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重逢路 (下)

楚棠闭上眼也学着霍重华的样子假寐时,她却不知道这人却在微微勾唇。

再机灵的小绵羊也斗不过狼。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楚棠感觉有人捏她的脸,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霍重华的怀里,姿势不甚优雅,她一睁眼,入目便是霍重华潇挺的下巴,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

她对他还没到毫无防备的时候,怎会就能安然无事的睡着了?

“醒了?现在下车?还是再睡一会?”霍重华表情端正,没有半分占便宜的嫌疑。楚棠就是想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楚棠:“……”既然已经将她捏醒了,她还睡什么?

霍重华看着楚棠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莹白转为粉红,不由得轻笑:“呵呵……棠儿倒是很容易羞。”

其实,他还是喊‘楚棠’比较妥当,旁人也叫过她的小名,但听起来绝对没有半分叫人软骨头的感觉,‘棠儿’两字从他口中说出口,楚棠瞬间如同被束缚,目光不知往哪儿看,任何动作也成了变扭。

楚棠无地自容,她是羞的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你别再说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霍重华也怕惹恼了她,下回再想亲近就难了,而且他更不愿引火自焚。点到为止,就算是小情趣了,小楚棠哪里都好,就是这点男女/情/事放不开,不过他也喜欢的紧。

下了马车,入眼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宅子,朱门高檐,广厦厅堂,门外竟不是石狮子,看着像是两只半人高的石麒麟。左右各立护院两名,眉目森冷。看着架势,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

“进去吧。”霍重华牵着楚棠的手,怕她站不稳又栽了,这几日时常察觉她腿脚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小筑留下的后遗症。

楚棠嗯了一声,明知由霍重华牵着手会不合理数,却没有制止,反正她都是无教戒之人了,谁又会说她?而且今日出门,霍重华让她自己不要带上墨随儿和墨巧儿,说是高人喜静,不欲被人打扰,她就觉得奇怪,到底会是怎样的高人?除了墨随儿和墨巧儿之外,霍重华身边也无一个随从。只他二人入了府内。

入了府门,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庭院内盆景苍绿,一看就是从暖房里帮出来的,修葺布置的不像是京城的建筑,她听表哥沈岳提及过,园林风格在江南多见,想来这宅子的主人原先并非是京城人士,多半是来自江南。

楚棠忍住奇心,任由霍重华牵着往厅堂而去,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下人皆是一应低垂着眼眸,格外的尊卑有礼,不像是寻常高门大户能养出来的。

没一会儿,一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道袍的男子迎了出来:“霍四爷,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了?”

霍重华事先见过李大夫一次,将楚棠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了,至关重要的地方,让他自动略去了。

“正是在下未婚妻,劳烦李大夫了。”霍重华言罢,对楚棠点头示意,让她莫怕。

楚棠觉得他太小瞧她了,有时候待她就像对待一个孩子。而且,她哪有病?

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她也不好置啄,屈身向名医福了一福:“有劳李大夫了。”

道袍男子细看了楚棠几眼,像!太像了。

康王妃是他一手救活的,眼前这姑娘和康王妃实在太像,但他也没听说过康王有女儿……李大夫寻思一番,未作他言,虚手一请,让二人入了厅堂。

落座后,遂有下人上茶,另配有时令的点心,都是楚棠爱吃的口味,桂花糕,芝麻桃酥,各色干果,一应皆有。楚棠只是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在意。这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了,或许这宅子的主人与她口味一致。

李大夫隔着锦帕给楚棠把了脉,又见她气色红润,并无病兆,笑道:“姑娘是不是夜间忧思,难以入眠?”

