她们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给别人造成的伤害。看吧,总有那么一部分人,道歉,忏悔,可怜地乞求原谅,都只是她们用来度过难关的手段而已。

柳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厌恶之色,直起身轻轻踢开她们,再不看一眼,抬步走进烟墙之内。

未旭手里拿着杯热血,躺在墨玉榻上看着她,很显然,刚才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柳梢过去在榻沿坐下,也不说话,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平日里神气十足的少女突然变成这模样,着实怪异,未旭挑眉:“圣尊何事不快?”

柳梢低着头,叹气不止。

未旭瞧了瞧,突然将她拉入怀里,将那杯血往她嘴里灌:“蔽处简陋,无甚好茶水,圣尊且慢用。”

柳梢立刻拍掉杯子,尖叫着跳起来:“放肆!放肆!”

未旭大笑。

血洒了满榻,柳梢嫌恶地消除那些血迹,也没发火,又坐下来发呆。

未旭道:“你想说什么?”

柳梢迟疑了下,道:“其实我们很像吧,落到现在的境地,都是被人害的。”

“算是吧。”

“我刚才听洛宁说了一些话,觉得很对很有道理。”

“哦?”未旭漫不经心。

“不用太在意过去,未来才最重要,”柳梢边说边观察他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也许我根本斗不过食心魔,被他杀了呢。不过就算可能没有未来,我现在也想要活得好点,我跟你还是不一样的。”

未旭瞧着她。

柳梢有点心虚,避开他的视线。

半晌,未旭失笑:“你是想劝我放了她们?”

心思被看穿,柳梢立刻道:“我没有,真的是洛宁说的!都是她说的!”

未旭咬着半边唇,凑近她。

柳梢只管东张西望,假装随口道:“又不关我的事,我就觉得…那个,她们根本不值得原谅,你也不用原谅她们,就把她们当成狗…啊,她们本来就是畜生,何必为两只畜生让自己不高兴呢?”

见未旭还是不说话,她连忙打住,拍着他的肩叹气:“算啦,你的伤,我会想办法的。”

“还真把自己当姐姐了?”未旭肩膀直颤抖,忍不住爆笑出声,“你才多大啊,那天还跑到我床上,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对小孩下手,才放过你,哎哟,如今装模作样跟我讲道理了。”

他提起那次的破事,柳梢尴尬得脸通红,跳起来使劲踢他:“你找死啊!叫你胡说!叫你胡说!你才是小孩!”

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未旭惨叫:“圣尊饶命,圣尊教训的是,属下不敢了!”

柳梢也踢得发笑,蹲下来掀他:“喂,我要再去仙海。”

“又要去仙海?不去不去!”未旭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敢不听?”

“属下受内伤了,圣尊垂怜。”

柳梢气得又踢他几下,见还是踢不转,心知方才那番话还是让他不高兴了,也是,明知道那两个女人害了他,好好的管什么闲事呢!他才是自己人,何必为两个畜生让他添堵。柳梢心中懊悔,也不好再勉强,垂头丧气地跳下榻走了。

第81章六界三道

妖君白衣率寄水族潜回妖界,消息传开,有畏惧的,也有喜悦的,无迹妖阙旧部纷纷冒头,不知道白衣用了什么手腕,居然获得妖界古族百叶部与碧麟族支持,短短数日,无迹妖阙竟隐隐有壮大之势,足见白衣是蓄谋已久。百妖陵妖君鹰非得知上当,大怒,一把妖火将妖阙旧址毁得干净,午王鹰如再次掌握百妖陵兵权。

这边柳梢与洛宁一行人还在仙海转悠。

阴天,上空云层极厚,低低地压着海面,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海面反而越发显得深沉平静,远远望去,水天之间一叶黑舟,舟上大小几个黑点。

柳梢原是想多带些随从,但洛宁很有把握地表示不会有事,柳梢听了分析也觉得有道理——食心魔都顾不上针对自己了,可见他对地灵眼极其重视,既然他还想利用魔宫寻找地灵眼,就绝不会轻易对自己出手,所以柳梢这次只带了劫行。

黑舟无风而行,洛宁坐在船头欢快地逗那些海鸟,回头见劫行还是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便笑着招呼:“劫行叔,你别站着,坐啊。”

劫行绷着脸哼了声,不理。

“叫你坐就坐,哼什么呀,”柳梢过去拖他,“就算食心魔现在来了,连我都打不过,你又能挡几招?还不如坐着歇会儿。”

劫行抽回手臂,忍耐脾气:“圣尊原该多带人来,此番行动太轻率,听信一个小姑娘的话,你们懂得什么厉害!”

