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昀带着坑的小手紧紧捂住嘴巴,圆溜溜的黑眼珠满是认真:“恩。”

“你们!”

丁有德恼羞成怒,大力气甩甩袖子。没注意双手一松,锁芯从手中窜出来,在地上滚两圈都,恰好落到韦舅舅脚边。

弯腰捡起来,韦舅舅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刚想还回去,却在光线一转,看清锁轴上那个几乎被锈住的“韦”字时收回手。

“这锁是从哪儿来的?”

丁有德惊讶:“晏衡媳妇方才只说这是新奇物件,你怎么知道这是锁。”

卫嫤朝两人中间看去,韦舅舅手中拿着一块金属。一根筷子粗细的轴边上满是张牙舞爪的各种形状的细铁棍,单看形状,的确很难辨认这是什么。

然而韦舅舅跟她这等凡人有本质区别,捏着锁芯转一下,他面带嘲讽:“这么简单的构造,一看就知道是锁里面的。就算不认识这个,自家东西,我还能不认识?”

设计莲花锁的工匠竟然在这!

一瞬间丁有德忘记了方才尴尬,忽略了韦舅舅嘲讽的眼神,走上前面带热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大越第一美女赤.身果.体站在他跟前。

“开始我以为这锁只是打开时样子好看,但拆开后才知道,锁芯造得很是精妙,一个锁芯竟然造出了两把锁的效果。这样一来,能配锁的钥匙也千变万化,而且一般梁上君子想用个铁丝轻易撬开,压根就不可能。”

口沫横飞,丁有德激动地夸奖着锁的种种好处。

韦舅舅依旧高冷:“雕虫小技罢了。”

丁有德争得面红耳赤:“明明是巧夺天工,能想出这法子的人绝对是天纵之姿。”

韦舅舅神情落寞下来:“天纵之姿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落到那种境地…你是衡哥儿的好友丁有德吧,不仅双环锁,比它还要复杂的七环锁图纸我都有。”

“在哪?”

“书放在凉州城,回去拿太麻烦,我可以给你画出来。只希望你学会后,有朝一日不要后悔。”

丁有德拍着胸脯保证:“能得到如此精妙手艺,实在是上天眷顾,我又怎会后悔。”

随意地将锁芯扔过去,丁有德跳着接过去,宝贝地捂在怀里。见此韦舅舅眉头稍微舒展,长长地一声感叹。

而后他没有进早已收拾出来的东厢歇息,而是一道去了西厢。那边有现成的纸和笔,还有丁有德拆解开的莲花所。聊聊两笔勾勒出关键部位机关,配合着实物,于工程一途悟性本就极好的丁有德瞬间茅塞顿开。兴奋地跳起来,要拜韦舅舅为师。

一直到晏衡带着大夫回来,丁有德才停下那股癫狂。

大夫是从幽州府衙带回来的,卫妈妈去医馆的路上恰好遇到回府的晏衡,他便顺道回去一趟。

幽州府衙专用的大夫,医术代表了全幽州最高水平。稍一把脉后,他便皱眉道:“这是心病,顶多只能开点凝神的方子,其余草药压根没用。”

在卫嫤再三要求下,大夫总算多开了一剂补气养血的方子。

看着药方韦舅舅直皱眉:“这上面全是些耗银子,但吃了又没多大用的补药,衡哥儿媳妇花这冤枉钱干嘛?”

卫嫤笑道:“好东西吃下去总归有点用,钱花出去可以再赚,人身子骨不好了,可是多后悔都弥补不了的事。”

一旁的卫妈妈也安慰道:“都是小辈的一片孝心,俩孩子又不缺钱,亲家舅舅何必推辞。”

见卫妈妈丝毫不吃味,卫嫤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这头她放心安心了,那头晏衡却不乐意起来。

“阿嫤待舅舅这般殷勤,却常与卫妈妈拌嘴,这样未免有些厚此薄彼。”

懒腰伸到一半的卫嫤身体僵住了,看他严肃的神情,她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

翻个白眼她讽刺道:“我这是为了谁?”

