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庆没说话,章老太太已经变了脸:“老大,你什么意思?”

“娘,两口子不就那么回事吗,打打闹闹一辈子,劝和不劝分的,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是打打闹闹吗?过孩子那么大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主意?而且还想过三房那边的,那一家都是什么人?沾上了就甩不下去!”

“那娘你想怎么办?真让老二他们离了?”

“离什么?是休妻!那柳氏对我不孝,老二完全可以休了她!”

“那老二休了她之后呢?”

“再娶一个好的!”章老太太说的理所当然,“老二现在是秀才说不定还能娶个秀才家的小姐呢,你爹过去想的就是这个。”

章家老爷子赶了一辈子的车,最大的念想就是改变家里的身份。他送三个儿子都去读书就是希望家里能出一个秀才,他当初会那么坚定的支持章文庆娶柳氏,也是因为柳老爷子过去是账房出身,虽然不是秀才吧,到底不是白丁,柳氏自己也识两个字还会算账。可惜他三个儿子娶亲的时候都是白丁,所以他就算想贴着脸去找个秀才的女儿,也求不来。他早先最得意的就是把章淑萍嫁给了李秀才。

“娘,老二已经三十了,还娶过亲,哪个秀才的女儿会想着来嫁他?就算真找来这么一个,他们以后怎么过?让老二去坐馆还是去当账房?”

章老太太有点回过味了,休妻也许能行,再找一个也许也行,但再娶来的可不一定像柳氏那么能干了。不说远的,就是剩下的这两个儿媳妇,一个好吃懒做是不说了,另外一个就是老实肯干,也挣不来钱啊——了不起了做点绣活换几个铜子,那当什么用!

“全青茗会做生意的也不就是一家姓柳的。”

“可不见得每家都愿意给爹出二十两银子!”王氏再也忍不住了,快言快语道,“娘,爹一年都要二十两!那可是二十两啊!我是没有这么多的。”

章老太太的脸黑了。章元宝没想到今天老大家这么给力,连忙表达自己的态度:“娘,我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呢,你别逼二哥了。”

如果说章家老大那边是一套组合拳,那章老三这句话就是一个窝心脚,踹的老太太几乎喘不过来气:“你们、你们都认为是我的错?”

“娘你当然没错。”章元宝连忙道,“但二哥想过谁就过谁嘛。”

章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哗的一下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一声哭喊:“娘啊——”

“是大姐?”章元宝诧异的转过头,那边章老太太已道,“快去给你大姐开门。”

因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章元宝一早就起来扫了,回来后并没有把门关死,此时章淑萍已经自己跑进来了。只见她头发毛乱,裙子上还污了一大块,一双眼更肿的像核桃似的。自她嫁给李秀才,就时时注意自己的仪容,像这么狼狈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章老太太顿时就被唬住了。

“大妞,你这是怎么了?”

“娘,我……”她刚要说,就看到了章文庆,顿时就扑了过去,“章二郎!你还敢坐在这里,我是你大姐,亲大姐!有你这么害人的吗?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章文庆一头雾水:“大姐,这是从何说起?”

“你还有脸说!不就是没借给你银子吗?我要是有银子会不借给你?你姐夫不过是个坐馆的,一个月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两,要应酬要读书,还要养活一家老小,金氏那个贱人还天天要这个要那个,上哪儿还有多余的银子!哦,你找了个贱人受了骗,就要我们拿银子出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章文庆心情本就糟糕透了,听他大姐这么说也忍不住了:“大姐不愿借就不借,哪来的这么多话?那一次我去你恨不得躲到外面,还让一个妾氏说东说西,你当我是真不知吗?不是大姐靠我撑门面,借银子的时候了。”

章淑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那是上气不接下气,章老太太心疼的拍着她:“怎么和你大姐说话呢?有你这么当弟弟的吗?”