楚棠:“……家中近日诸事繁多,我会注意的。”忧思?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霍重华,在这人没有出现之前,她面对傅姨娘等人,也不曾这般无法入睡。

而霍重华这时皱了眉,只是忧思么?那上次昏睡了三日又该怎么解释?他自己做的事情,他当然清楚,应该没有伤到她才对。他以为是楚棠身子孱弱,需要调理。这种事霍重华三缄其口,肯定不会说给别人听。不过既然李大夫都这么笃定了,他也就放心了。

拿过药方子,霍重华并没有带楚棠直接离开,而是牵着她游园。到了这个时候,楚棠终于忍不住了,问出口:“这是什么地方?你我就这般随意逛园子是不是不太好?”她的脸皮可达不到他这种忘乎所以的程度。

霍重华觉得时辰差不多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累不累?这个时辰该吃午饭了,我带你吃醋虾。”

又是醋虾?他似乎对虾和醋情有独钟,记得第一次与霍重华在望岳楼商榷楚莲婚事那次,他点了两盘子的醋虾,剥得一手好虾仁。

“哦。”楚棠应下,四下看了看,就随着霍重华出了园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隔着远远的距离,亭台上一贵妇巴望着看了几眼,欣慰又酸楚,直至楚棠和霍重华彻底离开,她才回过神,又特意问了李大夫,楚棠到底有没有大碍。

李大夫只是捋了胡须,笑道:“无碍,无碍……”

*

马车摇摇晃晃,楚棠这一次就坐在了霍重华的对面。冬日艳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眼看就是晌午了。霍重华说话时,她无力招架,他不说话时,她又尴尬难耐。这感觉着实奇怪,像仲春傍晚的风,吹在人脸上,既痒又热。

不出三刻,马车在一处酒楼停下,这家酒楼的规模比不上望岳楼,却坐无虚席,阵阵酒香飘了出来,惹的路人频频回望。

有一布衣男子走了过来:“霍四爷,雅间已经备好,您里面请。”

这时,霍重华才睁开眼,楚棠诧异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连酒楼也定过了。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又帮楚棠戴上了披风的帷帽,他才抱了她下来。

她一直跟着他身侧,感觉他的掌心宽大结识,她甚至不用看路,也会被稳稳的带着。

雅间在二楼,临窗而设,坐在案几边可以看见长街的行人和风景。不一会酒菜都端了上来,果然有一盘醋虾,只只硕大,通体绯红。一旁还摆了一小叠子的食醋。

霍重华似乎很有雅兴,先剥了一只给楚棠,“吃吧。”

让未来首辅伺候着吃饭?楚棠当真吃了一口,没觉得多好吃,但也不讨厌,最起码这只虾的身价被霍重华剥过之后显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看着楚棠吃完,突然问。一语毕,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又在剥,一双幽眸却是紧紧锁着楚棠。

“呃?什么?”楚棠不明所以,和霍重华相处的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听不懂他的话。

“当初为什么要试图制止你堂姐嫁给霍家?”霍重华对她的事,无一不好奇。彼时她才十岁,肯花五百两银子去破坏一桩婚事,这其中必定存了合理的解释。

楚棠愣住,霍重华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时,她才反应过来。霍家庶三公子的确不是良配,他二人都知道,甚至楚莲自己也知道,但她最后还是嫁进了霍家,楚棠成了那个多事的人。她总不能解释说,霍重华将来会杀了楚莲的丈夫,让她孤苦一生?所以自己才要制止?

“你三哥不是好人。”楚棠笼统作答,霍重华又给她剥了一只,沾了醋送到她面前。她又道:“你该不会又想跟我要那笔银子吧?”她以为这样能搪塞了回去。

楚棠吃着虾,没去看霍重华的眼睛,她感觉只要一个表情就能让他看出什么,他太过洞察是非了,让楚棠有些害怕。

霍重华还在剥虾,直到楚棠吃了半饱,才擦了手自己开始用饭,“一会带你去看首饰,你若想要其他小姐闺友相陪,我可以帮你去找人。”

大婚在前,选料子首饰肯定免不了,楚棠上面又没有长辈了,霍重华心疼她,知道她有些事还在瞒着,一时也不急着问她。他更喜欢趁着她迷迷糊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问她。

“不用了,我母亲的嫁妆足以。”她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那……成婚后不住霍家老宅?”