说完后她有些委屈:“阿衡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这两天怎么了,老板起脸来数量我。你要真的烦了我就直说,反正我娘也养得起…”

没等说完她就被晏衡抱住了,贴在他胸膛上,她能感觉到他陡然加剧的心跳。

“我知道阿嫤是为我好,但你没必要这样。算起来舅舅跟我们的关系比娘还要疏远些,娘这么久才来一次,咱们更应该多照顾些。”

卫嫤声音软下来:“是我忽略了娘。”

卫妈妈对她那么好,而她对卫妈妈呢?她甚至还不如阿衡想得周到。

“哪有儿女对爹娘小心翼翼的,我刚是在恼恨自己疏忽。阿嫤这般照顾舅舅,而我对娘却没你十分之一的心思。”

原来是这样,卫嫤瞬间不气了。她突然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各自照顾对方的亲戚,彼此感激之下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这样远比那些女方顾娘家,男方顾婆家,然后两人横眉冷对皆嫌弃彼此自私的怨偶来得好。

第94章 晏衡暗助

韦舅舅来得当天中午,晏衡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菜上桌后卫妈妈吃得很是开怀,卫嫤这才知道,鸡肉和排骨混合在一块炖的肉汤,羊肉切成薄片烤熟撒上孜然米分的孜然羊肉,茄子切成长条炸了后又用豆瓣酱炒…这些浓油赤酱的菜色,皆是卫妈妈最爱。

卫妈妈就喜欢吃这种油腻的大鱼大肉,而不是她一直以来想当然的低糖低油健康食谱。

晏衡只与卫妈妈呆了一个月,就了解得这么深刻,而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自我安慰着是她不拘小节,但卫嫤还是忍不住心中愧疚。

“娘,你多吃点。”

卫嫤用公筷夹过去一根茄子,卫妈妈夹起来吃掉,然后捧着清淡滋补的鸭汤喝起来。

“大鱼大肉的确是好吃,但大夫也说,这些东西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听她明显带着安慰,刻意的解释,卫嫤心中负疚感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越发加重。

面前碗里伸过来一双筷子,晏衡挑一块纯瘦的排骨给她夹过来。

他炖的排骨与其他人所做不同,是先用热水烫一下,然后放豆瓣酱腌半个时辰,然后又在锅里闷的。闷之前一冷一热两道工序,酱味早已深入骨髓,再稍微一炖,用不了多久时辰就能熟。

因为炖的时间短,出来的排骨色泽鲜亮,而且水分流失不大,肉质鲜美。

然而如今卫嫤却没什么胃口。

“我差不多吃饱了。”

卫妈妈不满:“一顿饭扒两口,整天吃饭跟个猫似得,这样身子骨怎么能好。”

随着她的谴责声,一桌子人看过来。重重压力下,卫嫤硬着头皮夹起那块排骨。咬一口,味道还真是不错,即便心情再不好,真正的美食也从来都能打动人心。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完,前方传来急报,西巡圣驾已经离开前面一站,后天一早便能到幽州。晏衡被紧急叫过去,最后再一遍城防,力保圣驾到达时不出任何纰漏。

卫嫤也忙了起来,圣驾西巡,同样也跟来不少女眷。西北官员多年未变动,幽州凉州两处,算起来她是最熟悉京城情况的。明日众官家夫人也会在聚首,最后一遍商量行宫内布局。

“娘,明天你跟我一道去吧。”

跟着卫妈妈回房,卫嫤跟她商量着。天知道她在京城只参加过柳祭酒府的寿客宴,只在花园里待了一会。大户人家后院如何布局,宴会上的花该怎么摆,哪家跟哪家关系近或者有旧怨,所有这些是她都两眼一抹黑。

“去不去倒是无所谓,方才吃晚饭时你是怎么回事?”

卫妈妈目光灼灼,肯定地问道。

“我…晚上吃多了会长胖。”

“你啊,”卫妈妈锐利的眼睛似乎看穿一切:“衡哥儿还真是个孝顺的…这次卫老夫人来闹事,还多亏了他。”

“阿衡那会应该不在京城吧?”

卫妈妈唇角漾起愉悦的笑容:“谁说不在京城就帮不上忙。”

难道他还会穿越?卫嫤越发疑惑:“娘,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他又是怎么帮忙?”

