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想了会儿,终于将安王妃和孟三夫人的面容联系到了一起——乍看时因为气质不同不觉得,细细比对起来,确实像是一对姐妹。

那这贵重的见面礼,其实当算是误打误撞救了孟三夫人的谢礼了。

恐怕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盛卿卿回捏了下孟娉婷的手指示意明白,便悄悄地松了手。

众人只说了一小会儿话,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晌午时,便有下人来提醒安王妃该出去用餐了。

安王妃起身时同孟大夫人走在一块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盛卿卿,对孟大夫人道,“这孩子不错。”

孟大夫人也跟着回头看向盛卿卿,她的神情就有些微妙了,“可不是,老夫人也上心得紧,今日才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你也明白。”

安王妃微微颔首,又半开玩笑地道,“我家混小子如何?”

孟大夫人哈哈一笑,“世子才十四岁,王妃这么早已经盘算着给他定亲?”

“要得。”安王妃平淡地说,“只要他自己中意便是。”

“你有这个意思,我回去便和老夫人说说。”孟大夫人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哈。

沐浴在两位长辈的共同注视现下,盛卿卿抬了脸,眨眨眼又低头抿了笑,没接话,当了个安安静静的小辈。

安王妃喜静,她生辰并未大费周章,正厅里倒也不过分嘈杂。

盛卿卿被孟大夫人和孟娉婷两个一左一右护得密不透风地坐下,谨记着孟娉婷先前千叮万嘱过的话,下定决心什么也不能多吃,免得出丑。

经历过战乱的人,饿个一两顿算什么,她从前三五天只有稀饭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等吃得差不多功夫,席间的少年们先坐不住,由安王世子牵头聚了起来。

“蹴鞠?”安王妃侧耳听罢儿子的请求,一哂,“才刚吃完饭,别折腾坏了肚子。”

安王世子一本正经道,“那咱们走过去说说话不也都要时间,等真踢上时恐怕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安王妃瞧了瞧他,面色不动,“今天踢的不是蹴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小少年原本认真严肃的表情顿时一僵,他下意识往席间看了眼,对安王妃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今儿母亲生辰,这么多人难得凑到一块,天色又好,便想着蹴鞠……”

“去吧。”安王妃大方地扬了扬下巴,她道,“一会儿我得了空,也过去看看。”

“好!”安王世子大喜地跳了起来,回头冲屏息而待的小伙伴们比了个手势,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便凑到了一起。

盛卿卿正想着差不多自己也该离开席间了,就听身旁孟娉婷道,“你再吃口。”

“嗯?”

“让你少吃些,不是让你不吃。”孟娉婷无奈道,“你这样一会儿还有力气走路?”

盛卿卿笑了起来,“没关系,我不饿。”

孟娉婷正待再劝,安王世子已领着一群少年少女到了跟前挥手喊她们,“孟二姑娘,盛姑娘!”

这下再往嘴里塞便相当失礼了。

孟娉婷只得颔首起身,寻思一会儿得想个办法给盛卿卿填肚子。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孟娉婷心里清楚得很,盛卿卿不是汴京城里好弱风扶柳的小姑娘,一顿能吃她三顿那么多。

“一会儿我去看看你们。”孟大夫人拍了拍孟娉婷的手背,笑道,“别担心这些个,今日难得,赶紧去吧。”

孟娉婷会意地应了声,拉着盛卿卿同年轻人们走到一起便哗啦啦一下鱼贯出了正厅。

盛卿卿几乎是靠近人群时一下子就被围住了,她偏头听着身边小姑娘说话边迈过门槛,下意识分神地往正厅里悄悄扫了一眼。

午饭这光景,她没见到孟珩。

他已经走了吗?

虽然八仙楼一事过去已有将近半个月,但那日发生的种种仍旧是昨日一般,盛卿卿光想一想都觉得想着找条地缝钻进去,更别提见到孟珩本人了。

想到孟珩事多人忙,或许道一声喜就离开了,盛卿卿心中也稍微轻松两分。

“盛家姐姐,你评评理!”

盛卿卿将注意力收回,“怎么了?”

圆脸小姑娘气呼呼将手里刚掐的一支鲜花递到盛卿卿面前,“我刚摘的,就被卫封给弄坏了!”

盛卿卿低头瞧了眼,那原本好好的完整花朵也不知道遭了什么摧残,层层叠叠的花瓣从一边秃得七零八落,好像刚被人狠狠拽了一把似的。

名叫卫封的少年立刻高声申辩,“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你非要跟我抢,才弄成了这样!”