章淑萍搂着她,一声声的叫娘:“我的日子真不好过啊,真不好过。”

“娘知道,娘都知道。”章老太太鼻头发酸,她这两个女儿嫁的她都不是太满意,小女儿吧嫁的不好,天天跟着受苦,年纪轻轻的就冻伤了一双手。这个大女儿算是高嫁了,却天天受气,也亏的她那婆婆早死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熬呢。

“娘,你让老二家的别找我要银子了,要不然,我真活不了了。”

“老二家的找你要银子?要什么银子?”

章淑萍看了她娘和弟弟一眼,拿出手帕捂住了自己的脸。

原来倩姐的大姨早对章文庆有意见,只是碍于妹妹一直不好说什么,昨天一听倩姐说章老太太非逼他们过老三家的孩子就跳了起来,再得知章文庆的态度后更是一个劲儿的骂娘。

章家三姐妹,她是老大,也是嫁的最好的。她的丈夫杨继山虽只是一个小吏,却也说得上工作稳定待遇丰厚,难得的是还对她一心一意,婆婆虽然还在世,也是个和善的。家里请了一个帮佣,她也不用做什么粗活,每日就是操心操心家中人的吃食穿衣,然后就是和邻居打打小牌,她又有两个儿子傍身,那日子过的真不是一般的舒坦。

她自己过的好,就特别看不得姐妹们过的不好,她那个二妹妹是不说了,遇见那个男人糟心的不得了,当初还是她一力主持他们和离的,谁知道和离后她二妹妹也没见过的更好,为了这事她也没少后悔,没外人的时候也没少和杨继山念叨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之类的。杨继山也不好轻易下结论,就说这种事啊,外人还是少插手,夫妻间的事,别人难说的很。

她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把这话听进去了,所以再碰上三妹妹的事,虽然她看的心疼,却轻易不说一个字,就想着老三要不来找她呢,她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毕竟就像她丈夫说的,谁知道人家夫妻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马氏的事她早就有耳闻,当时真没少在背后骂章家人,当知道三妹妹又开始出摊子的时候更恨不得做个章文庆的小人在背后咒咒。这也是为什么过年的时候,倩姐觉得她的态度不对劲——她不知道说什么,就怕自己一把话题引到那上面就失控。

柳家大姐恨啊,恨的牙痒痒的时候就教育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后娶了媳妇固然不能忘了娘,但也不能不把媳妇当人看!媳妇对你好,你要知道疼人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人家的爹娘姐妹也是会心疼的!”

她是先开花后结果,生了两个女儿后才有了大儿子,今年那老大不过十五,正是将要说亲而又非常害羞的时候,听了她这话那是应了不是不应也不是,后来还是在弟弟的挤眉弄眼里应了。

柳家的大娘子早就摩拳擦掌了,昨天她就想找过来了,还是倩姐劝住了她:“大姨,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过谁,而是我们不想让奶奶再插手我们这边的事了……如果没有奶奶,娘和爹本来是能很好的。”

为了达到效果,倩姐昧着良心的加了一句,这也是柳氏一直以来的想法,什么如果没有马氏,如果没有章老太太。就像现代的很多女人一样,如果老公出轨了,那必然是小三的错,所以大房抓奸,往往劈头盖脸的就去挠小三。其实在倩姐来看这根本就是找错了对象,真要出轨就算没有这个小三也会有那个小三,知道对方有家有口子还要插进去固然有错,但知道自己有家有口子还要去找小三的男人更是大错特错!

当然,这古代男人找小三是合法的,可章文庆自己主意不定却是事实。在倩姐来看她这个爹就是耳根子软没有主心骨,别看是个男的,其实顶不起大事。

“让你奶不再插手?我看难。”柳淑珍摇摇头,“你看她这么多子女,也就老大家她不怎么插手吧。剩下的,就连两个都出嫁的闺女,我看那样子她都想管一管。你娘这性格太软,你爹更是不用说。”

“娘已经变了。”

“嗯,大姐。”柳氏连忙表达自己的态度,“经过这一段我也想清楚了,再让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是决不让的了,哪怕是就此和离呢?”

“轻易还是别走那条路吧。”柳淑珍叹了口气,“你们现在有什么章程没?”

