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跃进听了只会摇头,道:“小娘皮,比野猫野得多,你是骨子里野。跟我说说你的兄弟,我以前也有几个要好的兄弟,但是到现在为止,要么变成上下级,要么就淡了,最多春节时候见个面,见面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混到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不对,朋友应该是满天下都是。”

许半夏的腿这么搁了一会儿,有点酸,正要放下来,保姆浅笑着端上两杯茶,第一杯先放到高跃进那一边,手法轻巧,放下时候看似随意地将手柄正好对准高跃进,方便他拿取。第二杯才草草放到许半夏这一边,还晃岀一滴水来。许半夏虽然没有心情,却也意识到这其中的待遇差别,心说高跃进的保姆可真是势利。她当然也不道谢,端起杯子看了看,很细腻的骨瓷,问:“高总,这个杯子和靠垫都是这位阿姨添置的吧?”

高跃进道:“你眼光也是不错。本来我想用红木装修这儿的,被修姐一口拒绝。所以我干脆叫人陪着修姐自己去上海买了来。外面竹子和青苔也是修姐弄出来的,来过的人都以为这间房子有年头了,其实才只有两年。正好春天,等下晚饭请你吃竹笋烧肉。”

许半夏心里好奇,难怪保姆对她势利,原来这保姆说话那么有分量。“高总,竹笋烧肉可不能随便吃的,我又没得罪你。”

高跃进愣了一愣,才笑道:“小胖子你狡猾得不得了,跟你说话我脑筋得比平时还要转快几倍,否则被你欺负了还不知道。快说说你们兄弟的事。”

许半夏又闭目养神似地半躺着,觉得这儿比自己的阳台舒服多了,“今天刚刚去世的兄弟叫小陈,他是我们三个中间脾气最好的,他家里不富,初中出来就考了初中中专,我们那个时候初中中专并不容易进,小陈一直是很聪明的人。另一个兄弟叫阿骑,初中到高中都是我们一起合着打架的,可惜我害了他,害得他高中光顾着做大哥,没时间读书了,他毕业后参军,复员时,我还在读大学,阿骑与小陈就先把废钢收购站开了起来。”高跃进是圈外人,许半夏没打算用早稻田晚稻田地来诓他。

高跃进插嘴道:“等等,你们一开始就在那块海边的堆场地?第一笔资金哪里来?”

许半夏被太阳晒得舒服,真是懒得说,偏高跃进还要问,不情不愿地道:“阿骑有笔退伍金,小陈工作两年了有点积蓄,我17岁跟着舅舅做服装也有点小钱,三下凑一起,就干上了。那时候胆大,没什么考虑,说干就干,要换现在,还先得考虑注册啊开户啊,那时都是遇到罚款了才知道还没做什么。那时工商狠啊,现在没花头了。”

高跃进想起自己刚开创事业的时候,不由脸上浮起笑容,他要比许半夏早得多,但那时候也是一样的血气方刚,一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见罚款单雪花般地飘进门。“看起来你应该是出资的大头了,那么以后的经营是谁在拿主意呢?”

许半夏皱皱眉头,道:“都是商量着办的,都没经验。我又不能总是逃课,主要还是阿骑在管,小陈性格好,管里面。我们就是这么靠收废钢一点点做大的。”

高跃进这会儿也是闭目养神似的,不过问出来的问题一点不简单,“收废钢这门生意比较三教九流,你们几个小年青是怎么出头的?”

许半夏避实就虚:“他们两个男自不必说,连我这个女的都不是个好打发的。否则你以为你那个女儿肯那么老实听我的?现在野猫想补小陈的缺,其实我们都没把她当外人看了,但她没有我们以前相处那么久的一段历史,要真正补缺,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高跃进道:“辛夷跟我说,你们为了小陈的病,投入很多精力财力,现在的朋友能投入财力已经算不错,投入精力简直是妄想。你们的兄弟关系应该是很不错了。”

许半夏眼睛不睁,嬉皮笑脸地道:“原来野猫还是与你讲话的,我原来以为她一进家门就竖着毛一声不响。”

高跃进也笑,道:“野猫跟你们在一起后,阴险许多,原来是一生气就大吵大闹,吵不出花头就离家出走,现在知道下暗绊子了,也好也好,明师出高徒。”

许半夏笑道:“不敢当,这可全是因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明显是遗传基因好,有底子。”

高跃进咧嘴笑笑,道:“辛夷现在总算肯叫我一声老爹,你们做她工作了?”

许半夏笑道:“我才没那时间,都是阿骑教育她的,阿骑把我的无良老爹跟你一对比,野猫立刻发现你居然也有闪光点。做工作有什么用,活生生的实例才是最要紧的。阿骑话不多,却总是一句是一句,最能说明问题。”

高跃进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辛夷与阿骑在谈恋爱吧?”

许半夏心里一惊,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但高跃进这种人既然问出来,就不会言之无据,还是老实与他说明的好。“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高跃进只是很平稳地道:“我想听听你怎么评述阿骑这个人。”

许半夏更加吃惊,差点就坐不住,听高跃进的口吻,他肯定已经了解过阿骑这个人,但想听她许半夏自己亲口说出来。这人厉害,难为他前面一直不动声色,只是貌似随意地对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感兴趣,原来只是在搜集情报。许半夏心里不爽,看似自己老是在取笑高跃进,其实尾巴一直被高跃进牢牢捏在手里。可是她又不便发作,因为事关阿骑的幸福,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不是不像高跃进的亲家姆的。“阿骑有个污点,但知道真相的人都不会这么说。当年我带眼不识人,前男友拿着我的钱泡女人,被我揍了顿,还不服,嘴巴臭得很,阿骑一气之下阉了他。阿骑是因故意伤害罪进去的,与耍流氓打群架截然不同。他现在还在保释期,所以他经营得很好的车队还不能独立出来,等夏天过出他就可以有自己经营得很好的运输公司了。请高总看阿骑的时候不要戴有色眼镜。”