小姑娘更愤怒了,“是我先看见的!我刚同孟二姐姐说,那朵花开得最好,名花配美人,我要摘了送给盛姐姐,你肯定是听见我说话才抢先跑过去的!”

卫封瞪大眼睛,显然也气得不轻,“你……你怎么污蔑人?我上午经过时就问过世子这是什么花、能不能采,那时你都不在!”

眼看着两个年轻人就要吵起来,盛卿卿不得不微微弯腰打断他们的对话,笑着问小姑娘道,“是送我的?”

小姑娘瘪瘪嘴,“但现在都这样了……我再去找一支更好看的!”

安王世子立刻打圆场,“一路上花花草草多得很,再找便是。”

“既然是送我的,那要是花比我更好看,我就不乐意了。”盛卿卿笑着握住小姑娘的双手,“这样正好。”

小姑娘有些害羞地抬了脸,她小声问,“盛姐姐不介怀?”

盛卿卿用手指拨了拨那不知名的鹅黄色花朵,花瓣从她指尖调皮又温柔地挠过去,带着种别样的安定气息。

——昔日江陵城被踏破时,城中火光高耸,寸草不生,哪有娇贵鲜花能生长的土地。

盛卿卿笑了起来,道,“有你的心意在,这就是我眼中最美的花了。”

小姑娘忐忑地将花枝送到盛卿卿手里,见她毫无芥蒂地接了,才破涕为笑,“花哪里比得了盛姐姐的容光!”

盛卿卿将小姑娘哄好后,拿着花直起身朝先前同小姑娘争吵起来的卫封点了点头。

卫封正怔怔望着盛卿卿的方向,而后倏地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地偏过半张脸去不再看她。

盛卿卿转了转指间仍旧新鲜的花朵,朝孟娉婷道,“瞧,安王妃过生辰,我也能蹭点儿好处呢。”

孟娉婷瞧了个全须全尾,这会儿忍不住叹气摇头。

——就这招蜂引蝶叫人飞蛾扑火的性子,她真不知道日后盛卿卿的夫家哪位、过的又会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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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珩:你猜我走了没:)

卿卿:走了。

孟珩:再猜。

第 17 章

“那算辈分似乎是大将军的表妹?”安王摸着胡子看年轻人们再度远去,摸着下巴的胡子问道,“处事倒是相当圆滑。”

“嗯。”孟珩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小小的送花闹剧发生时,孟珩和安王正在花园旁小楼说正事,从一隅窗户将少年人们的争执看得清清楚楚。

“王妃对我提起过这位盛家的姑娘,”安王端详着盛卿卿背影,“说是今日要好好谢谢她。”

孟珩还是面色沉凝,“嗯。”

安王思索着自己妻子话里的意思——似乎若是盛卿卿合适,儿子也喜欢,便可试着牵个线。“我们也去看看?”

孟珩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他转头不冷不热地道,“有什么好看的。”

“咱们这正事也说完了,”安王失笑,“小年轻们没轻没重的,还是有人从旁盯着点的好。再者,我也想再帮着王妃考究考究看看。”

孟珩咬文嚼字地强调了他话里的两个字,“考究。”

“是啊。”安王有点头疼,尽管四下无人,他还是下意识靠近孟珩身旁,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小子才十四岁,王妃就想着给他看个合适的了。”

孟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安王尚未察觉到,愁眉苦脸地接着往下说,“大概是老大那时去得早,成了她的心病,尽管现在不打仗了,她也还是总心里惦记着……唉。”

安王当然不是只有如今世子这一个儿子。

不论怎么算,这位安王世子的年纪也太小了些,都能算作是老来子了。

安王同安王妃的长子当年十几岁的年纪就跟孟珩一起去打仗,功绩不小,但最终还是重伤捐躯,没能活着回安王府。

孟珩如今年年都会到安王府,就是替曾经过命的兄弟看望父母。

听安王隐晦地提起往事,孟珩沉默了半晌,又问,“安王妃中意哪位?”

“中意的倒是有几个。”安王一摊手,“所以我这不是才想着,我也去暗中看看谁家姑娘适合嘛。”

他说着再度撺掇起孟珩来,“走走走,大将军看人向来准,也替我掌个眼。”

孟珩冷笑,“看人可以,但要是……”

安王等了片刻,没等到孟珩戛然而止的下文,“要是?”

孟珩拧眉站了起来,“不说了,走。”

安王一揪胡子,“正好,我知道个能不叫他们发现在看的地方,大将军随我来!”