“卫老夫人已经将那哥儿上了卫家族谱,不管我在没在那,按理说他也是你弟弟。知道这事后,一时间我也束手无策。”

卫嫤专注地听着,原来京城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卫老夫人这次明显有备而来,不仅叫上了卫家族人,甚至连官差也一并请来。那男婴已经上了族谱,按大越民情卫记米铺也该过户家中唯一男丁名下。

不想再借牵扯镇北侯府,卫妈妈把全部银子都取出来,晏记小米铺也独立出去,只留下一个空壳子的卫记米铺。认命地随官差前去官府办理房契过户手续,在卫老夫人得逞的目光中,京兆的书吏告知,卫妈妈与卫嫤户籍早已不在卫家。

“不在卫家?”卫嫤惊讶:“当时铺子挪到我名下时,户籍还在原处。”

卫妈妈点头:“我也有些纳闷,不过此事对我有利。你不知道,当时卫老夫人气得直接晕过去,比当年吃人参虚不受补时晕得还要彻底。”

卫嫤好奇:“娘,吃人参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忆往事,卫妈妈已经云淡风轻:“当年你爹死后,族中想收回咱们这一房的家产。卫老夫人则是想抱个男婴,把家产放在孙子名下。两伙人各怀鬼胎,但真正家产多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将家产分成三份,三分之一拿去,求老太君换了支足年老山参。”

“卫老夫人体弱多病,失了儿子后更是卧病在床,整日吆喝着临死前想看到孙子。我便给她熬了碗参汤,让她好好补补。结果她虚不受补,一下子卧病在床。族长本来打家产主意,知道家产被卫老夫人一碗参汤全都喝下去,也就灰溜溜回了乡下。”

原来是这样,卫嫤崇拜地看着卫妈妈。

“娘好厉害,那剩余三分之二呢?”

卫妈妈白了她一眼:“当然是咱们娘俩的。你祖父早逝,你爹死后家中就剩三个人。我能给卫老夫人三分之一已经很仁慈,毕竟她可不姓卫,而你是卫家亲生骨肉。”

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她那三分之一家产,买完参后还剩一些。卫老夫人体弱多病,我便做主送给了族长。我们孤儿寡母,要在侯府讨生活。侯府规矩大,哪能随便让卫老夫人进来。我是想着族人收钱后,也能好生照顾卫老夫人。”

看她说得冠冕堂皇,脸上满是慈悲,卫嫤心中敬意却是不断加深。

收人钱财□□,卫妈妈就这样用卫老夫人的养老银子买通卫家族人,换来了自己耳根清净。

这才是应对极品的最佳策略,以前她怎么没想到呢?!

等等,她好像忘了什么事。卫嫤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娘的意思是说,阿衡帮忙将咱们两人户籍单独迁出来?”

“应该就是。”

从感情上卫嫤比较倾向于晏衡,但理智上她仍有怀疑。不论何时,想落户帝都始终不是件简单事。放有钱就行的后世还简单点,但如今这个族长有权浸族人猪笼,宗族权利至上的年代。卫家族长明显对卫妈妈积累的庞大家产有所觊觎,想从族中分出来绝不是简单的事。

“可在京城大多数时候,阿衡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从七品小旗,他怎么能做到这么大事?”

“你问衡哥儿去。”

卫嫤依旧不死心:“娘,你怎么确定是晏衡所为?”

“我看过过户时的原件,上面咱们俩签名的地方字迹,跟你们成亲礼单上字迹一模一样。”

他们成亲宴请宾客的礼单就是晏衡亲手所写,他一手字笔画工整,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而且他的字不是时下流行的工整楷书,反而有点行书的意味,总体而言辨识度很高。

“阿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卫妈妈再次白了她一眼:“想知道,你倒是自己问他去。要是我问,衡哥儿可能不说实话,但你开口肯定能问出来。”

“娘~”卫嫤被她话语中暧昧说得羞赧,一阵不好意思后,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这是激将法,其实你比我更想知道,对吧?”

卫妈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被你猜到了,我很想知道。阿嫤会不会做饭没事,想做孝顺女儿还有别的法子。”

从贡仁波切到卫妈妈,怎么一个两个都像会读心术似得。

被她猜中了,卫嫤反倒有些如释重负。

“娘,其实阿衡说得对。你是我们娘,舅舅中间还隔着一个婆母,本来就是咱们关系更近一些。然而我对舅舅,比对你还要殷勤。”

卫妈妈面色难得柔和:“傻孩子,对着自己酿用得着拘束?”