高跃进只知道童骁骑是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不知道竟然是这个原因,听得他心里寒寒的。他不是个纯洁小白兔,否则高辛夷也不会出走离家的,要是有这么个煞星以后跟着女儿,什么时候女儿不高兴起来,不知会不会也对他喀嚓一下。悻悻地脱口而出:“你们兄弟之间感情还真是好得很呐。”

许半夏也是脱口而出:“要吃醋也轮不到你高总,那是野猫的事。”

高跃进愣了一下,许半夏怎么会这么说?再一回想,还真是有那味道,只得笑道:“小胖子,当心我真的给你吃竹笋烧肉。”

许半夏第一次听见“小胖子”这三个字也就忍了,见高跃进又再说一遍,忍无可忍,道:“高总,拜托你把胖子面前的‘小’字去掉,你不嫌肉麻,我一身鸡皮疙瘩直往地下掉。还有,你到底想怎么处理阿骑与野猫的事?”

高跃进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胖子面前要加个“小”字,只感觉这个许半夏好玩得很,被她一抗议,也觉得还真是肉麻,笑道:“你先别问我怎么处理,我先问你,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你却一直不告诉我?”

许半夏淡淡地道:“他们两人的事他们两人自己最早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早就住在一起了。既然木已成舟,我还跟你说什么?你女儿不差,我兄弟阿骑很好,两个成年人自己看对眼,我们旁人多什么嘴。”

高跃进其实心里不满意童骁骑做他的女婿,但听前面讲了半天,知道许半夏与童骁骑关系匪浅,只有隐忍不说,自己没有措施之前,还是不要惹他们警惕。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阿骑现在脾气还那么冲吗?”

许半夏听着逆耳,但只得耐心道:“阿骑是聪明人,那次教训还能不够?他要是还很冲的话,他现在怎么可能管得好一个车队?奇怪,现在这气氛怎么就像是我替阿骑上门求亲似的。”

高跃进听着不由一笑,道:“还真有点像。胖子,两个人的事叫他们再拖拖,等阿骑事业有发展了再说。”

许半夏不想跟高跃进再绕圈子,怕他钻牛角尖,对阿骑有什么行动,淡淡地道:“说实话,我知道高总你不满意阿骑,你要插手也不是不可以,凭你的本事和关系,你只要摁住我威胁阿骑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但是何必呢?阿骑不是坏人,不会误你的野猫,野猫与我们在一起只有变好,没有变坏,这你也看得见的。小儿女在一起快快乐乐,多好,做人一辈子,能有多少这样的日子?非要讲究门当户对的话,你不妨介绍你的那些精英证券界人士给野猫,看她要不要,对不对胃口。强扭的瓜不甜,当家长的何必呢。”

高跃进没想到许半夏会挑明了说,胆子也真够大的,一点不怕他当场翻脸,或许仗的就是高辛夷一颗心都扑在他们一伙儿身上。不过他是个见识很广的人,本来钻在牛角尖里有点出不来,实在是不满意女儿有这么个有污点的男友,但被许半夏一说,又觉得是实话。可是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很觉得这个童骁骑拿不上台面。但是又知道,女儿一身倔脾气,他要是阻止两人关系的话,好不容易才肯回家的高辛夷又得冲出家门做野猫了。而自己还真想过如何曲线救国,目前许半夏盘子做得最大,也最容易打击,本来还真有利用许半夏胁迫童骁骑的打算,现在没想到被许半夏直接说了出来,他以后要再这么做的话,就很低级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胖子你小小年纪,说话这么老三老四,换野猫是你女儿,你会怎么做?”

许半夏一笑,指着远处斜斜的落日,道:“最美不过夕阳红啊。”

高跃进见许半夏只是说笑着回答前一句,却不肯回答下一句,他也不是好打发的人,盯着道:“你自己有女儿的话,会不会让她嫁童骁骑?”

许半夏很想拍案而起,这话是什么意思,阿骑很差吗?但还是忍了忍,道:“我的女儿除了不许嫁公务员,否则乱棍打死外,没其他要求。我的女儿我会从小引导,从小拎着耳朵教诲,否则到这个年纪才临时抱佛脚,只会搞得鸡飞蛋打,只有顺其自然了。”

高跃进还能听不出许半夏在讽刺他自己没教育好女儿?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侧脸看那张长着不饶人坏嘴的胖脸,沐浴在夕阳红下也是挺可爱的,可怎么就那么难弄。半天才不情不愿说了句:“好吧,我看他们怎么发展。”

许半夏笑道:“别这么咬牙切齿的,他们两个那么好,我看着都喜欢呢。以后高总抛开成见好好看看他们两个,也会为他们由衷高兴的。好了,不说这个。晚饭不会是鸿门宴了吧?否则我现在就得逃回家了。”

高跃进想,怎么又是这种老三老四的口吻,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真的是拿许半夏没办法,只有笑道:“晚上给你吃竹笋烧肉。”

许半夏一笑,反正事情该谈的已经都挑明,后面高跃进要再怎么做的话,已不是她能控制,凭高跃进的人力财力,她许半夏不敢妄想自己能险中求胜。不如委曲求全一点,起码让高跃进万一真下手,也可有点内疚之心。也就给他留个面子,岔开话题道:“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高总的事迹,不知道是不是真?我总有点不相信,一个从小化工做起来的人会这么高大全。我讲了我的发家史,高总是不是也讲一讲?”其实许半夏早就从高辛夷口中得知。

没想到高跃进笑道:“野猫还能不告诉你?她即使想不说也一早都被你套出来了。你坐着,我再给你吹笛子听。”