*

蹴鞠是大庆盛行的游戏,无论有钱的没钱的,只要能找到一片空地便能玩耍得起来,男女老少咸宜,因而几乎人人都了解一二。

不过这日姑娘们都穿着盛装,便不好上场,分了两队活动开来的只有华衣锦服的少年们。

下人早在旁准备了桌椅瓜果,孟娉婷同盛卿卿坐在一起,问她,“从前玩过蹴鞠么?”

盛卿卿把玩着手中花,闻言笑了起来,甜甜地道,“略知一二,规矩我记得的,二姐姐莫担心。”

她再年轻时,也曾跟着兄长学过些,比起江陵守城军蹴鞠起来那横扫千军的气势,盛卿卿是真觉得自己的水平只“略知一二”罢了。

“那就好。”孟娉婷点点头,她捻了个长生果给盛卿卿吃,边道,“一会儿你小心着些,别被牵扯进去就好。”

“谢谢二姐姐——”盛卿卿接了长生果仁,边乐了,“我就在这儿看看,怎么着就能扯进去了,那球往我身上飞呀?”

“那可指不定,”胡姑娘经过二人面前,不知凑巧不凑巧地听见两人说话,笑盈盈地插了一句,“譬如我哥就有个习惯,他蹴鞠前,总要人说两句好听话才肯上场,觉得吉利。”

盛卿卿眨眨眼看她,天真道,“那可真好,今日有胡姑娘这个亲妹妹在场,胡公子定安心得不得了,没人能比血肉至亲献上更叫人高兴的祝福了。”

胡姑娘前次被孟娉婷干脆利落地用话堵了回去,这次则是在盛卿卿身上不软不硬地碰了钉子。

她顿了顿,才笑着回话,“我跟我哥从小天天都见,早互看厌了彼此的脸,盛姑娘可瞧着,他才不乐意找我呢。”

这话说得讨巧,虽听着像是嫌弃,语气却很是亲密,一听便知道胡家二位之间的关系差不到哪里去。

“我倒想再见见我兄长呢,”盛卿卿叹着气垂眸道,“哪怕一面都成。”

胡姑娘神情一滞,这才想起来盛卿卿是孤身一人来汴京投奔孟府的,家中亲人无一幸存,不由得有些懊恼——这一下反倒显得她方才的话太不体贴了。

“抱歉,盛姑娘,是我失言了。”胡姑娘上前两步,想了想笑道,“这样,我将我哥借给你用用,好不好?”

她说话时,胡公子已跑了过来,他活力十足地停在几人面前,蹦蹦跳跳了两下,目光最终停留在盛卿卿身上,“盛家妹妹,我蹴鞠有个习惯……”

话才开了个头,听见方才胡姑娘话的贵女们就都笑了起来,闹得胡公子好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怎么,我这话哪里不对?”

“我方才正同盛姑娘说这事呢。”胡姑娘摆摆手,她带着笑意道,“没什么不对的,哥哥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便是。”

胡公子握拳挡在嘴前咳嗽了一声,鼓起勇气正要说话时,一群少年就呼啦啦地从后面冲上来,蛮不讲理地将他抬起举到空中往回扛去,乱哄哄地没让胡公子有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胡公子挣扎了几下,手脚都被人抓得死紧,大声抗议,“你们干什么!”

“怎么好让你小子狡猾地偷跑!”

“蹴鞠赢了再去盛家妹妹面前献殷勤!”

“今日秦哥和大将军都不在,我们一决胜负!”

“……不是,这好好的,说秦哥也就算了,提什么大将军,我差点把胡三给摔了。”

“咳,我早先还见着大将军了,同安王一道来着。”

“别说了别说了,大将军要是在,我连个屁都不敢放出来,蹴什么鞠。”

看着一群少年呼喝着将胡公子扛走,盛卿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朝胡姑娘眨眨眼,“胡公子方才好像没来得及讨个吉利,胡姑娘要不要追过去赶紧说一声?”

胡姑娘也跟着笑,她的笑意也不露破绽,“哪儿就那么准呢。”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准。

胡二公子那队简直算得上一个惨败,安王世子力挽狂澜也赶不上对面卫封一个人顶三个人的架势,才半个时辰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光是卫封一个人,就把小小的革制鞠送进了才面盆大的风流眼里三次,独中三元。

哪怕看不懂蹴鞠的也能知道,这局面堪称是一边全然压制另一边了。

孟娉婷看出点门道,手里给盛卿卿剥着颗瓜子,边淡淡道,“鼓励还是要得,有些人真是很受用。”

先前和卫封抢花的小姑娘哼了声,仍旧对卫封没好气,“运气好罢了。”

盛卿卿捡了香甜的瓜子仁,笑盈盈道,“可今日鞠场中,是那卫封风头最盛,对不对?”

