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这才能回自己宿舍洗了泥脚,换身衣服。出来,还有大量事情等着她吩咐。小苏被她安排到销售部门做内勤。反过来还要安慰胡工,这一事件与东北那人无关。以及其他很多很多的事。

晚饭时候,许半夏才一个电话给童骁骑,“阿骑,你在哪里?我这儿早上出事了,你知道吗?”

童骁骑道:“我知道了,我到你办公室去过,看了你一会儿,见你在办公,很忙碌的样子,也就不打扰你了。看样子你没当它一回事。对了,我在野猫这儿,她爸爸也在。”

许半夏微笑,这就是兄弟阿骑做得出来的行径,是他们以前街头打架打出来的习惯,只要站得起来,都不是大事。“你来看我了,那为什么不进来喝口水?我当然是没什么,我们以前只差枪林弹雨没经历了,这种刀光剑影算什么。野猫问起来的时候你可别说得太血淋淋。”

童骁骑道:“本来不准备跟她说的,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声音里带着微微的一丝笑意。

放下电话时候,许半夏忽然有点羡慕野猫与阿骑的相处,两人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没一点成家立业者的样子,可以互通有无,野猫有什么问题,一脚飞向阿骑就可以获取答案。简单便利,又其乐融融。奇怪了,与赵垒明确关系后,整个人反而柔肠百结起来,心思越来越像个女孩。

被大石撞了的脚弯眼下沉沉地痛,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许半夏考虑了之后,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以策万全。兜兜转转,此刻又是开上了原来的君威。不过下意识地带上了漂染和它的兄弟们。一车一人三狗,倒也坐得满满当当。出去时候,路上已经全暗。早上那一块血迹随着车来车往,早已觅不着踪影。或许白天来看的话,还可以看见路面颜色有块稍深的异常。说起来真是叫人不相信,一条熟悉的性命就这么消逝了,消逝得快捷,让人都无法反应。

许半夏并不恨太监,太监无计可施又心怀仇恨,只能想出卑微的豁岀自身的报复,却让她感慨万分。说到底,这还是当年年少轻狂,做事只知快意恩仇种下的因果。以前交通宣传栏上常有一句话,“代价血淋淋”。她许半夏、阿骑、太监,可不都已经为年少轻狂付出血淋淋的代价,虽然她许半夏的代价还是最轻的。若是往后夕阳下想起这段过往,必是不可能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打发。一条人命,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叫人轻松。即便是在许半夏眼里曾轻贱如太监之流,这条人命还是会压在许半夏的心头,偶尔吐一个气泡,浮出水面。近两年的曲折,让许半夏开始回头思考当年的无知无畏。她已经知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以前做过太多,所以她最近一直风声鹤唳,提心吊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边高跃进听了童骁骑对许半夏今早所遇事件的描述后,忍不住问道:“阿骑,你兄弟遇到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现在过去陪陪她?辛夷这儿有我。”

童骁骑笑道:“胖子这人与众不同,她这个时候最不需要人陪。以前类似事情时候,谁上门谁给打出去,一点没有情面。”

高跃进听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拒绝别人的关怀?除非是外来的关怀不到位,关怀不到点子上。高跃进扪心自问,即使他这样的在社会上跌打滚爬那么多年出来的金刚不坏之躯,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也想找个人陪陪,即使不说话也好,这也是修姐原来得他好感的最大原因。何况许半夏还只是个半拉子成熟的年轻人。

想到自己以前也是一样的血雨腥风地杀出重围,才有今天超然地位,高跃进不觉很是同情许半夏。看今日阿骑的态度,想当年这个许胖子不止是不把她自己当作女人看待,恐怕连男的都不如她坚强。就像他高跃进一样,人后多少心酸。又想到昨晚许半夏因为赵垒而露出的无措,看得出,这家伙虽然死撑着似乎是金刚不坏,其实也是个小女人。唯此才让人同情。昨晚本来对她的几分怨气也没了。

