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言眼皮跳了下:“小周,你来干嘛?”

“单哥,昨天说好了的,小茉莉借你,不抛跳,不捻转,不托举。”

周楠人不大,嗓子倒是粗,声音也嘹亮,一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完美体现了双人滑男伴的护花属性。

“要你多嘴!”单言有点拉不下脸,伸手来拉李茉莉,“别管这个二愣子,咱们去换鞋换衣服,准备热身。”

李茉莉怯生生的,回头去看周楠。

周楠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放人的架势。

单言叹气:“不做,不做!行了吧?!”

就是要他做,没提前训练,他也做不来呀!

这又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动作!

周楠这才满意,跟李茉莉咬了两句耳朵,一步三回头地被项佳和李用鑫带回了观众席。

单言丢了面子,也懒得在这儿跟他们几个废话了,领着李茉莉,一起往更衣室走。

杨帆冲陈辞竖起大拇指:“偶像,你果然料事如神!”

陈辞笑笑,向简冰道:“我们也去换衣服吧。”

简冰没吭声,只豪气地坐下来,三两下脱掉加绒的运动长裤,再把外套一脱,身上便只剩下那套浅色的裙装滑冰服。

陈辞抿了下嘴,独自拎着包往更衣室走去。

简冰将包和衣服都往杨帆怀里一放,拆冰刀套,独自一人率先上冰热身。

观众和记者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如今见有人上冰,也不管哪一个,镜头先拉起来再说。

简冰低着头绕场滑行,那些密密麻麻长了触手一般的目光,落在身上,针扎一样的硌人。

舒雪当年,每次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比赛吗?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声音响着…她摔倒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简冰想得出神,脚下一个不稳,“啪”的摔倒在冰面上。

整个冰场一片寂静,半晌,才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摔了啊!

平地摔啊!

热身滑倒其实挺正常的,但像这个“辍学妹”这样,不做跳跃不做难度步伐也摔倒的,似乎就不多见了。

摇着镜头的摄像师,也是一脸茫然。

他跟过这么多场比赛,就数今天的比赛奇葩了。

两个一线男单选手比双人滑项目,一个女伴上冰就摔,另一个现场和小选手讨价还价借女伴…

还规定不抛跳、不捻转、不托举…

这还比什么赛,干脆演小品得了。

简冰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一边拍衣服一边继续蹬冰。

眼看着快到一侧尽头,她脚下冰刀划出的线条也逐渐规整起来。转弯,小跳,落冰,右脚冰刀后外刃接触冰面,划出弧线,左脚外刃起跳,旋转——

一周半,两周半!

外刃落冰,滑出。

一个干脆利落的阿克谢尔二周半跳跃。

“好!漂亮!再来一个!”杨帆从座位上跳起来,鼓掌鼓得简冰的衣服全都落到了地上,又蹲身去捡。

观众席上都是北极星的会员,沉默了一会儿,也客客气气地给了掌声。

毕竟,客从外来嘛。

“流氓粉丝”们告诫自己,在镜头底下,对敌人要“稍微客气一点”。至于真正的庆祝,等单言赢了的时候再开始也不晚。

***

男更衣室里,陈辞刚换好衣服,单言就来敲门了。

陈辞诧异地打开门,“有什么事?”

“你来凑什么热闹?”单言瞪着他,“你不是早就转单人项目了?咱们不应该在国内锦标赛的赛场上见面?”

陈辞把衣服放进包里,“你不也是练单人的,不还非得欺负一个业余的小姑娘。你们教练就由着你这么瞎胡闹?”

“我们教练听老板的,老板讲究眼球经济。”单言习惯性地又“啧”了一声,“再说,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的台,我要不给她点厉害瞧瞧,我还是男人吗?混得下去吗?”

陈辞上下打量了一通这个18岁的“大男人”,单言下意识挺胸,斗鸡一般。

陈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绕过他,坐到长凳上换鞋。

单言垮下肩,往衣柜上靠了靠:“倒是你,刚回来不久,不去练新节目,跑来我们北极星英雄救美。干嘛,春心动了?不怕被教练骂?”

陈辞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拎着包起身往外走:“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嘿,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嚣张。”单言一边冷笑,一边跟着往外走,“一会儿输了,看谁哭!”

