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忍着笑,发现楚湛个头高了太多,已然一个大人了。她很欣慰。

青柳儿解释:“大舅爷您说的是,四奶奶她有孕了,您就快当舅舅了,您万不能伤了孩子。”

青柳儿是楚棠身边的一等丫头,说话时常大大咧咧,直接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楚湛一愣,随即狂喜涌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楚棠,倒是没看到半点孕相,反倒是比他离开京城那会又瘦了,还是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长姐,霍四怎么没来?”

楚棠闻言,有意中拍了他一下:“什么霍四,那是你姐夫!”

楚湛觉得自己很冤枉,天地良心,他是十分敬佩以及尊重霍重华的。

只是沈家人似乎并不这样,张口闭口皆是‘霍四’,尤其是舅妈沈氏,几乎是提到霍重华就不悦。

沈鸿走了过来:“楚棠,你总算是来了,家里人可是盼着呢。走吧,明日一早才能赶回府。”

从镇江去金陵,路经江宁,这之后很快就要到沈家了。

沈鸿还是那个老样子,死活不肯叫楚棠一声‘表姐’,他如今人高马大,肌肤成麦色,一看就是那种成熟的在马背上展示拳脚功夫的行家,如今更是不愿喊她了。

楚棠也不介意,上马车之前,先问了外祖父的情况,沈鸿叹气:“还拖着一口气,你赶紧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因为楚棠有孕在身,沈鸿命马夫有意减缓了车速,于次日晌午才抵达沈家。

楚棠一下马车,入眼便是沈府的恢弘大气,江南巨贾的阔绰与底蕴跟京城大户比起来,丝毫也不逊色。鎏金的‘沈府’两个大字,映着日光尤为夺目。守门的孔武小厮,门楣上的姿檀木匾额,左右两旁的石狮子,每一处都彰显着沈家丰厚的家底。

沈岳入仕了,沈家的门庭又高了一等。

楚棠见一黑发老妇一直盯着她看,之所以说是老妇,是因为她的穿着和气度,舅母搀扶着她走了过来,她穿着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油光华亮的发髻上插了一只由夜明珠镶嵌的宝玉簪子。

看着精神矍铄。

老妇面色雍容,眼角的褶子出卖了她的年岁,但肌肤仍是白皙,尤其是那一头的墨发让楚棠纳罕。

这位该是外祖母了吧?

怎么看着不像!

沈老太太却是自楚棠下了马车之后,就开始泪不能抑:“我的兰儿啊!”

沈夫人小声道:“母亲,那就是棠姐儿。”

沈老太太怎会看错人?她不过是没忍住罢了。

楚棠像极了她母亲,也就是沈兰,如今的顾柔。

楚棠唤了一声:“外祖母。”

沈老太太回过神,瞧着楚棠就跟她的女孩儿一个样,搂在怀里当成了心肝。

楚棠内心极度犹豫。

沈家人这般思念母亲,可她却不能告诉她们,母亲还活在世上。

一番见礼之后,楚棠就将自己有孕一事告诉了外祖母和舅母,不知道她这个样子能不能去探病。

沈夫人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忌讳的,你外祖父可念着你呢。你也别想着让楚湛出去置办屋子里,自己家的闺女,哪能住外面!你就住你母亲当年的院子,我一早就命人打扫干净了。”

楚棠这下放了心,与此同时也颇为感慨,沈家是真心疼惜她的,将她当成了自家的女儿了。

楚棠去看外祖父的时候,他还在睡午觉,便没有打扰,又由沈夫人带着去了母亲原先住的地方。

小院清新如兰,亦如母亲的名字。

楚棠一踏足院子,就能感觉到无故而来的安宁,院角还有一架秋千,母亲是不是时常坐在上面看头顶的浮云?

她没出阁之前,一定过的很好。

楚棠唇角溢出一抹笑来,最起码母亲那凄楚的前半生,也有无忧无虑的时候。

沈夫人拿了书信给楚棠:“喏,霍四这么快就寄了信过来,估计是你离京时写的。”

楚棠尬了尬,难怪楚湛也唤霍重华‘霍四’了,都是这么学来的呢。

沈夫人命人好生伺候楚棠,又跟她说:“棠儿,舅母先去商号里有些事要忙,晚些回来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沈夫人会烧了一手好菜,这个楚棠已经听闻了。她送了沈夫人出月洞门,就有些心急的拆开霍重华的信,他一定是想她了,她也想他呢。

结果,一打开之后,楚棠懵了。

‘勿念’?