高跃进状若无事地又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告辞,这边高辛夷与童骁骑两人也没觉得什么,在他们印象中,高跃进反正向来都是行色匆匆。

高跃进上了车,让两个保镖自己回家,便开了车上路。一边拨通许半夏的手机,“胖子,在做什么?出来。”

许半夏正在车上往医院赶,见问,想都没想就是两个字:“没空。”

高跃进也干脆:“少废话,叫你出来就出来。我有事找你。”

许半夏忽然想到高跃进刚刚不是在阿骑和野猫那儿吗?那么说他应该知道她今天心里不自在了,那还来烦她?真是讨骂。所以很是不客气地道:“没空就是没空,我去医院,你少烦。”

高跃进见许半夏也没对他掖着情绪,就跟昨天大喊“烦死啦”一样,反而让他觉得心疼,所以还是好声好气地道:“你去哪家医院?我去看看你。胖子,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别拒绝我。”

许半夏没想到高跃进会说出这些话来,倒是呆住了。闷了半天,才说了医院地址。估计高跃进从妇儿医院出来的话,还是他先到那医院。

果然,等她把车开进医院的时候,已经看见高跃进的车子停在停车场了。医院夜晚的停车场比较空,一目了然。

高跃进看见许半夏钻出车子他才也跟着钻出,见面就问:“胖子,你还是受伤了?没听阿骑说起啊。”

许半夏提提嘴角算是笑了,道:“被石块擦着脚弯了,有点痛,但走路没什么大问题,过来看看医生也好保险一点。”

高跃进走开几步看了一下许半夏走路,也没说什么。他不自觉地对许半夏平等对待,推己及人,换他的话,只要自己能走,也不会大惊小怪,等人来扶。只是进去门诊大楼后,胖胖的身躯移动得飞快,亲自动手帮许半夏办了挂号手续,又去指南看了夜间急诊外科在哪里,然后过来领着许半夏过去。许半夏有点吃不消,高跃进这么体贴很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两人一向只是取笑来利用去的,虽说嘴上也有挂着朋友两个字,可真正在心里却没怎么太把对方当作朋友,只是有时觉得在某些方面,对方因为相似,可以相信,甚至是深信。如今高跃进这样,那是超过以往的认知了。

虽是晚上,又是急诊,可外科病房里还是不少人。高跃进一直陪在旁边站着等,很让许半夏过意不去,忍不住低声跟他商量:“高胖子,你还是去车上等着吧,或者你有什么事先去忙,我看完医生给你电话。否则你在旁边站着我都不好意思撩裤腿。”

高跃进一笑,也是轻声揶揄道:“许胖子,你这个脸皮这么厚的人也有不自在的时候?好吧,我外面去等着,你记着结束时候给我电话。”

许半夏点头,目送高跃进胖胖的身子挪出门诊室,心里感动。虽然不知道高跃进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可是他能做出来,已属不易。

照了X光,经诊断骨头没事,许半夏这才放心。出来停车场,发觉高跃进的车子不在,便爬进自己的车子,虽然车窗开着,可里面放了三只狗终究与一只狗的气味不一样,许半夏不得不打开换气,这时就看见高跃进的车子进来。

“胖子,脚没事吗?自己能开车吗?不行的话乘我的车子。”

许半夏打开车门给高跃进看,笑嘻嘻地道:“你瞧,三个漂染,我怕你看着车子都开不稳。还是我跟着你吧。去哪里?最好不要去吃饭喝酒,我怕我三只狗在车里面跟我造反。”

高跃进最头痛许半夏的狗,只得勉强一笑道:“我本来就没想去酒店什么的地方,走,跟我去湖边别墅,那里现在空着,有人打扫看护,应该不会太乱。你也没吃晚饭吧?我刚刚去酒店打包了一些冷菜,我们一起喝喝酒,说说话。没意见的话跟着我来。”