倩姐就把那个条拿了出来,又把自己的计划说了说,最后道:“我也知道一下子达不到结果,一步步来呗,我和娘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反正不能再让人那么拿捏我们了,娘以前挣的银子都让他们花了!拿去喂狗还能听生叫呢!”

“你这小丫头。”柳淑珍往她的额头上一点,却没怎么吵她。

当天杨继山回去后她就把那条拿了出来,让他抹黑就到了李秀才家。要换成一般人看到官府的人来找自己,都怕的给什么似的,李秀才是个秀才,可以见县官不拜,所以他虽然一眼没认出杨继山也不怎么怕,但是当杨继山拿出那张欠条后,他脸色变了,说实在话他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杨继山也没有给他多说,就是限他三天之内还银子,否则就要到县衙里告他:“你这钱已经拿了六年了,到哪儿说你也该还我了,看在是亲戚的份上,利息就按钱庄一半的算,你自己数好了给我送过去,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没有寒暄没有余地,甚至连屋里的门都没有进,杨继山宣告完转身就走,李秀才那是又恼又气,回头看到章淑萍,就给她一个大耳光子。章淑萍委屈的不行,想要辩解可李秀才哪里听得进去,只说这是她娘家的事让她自己搞定,否则就要休了她。

“他凭什么?”听到女儿要被休,章老太太气的倒仰,“你伺候过他娘,给他娘守过孝,给他生了儿子,他凭什么休你?”

“他说、他说……”章淑萍哭的呜呜的,“他说我妒忌……他竟然说我妒忌,娘啊,那贱人进了门不说还生了孩子,天天吃的和我一样,穿的比我要好,我还要怎么不妒忌。老二、老二,你要害死我了!”

章文庆听的愣愣的:“我没找你们要银子啊。”

“你没有,你家的那个要了,这不和你要的一样?”

一圈人的目光都转到了章老太太身上。

第38章

其实在今天之前,章家人都把这笔钱给忘了。

当初章淑萍也回老宅来借过银子,但老三家是不说了,老大那边却是以换骡子为借口只出了二两,章老太太虽然还有点体己,但她知道这个大女儿是个不成器的:“这么大的生意你行不行啊,你小时候连个兔子都养不活。”

县里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做女红换点零花,而章淑萍非要和人家不一样,她看中了养兔子:“兔皮可以穿,兔肉可以,养兔子还不费什么事,我玩着都弄做了。”

章淑萍当初非常振振有词,章家老两口听着也还行就让她干了。她买来四只兔子,刚开始大家都有兴趣,那白茸茸的小东西,章淑桂还和她抢着照顾,但没几天大家就都发现,兔子这东西味大,还爱磨牙,逮着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他们一开始不注意的时候,没少让糟蹋东西。最关键的是,还很容易生病。虽然青茗县也有兽医吧,但一般都是看骡子马的,哪有看兔子的啊,所以最后她那四个兔子没到天就都死了。

这病死的兔子当然不能吃,剥了皮也没多少,章淑萍本说给章老爷子做个护膝,谁知最后那点皮子还不知被什么东西偷了——到现在章家人也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人,说是动物吧,那动物要皮做什么?是人吧,那点皮子也划得来吗?

后来章淑萍还养过鸡,也是不了了之。

她还想养猪,但被章家人一致反对——兔子和鸡总算不费什么本钱,也还好养,虽然章淑萍也没能养活吧,总归还是能让人接受的。那猪羔子买来就要几百文,养起来更是费劲,他们家养骡子已经让邻居有意见了,再养猪更不知道要被说成什么,毕竟这是县城里,不是家家户户都养大型牲口的。

养兔子养鸡都不成,还要做那么大笔的生意,章老太太真不敢拿自己的体己去赌,所以虽然章淑萍把胸脯拍的啪啪响,又说这生意是李秀才做的,和她无关,最后章老太太也只是拿出了五两银子:“实在没有多的了,还要给你爹留着点钱抓药。”