他就给她寄了两个字?!

楚棠盯着‘勿念’看了一会,算是欣赏了一会状元郎的书法了,之后命人备笔墨,也给霍重华回了一封,硕大的澄庆堂的白纸上只有‘不思’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

第152章 生女 (上)

沈老太太本想让楚棠多休息片刻,但还是耐不住要过来看她。越瞧越是像沈兰。

沈兰出阁后,只在第二年回来了一次,这之后就是天人永隔了,怎叫一个做母亲的人能忍受?

沈兰本是沈家娇惯着养大的女儿,就跟泡在蜜罐里没什么两样,却不想没能养出强横的脾气,反倒是太过娇柔让旁人欺负了去。

老太太一看楚棠也是这般面相,她就不由得问她:“棠姐儿,你夫家待你可好?”

这一点毋庸置疑,楚棠点了点头,老实交代,半点不敢让外祖母操心,“棠儿很好,霍家四房一早就分出来了,不曾与婆母妯娌住在一处,他……他也是极好的。”

老太太心疑,既然是极好,怎的大婚两年多才怀上孩子?不过又看楚棠虽清瘦,但丝毫不显年纪,还跟十四五岁的姑娘似的,白嫩的就跟刚出炉的豆腐一样,一把能捏出水来。

相由心生,想来她过的也不算太差。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笑道:“表姑娘,您可不知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就盼着您早日来的,夫人一直在说您跟姑奶奶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今个儿见到过您的婆子也这般说。”

老太太珠光宝气,身边的丫鬟也是一个赛一个水灵。

都说江南养美人,这话倒是不假。

老太太想起沈兰,心头就不好受,叹道:“你母亲没你好命!不用伺候婆母也好,我还特意问过你舅母,你夫君不曾纳妾?”

京城达官贵人最善纳几房美妾,别说是京城了,就是金陵这边家底丰厚的人家也多见。

楚棠摇了摇头:“无。”

她之前倒是想给霍重华纳妾,提过一次险些被他折腾死了,现在的话……她可没那么大度了。

外面丫鬟进来通报:“老太太,表姑娘,大公子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呢。”

楚棠已是他人妇,她与沈岳虽是表亲,这个时候不易单独见面,但老太太在此处,也就不用避讳了。

沈岳没一会就踏入了园子,他穿着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高挺颇瘦,竟然没有穿官服,他不是从衙门里回来的么?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楚棠,眼神晃了晃,几月不见,那次离京之前又没见到她,今日却是生疏了,他先喊了老太太:“祖母。”

而后再对楚棠笑了笑,一如既往的风清朗悦般的儒雅:“棠儿……表妹。”好像那样喊她不合适,他又加了‘表妹’二字。

这回是楚棠一人来的金陵,如果霍重华也一同来了,沈岳觉得怕是连说句话的机会也无。

那个人啊,霸占性太强。

楚棠回了一笑:“表哥。”

沈老太太是个通透人,待沈岳坐下之后,就提及了沈岳的婚事:“棠姐儿你来的正好,过几日,你表哥就要相看了,你舅母挑了两家适嫁的女儿,一个是城南周家的千金,年方二八,自幼勤读诗书,将来与你表哥也能红袖添香。这第二个人选年岁虽大了点,却是个能干的女子,二十岁就担起了家中生意,性子稳妥懂事。就是家中无男儿,她一心扑在生意上,耽搁的婚事,倒是同你舅母性子很相投。”

楚棠闻言,不由得看向了沈岳,他比霍重华还年长了两岁,若非科举仕途的缘故,这个时候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她也为沈岳高兴。

沈岳看似无意移开了视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没法跟楚棠对视了。

娶妻?