许半夏听了只会翻白眼,但碍于野猫与阿骑的未来捏在高跃进手心里,只有吞下“大王开刀”之呐喊。

高跃进存心搞许半夏的脑子,因为觉得她被搞火了肯定又会说出叫人意外的笑话来,所以特意吹难度极大的《百鸟朝凤》。没想到磕磕碰碰吹到一半,只听身边传来轻轻的呼噜声,转头一看,许半夏已经睡着。原来许半夏本来今天就身心俱疲,又加对《百鸟朝凤》这个曲子极不熟悉,任高跃进怎么吹都不影响她,当它是树上麻雀喳喳叫。反而高跃进要是吹个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的话,许半夏才会觉得耳朵倍受折磨了。高跃进看着只会笑。

晚上,那保姆修姐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桌子的菜,都是高跃进爱吃的,没她许半夏什么事。

第二十四章

裘毕正与郭启东的事,许半夏一点不插手,最多也就是冯遇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出个主意,或者附和几句。许半夏最近忙着出货,虽然赵垒替她解决了一大部分,可是剩下的那部分数量也不小,对于一直只做小生意的许半夏来说,是个挑战。好在市场货源最近比较吃紧,只要价格上肯让个十块,出货还是不难的。关键是许半夏不肯让价。

全部货色出尽后,老宋与赵垒在庆功宴上一起怂恿许半夏做第三票,但许半夏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动手。因为有第一次的后怕在,总觉得国内钢材市场瞬息万变,而俄罗斯与中国之间的货运又路途遥远,那种货物还在船上慢悠悠按部就班地运来,而坐在岸上的人看着货物价格猛跌却束手无策的无力感,许半夏回想起来还一个劲地心惊胆颤。如果今年开春不是形势猛涨,如果只是风平浪静小小波动的话,她许半夏可就血本尽出,得倒退回去几年,小本经营重新来过了。如果失败的话,又有谁肯拉她一把?冯遇那样的朋友能有几个?赵垒也算是不错的了,比亲戚还强。童骁骑与小陈自然更不必说,可惜小陈已经鸿飞冥冥,天人永隔。但朋友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麻烦到底。

饭后出来,许半夏邀赵垒喝茶,赵垒欣然答应。走到停车场,赵垒见许半夏的车子变成黑色的奔驰S500,好奇地道:“小许,又换车了?这辆漂亮啊。”

许半夏笑道:“我的车给人抢去了,换了这辆给我,这辆派头确实大,但我不很喜欢奔驰的样子,赵总要不要试试?”

赵垒看见好车跃跃欲试,“还有这种好事,我倒是盼着别人抢我的车了,小许,你开我的吧。”许半夏还真的不是很喜欢奔驰,心里不知把高跃进的品位腹诽了几次。

在一个红绿灯处便不见了赵垒,到咖啡馆后,门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赵垒,只好自己先进去,估计这个爱车的人嫌市中心道路测不出车子的好坏,开到外环去了。果然,过了一会儿才见赵垒大步进来。“小许,手感确实不一样,特别反应在小细节上,你什么时候也去买一辆?”

许半夏笑道:“把钱花在这上面暂时还有点不舍得,赵总,听说董事会同意给你换车,你何不买一辆这种的?”

赵垒笑道:“秦方平与你们说的?他怎么什么都说?董事会给我的额度不是很大,定位在八十万左右的车子,要买奔驰的话,得买那种头很大的老式车了,那种比较中规中矩。”

许半夏也不知赵垒怎么看秦方平与她之间的关系,才特意试探一下,见赵垒没有显示出反感,也就作罢。“秦总分流倜傥,与阿骑走得很开心。阿骑说秦总走进钱柜唱歌,一只手就这么伸着,把大厅到走廊上所有妈妈桑和小姑娘的脸都摸了一遍,呵呵。不过赵总这下可以对董事会放心了吧。”

赵垒正笑着秦方平的举动,没想到许半夏话题一转,笑了一下,道:“我却是怀疑董事会无事献殷勤。去年虽然利润有涨,但还不到奖励我八十万买车的地步。怕是有什么动作得紧跟后面出来。”说话时,眼睛看向黑沉沉的窗外,神色严峻。

许半夏道:“看来赵总得尽快把在裘总那里的两百万现金调回来,自己先一步做点什么了。可惜郭总已经帮不上忙。”

赵垒道:“阿郭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连裘总都没有出头举报他,旁人干什么瞎起劲。他这下算是毁了,查下去原来金额还不小。小许你知道吗?阿郭进去,裘总比任何人都急,他现在有近一千五百万的借款到期,其中有八百万还是进了银行后转不出来的,公司闹了这么大事出来,银行再想贷给他,也得好好观察几天。他跟我说,只要有办法让阿郭出来,他出多少钱都可以。否则因为他把不少借款用到固定资产投资上去,要是钱进去银行后贷不出来,他的流动资金就得出负数了。他的摊子已经铺大,不是随便赊人家几天原料,做出成品卖出去后再付上家原料钱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再说他自己外行,办法摆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找得出哪个办法合适,现在除了跳脚,只有想办法营救阿郭了。不过我的资金就得死死陷在里面了,好在他们固定资产不少,还不至于追不到欠款。”话虽这么说,赵垒眉目间还是充满愁虑,两百万对他个人而言,不是个小数目。如今不上不下地吊着,命运操持在别人手里,他怎么可能心里也如脸上平时一样的光风霁月?