许半夏点头,不知怎的,喉咙竟然发痛,有些眼泪涌上眼睛,在眼眶里打了几个圈,可最终还是被许半夏压了下去。高跃进以前不算是真朋友,可今天他能这么对她,许半夏非常感激。

跟着高跃进去了湖边别墅,进去里面,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开了瓶酒,坐在对着阳台的沙发上各自管自己喝。外面是黑沉沉的湖面,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即使看见,也是在遥远的对岸。而房间里的空调打得温暖如春。三只狗在宽阔的客厅里窜来窜去打闹。

喝完一瓶,许半夏阻住高跃进开另一瓶的手,叹口气道:“酒劲已经上头了,今天状态不佳。我还是回去吧,否则车子都开不回去。”边说边已起身。

高跃进也起来,把一串钥匙交给许半夏,拍拍她的头,道:“这是这儿的钥匙,我一般不来,你要是想来的话只要事先给我秘书一个电话就行。有些事别想太多,什么都背在自己头上的话,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压垮,想开一点。”

许半夏低着头,点了点头,还是没抬头,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回身道:“修姨有消息没”

高跃进没提防许半夏会问她自己之外的事,愣了一下才道:“没,没有。”

许半夏叹道:“只要别是一条人命就行,人命,实在是太沉重。”

高跃进这才真正确定,许半夏今天消沉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太监的一条人命,而不是她所遭遇的危险。果然阿骑说得不错,许半夏一向不需要安慰。但那说的是常例,只是这回有所不同,这回还有太监一条命夹在里面。高跃进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告诉许半夏他准备怎么进一步发落修姐,以后再说吧,这小姑娘最近承受得已经太多,而他的主意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许半夏开车回家,下意识地,开得比以前慢了许多。三只活蹦乱跳的狗衬得今天的她分外落寞。

第五十八章

因为捐款资助孤寡老人的数额大,影响大,而且预期的时间将是很长,镇委书记竭力要求许半夏出来接受媒体采访,说这是宣传本镇精神文明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可许半夏有自知之明,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海涂赎罪。再说太监的事才刚发生在眼前,她还有何底气吹捧自己?

最后推不过,把具体执行的胡工推了出去,说这事都是胡工促成。当然私下不得不与胡工交流了一下她的难处,说是太监刚死,背后议论太多,又怕被枪打出头鸟。胡工是经历过大国营企业内部勾心斗角的老人,怎么会不理解许半夏的顾虑,再说胡工本身就有一股侠气,看许半夏为难,她当然拔刀相助。胡工说话是很注意分寸的人,在媒体面前说得滴水不漏,很碰不出火花,搞得采访的人兴致缺缺。但看在镇委书记份上,还是把文章发出来了。于是这个慈善活动成了许半夏全公司员工的集体行为。但明眼人怎会不知道,集体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来?而且还是细水长流?这么做也就堵一下无知又长舌者的嘴而已。

不过这个集体慈善比之常见的个人老板出几个钱意义更大,镇委书记反而非常认可。

车子终于在赵垒来到前修好。原本以为只是配几块玻璃、做一下表面钣金、和刷一层漆,那么简单的事不会超过三天,没想到用了一周有余。大年三十,大街上面清清凉凉,各人都是回家团圆的时候,许半夏到空荡荡的家里转了一下,准备开着修好的车去机场接赵垒。可怜这两个人,都是嘴上狂喊着早点结束,早点休息,却都是工作到最后一刻才肯罢手。

漂染回到熟悉的环境,非常兴奋,独自满屋子地溜达。许半夏则跑进卧室,打开衣橱,对着满满的衣服,左挑右选总觉得不合适。打开所有电灯对着镜子看看,发现这几天下来,她一张从来都是白里透红的脸现在显得灰白瘦削,所有黑白灰的衣服全都不衬脸色。更别说瘦了那么多,没一件合身衣服。最后不得不挑出一件土黄的毛衣,外面罩一件长黑大衣算数。但愿春节七天休息下来,可以恢复原貌。