霍重华见她小脸又红了,哪里还有什么探话的念头,随意嗯了一声,看着他的小妻子,又多吃了一碗饭。

楚棠嘴上说不需要身外物,但霍重华不可能让她就那样嫁了他,聘礼一事,也会是他亲自打理,除了已经给她的东西,另有一小册子的物件还没有给她过目。他难得花了一整日的功夫陪别人,从酒楼出来,又拉着她去成衣铺子选料子。至于楚棠的尺寸,他已经用唇齿丈量过,谁也没有他清楚,直接就报给了铺子里的裁衣女师傅。

楚棠:“……”

第99章 陌路归 (上)

长衣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不少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喜欢光顾,做得都是京城最风尚的款式。铺子内院另设雅间,专供贵妇小姐们歇息。除非是家眷,否则外男是无法进去的。

楚棠与霍重华通行,外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亲密之人,但看楚棠的发髻又非妇人,估摸着不是小夫妻。裁衣女师傅瞧着霍重华龙章凤姿,楚棠又是个娇花一样的小人儿,不由得插了句话,“姑娘,你长兄待你真是好。”

楚棠也觉得今天直接跟着霍重华出来有失礼节,旁人竟然以为她与霍重华是兄妹?

这个称呼,让她顿时轻松了些,莞尔一笑:“嗯,兄长待我极好。”

另一侧的霍重华自然听得清晰明白,只是淡笑,也不解释。小楚棠脸皮薄,他倒是愿意当这个兄长,将来也是闺房乐趣。

想归想,霍重华面上却是葳蕤无异,这时,铺子门外走进一对母女,身后还携带了丫鬟小厮数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

霍重华与楚棠虽是仙人之姿,出手也阔绰,但寻常人只会以为是哪户商贾家中的兄妹出来逛街,并不会曲意奉承。

王夫人和王若婉的出现让铺子里的人前前后后忙碌了起来,或是端茶,或是倒水,一应笑脸相迎。

楚棠一眼就认出了王若婉,她还没说什么,手已经被人握住,“我带去更好的一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冷冰肃凝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楚棠知道这家铺子估计会倒大霉了,她摇了摇霍重华的手:“无碍的,料子已经选好了,我也不急着这一时。”

这厢,王夫人和王若婉自然也看了过来。王夫人对霍重华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如今他要娶的人是楚棠,她反倒如愿了,故此面上没有给他难堪。

王若婉却并没有彻底释然,登时嘟了嘴不欲再朝那边看。

是以,霍重华先是走了过去:“王夫人,这么巧,我正好与棠儿还有事,就不作陪了。”他牵着楚棠往外走,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一家成衣铺子算什么,他将来要让全京城的贵府也艳羡他的小棠儿。

霍重华一向是这样不温不热的态度,王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回头看了一眼霍重华与楚棠离开的方向,抬手点了王若婉的眉心,似教训道:“你现在可清楚了?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你趁早收了心,准备出阁!”

楚棠跟着霍重华上了马车,也觉得离开的好,自从上回宫筵之外,她每次想到王若婉,内疚剧增,她还当着帝王亲口承认了早年就与霍重华情投意合,这不是打了王若婉的脸么?她曾那么信任她,将一切心思都说给她听,而她做了什么?抢了别人心上人不说,还撒了弥天大谎。

“胡思乱想什么?”霍重华就算不问,也知道楚棠的情绪是因为王若婉。这一点,他极为不喜。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之外,旁人都是楚棠的外人,不值得在意。

楚棠无意识的摇头,事已至此,她连为自己反驳的理由也寻不出,事实就是她负了王若婉的姐妹情义。

“王姑娘已经定亲了,婚期在年底。”霍重华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这种事他本不在意,为了让楚棠安心,免不了留意了一下:“你现在放心了?”

楚棠抬眸错愕的看着他,“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问了。”

其实,王若婉能嫁霍重华之外的人,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楚棠在纠结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长街,楚棠耐不住霍重华一直盯着她,像是审问罪犯,她与他对视:“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你就不能别看着我?”她声音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霍重华当着她的面挑眉:“棠儿长得这般好看,不给我看,还想让谁看?”

又来了?