许半夏虽然心疼于看见赵垒的愁闷,但也不后悔前几天最终选择不通知赵垒从郭启东那儿紧急提出借出的款项。主要还是因为帮冯遇,同时也因为那天从秦方平嘴里知道赵垒不把两百万交给她的真正原因是郭启东的三言两语后,心里着实气恼。所以内心犹豫了一下,再加那几天因为小陈的事烦心,等她犹豫出什么头绪出来,冯遇已经采取了行动,许半夏也就不再吭声,反正再吭声也没用。

而郭启东那儿的事,她只有比赵垒还清楚,事情本来就是冯遇和她一手搞出来的,公安局经侦处的副处还是许半夏介绍给冯遇的。否则轻易哪有那么快得以立案?又不是人命关天的杀人案子。她还知道郭启东最先被调查的时候,裘毕正还幸灾乐祸了一阵,很有撸起袖子自己上阵大干一场的想法,及至接手三天后,才知世事艰难,他不是那块料,这才急了,开始东西找人求人帮忙。他也找过许半夏问询保释的事,被许半夏以阿骑当年保释是监狱系统,与看守所不是一起的为由婉拒。而冯遇则直接得多,见都不愿意见他,照冯遇的话说,既然做得出来,就要有担待,裘毕正这种人做得出挖他冯遇墙角的事,他冯遇就不打算再当他朋友看待,没必要还假惺惺地去敷衍他。

许半夏清楚得很,依裘毕正的本事,除非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管理人选,而且那个人选还得非常懂行,能力起码与郭启东持平,否则,凭他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把厂子开动起来的。其实,赵垒倒是个非常好的人选,何况,看来赵垒的位置也岌岌可危,但赵垒做了那么多日子风光无比的大经理,怎么还可能愿意屈居到裘毕正手下?许半夏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才道:“赵总,看来那笔两百万暂时是不能指望拿回现金了。不过我有两个主意,第一个,裘总公司有部分产品与你们公司有重叠,他们肯定在客户那里压着不少应收款,如果由赵总你出面去索讨的话,胜算比较大,讨来的支票叫裘总背书一下转到你自己的帐户,也算收回部分借款。同理,裘总公司部分成品你也可以这么帮他处理掉,不过这需要裘总配合,可能你得与他谈一下条件。第二个主意,暂时还做不了,非得等裘总四处碰壁没出路的时候才可能征得他同意,那就是你出面承包他们的一个车间,承包费就从这两百万里面扣。只要承包的不是与你们公司同类的生产线,应该问题不大,你们公司的董事会也不会有什么非议。但这些都需要费脑筋。”

赵垒说了句“胖子你说得不错”,可又很快没了下文,只是坐在那里吸烟喝茶,想他的心事。赵垒有说不出的苦衷,因为他平日的管理没有郭启东那么细节,他的公司规模要比裘毕正的大得多,所以他的管理也只能是流于宏观,不可能具体到连那些客户单位都熟悉的地步,除非是比较大的下家,如伍建设之流,他有时还出面请吃一顿饭。许半夏的第一个主意不错,但实施起来有难度,他总不能把分管的一个个销售人员叫过来帮他办这件私事,那无异于告诉别人他很有猫腻。除非把事情托付给分管销售的秦方平去处理,他不出面,那倒也是办法。他对秦方平一直不薄,秦方平对他也一直忠心耿耿,什么都不隐瞒的,秦方平便是连因为前妻不能生育而离婚的事都与他说。虽然交给别人做不是没有风险,但也只有这样了。看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与裘毕正谈谈。还能有什么条件,肯定是收不到利息了。至于许半夏的第二个主意,那只能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了,除非走投无路,收不回那笔钱,否则去承包那么小小的一个车间算什么话。

许半夏想像得出赵垒现在的内心一定是犹如沸腾水壶里的气泡一般热闹。不去打扰他,让他好好想,只是见他茶水见底的时候给他续上。

赵垒把一枝烟吸完了,才对许半夏道:“小许,你刚刚饭桌上说下一步不想再做俄罗斯废钢,你准备怎么做?”

许半夏心想,转移话题也好,老是钻在那两百万上面拔不出来,这一晚上只有废了,因为光靠在这儿说说的,天上又不会掉馅饼。许半夏正想回答,见一个女孩轻盈地走了过来,笑着蒙住赵垒的眼睛。这人许半夏认识,以前跟着赵垒去过海岛。许半夏懒得看,只有托词走开去厕所。等她回来,女孩已经坐在赵垒旁边,本就不大的双人沙发,坐着这么两个人,都不用猜,一个额头上凿着“亲”,另一个额头凿着“密”。许半夏酸溜溜地想,美女有什么好,寒不能衣,饥不能食。

赵垒见许半夏过来,笑道:“小许,我女朋友,你以前见过的。”

许半夏只是笑笑,说了句“美女”。心想这个咖啡馆是赵垒指着要来的,看来这儿是他的据点,所以才会遇见他女友。早知会有这种相遇,她一定竭力反对。宁可做个鸵鸟装作不知道赵垒有女友,也好过看着他们亲亲热热地坐在她面前。

赵垒女友惊讶地对许半夏道:“小许,你瘦了好多啊,吃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赵垒才想制止女友问这种无聊问题,许半夏已经认真地道:“好,不过一言难尽,你最好给我个E-mail号码,我明天整理一下传给你。”

女孩趴着赵垒肩膀,开心地道:“好啊,谢谢,那你就传给他吧,叫他打印出来给我。”

赵垒拍拍她的手,宠溺地笑道:“别瞎问,小许那是累瘦的,消耗大,我们吃饭的时候从来没见小许少吃一口过。你这种每天坐办公室没事干的人才需要减肥。”

女孩不服气地道:“我怎么会没事干了?你不也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的吗?”

赵垒笑道:“好了,找你的朋友说话去,我跟小许再说会儿事,等下送你回家。”

女孩还是赖着不走,笑道:“不行,你得把我们那一桌的朋友全送回去。否则我就是不走。”

赵垒看去,老天,一桌还有六个女孩,“乱来,一车怎么坐得下。”

许半夏看得眼睛出血,巴不得这妞快走,只得强颜欢笑道:“剩下的我来吧。小姑娘这么晚回家,没人送的话危险。”

赵垒闻言好笑地看看她,难道她就不是小姑娘了?不过既然她答应送,那是好事。赵垒女友这才肯离开。等她一走,赵垒就歉然道:“不好意思,小许,给你添麻烦。我们继续吧。你准备下一步做什么?”