在他看来,两个少女根本就是胡闹,拿性命当儿戏。

柳梢见他看不起洛宁,登时不悦:““啊呸!本座在食心魔手下走过没百招也有几十招,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你才见过他几次?啊——我知道了,是你怕死吧?”

“老夫会怕死?”劫行大怒,指着她的脸,“若非你是圣尊,老夫…哼!”

他面相凶恶,发起火来自有威严,柳梢却完全不怕,小人得志似地叉腰道:“我就是圣尊啊,卢笙封的,怎么,你不服?”

劫行的手抖抖抖,猛然放下,他一拂披风坐到船舷上了。

柳梢继续跑去跟洛宁说话,两个少女年龄相仿,对任何没见过的东西都有新鲜感,比划得有声有色,两人偶尔都有拿不准的时候,柳梢便问劫行,得到的回答是一声冷哼,柳梢也不介意,转回头继续说,一路上笑语不断。

直到入夜时分,船行进一片特殊的海域,两人莫名地沉寂下来。

“师姐,是这里么?”洛宁轻声。

柳梢沉默。

这片海与别处并无不同,可是水上那些浪花与泡沫,每一朵仿佛都卷着记忆而来,拍打着船身,整个人整颗心都在摇晃。

风渐渐地猛了,浪渐渐地大了,下起了暴雨,小船被越掀越高。

浪层层涌来,打在身上,魔体居然会感到疼痛。透过风浪,柳梢仿佛又看到了血色的身影。

你不放弃自己,便没人能放弃你。

曾经以为失去整个世界,我却仍然坚强地活了下来,没错,我珍惜我自己,我属于我自己,谁又能放弃我?

“师姐!”洛宁惊呼。

仙海的风乃是地气流动引来的罡风,柳梢与劫行修为深厚,自是无事,洛宁却差点被甩出了船外,劫行眼明手快捞住她,回身设了个结界。

都说仙海乃危险之地,柳梢之前还不觉得怎样,双极帐那回顶多淋了点寒毒雨,谁知这次气候之恶劣完全超出预料,海上风急浪高,海底仿佛也有无数怪兽在咆哮翻腾,海水会突然下陷成坑,或者突然形成水柱冲向上空,偶尔有海兽的触手伸来卷住小船,险象环生。

见洛宁被颠得脸色发白,劫行鬼眉一皱,朝柳梢喝道:“先寻个避风之处。”

柳梢连忙摸出图纸瞧:“这…从这儿上岸,至少要半个时辰吧?”

如此,上岸是来不及。劫行道:“那敢问圣尊,我们该往哪里去?”

“哪里去?”柳梢莫名,“我怎么知道?”

见她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神情,劫行眼睛瞪得铜铃大,差点被气吐血,出来这么久,还以为这位圣尊早有安排,敢情是想到哪走到哪!

“你们两个…简直胡闹!”

“叫什么叫!”身在这片海域,柳梢心情本来就不好,跳起来,“当初我一个人还不照样跑出去了,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

小风小浪不可怕,不过若是在小风小浪中遇到敌人,出点什么意外,那就麻烦了,因为身边有个几乎毫无法力的洛宁。总的说来,劫行还是担心安全问题,闻言快被气炸:“卢笙怎么就让你…糊涂!”

一个是曾经的魔尊徵月,一个是现在的魔尊徵月,却都不是正牌货。劫行的实力与资历摆在那儿,退下魔尊之位,傲气犹存,卢笙这个真徵月他不得不敬服,而柳梢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仗着魔力高强坐上魔尊之位,他委实看不上眼,此刻终于爆发了。

“谁稀罕当徵月啊!”柳梢还嘴,眼睛瞟着洛宁求救。

其实这次仙海之行完全是由洛宁策划的,柳梢还真不清楚,洛宁被他们吵得一愣一愣的,闻言回过神,连忙伸手指右前方道:“劫行叔不必生气,我们往那边走就能避开风浪。”

那边?劫行差点把两人吃掉:“那通往仙海中部!”

洛宁道:“仙海的气候与外面不同,由气流走向推断,此时仙海中部必定无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