楚棠本就局促,此刻目光东南西北的乱串,往哪儿看,都成了心虚作祟,她也不求能与霍重华举案齐眉了,只盼他能如正常丈夫一样。他倒好,时时刻刻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风流痞子,奈何她拿他无能为力。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道:“霍大人!汪大人急召,请您速速入宫一趟。”汪直是户部尚书,王重阳的顶头上峰,现兼任次辅一职,把持内阁,权高位重。

霍重华在户部除了王重阳力挺之外,也深受汪直看重。汪直年势已高,几场大病之后,更是形容枯槁,致仕是早晚的事,户部很快要会有大动静。

但凡有点智谋的人,都知道成败就在这几年,只要能顺势爬上去,会少熬很多年头。

霍重华凝眉看了楚棠一眼,“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等得空再去找你。”

楚棠点了点头,她其实宁愿他别来看她,每次都搅得她魂不守舍,夜不能寐。

霍重华这才放开楚棠的手,那手心都出了汗也不曾松开,临走之前不知为何又叮嘱了一句:“你直接回祖宅,不要在路上逗留。”

楚棠嗯了一声,很快就发现马车两侧多了两个护院,她上午并没有察觉,也不知道霍重华是什么时候安排的。他不在车上,楚棠轻松了一大节,顺势就靠着车壁开始小憩。

恍惚之中,马车剧烈的颠簸让楚棠从浅梦中惊醒,一定神,似乎听到了几声闷响,她正要掀开帘子往外探去,一张熟悉的,却也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楚棠本能的将帘子撤下,这人却是已经踏上了马车,随即吩咐了外面的人:“走!出城!”

是顾景航!

他要做什么?

楚棠惊吓之余,愤怒难掩:“你想干什么?”

顾景航有太久没和她靠近了,久到了他差不多已经忘记她有多倔强,看着她和霍重华出双入对,看着她笑靥如花的站在别的男子身侧,顾景航觉得自己本打算好好哄她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一辈子,他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已经被别人给拐走了。他已经尽量了,一切比上一回还要迅速,可还是迟了。

他咽了咽喉咙,有些疲惫,清冷的嗓音略微沙哑:“你这般躲我,怕我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记得上辈子她一开始只是怒嗔了他,未曾这般排斥过他。

楚棠的惊惧渐渐转为警惕,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顾景航这一世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毫无理由,是不是他也是……重活了?不对,上辈子他从大同挣了军功,也是直接去帝王面前求了赐婚,他为什么仅见过她一面,就要娶她?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缘故?

几番思量,她装作怯生生道:“顾千户,你下去,你是想毁了我的名节么?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可经受不起。”说着,眼泪汪汪的落了下来,此景如娇花落雨,楚楚可人。

顾景航怜由心生,天知道她以那种方式死在他面前,整整让他悔恨了余生。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强取豪夺的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跟大家道个歉,今天发晚了,姨妈来访,这几天不在状态。默默许了一个愿,下辈子要做个美貌的男子……

先发一章,还有一粗长章下午奉上。

第100章 陌路归 (中)

马车的速度明显变快,楚棠知道霍重华给她指派的几个护院肯定已经被顾景航处理了,他这人素来冷心,但凡他看上的,但凡他想要的,终究无一能够幸免。她上一世没有逃得过,这辈子还不行么?

不!

楚棠突然想到了霍重华,脑子里全是他。她如今是霍重华的未婚妻,还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她再也不是那个无人怜惜的楚家二房嫡长女了。她从未感知过这种被人全身心珍视的感受,或许曾经在顾景航身上有过,但也只是转瞬而逝,如浮生之梦,一觉醒来,只有虚妄与迷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坚信这辈子一定会不一样的。

马车颠簸,顾景航知道她身子娇弱,怕她摔着,长臂伸过来想要扶住她。楚棠一个侧身让开,身子已经抵在了马车一角。这个动作迅速又疏离,令顾景航眸色发紧。

楚棠看见他腮帮子鼓动,知道这是他动怒时的预兆,她不会平白无故激怒他,这很不明智,她太清楚这个人的手段了。定北侯以及顾家几位公子,除了顾崇明之外,就没有一个善终的,为了权势和地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这人唯一热衷的也只有他的权力!