许半夏心里很想把那女的抓来问一下,“我这一个女的跟你男友在一起,你怎么一点都不吃醋。”难道她许半夏就真的这么没女人样?心里很是丧气。对于赵垒的问题,也没了精神,只是简单地道:“去年赵总带我和老宋与北方转了一圈,我虽然插不上话,但看多了心里总算有点底。我看现在华北一带有很多私人性质的钢厂,虽然出的产品只是低端产品,可市场还是不小,销售手段也灵活。我想去找几个人了解了解,探探路。”

本来,许半夏邀赵垒出来喝茶的主要目的就是谈这件事,她想请出赵垒一起过去北边,有他压阵,说话找人要方便很多。可现在就是懒得说,许半夏赌气地想,她拿着钱过去北方,人家难道就会赶她出来?

赵垒自然不会知道许半夏心里还有这些小性子,听了她的话,笑道:“这个主意好啊,本来阿郭要是没出事的话,他正是准备去北方一趟的,还想拉我过去。你知道,我现在后院不稳,不便离开太长时间,才一直没成行。你去的话就太好了,想见什么人你跟我说,我帮你联络好接待。”

许半夏没想到赵垒这么帮忙,真有瞬间的受宠若惊,但随即就想到,现在郭启东进去,赵垒暂时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又回来找她许半夏,她只是B角逢春。不过心里不舒服归心里不舒服,许半夏还是不会因为意气而感情用事,赵垒肯帮忙联络,那是绝好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有赵垒引进门,比她自己撞进去,效果不知要好上几倍。“谢谢赵总。只是还没想到怎么做,估计得在北方好好呆上一段时间。”

赵垒笑道:“我倒有几点思路,你先听听,或者对你有帮助。北方那些私营轧钢厂一般资金都比较紧张,他们的销售政策很明显倾斜向资金充足的大客户,抓住一个是一个,只要大客户能保证他们一个月一个比较大比较稳定的定量就行。有了几家大客户打底保本,其他小客户的价格拉高一点,就是利润了。所以他们经常过来拉我们公司入户。我不是没考虑过他们,但他们的质量有时候不是很稳定,我们又经常有外销,所以懒得搭理他们。你如果能保证老宋公司的资金一直有保障,你可以跟他们谈谈每月包销一定批量的货色,一定可以拿下一个低价位。”

许半夏笑道:“咦,这个我没想到过,我本来还想着只拿他们的钢坯南下,到这边的钢厂串材出来,看来如果直接拿成材的话,更方便一点啊,周期也短。周期短,可不是风险也小嘛。”

赵垒想了想,道:“我问过他们,他们的钢坯也不是全部自产,有一部分是从山西进的,山西煤价便宜,环保又不严格,所以加上运费,钢坯还是从山西拿便宜。我倒是想出一个主意,你可以利用他们私营钢厂销售灵活的优势,直接从山西拿钢坯过去给他们加工,你可以串材,也可以付个加工费,这样出来的成材价格应该比你直接拿更有优势。唯一的要求,我怀疑只有一个量了,只要量大,他们什么都好商量。国营钢厂这一点上就没得商量。”

许半夏一听,一拍桌子道:“好主意。”随即又想了想,补充一句:“豁然开朗。”果然不是吃干饭的,赵垒这一串考虑举重若轻地说出来,似乎很简单,但其实已经大致概括了南北钢材市场的布局概况。他果然是干大事的,眼光比她许半夏全面许多。本来许半夏只是想着去北方看看,探探水深水浅,为下一步怎么做找条思路。被赵垒三言两语一点拨,头脑中立刻就有了清晰的概念,明确了去北方应该做些什么,再不用做东撞西撞的苍蝇。

赵垒本来已经觉得许半夏瘦下那么多,有点女人样了,见她一高兴就拍桌子,心里还是忍不住笑,到底还是蛮婆一个,不过她能想到去北方探路已经是不错了,很有生意头脑。等她回来,再好好跟她商量一个下一步怎么走的大致方案。

带了赵垒女友的女友们出门,许半夏开车过来,只听赵垒女友“哇”地一声,冲她比比画画。许半夏降下车窗,这才听见赵垒的女友惊讶地道:“小许,你换车啦?我要坐你的车。”

许半夏心想,小许是你叫的吗?你比我还小呢,身材麻雀一样。但是此刻也只有无奈地道:“那就上来吧。”懒得跟她解释车是别人的等等的话。想到这车就好笑,目前她开着高跃进的奔驰,而高辛夷开着她的君威,可怜高跃进被丢进桑塔纳2000。高辛夷不肯换车,许半夏当然不会殷勤地找上高跃进换车。那天谈话已经把牌摊开,彼此之间也不用再蒙一张温情脉脉的面纱。

赵垒的女友果然冲赵垒一个鬼脸,就坐上许半夏的车子。女孩一上来就东摸西摸,连声问:“小许,你带着什么CD,放一首怎么样?”

许半夏淡淡地道:“我最近听PATRICIA KAAS的歌。”边说边打开CD。

赵垒女友听了一会儿,道:“不是英语啊,是法语吧?”