章淑萍虽然不太甘心,却也没有办法,总算后来在章文庆那里又借到十五两,再加上章淑桂的三两和老宅这边的七两凑够了二十五两,拿回去也不是太难看了。

那时候她就想着,等他们赚了钱总要老宅这边的人后悔,她还想将来要多多的给章文庆利钱,哪知道后来他们一败涂地,别说利钱了,本都还不出来。自家人的也就罢了,总不会逼的太过分,问题是他们借的还有外面人的,那些人可不是好说话的,闹到最后他们把在乡里的那块地都卖了,后来她婆婆无数次的提到,咱们要是还有那块地啊怎么怎么着。

就这么过了两三年,他们才算缓过来。章老太太的那五两是不说了,大房的二两,到底是还上来了——王氏天天到他们家去闹,连金氏都受不了,最后不仅那二两要来了,还绕了一斗米做利息,把李秀才气的直说永远不要和章家老大来往:“粗鄙!粗鄙!俗不可耐!”

章老太太不和女儿计较,章家老大也没吃亏,又隔了这么久大家也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但这事毕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此时章淑萍一提,他们也都想起来了。而且很自动自发的都想到了章老太太。

十五两的银子人家六年没要,现在来要,当然是恼了,恼什么?还不是恼你老太太非要插手人家过儿子的事情!

章老太太自己也想到了,当下就恨声道:“这个柳氏,太可恨!”

章淑萍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只在那里哭:“娘,这刚过了年,他爹还没开馆,实在拿不出银子。那三娘子这时候来要,就是要逼我呀。”

“我说他大姑,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人家才不是逼你呢。”王氏咬着香肠道,此时大家都没心思吃饭了,她趁机多抓了两片香肠到自己嘴里,“这事还要娘点头。”

章淑萍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娘,章老太太一咬牙:“不就是十五两吗?咱们给她出了!”

这话真是说的豪气万丈,说完章老太太自己也有点心疼。这几年二房每年给二十两,说是章老爷子的医药费,其实花不了那么多,毕竟老爷子的身体已经稳定了,好是好不到哪儿去,但坏也不可能一下子坏下去,所以也不用怎么请郎中,不过每天抓药罢了。那药也是固定的,也不像最初需要什么人参须子之类的吊命。所以每年她都能省下个五六两,这几年下来也快有二十两了。

“哎哟,娘还真有钱啊。”王氏立刻道,“早知道这样二郎去年就能请个好老师了,咱们二郎这么聪明,说不定也中秀才了呢。二郎,记得了吗?以后爹娘没钱没钱了,还有奶奶呢。”

章二郎涨红了脸,咬着馍含糊的应了一声。章老太太只做没听到,拿着手帕给女儿擦脸,谁知道章淑萍扁着嘴,很是委屈:“娘,十五两不行,人家说了,要利息呢。”

“钱庄的一半,最少也要六七两呢。”

章老太太跳了起来:“她怎么不去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借了人家十五两,就要二十多两去?她以为这是高利贷吗?老二老二,你看到了吗?你家的那个就这么逼你大姐!”

章文庆没有出声,其实他本来也把这回事给忘了。十五两,有时候他一个月的花销都不止这个数。要放在过去,他绝对不会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但他还记得他们年前才遭了难,他四处借钱,这个大姐是怎么对他的。

“老二?”

“娘,你就别再说二弟了,他现在都被赶出来了。”章家老大开口,“而且那条子写的明白,是大妹夫借了人家大姐夫的钱,老二开口也没用啊。”

“那就让那三娘子去说,她姐夫呢,她说了总归管用。”章老太太也是慌不择言了,十五两,她咬咬牙也许还能拿出来,二十多两,就算她有,也舍不得给了,这可是命根子!