“我也这样想过,可即便娘大度,我也不能厚此薄彼。”

卫嫤往卫妈妈怀里拱了拱:“娘,虽然我不知道您爱吃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穿什么料子什么颜色的衣裳,更是弄出个小米生意把你累到瘦成这样。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重要的,比舅舅他们重要很多。你和阿衡同时落在水里,我肯定先救你。”

卫妈妈低头,掩住眼中泪光:“你都不会水,瞎打什么比方。”

“我天赋异禀,现跳下去一准能学会凫水。”卫嫤握拳,眼睛晶亮地说道:“好啦,娘千万别这样。都怪我挑起这个话题,现在咱们换个话题。娘,明日赴宴他们肯定会问我京城的事。大概就是侯府布置什么的,可我全忘光了,你说该怎么办?”

卫妈妈收住眼泪,余光往窗外扫了一眼:“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你管那么多干嘛。外面起风了,明个天应该会很冷。”

又起风了?卫嫤实在怕极了塞北的朔风。中秋已过时近九月,北地天气变凉,风夹着沙尘,刮在脸上像暴雨梨花针发射,无数针尖扑来,透过衣裳扎到身体里,那冷能一直吹到人骨子里。

“那我该穿什么?”卫嫤苦恼:“这季节穿狐裘或棉衣出门,我会被人笑死的。”

“都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我不是给你带了狐狸毛滚边的秋装?”

还有这个!想到暖和的狐狸毛,卫嫤扑过去抱住卫妈妈,冲着她脸上狠狠亲一口。

卫妈妈唇角扬起幸福的笑靥,阿嫤虽然心思没一般姑娘那么细,但总会在不经意间给她些感动,让她稀罕到不行。

第95章 卫嫤打算

卫嫤很容易接受卫妈妈的说法。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幽州和凉州各有正牌刺史夫人,她一个小小的镇抚夫人,哪轮得到她管接驾这么大的事。

更何况接驾这种事,尽善尽美是本分,一个搞砸稍微出点纰漏就是滔天大祸。先前她只是被钱夫人稍微暗示,说她刚从京城来,应该能帮着楚夫人接待这次西巡的贵妇。当时她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往深处想,顺便往心里一记,久而久之也将其列为计划项目。

然而如今被卫妈妈一提点,她才发现自己接受的有些盲目。好在她及时醒悟过来,如今也还有拒绝的余地。

决心推掉这事后,她又有了多余功夫。恰好阿彤午睡醒来去院里打水洗脸,紧紧身上衣裳,卫嫤走到院内。

“阿彤下午可还有别的事?”

放下水盆,阿彤站起来迎着她走过来:“本来阿罗邀我去钱家院子,但如今…怕是去不成了。”

“既然闲下来了,不如来我房里帮忙。”

女神表嫂也有需要她的时候?阿彤面露激动:“当然好,可是我会的东西不多,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什么叫会的东西不多?

卫嫤想起两次带阿彤外出应酬,第一次在凉州官衙,说起茶道她旁征博引、文采斐然;第二次钱同知府满月宴,在她对直肠子的阿罗束手无策时,阿彤站出来,逻辑清晰特有针对性,三言两语扭转了阿罗心思。

知识面广,执行力强,这样的人在哪都会混得很好。

“阿彤可别那么自谦,你会得东西可不少,单论读书一项就比我强得多。”

边说着卫嫤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起风了,你刚洗过脸,被风吹着伤皮肤,赶紧擦擦。”

阿彤接过去,敷在脸上仔细擦干净。

“既然表嫂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先试试看。不行的话…”

“就是教人写几个字,这事对阿彤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过是读书识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么?阿彤提在半空中的心揣回肚子里。

看她脸色瞬间变得轻松,拉来一个得力助手的卫嫤颇有成就感之余,更多地则是无力。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读书识字写作业,对阿彤来说好像是一种享受?