许半夏道:“听不懂才好呢,否则开车时候放刘兰芳的评书,还不迟早撞车。”

赵垒女友却是在心里想,看小许这么熟练地操练英语,怎么也不像赵垒交代的早稻田晚稻田大学出身,难道是赵垒隐瞒什么?而且以前看她肥肥胖胖也就罢了,现在看着虽然还是胖,可身材还可以了,都说男人喜欢有点肉的女人,赵垒会不会对她有意思?否则有什么不能上班时候谈的,非要到情调那么好的咖啡馆里坐?想了半天,忍不住想试探一下,道:“你们晚上谈些什么呢?谈得那么热闹。”

相比于赵垒的女友,许半夏简直是超级狐狸精一个,对她的小心思还能不清楚,再说她正考虑着这事,随口就道:“春节前与赵总一起去了趟北方,去了十几天回来很有心得,今天跟赵总谈谈下一步的合作。”

话都是实话,但是许半夏都只拎她认准的重点来说,存心要误导这个小姑娘。让小姑娘为此与赵垒去闹好了,也算是提醒作用。只要她许半夏还有用,赵垒才不会避而不见她。果然,斜眼看去,见那女孩咬着唇沉默不语,黑暗中虽然看不清脸色,但可想而知。许半夏才不会试图去解释什么。

第二十五章

因为有赵垒的关照,许半夏在北方各厂得到了很好的关照,也就是每天吃好喝好,尤其是喝好。许半夏的酒量本来是很好的,但到了北方还是不敷使用。每天都是醉得人事不知地回宾馆。然后第二天头脑发昏地挺着起来,搜尽枯肠地把得到的信息汇总一下。有时间的话就给赵垒一个电话,交流看法,及时调整两人的原定方案。两人都感觉得到,在工作上,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互相能非常好地了解对方的意图。许半夏心有不甘地想,这要成了夫妻档的话,该是如何的浑然天成,天下无敌。

明天老宋到北京,老宋看了许半夏给的方案后很有兴趣,说要过来亲自了解一下,许半夏才不怕老宋知道太多,在国营大公司做的日子长了,人都有一股惰性,让他们进材料的话,或许还可以,毕竟还是钱多,人家看钱的面子,怎么也不会对他们差劲,至于价格就难说了。但是要他们把买来的东西销售出去的话,那难题就大了。一直坐北朝南的人,怎么可能放得下身段?

而许半夏自然也会把面上功夫做得十足的,她提前一天到北京接老宋,顺便逃避喝酒,真是喝怕了,铁打的胃都会一直泛酸。以往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热情的接待,钱就是好东西,知道她是财主来着,都对她来了精神。到了北京难得一晚清闲,许半夏想到自己忙得都没有时间逛街买衣服,夏天来了,可是身上还是去年胖时候的衣服,件件成了宽松衫,很没有样子,不如趁人在北京,一下子买一点去。

买到一件黑白格短袖的时候,许半夏喜欢得不舍得脱下,付了款,便剪掉牌子,穿在身上。下面的鞋子裤子当然也得换了,顿时镜子中出现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许半夏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是增肥前的形象。只是两眼世故,再不复当年目露精光的冲动少女。

忍不住给赵垒买了一条领带,但随即又买了三条,阿骑、冯遇、高跃进各一条。本来是准备再买一条的,只是想到这种正宗华伦天奴领带挂在老苏身上人家也一定当它是A货,许半夏一向是最现实的人,所以没买,要送老苏东西,还是走实惠路线为好。而老宋则不同,给老宋的必须不是他自己用的奢侈品。许半夏还是给他女儿买: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

所以回宾馆的时候大包小包,电梯到时,她一进去,与她一个电梯的男子就被挤在宽敞电梯的一小角。许半夏从镜子中看见这个身材英挺,上台亮相准保可以赢得满堂喝彩的玉面肌肉男一脸不屑的样子,大约是当她乡下人进城看待了,心里不忿,怎么帅哥总是看不到她许半夏的好处?反正这是在北京,跟帅哥即使打上一架,在他心中一生一世留下不灭印象都不怕有后遗症。当下便冷冷地挑衅地道:“看什么看,乡下人进城大采购又怎么样?”

哪晓得这个玉面肌肉男一点没有寻常白领息事宁人的态度,眼睛一瞪道:“狂什么狂,土财主好神气吗?”

许半夏一点不客气,见电梯停下,两人居然在同一楼层下来,一出电梯,就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劈脸扔了过去,吵什么架,好女不跟男吵,直接上手打就是。那男子显然没想到碰到的泼辣货居然是玩真的,火也窜出来了,劈胸一把抓来,另一手拳头要出,可一想又不对,对面再泼辣也是个女人,怎么下得了手?就这么犹豫了一下。许半夏怎么可能被他抓到,再说手中的大包小包累赘尽去,全身灵活得很,趁那人犹豫,当下一脚扫在此人脚弯,那人不防女子有这等本事,一下被扫得跪倒在地。当下那人气疯了,猛地跳了起来,这一下是真打上了。

许半夏哪里怕他,她有的是实战经验,虽然力气未必比那男子大,身材更是不如,可她灵活,善变,刁钻,泼辣,那男子总是抓不到许半夏,气得发狂,咆哮声响彻走廊。许半夏则是越打越兴奋,太高兴了,这么多年没实战了,平时只与漂染摔跤,以前甚至可以打败童骁骑的身手都快忘记,这会儿一边打一边找回记忆,越打越顺手。再加上把这人当作看不上她的赵垒,打赵垒不下了手,有太多顾虑,又心里不舍得,可打一陌生人就肆无忌惮了,招招都不容情,只当发泄。那男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平白惹上煞神,又打不到许半夏,暴跳如雷。

毕竟这是四星级饭店,打不长久,很快保安就从电梯里冲出来。习惯思维,以为男女斗必是女亏,都是一出来就冲向那男人,紧紧抱住那男人。气得那男子大声分辨,说遇到女疯子。许半夏见此也不搭腔,息事宁人地捡起散了一地的大包小包回房。留下暴跳咆哮的男子与保安吵架。走进房门才大笑,哈哈,估计这个男子气爆了,挨了打,还受冤枉。

心情大好,拔掉电话洗个澡就睡觉。真爱睡觉,可是总睡不够。

第二天早上,还在做梦的时候,手机卡着脖子乱叫。许半夏嘀咕,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把手机铃声设为瑞奇马丁的《生命之杯》这种激昂音乐。GO GO GO 起来,可还叫人怎么睡觉。许半夏不耐烦地接起电话,一看之下,立刻清醒过来,原来是赵垒的来电,“赵总,这么早?”