陈辞压根懒得回头搭理他,大步往前,进了赛场,直接脱冰刀套上冰。

单言这才想起去了女更衣室的李茉莉,四下找了半天,发现她竟然又跑回了观众席,跟周楠挤在一把椅子上。

“小茉莉,你怎么回事?”他很有些挫败。

李茉莉赶紧站起来,顺便把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滑冰服。

“我看你在忙,就…坐一坐。”她小声解释道。

对着这么个易碎易哭的玻璃娃娃,单言还真的凶不起来。

更何况,她身后还杵着个五大三粗的周二楞子呢。

第16章 北极星之战(一)

热身结束,单言和简冰抽了下签。

单大冠军手气极旺,抖开就是个大大的“1”。

简冰便把没拆开的纸条捏捏扁,扔进场边的垃圾桶:“冠军不愧是冠军,什么都喜欢抢先——请咯。”

单言没说话,只拿眼睛去看站在她边上的陈辞。

他单言不过一个世青赛冠军,这位可是世青赛、世锦赛双料冠军。

陈辞低头整理着袖扣,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单言撇撇嘴,示意李茉莉跟着自己一起上冰。

他和李茉莉选的,正是他上个赛季的单人滑曲目《牧神》。

果然如陈辞所言,这个年轻的18岁大男孩,连学一下李茉莉他们上赛季的曲子都觉得“浪费。”

《牧神》剪辑自音乐大师彪德西《牧神的午后》,描述的本来就是生性不羁的牧神似梦非梦间的浪漫邂逅,编曲老师又特别突出了缥缈暧昧的感觉。

单言长得就不是那种非常正派的“好看”,滑这个曲子,确确实实合适极了。

去年的单言一身白衣站上纽约站冰场时,赢得了一堆异国迷妹的追捧。

他今天穿的仍旧是那身滑冰服,身边的李茉莉却是一身充满西班牙斗牛舞感觉的火热红裙,怎么看怎么多余。

长笛声响起的时候,连杨帆这种音痴都感觉到了格格不入。

冰场上,倚坐在冰面上的单言慢慢抬起头了,仿佛牧神刚从睡梦中醒来。

不远处的李茉莉怯生生地扭过头,四目对接,她受惊的小鹿一般跳起来,飞速滑远。

简冰皱眉,这曲子的原版她听是听过的,但李茉莉的表现,她还真有点吃不准这扮演的是受惊的林泽仙女,还是在火山燃烧时赶来的仙后维纳斯。

音乐似乎只在为单言一个人服务,李茉莉胆子小,曲子也不熟悉,生疏地游离在将错未错的边缘。

小姑娘的滑行虽然流畅,跳跃就明显有点跟不上单言的节奏了。

——单人滑的跳跃要求本来就比双人滑高,更何况她对上的还是国内一线水准的男单选手。

《牧神》又是单言的夺冠用曲,编排的时候难度就不同于一般的世青赛节目,开场不久就有一个难度不小的单人3lo-3A 连跳。

这组三周连跳在男单里也算出挑的,女单压根就没人能做,更不要说李茉莉这种还没升成年组的双人滑女伴了。

单言傲慢地没更改难度,李茉莉只好按事先商量好的,跟着他跳自己能力范围内的2lo-2A。

两人的周数都完全不同,起跳和落冰动作就更不可能同步了。

观众席上静悄悄的,冰场上也只有乐曲声应和着冰刀磨砺的声音。

到了做单跳的时候,单言的3T还明显存有余量,李茉莉不知是紧张还是技术不到位,落冰时明显踉跄了一下。

比赛既然在北极星举行,单言又强调了北极星老板注重“眼球经济”,裁判席上的人员都是齐备的,就连评判跳跃质量的技术专家,也按比赛标准请了三位。

李茉莉上个赛季临场发挥其实都还算稳,3T也是她和周楠自由滑使用了一个赛季的单跳。没想到临时一换搭档,一学新曲,连最拿手的单跳都炸。

几个裁判和专家都看得暗暗摇头——男强女弱,差距太大,默契度也几乎没有,实在是想给个友情分都不好给。

毕竟,双人滑就算单跳,也是要看同伴完成度的。

你单言就是跳出4A ,李茉莉要是只能跳1A ,还真就只能拿1A的基础分。

而且,双人滑项目中的必要配置螺旋线、捻转、抛跳全部没有,双人旋转和联合旋转完成的再好,也补不回这些地方失掉的分。

其中一位较为年轻的外聘裁判更是暗暗后悔:这么不专业的比赛,自己真的不应该来的。

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一曲滑毕,现场粉丝的掌声都磕磕碰碰的,带着点心虚。

接下来,就要看陈辞和简冰这一对的表现了。

陈辞当年的成绩虽然好,毕竟受伤休息了这么久,刚才热身时,也只慢悠悠地跳了两个简单的三周跳。

简冰更是一上场就平摔,后面的2A跳的虽然不错…毕竟,也只是个2A。

至于配合嘛——陈辞上冰时,简冰都已经下去了,哪儿来的默契度可看?