楚棠尽量让自己身子平衡,用了女儿家惯有的口吻,道:“顾千户,你这样做是不是有欠妥当?我知你在圣上面前求娶过我,可我当日也说清楚了,我与霍重华早就情投意合,圣上也赐了婚。顾千户出生高贵,手握权势,京城的闺阁女子巴望着嫁你呢,若因为上回那件事让你损了颜面,那我在这里道歉了,请你下车,放我回去。”

没有恳求,没有情义,她的语气太过平缓,甚至连愤怒和委屈都没有,她只是想让自己放了他。还说什么因为求娶的事让他损了颜面,现在就道歉?

“你住嘴!”顾景色航突然爆喝,半生的牵挂和思念之人此刻就在眼前,还说着与别的男人情投意合的话,呵呵……他顾景航重活一世,依旧是个天大的笑话。

楚棠身子微微一颤,她虽极力装作镇定,但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怎么逃得过顾景航的眼睛,他闭了闭眼,长吸了一口气。曾经盼着到了阴曹地府,能和她解释清楚,可原来人死了,也没能相见。好在上天可怜他,念在他夜夜思盼祈求的份上,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他该说什么?跟她解释上辈子的事,她怎会知道?怕是会吓傻了吧?更不会信她。

方才一吼,顾景航也悔了,他知道自己性子暴躁,无药可医,她就是他的药啊,如今他的偏傲执狂,谁来拯救?没有机会了么?他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棠……棠儿?别怕,我不会再凶你了,你坐好,一会带你出城。”顾景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天性存了缺陷,不如霍重华私底下风趣。可他可以改啊,只要楚棠愿意跟着他走,他愿意为了她改变,上辈子她不是也站在他这边的么?还帮着他一起将定北侯府的大权都拿到了手上。她这样善良的人,为了自己,就连良心也不要了,她也是喜欢自己的不是么?

顾景航目光直直的看着楚棠,不像霍重华那样,霍重华的注视,她是心慌如女儿家的娇态,可面对顾景航,除了厌烦再无其他。

“出城?你凭什么带我出城?顾千户,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应知夺人之妻是德行败坏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吧?你现在就放我回去,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将此事告诉霍重华。”楚棠心里畏惧他,她已经拿足了勇气和他谈判,她都放下过往不去寻仇了,他怎么还不放过她?上辈子遭受的还不够么?

夺人之妻?!

顾景航刚刚强迫自己平定下来的心绪如木炭滴了火油,再度被点燃,顿时腾起熊熊烈火,温怒充斥着他的双眸,想要释放,又想毁灭一切,“夺人之妻?我没有夺人之妻!是他!一直都是霍重华在夺人之妻!是他抢了我的!”

顾景航的暴戾,楚棠上辈子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但是大婚后不久,却是愈发的严重,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确是看错了。

“你胡说什么!霍重华是个正人君子,我与他是圣上钦赐的姻缘,你我从不相熟,你又何必前人所难,逼人太甚!你这样的人想娶谁不行,你就不放了我不行么?”楚棠的语气始终不曾过火,但也也没有适才的镇定,她要回去,无比的想要回去,竟然也会那么急切想霍重华,想回到他身边,起码有他在,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楚棠的话无疑刺痛了顾景航敏感的神经,他再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长臂一伸,轻易就捏住了楚棠的臂弯,不愧是武将出生,下手极重,一拉一扯就将楚棠带到了怀里,那充血的冷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霍重华是正人君子?棠儿,你错了,他就是你口中那个夺人之妻的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他再得逞。你以后会明白的,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的。”

楚棠手腕剧痛,她直接怀疑顾景航下一刻会一怒之下掐死她。他上辈子不就掐过她么?还是在她有孕时!这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会在意谁?她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就看中他了?或许只是想急着离开楚家吧。正好有御赐的圣旨,她也没法反驳。

楚棠挣扎着起身,很是奇怪,她对霍重华的碰触亲近虽也有所抵触,却没有感到这般厌烦恶心过,“顾千户!请你自重!”