赵垒的声音里殊无快意,只是很平淡地道:“不早,快九点了。现在与你说话方便吗?”

九点?拉着遮光帘,还以为时间还早得很。“没关系,说吧。”难道出差还叫人侍寝?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赵垒以为她许半夏是什么人?

赵垒道:“小许,今天董事会的人过来,他们昨天到的,我竟然今天才知道。我已经被解职,以后你找我就打手机吧。”

“嗳?”这下许半夏最后的一点睡意也被挤出。“赵总你不会离开吧,我因为约了老宋,等老宋今天过来,我带他转一下,尽快回家找你。”

赵垒沉默了一会儿,道:“小许,你不要前功尽弃,还是把事情做完才回来。我这儿还有不少交接的事,一时还走不了。即使要走,本市还有我的房子呢。你不用急着回家。”

许半夏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虽然昨天把那玉面肌肉男当赵垒打,但真逢赵垒有难的时候,许半夏还是想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看他需要什么的。她想了想,道:“赵总,我叫野猫把我的车子开过去给你吧,否则你最近进进出出不方便。别拒绝我,我这人别的没有,江湖义气还是有点的。”

赵垒沉吟了一下,道:“你原来那辆桑塔纳2000还在吗?开那辆来吧,否则太刺激董事会的人,以为……”

许半夏笑了一下,道:“其实凭你赵总这几年的工资也买得起君威的,赵总你太小心了。好吧,我还是叫野猫送桑塔纳过去。需要搬运什么的话,你一个电话给阿骑就行,我会给他招呼。秦总没事吧?”

赵垒道:“他没事,他的位置不吸引人。别的等你回来我们再说吧,再见。”

听得出,赵垒的声音虽然克制再克制,但还是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虽然早就预知会出事,许半夏怀疑赵垒也有两手准备的,可是被人这么平白弄一下总是无味。一个人这么多时间总经理做下来,总可以被人抓一点小辫子,他们董事会想要逼赵垒下台,肯定是会祭出这种小辫子,提出诸多威胁。赵垒这会儿做人一定是难得很。可惜,帮不了他。

正想着,门被敲响,许半夏想都没想就跳下床去猫儿眼看,是昨天打了一架的玉面肌肉男,昨天还看不出,今天就看出,一边颧骨被她打出一块乌青。许半夏看看自己的睡衣,灰色圆领衫,同样料子的中裤,还算保守,就是要打架也身手利落,这才打开一丝门,大声问:“什么事?”

玉面肌肉男在外面也是大声道:“想跟你谈一下昨晚的事,你的房间电话一直打不进。”

许半夏道:“晚上总是有暧昧电话进来问要不要马杀鸡,被我拔了电话线,没想到你也会打来。”不管怎么样,先言语占了便宜再说,“我才起床,有什么事到餐厅等着,我们边吃边谈。我二十分钟内到。”

许半夏本来准备等着与外面的男子好好切磋这个叫他在餐厅等着的可行性问题,没想到那玉面肌肉男居然爽快地道:“好,我去餐厅等着。”

这么爽快,就不怕她乘机卷铺盖溜了?倒是叫许半夏吃了一惊,又稍微打开一丝门,探出去一看,却见该男子已经扬长而去,一点没有站在门口监视的意思,不由追着那人的背影赞了一句:“有种!”。寂静的走廊中,伴随着悠扬的背景音乐,传来闷闷的一声“哼”,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许半夏心想,这人还真是有种。但这也太笃定了一点了吧,她许半夏又不是君子,只是一个与小人一样难养的女人也,随时都会得拔脚就溜,才不会言而有信呢。但是慢着,万一该人之冤屈被保安相信,查了她在总台的登记了呢?难说得很。不过许半夏也没有溜走的意思,怎么可能怕他?手下败将而已。

交去洗的新衣服还没有拿来,许半夏只有还是穿着宽大的旧装。老宋要到下午才到,有的是时间与玉面肌肉男周旋。走到早餐厅门口一站,很明显就看见那帅哥一个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太阳不是照的这一边,可以悠闲的看出外面。那人面对着门坐,见许半夏进来,没什么表示,只瞟了一眼,等她自己过去。

许半夏一笑,抬脚进去,才走十几步,一个三四岁小男孩斜刺里窜了出来,没看准路,一脚撞到椅子腿上,眼看就要摔到地上,许半夏想都没想,飞一般过去,伸手接住那孩子。孩子得救了,可他手中的牛奶泼了许半夏一脸,牛奶还好不烫,可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面,总是不舒服。幸好衣服宽大,牛奶进去衣服没什么感觉,感觉的是裤子,滴滴答答,样子很是不雅。许半夏心想,这报应可真快,昨天拿大包小包扔人,今天就有打抱不平的小孩来泼她牛奶了。报应这玩意儿在她身上总是特别灵验。才扶正了那男孩,准备离开,没想到那男孩反应过来,挥起小拳头追着许半夏打,哭着要许半夏赔牛奶。这下许半夏真是哭笑不得了,估计这时候保安过来的话,该是架住她。也不知小孩的家长在哪里,许半夏只有笑嘻嘻地拎着孩子的手带他到放牛奶的地方给他取了。这才过去玉面肌肉男那儿。

走近玉面肌肉男,因为早晨阳光灿烂,许半夏看得清清楚楚,该男两个嘴角略略下挂,猛一看有点嘲讽的样子,难道昨天是误会?人家本来就没有讽刺她的意思?也有可能,昨天只是在镜子里看的,这种嘴角配上正好斜睨过来的眼睛,很容易误会。就是现在看着,也是一脸的清高,因为这人并没有怎么正眼看她,脸上也殊无笑容。许半夏才不怕这人严肃的神情呢,笑嘻嘻地过去站在桌边,道:“我去换件衣服,这不算违约吧?”