“娘,老二都要休人家了,人家凭什么去说?”王氏难得有教育别人的机会,还是自己的婆婆,所以就算吃着香肠也不忘开口,“何况我看老二还不见得真能把人家给休了,弄不好,就是一个和离。咱们家老二虽是秀才,人家的大姐夫也是在县衙里挂号的呢。”

“那有什么用?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是大姐,也是嫁出去的。没道理来管自己妹妹的事。”章老太太心里已经活络了,但还是硬挺着,“他们家就一个男丁,还是不支事的,咱们家可是有两个秀才呢。”

王氏之所以能撒泼成功,就是她家兄弟姊妹九个,除了嫁到乡里的五妞外,几乎个个彪悍。反观柳氏,就弱爆了。柳家三女一男,都不缺钱,可三个都是女子,就那一个男丁还不知道为姐妹出头,被老婆管的死死的。所以在心中章老太太就觉得柳氏是可欺的,是欺负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的。

而现在柳家大姐跑了出来,还直接找到她大姑娘那里,她就有些吃不住了。她一方面觉得没有事,只要他们能把柳氏给休了,那么哪怕还钱也不怕,柳氏的那些首饰衣服就值不少呢;而另外一方面,她也开始觉得这事有点悬。柳家的大女婿毕竟是吃公家饭的,虽然只是个小吏,但也是有人脉有关系的,要真是硬起心为三娘子出头,弄不好还真是和离?

她在这边来回衡量,章淑萍急了:“娘,娘,你说句话啊。”

“大妹你别急,这事好解决的很。让老二回去,给他家的陪个礼认个错,之后他们想过谁过谁,日子还是照旧过,人家也不会找你要钱了。反正老三也不怎么想把孩子过个老二。”章家老大开口,“老二,你自己表个态,到底想怎么着?”

章文庆脸白着,嘴唇哆嗦,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当然是想回去的,但他被赶出来再自己跑回去认错,怎么看也是太没面子了。他还没开口,章老太太已道:“不行!不能这么办,要是这么做了,以后……”

“娘啊——”她话没说完,章淑萍已经哭了起来,“你是要看着我被休吗?”

章老太太张嘴说不出话,章家老大放下碗,抬手在自己大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快吃,都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

那边章元宝也努力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虽然还没出正月,但跑府城的路上已经有人了,这和年前不一样,那时候大家都安生呆在自己家里,而现在则有些亲戚要走动了,还有那有点闲钱的人家,也有愿意到府城去赶个庙会看个花灯什么的。

而章家老大的方针是,只要他还能动,该出车那就一定要出——就算他不能动了,也还有儿子三弟呢。

男人一下走了三个,章家二郎也是匆匆吃了几个就丢下了饭碗,王氏倒是想看个热闹,可是被兰姐拉走了。一会儿功夫,这屋里也就只剩下章老太太、章文庆和哭哭啼啼的章家大姐了。

章家老太太一个劲儿的劝自己的闺女,章家大姐只是在那里说自己命苦。章文庆听的心烦,忍不住就站了起来。

“你上哪儿?”章老太太见他往外走一愣。

“出去转转。”

“你……”

她还想说什么,那边章文庆已经走了出来。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雪,今天倒是一个大晴天,阳光一照,那雪白的刺眼,章文庆不自觉地眯起了眼。他昨天没睡好,此时就感觉晕晕沉沉的,但他也不想回去,就闷着头的往外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觉得要走走,再在这里呆着,他就要疯了!

他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回来,其实他是不想回来的,只是又累又饿,还渴的厉害。原来他这阵子闭门苦读,也不像过去那样爱交际了,而柳氏听了倩姐的话也不再往他的荷包里塞银子,虽然这段日子过年他没少走亲戚,但那带的东西和给小孩子的红包都是柳氏准备好的,所以他竟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已没钱了,还是刚才他想到茶楼里坐坐才发现的。

多少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身上没钱,往常就算再少,他身上也会有半两银子,几个大钱的。而这一次,他竟连去茶楼里喝茶的钱都没有了!

他不想说自己愿为五斗米折腰,可他不由得开始想,如果真和柳氏和离了,他会过什么日子?会试是三年一次,离下一次考试还有一年,他如果能得中成举人,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可如果考不中呢?那就又要等三年,在这三年里他靠什么营生?坐馆吗?