楚棠被顾景航禁锢在怀里,这感觉令顾景航觉得太过美好,就算她冷眼对他,就算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刀子,他照样全心去感受这份软玉在怀的温香,是实实在在的,不是那渐渐冷去的尸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点一滴消散,他却抓不住。无论他如何权势滔天,也是抓不住。那是让人忘了呼吸的绝望。到了那一刻,顾景航才发现那些琐事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她曾经怀的孩子是谁的,也不再重要,他在那一刻甚至在想,就算那个孩子生下来,他照样能视如己出,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玩了半辈子的阴谋阳谋,看似赢得无比光彩,最后只有他自己知道,输了……或许早就输了。

顾景航思及过往,近乎绝望的看着楚棠,在白皙的耳垂下方,有一处不太醒目的红痕,可能因为时间长了,那痕迹已经呈现粉色,与莹白细嫩仍旧能形成醒目的对比。顾景航如今身边没有解花语,但这痕迹代表什么,他心里很清楚,“他碰你了?”

他声音突然变得极淡,问这话时,恨不能将楚棠看穿,看看这具美丽的躯壳之下,那颗心到底装得是谁?!

楚棠被他反抱在怀里,她每一次动作,骨节几乎要折断,忍得快落泪了,“你放开我!”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多大么?还想逼死她么?

锦衣卫的选拔本就严厉,听闻可徒手打死一头熊,可想而知顾景航一个不经意间,会对楚棠造成如何大的损伤。

他不懂,他还是不懂她,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总会伤了她。

顾景航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想要杀人,他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人,可不是为了给霍重华提供可乘之机。她也才十五!这二人几年前就已经情投意合?当他是傻子么?

“我问你,他是不是碰你了?碰哪儿了!”顾景航本就暴戾成性,这一刻只想知道一个结果,唇贴到那红痕处,威胁的口吻不曾减缓:“你最好是能告诉我,否则我会让霍重华提前死的很难看。”

轻微的‘咯吱’一声,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顾景航微愣,怀里的人已经瘫软了下去,他猛地一惊,将楚棠翻了过来,却见她满头是汗,双眸紧闭晕厥了过去。顾景航常年和刀剑打交道,很快就是意识到了他做了一个让自己也没法原谅的错事,再检查楚棠的手腕时,矛盾的不知所措,内疚埋怨的语气并存:“你疼成这样,都不知道求我一声!我就令你讨厌至厮!”彼时是谁娇笑如花倚在他怀里,让他讲塞外的事了,又是谁说要给他生儿子的!

顾景航心痛盖过了愤怒,他没有犹豫,当即给楚棠接骨,这之后命马夫急速前进。他与武成交好,又是锦衣卫千户,现如今皇帝跟前的红人,亲手斩杀了萧贼,他想带一个女子出皇城,这实在太轻易就能办到了。

顾景航抱着楚棠,指尖在发颤,她还是温热的,不像那具冷冰冰的尸体。等她醒来后,他还是能看到她水眸湾湾的看着他,那里面是有灵气的,不是死气沉沉的。

作者有话要说:怕亲们等急,先放一章。还有一章,但会比较迟,姑娘们可以明天再看-------腹痛的九儿留言。

第101章 陌路归 (下)

半明的油灯忽闪了一下,楚棠睁开眼,朦胧中可见菱花纹络的幔帐,待彻底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的是大红锦被棉绸,软香温热,像是刚晒过不久。床柱上挂着的鎏金香球在烛火下闪耀奢华。

屋内幽香清淡。

天黑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反应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霍重华会不会担心?再一定睛时,猛地起身,却见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屋子,周身遍布大红,触手所及,是绣有鸳鸯戏水的绣枕,花香暗溢,是婚房的布置。

她撩开幔帐,果然见一切皆如她所料,案台上的香火正燃到一半,桌案上是累叠的百岁果,大红烛熠熠生辉,到处是大婚的洞房场景。

楚棠手腕还在疼,却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剧烈,她拂开幔帐想要下榻,这时,门被人推开,两名丫鬟打扮的婢女匆步而来:“姑娘,您醒了?主子让奴婢们服侍姑娘洗漱穿衣。”

大漆托盘上是绣金丝的红色嫁衣,还有绡金的红盖头,镶玉绣荷花的绣鞋……玲珑凤冠!

顾景航他是疯了么?

楚棠知道他这人一向狂傲,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