那人定定看了许半夏一下,道:“算了,你不愿意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我也不与女人一般见识。请便吧。”

许半夏听得出他的嘲讽,不过不生气,难得那人肯吞下那口毒气,已经很不错了。还是笑嘻嘻地道:“嗯,识时务者为俊杰。昨天对不起,我火气比较大。不打不相识吧,以后有机会去我那儿,预先给个消息,我接待你。”

那个男人有点奇怪地扬起眉,许半夏发觉这人还真是满好看的,长得好也就罢了,眉毛一扬,精光四射的样子,很精神,很帅。见他不说话,笑道:“你不会一晚上都只抱着电话没做其他事吧?登记的身份证上面的地址就是我现在住的地址,找得到的。”觉得这个男子是个讲理的人,所以也就没有必要骗他。

那男子居然一笑,取出一张名片,交给许半夏,不过这个姿势不是很礼貌,应该,不生气还能笑已经不错了。那男子道:“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交个朋友,我很快就会去你们那里,不会不让你请客。”

许半夏心里暗笑,果然是调查过了。干脆取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给那男子手机拨了一下,笑道:“我来吃早饭,什么都没带,电话给你一个吧。去我那儿的话,提前给个电话,我给你安排好。”

那男子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许半夏还是觉得这个人大方。出去外面一看名片,原来是个律师,对律师这行,许半夏不熟悉得很,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名气。此人名字一般般,叫屠虹,这个屠虹昨天捂着被打青的颧骨不知想了多少念头准备跟她许半夏打官司吧?难道还真因为刚才他说的原因变卦了?总之不会是因为畏惧她许半夏的强硬吧,否则也没必要给她名片了。管他怎么回事,交个朋友也好。

既然这事告个段落,许半夏也就撇开不管,她现在得考虑的是赵垒的事。赵垒离开那个外资公司,没有这棵大树靠着,她还有这个胆量做那么大的量吗?那么大的量,销给谁?可是不把量做大的话,来北方转一圈也就没什么意思,没有量,谁给你压价?所以,进军北方的计划还要不要实施?由于原定计划的风险增加不少,不得不好好考虑。

可是已经了解了那么多好处,要许半夏放弃,还真是不舍。明知有这资金可以调度,有这资源可以挖掘,唯一的风险就是销售。货如果走得不畅,压在自己手里的时间越长,意味着交给老宋公司的利息就得大幅提高,最终侵蚀掉这么曲线救国般绕一大圈生出的利润,甚至可能亏本。这险要不要冒?自己有这能力吗?市场不可能一直吃紧,总有供需平衡的时候,万一第一票就压在手里的话,那又是春节时候那种窘况了。春节那次的苦难和压力,许半夏记忆犹新,回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直呼侥幸,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许半夏都怀疑自己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放弃,还是继续?许半夏摸出一个亮闪闪的五毛硬币,仔细看了一下,以前也没注意,这会儿才看清楚,一面是个数字5,一面是一荷一叶,许半夏心想,人家古代出兵要占卜,咱现在要不抛硬币解决?这五毛硬币金光闪闪,口彩较好。坐在床沿一把抛出,硬币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没等它落到床上,许半夏就一手扪住。这才想起,都还没想好哪面算是放弃,5,还是荷花?脑子中把这两种图案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自己是无胆用抛硬币来决定放弃或是继续,几乎可以说是未来事业发展的重要拐点,怎么可以如此草率交由硬币解决。也没抬手,直接把硬币抓进手心,看也不看,扔进裤袋,算是没掷过这一下。眼不见为净。

此后的几天,许半夏还是照着原计划进行,一边热血彭湃地洽谈着与私营钢厂的合作事宜,一边心惊肉跳地担心着此后的销售。可是不敢叫老宋知道,虽然老宋知道了赵垒离职的消息后也问过许半夏销售怎么办,许半夏当时给老宋的是一个非常肯定的回答。无论自己心里怎么摇摆,决定之前,不能给老宋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自己都没信心的话,还让老宋怎么相信她?怎么敢把那么多钱交到她手上?

一向倒下就睡着的许半夏,这几天也失眠了。

第二十六章

许半夏下飞机出来,高辛夷来接她,见面就取笑:“胖子,怎么减肥减成这种脸色?不过穿起衣服来架子要好多了。”

许半夏懒懒地把拉杆箱交给她,懒懒地道:“不许痛打落水狗,送我去老苏那里,我怀疑有问题。”

高辛夷吓了一跳,一头凑到许半夏面前,拉起她的手臂翻来覆去细看,许半夏奇道:“你干什么?我要喊抓色狼。”

高辛夷道:“没事啊,皮肤上没有小血点,小陈以前伸出手来,手背上都看得见小血点。”

许半夏不由笑道:“你别吓我,哪有那么严重的,小陈那病就跟中奖一样,哪能人人都得了。跟你说说没关系,我月经都十天了,一直淅淅沥沥没断过,而且量也不小。咳嗽也一直有,痰里还有血丝。我得去查查,不能钱赚到,命给丢了。”

高辛夷吓了一跳,“胖子,会不会是肺结核?你太累了。”

许半夏摇头,“不会是肺结核,前不久刚排除过。太累也没什么,比这回累的时候还有,主要是睡不着觉,不知你知道了没有,赵总给解职了。”一边说,一边就找出手机,翻找电话号码。车子就在眼前。

高辛夷一边与许半夏一人一手地把行李箱扔进后箱,一边笑道:“赵总去职你那么难过干什么,莫非是有什么相思?”

许半夏终于找到冯遇的电话,这才坐进车子,一边嘀咕道:“别胡说,赵总是我最大客户,他倒了的话,我那么多钢材,以后要销给谁去?我不为这个急还急什么?码头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