他一开始只想过娶她,当年姑母临终前曾对他嘱咐过,自幼祖母也在他跟前提过,现在突然要娶别人了,他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欢喜。

沈岳对老太太道:“周家小姐虽是知书达理,却是年岁小了些,怕是没法伺候祖母左右。”

他的意思是选另一个了。

沈老太太也是看在他是读书人,才物色了周家小姐,沈岳真要是不同意,她也不会逼他:“且等相看了再说,你一心扑在衙门里,婚事要趁早办,万一你祖父……”

说到这里,花厅内的人都沉默了。

老太爷要是过世,沈岳是长孙,肯定要守孝,到时候婚事还要往后拖,他这个岁数已经拖不起了。

沈岳颔首,终于看了一眼楚棠,楚棠也看着他,“外祖父的病,有没有请名医问诊?”

沈岳点头:“祖父是心病已久。前些年就开始身子不适了。”沈老爷子只有一女,那便是沈兰,沈兰‘离世’之后,老爷子的情绪一直不曾好过。当初又无法与楚家抗衡,刚烈好胜的性子压抑久了就成病了。

楚棠大抵猜到了外祖父的心病是什么,她是真的很想告诉沈家人,母亲她还活着。

几人说了一会话,小丫鬟过来通报说是老太爷醒了。

楚棠便跟着老太太和沈岳去了泰安堂,那座院子靠着最东面,又引了泉水进来,常年四季如春,是沈家老太爷养病的地方。

楚棠以前听说过,外祖父和外祖母是青梅竹马,年岁应该差不了多少,但见外祖父却是消瘦如柴,眼窝深深陷了进入,一看就是大病之兆,她心里难受,“外祖父?”

楚棠唤了一声。

老太爷没什么精神,眼睛也不太好使了,眯了眯眼看着她,下一刻却突然睁大了眼:“兰儿?爹的兰儿回来了?”

众人一顿,又是一阵伤神。

老太爷这阵子时常认错人,楚棠与沈兰又很像,也难怪老太爷会将她误认为沈兰了。

老太爷伸出了手,那双手也是瘦如竹竿的,楚棠走了过去,又唤了一声:“外祖父?”

沈老太爷却是想没听见:“兰儿今日可是出府了?爹告诉你多少次,你一个姑娘家要多带些随从,你是我沈家的女儿,多少贼人盯着,你知不知道?爹怎么听女先生说,你昨个儿课业没写?”

楚棠为难的看向老太太和沈岳,沈岳冲她摇摇头,大概是让她不要澄清。

楚棠想了想,对老太爷道:“兰儿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您快些把药喝了吧。”

老太爷闷声笑了笑,嗓子像是哑了:“好好,爹喝药,爹喝药!”

喂了老太爷喝了一碗汤药,楚棠就让青柳儿请了奎老过来,“老师,劳烦您给我外祖父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症状。”

奎老虽精通药理,但正要是治病的话,并不甚擅长,查验过后又开了几幅药。

当天晚上,沈家老太爷精神转好,还喝了一碗小米粥。沈家阖府上下大喜过望。都道表姑娘是福星,这才刚来府上一天,老太爷的病就有了起色。

若非楚棠已嫁人,老太太都不想让她回京了。

沈家设了酒馈,给楚棠和奎老等人洗尘,沈管家的根就是在此处,自是不必多说。

沈夫人亲手做了几道拿手的好菜,又是打量了楚棠:“这都四个月了,也瞧不出有身孕的样子,也不知霍四是怎么待你的。”

沈夫人总觉得楚棠要是在沈家,一定能过的更好。

楚棠莞尔:“……是我的缘故,吃的倒是多,就是不见长。”她极力想维护霍重华。

沈岳手中竹筷忽的一滞,抬头看了楚棠一眼,见她眉目清媚,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有孕了?