他没坐过馆,但他是廪生,应该是能找个地方去当先生的。但坐馆随便能有多少收入?李秀才一个月能有差不多十两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过去只知他的束修是每年五十两,另外也就是节礼,不过那都是有定数的,加在一起一年最多也不过十两。剩下的那几十两是怎么来的,他大概能想到,但他不一定能做到,毕竟李秀才坐馆有经验,好歹也有些名声,人家愿意信服,换成是他,那就难说了。

一个月五两多银子,说起来也够生活了,可是先不提以后做什么都要算着想着,就是那时间,也要被大大占据了。他要还想像现在这样一心苦读,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能坐到什么馆,有的馆学生用功,可束修少;有的束修倒是不少,可学生顽劣!对他们来说,最好的还是到富户人家去做西席,学生不多,待遇还丰厚,不光有修金,吃喝也在主家,一年还有四季衣服。但这样的机会,那是少之又少,李秀才坐馆那么多年,也没碰上一个,他就更不用想了。

所以就算他坐馆,要不就是回老宅生活,要不,就要自己请帮佣。他家正用着帮佣,他当然知道条件,帮佣的工钱倒不多,但帮佣也要吃喝拉撒,也要有衣服,里里外外一个月也差不多六七百文了,这还是遇到的好的,那不好的还会偷鸡摸狗,背地里不知道划拉主家多少呢。

想到这些,章文庆更是一个头两个大。然后他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想,他其实不用过这样的生活的,只要他顺着柳氏,他也不用想着坐馆,也不用想着帮佣,他只要还做他的章秀才,用功考举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眼前一亮,那是天也蓝了,雪也白了,连空气也清新了。是啊,他和三娘子本来就没什么,现在就别在了过继上,那天儿也是他喜欢的,他们就过天儿嘛!

当然,他娘那儿是个问题。但现在,老三也不愿意过,老大也持反对意见,还有大姐那里也是事,他娘应该也好说服了。

他是脚步沉重离开章家的,此时却轻盈了起来。他现在一心说服他娘,也就没注意到开门的钟氏脸上的别扭。

“娘?”

章老太太没向过去那样迎出来,他走到里屋,就看到章老太太正背着身躺在炕上:“娘你睡了吗?”

章老太太没有出声,章文庆等了等,又试探的叫了一声:“娘?”

“你走吧。”章文庆一怔,章老太太突然翻过身坐起来:“你走!我这里搁不下你了!”

“娘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养大的孩子啊,一个个就这么对我!”说着,章老太太就哭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黑心肝,一个个没良心,老头子老头子呀,你啥都不知,真是个命好的啊!”

她哭的很是凄惨,章文庆手足无措,他站了一会儿又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你怎么还不走?你走!你走!”

章文庆愣了愣,觉得他娘应该是妥协了,怎么能不妥协呢?李秀才也许不敢真的休了他大姐,可绝对是敢给他大姐脸色看的。章淑萍早先嫁过去的时候受气,他们也去给她撑过腰,结果却闹了个灰头土脸。李秀才当时就说:“这章家大姐既然嫁过来了,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家的规矩,却和别人家不一样。”

那时候他还没有中秀才,先天性的就弱了一截。后来虽然他也是秀才了,那李秀才却时时摆着前辈的架子,他也真算是他的前辈,那李秀才中秀才比他早,人面比他广,虽然不比他富裕,但在青茗县的生员中还是很有点威望的。所以他虽然能为章淑萍撑撑腰,却不可能让她不受气。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那李秀才说不定更要恼他几分。

他是最知道自己娘的,对两个嫁出去的女儿都心疼,如果说早先他娘还要赌一口气的话,现在事关他大姐,这口气也八成是赌不下来了。这要他走,那就是要他回去,那么,就是他娘同意过继天儿了!

想到这里,他更松快了几分:“那娘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章老太太回话,他就掀开了帘子,只留下他娘在那里瞪大了眼。章文庆不知道他只猜到了一半,另外一半却是他出去的时候,章三老太太来了。章老太太见了她本有些不客气的,要不是他们家的那什么天儿,哪有这么多的事?谁知道章三老太太更不省油,别人和章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敬着她是长辈总要留几分,这章三老太太和她同辈,说话那是一点顾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