但《堂吉诃德》的序曲响起时,看着冰面上一黑一蓝的两个身影,裁判们还是有点儿恍惚了。

能坐上裁判席的,看过的花滑影像资料当然不会少。

而陈辞和舒雪这首拿过世青赛冠军的《堂吉诃德》,名气较单言的《牧神》有过而无不及,说没看过都没人信。

简冰的表现风格明显在模仿舒雪,一举一动都带着故人的韵味。

陈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如当时的比赛服那么充满中世纪风味,配上简冰的浅色裙子,倒也不算突兀。

大提琴声悠扬而绵长,两人脚下的冰痕也拉出了漂亮的长弧线。两个一黑一白的身影,如影随形一般,沿着椭圆的冰场绕圈滑行。

甲胄是我服饰,

战斗乃我休憩,

坚石为我床铺,

不寐系我睡眠。

不屈的骑士四处寻找着敌人,风车、羊群、僧侣,目之所及,全是需要战斗的对象。

冰面上的旋转也进入了高潮,简冰在听到陈辞的指令后,犹豫了好几秒才开始更换旋转姿势。

当年的抛跳,就是安排在类似的旋转结束之后。

滑行是分先后的,抛跳前,舒雪还是意气奋发的冰上公主。

落冰之后,却只留下7年的沉寂。

简冰想得入神,不知不觉滑过了节拍,没能进入计划好的螺旋线弧线。

陈辞愣了下,放弃做后外规尺动作,身形一侧,继续往前滑行。

简冰回神,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继续跟上。

“螺旋线一会儿看情况补,这个转弯过去,先把托举完成,没问题吧?”陈辞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她听到。

简冰“嗯”了一声,陈辞便开始数倒计时。

“10、9、8、7…准备——”

落魄的骑士不失风度地弯腰鞠躬,简冰回礼,滑行上前,小跳的同时被陈辞托着翻身上了他肩膀。

和练习的时候完全不同,被高高举起,并且在冰上滑行时,连吹到脸上的气流都冷得凛冽。

简冰甚至感觉得到,托在她腋下的胳膊微弱的颤意。

怪不得他们说,花滑是美丽与危险并重的项目。

稍有差池,就会血溅冰场。

“准备落冰。”陈辞提醒了一句,简冰便跟着转变腿部动作。

“3、2、1!”

落冰的瞬间,一颗心也落回到了胸膛里。

观众席有零星的一点儿掌声响起,稀稀落落,像夏日午后时晴时雨的天气。

陈辞的手没松开,不松不紧地拉着她,转弯、蹬冰。

“下面,是做单跳?”简冰犹豫着问。

毕竟,因为她自己的失误,还差了一个螺旋线。

陈辞却笃定地“嗯”了一声,“跳完之后,剩下的那组托举咱们不做了,换成螺旋线,进入的弧线差不多。”

简冰不由自主地,暗暗松了口气。

坦白说,托举这种把一切托付给他人的动作,于她还真是有点吃力的。

陈辞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直接把第二个托举给换掉了。

音乐到了哪里,简冰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留心着陈辞的动作,见他浮足抬起,立刻跟上。

起跳,旋转三周,落冰。

落冰的瞬间,杨帆就开始鼓掌,带得身侧几个北极星冰迷也不好意思地跟着鼓掌。

冰场上的两个人,却并不曾放松。

陈辞滑到了简冰身侧,两人并肩向前滑行:“准备了,这个螺旋线做好,咱们基础分就比他们高了。”

简冰没吭声,只牢牢用余光锁定了陈辞的动作,耳朵也尖尖竖起。

他说的是“做好”,而不是做了就行。

周数不足的螺旋线,是拿不到分的。

而练习的时候,她犯的错误并不仅仅是动作不规范不达标,摔都摔了不止一次。

“准备进入,3、2、1!”

简冰将身体向冰面倾斜,陈辞也同步下蹲。

绷直的身躯擦着冰面如风车般旋转而过,陈辞的声音却也同步传来。

“再低一点,坚持住。”

一周、两周、三周…

被握住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后脑生风,天地都在旋转,只有陈辞的脸始终在自己的正上方,嘴角还带着熟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