是要当母亲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嫉妒肯定是有的,她和霍重华的孩子生下来一定很好看。

看着楚棠和沈夫人浅笑答话,沈岳移开了视线,吃入嘴的饭菜没什么滋味。

他家财万贯,仕途顺畅,却是犯了眼红病了,枉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用过饭,老太太拉着楚棠去她屋里说话,问什么时候怀上的,大约何时临盆,还吩咐府上刺绣功夫了得的婆子丫鬟开始做小衣,包被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欣慰又心酸,想着沈兰走后,楚棠也是不容易的,楚湛是二房独子,也不敢有人对他如何,却是楚棠撑起二房门庭着实让她受苦了。

“等到你快临盆就该入冬了,到时候回京多有不便,不如生了孩子再回去。正好你外祖父现在意识不清,等他想见你了,找不着人,又该不喝药了。”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楚棠就想着能不能请李大夫来一趟金陵,以他的医术,或许外祖父还能恢复。

楚棠道:“外祖母,我让重华请一位名医过来,到时候外祖父的病许能治好。”

老太太和沈夫人不一样,她爱屋及乌,虽没见过霍重华,但也听闻过:“有棠儿这份孝心,你外祖父他也能好的。你夫君娶了你也有两年多了,他若闲暇,也可来金陵游玩。”

楚棠点了点头:“重华说他会来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天色已经大黑。

楚棠由一众丫鬟簇拥着回小院,在甬道上遇见了沈岳。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俊脸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微一笑:“我送你吧。”

青柳儿等人面面相觑,跟着楚棠身后,也不敢做声。

从甬道去小院再经过一条小径就能到了,离着老太太的屋子特别近。

楚棠开口:“上回还没来得及恭贺表哥高升。”

沈岳不需要什么恭喜,他对钱财也好,权势也罢,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之所以自幼苦读,也是为了家族着想。活了二十几载,从来就没热切的渴望过什么。或许曾经有过渴望,可现如今也只能作罢了。

沈岳只是淡淡笑了笑:“霍兄几时来金陵?我很久很同他喝酒了。听说他如今已入阁?他这个年纪就是阁员,真乃前无古人啊。”他长叹了一声,很羡慕霍重华。

楚棠对霍重华的仕途倒是从不担心,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料。

楚棠道:“他说忙过这阵子就会来的。”

沈岳顿了一顿:“哦?可少帝刚登基不久,他这个太傅怎能走得开?”

楚棠一直在船上,并不知道宫里的变故,她疑惑:“少帝?”

沈岳解释给她听:“你还没听说吧,帝王登基后没几日就暴崩了,内阁大臣辅佐了年幼的少帝登基,霍兄现如今可谓仕途猛进的时候。”

朱熙……死了?

楚棠突然急了:“那皇后呢?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这一点沈岳却是不知:“皇后娘娘理应深居后宫,怎么了?表妹?”

也对,帝后二人都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如果有什么意外,全天下皆知。

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棠暗自舒了一口气:“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

数日后,京城。

霍宅的小厮一收到金陵的来信,就立刻跑到宫门外,托人交到霍重华手上。

这是霍重华额外吩咐下去的。

以他对楚棠的了解,再看临走之前的小鸟依人的模样,肯定会长篇大论给他写上洋洋洒洒的书信。

可霍重华接过信封时,却是浓眉一簇。

一旁的少帝问:“老师怎么了?”

霍重华道:“无事。”他一摸就知道信封装了几张纸。想来是他的棠儿脸皮薄,有些话还是不好意思直言,浓缩过后才他寄了信。

可霍重华打开信封,看到那白纸上的两个梅花小楷之后,幽眸眯了眯。

果然是浓缩了……

“不思”?

她一点也不想他?

坐在龙椅上的朱辰按着霍重华的意思,翻阅了几本奏折,就开始无法集中精力,他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这个时候又瞄了一眼霍重华,见他老师似陷入苦思冥想,无法自拔的境地,他道:“老师,可是边陲急报?”

朱辰觉得能让老师如此紧张的,估计也只有边陲九镇的安危了。

霍重华俊脸明显阴郁,将信纸放入袖中,对少帝道:“皇上,臣确有要事,待臣回避一二,解决了此事,臣再过来与皇上商议朝政。”

朱辰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理解老师了,果然是有要事,他郑重点头:“那好,老师您先忙,朕再看一会书。”

朱辰登基之后,仿佛被霍重华洗脑,勤奋好学,对待朝廷官员亦是和言善语,小小年纪,已有明君之态。

霍重华回到内阁值房,执笔给楚棠回信,本有千言万语,真要写下来,似乎也无法概括这份情义,最终,霍大人又只写了两个字:“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