怀揣复杂心思进了西厢,阿昀早已等在那。在小家伙身边,刚收拾完午膳的谷雨苦着一张脸。

“姑娘,我真不是读书的料,还是算了吧?”

阿彤面露惊讶:“谷雨不论是做饭绣花,还是帮表嫂管理后宅一应事务,都从来不出差错。读书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把你给难住了?”

果然读书就是享受么?忍住那点小小的嫉妒,卫嫤一脸赞同,目光谴责地看着谷雨。

“读书识字虽然没有阿彤说得那样简单,但也不是多困难的事。万事开头难,一旦入门就容易了。”

谷雨咬唇,她一定要学么?

即便她没说出来,卫嫤也明白她意思。见她那么为难,一时间卫嫤有些心软。但余光扫到账册旁那张皱巴巴的纸,她犹豫的心瞬间坚定。

女权的争取,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第一步,便是让女人走出后宅的方寸天地,看到外面的世界。

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说走就走的旅行需要花钱,故而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具备行万里路的条件。这样比起来,书籍是较为廉价的获取知识途径。

然而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官家姑娘条件好能读得起书,但家教严格,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人家姑娘要帮家里干活,虽未成人但已经要顶大半劳动力。

腾几间教室买一些纸笔很容易,但不是说她振臂一呼号召大家接受教育,十里八乡就会敲锣打鼓踊跃把孩子送到她这来上学。她还没有那种王霸之气。

现实,是摆在她理想面前的第一道坎。

而这道坎最好的化解方式,就在于面前的谷雨。准确来说,是像她这样有一技之长的女子。

她想让女人了解外面的世界,教育是最简单有效的途径。但她从没想过开族学或国子监那般正儿八经的科举学校,她想开设的是一座技校。

在技校中,无论是女童、还是少女,或是成亲的妇孺,都可以根据自身天赋学到一技之长。有了赖以为生的谋生本领,他们赚得不会比男人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旦稳定收入来源,他们腰杆就能硬起来,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平等地位。一代又一代,终有一日他们会觉醒,不再满足于这个由男权支配的世界。

这就是她的打算,而作为计划中的一部分,谷雨必须先得改变。

此事她却不能对谷雨和盘托出。谷雨虽然敢反抗被爹娘卖入青楼,但也仅止于此。她的胆子还没大到敢于挑战千百年来的世俗。现在跟她说了,好点会吓到她,再坏她反而会扭过头来劝说她。

连劝说的大致内容卫嫤都想到了:“夫人,姑爷又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夫人日子过得很好,卫妈妈看着也很放心,您又何必铤而走险。”

就是这样两点,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二是拿日渐年迈的卫妈妈来施压。而这两点,哪条她都不好反驳。

“夫人,我真没长读书的脑子。阿彤姑娘来评评理,我就一个丫鬟,会干活就是了,读这么多书也没用。”

阿彤面露难色,眼看着有点被说服了。

卫嫤从深思中醒来:“没让你读很多书,最起码得能认全我的嫁妆单子。会算后宅采买等这一大堆事项的开销,这总是最基本的。”

听她说完,阿彤赞同地点头:“表嫂所言有理。”

“阿昀本来就有基础,而且他天生学得快些。让你跟他在一起学,的确难免有些挫败感。我看这样,顺便把跟着娘一道过来的立冬也叫来,你们俩一块学,也好比个高低。”

说完卫嫤捏捏阿昀委屈的小脸:“傻阿昀,我这是在夸你呢。”

见小家伙眼睛重新晶亮起来,卫嫤郑重地看着谷雨:“你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千万别被娘随便带来的丫鬟所比下去。”

立秋四人是世子送来的,他们的到来曾一度对谷雨地位造成威胁。最初那段时间,她下意识地跟四人较劲。虽然最终感情好了起来,但相互攀比的心却始终没改。如今卫嫤提出这主意,一瞬间谷雨斗志昂扬。

握着夫人给的同款毛笔,她的心却是再一次坚定。

不就是写几个字,就跟阿彤姑娘说的似得,读书这么简单的事…反正她一定要比立冬做得好!

比起谷雨,牙行专业训练出来的立冬显然更有服从意识。卫嫤简单将此事一说,虽然面色有些无法理解,最终还是坐到阿彤面前,跟谷雨并排着握起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