小姑娘想了想,撇嘴,“盛姐姐可别说他好话,有些人尾巴马上就要翘起来了。”

她说着,转头朝从刚下场的人群里找到卫封,拉着下眼皮比了个鬼脸给他。

卫封愣了愣,擦了把汗就往小姑娘的方向走来。

圆脸小姑娘“嗬”了一声,从盛卿卿身旁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幅做好了准备要和卫封大吵一架的样子。

然而卫封视而不见地从她身旁经过,停在了盛卿卿面前,低声道,“盛姑娘,我得了胜,能否……也送你一件东西?”

“喂!”圆脸小姑娘气呼呼地跑回来,“你这儿一半人呢!什么叫你得了胜?”

盛卿卿起身牵了小姑娘的手将她往回带了步,才对卫封道,“得胜的是卫公子和卫公子的同伴,却让我成了收礼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先前盛姑娘不也收了她的花?”卫封看了眼小姑娘。

“好你个卫封,想踩着我献殷勤?”小姑娘气得一蹦三尺高,硬是往卫封身前冲去。

盛卿卿一个没拉住脱了手,正要上前再劝时,孟娉婷伸手拦了拦,她淡淡道,“人家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闹腾,你插什么手。”

盛卿卿怔了怔,这下就不担心了。

既然是自小一起大起来的,大抵日日都是这么相处,外人贸然插手反倒显得十分冒昧。

于是她只站着原地看着卫封和小姑娘绕着偌大的鞠场追追打打跑出老远,嘴角噙了笑意,“二姐姐,我小时同兄长也是这么闹腾的。”

“你?”孟娉婷有点讶异,“看不出来。”

“我小时候可是无恶不作小魔王,出门都要骑在我哥脖子上的。”盛卿卿噗嗤一声,回头对孟娉婷比了个保密的动作,才眉眼弯弯地说,“不过也就是我六岁之前,六岁以后我弟弟妹妹相继出世,父兄从军,母亲体弱忙不过来,三个弟弟妹妹几乎都是我一手带大的。”

她说着往跑远了的卫封和小姑娘看去,眼里仍盛着笑。

“……因而见到他们这般,我就好似回到了从前似的。”

孟娉婷迟疑片刻,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下去,正要去拉盛卿卿的手,却听一声“盛家妹妹!”从不远处乍然传来。

胡公子不知道从哪儿摘了朵盛放的粉蔷薇来,枝条上生着好几朵或怒放或含苞的花蕾,眉飞色舞地举着送到了盛卿卿面前,道,“送你,比刚才的好看。”

盛卿卿还没说话,面前的手就突然又多了数只,还都举着姹紫嫣红的鲜花,眼看着都是才刚刚新鲜采下来的。

安王世子也在其中,他挠着后脑勺不太好意思的模样,说的话却很理直气壮,“盛姑娘既然喜欢花,这便多多益善了。”

高处观望的安王哟呵了一声,兴奋地回头对孟珩道,“这小子真不愧是我亲生的,想我当年还风流倜傥的时候,那可是……咳,大将军?”

孟珩正低头看着底下被鲜花和少年围了半圈的盛卿卿,丝毫不知自己表情有多肃杀吓人。

——难道这盛卿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孟珩才不喜欢?

安王谨慎地想了又想,又问,“这盛家姑娘借住在孟府,大将军应当见过,其人如何?”

他这话问得还算隐晦,可连着底下送花的盛景和前面那句自吹自擂,考察未来可能的儿媳妇人选这个意思其实也很明了。

孟珩冷冷朝他看了过来,虽没说话,眼睛里就三个字:你试试?

第 18 章

安王原本还想再添几句的试探都被他给咽回了肚子里。

再怎么不注意,孟珩对盛卿卿和安王世子这对的结合十分不乐意也是一目了然的。

安王清清嗓子,撇开视线试图转移话题,“咳……看来人当是不错的。”

孟珩:“是又如何?”

安王:“……”他又琢磨了一会儿孟珩话里的意思,不太确定地问,“孟老夫人早有看中的人选了?”

“没听说。”

安王顺着这思路想了想,又扫过底下一众汴京城里如今备受追捧的少年才俊,若有所思地举例了几个人选,“那卫封我看着不错,是个武将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