看看手机,距离赵垒上飞机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知道赵垒有没有去了机场,有没有与她一样坐立不安?许半夏摸摸包里给赵垒的礼物,那块在香港买的手表。又去厨房,将胡工特意给她包的饺子从塑料袋里拎出来,一一码在一块干净的布上面。这还是胡工吩咐的。许半夏微笑着心想,晚上赵垒来的时候,她亲手煮饺子给他吃。虽然知道他不会希罕,就像她一样,赵垒的口味偏海鲜。但是,这是她的心意,不是?

偏生手指满是白粉的时候,有人来电,打的是手机。许半夏稍稍洗了下手,打开黑包,包上还是留下粉白手印。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机上的显示是帅哥。许半夏很是欢快地直接说话:“帅哥,已经去机场了吗?太早了点吧。”嘴里揶揄,心中其实欢喜,原来赵垒与她一样心急。

赵垒却道:“妞,对不起,我不能过去你那里了。刚刚北京大中国区给我电话,说是总部有要人过来,指名要我过去。”

许半夏一个跟头从云端里掉下,什么,等了那么多天,他不来了?“明天是春节,你确定吗?总部要人这个时候过来?促狭了点吧。”许半夏心中有了不好的联想。

赵垒道:“我想可能与我上次会议时候提出与大中国区总裁相左意见有关。那次会后,我把自己在会议上的发言补充一下,全文发到总部副总裁的信箱里,也算是会议纪要吧。我没有多加会议之外就其他事的考虑和意见,算不得背后施黑手,正大光明得很。坐高位的人如果做出来的手段类似宵小,类似文革中的背靠背的话,那种人是不能服众的。我才不屑于那么做。有可能这次春节期间总部要人过来,是对我的发言的反应,但我不知道是好是坏。很想请你一起过去,可我还不知道去了北京是什么遭遇,或者后面还有什么安排。原谅我,等我明天与总部要人接触了,再给你电话行吗?”

许半夏的情绪一下被打入冷宫。可是她能拒绝吗?她极其沮丧,但还是强打精神道:“你不用怀疑,总部的反应一定是良好。否则没必要派要人亲自过来,又指名让你过去。我想你提出相左意见肯定得罪总裁,如果不是要人指名,你没有机会面见总部钦差。而如果总部反应不良的话,冷搁着你的意见,你们大中国区总裁的反弹就能够你喝一壶。不过我还是等你明天的电话吧。唉。”

赵垒心中觉得很对不起许半夏,但是又是踌躇满志,对于北京之行充满希冀。“妞,我也是这么想的,真好,总是能与你心有灵犀。不过我们大中国区总裁没你料想的那么沉得住气,这几天就没放过我,已经秋后算帐。手指一伸,连我管辖公司的年度计划他都要求我重做。我阳奉阴违改了几个字,当天晚上就发给他。我真是火大了,有问题当时开会时候就可以说,没必要事后用手中权力打击报复。打量别人就没做过管理?这等下三滥手段还不入我法眼。我看他这回春节见面了怎么报复。”

赵垒一向话少,除非是阐述一件事,这么滔滔不绝的时候还真是少见。不用亲眼目睹,许半夏也能想像得出他此刻的飞扬神采。是,他现在一定非常兴奋,机会在他面前招手。许半夏不开心,等了那么多天,最近又遇到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她满心想着第一时间与赵垒面对面沟通,尤其是说说太监的事,可是不行了。明天……明天谁知道是什么结局呢。她有点敷衍地道:“你这些内容前几天没在电话中如实汇报。”

赵垒则是笑道:“怕你笑我意气用事,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不能关住嘴不说,却非要与大中国区总裁对着干。人家好歹也是总部多年放出来的钦差,在总部根基深着呢。我一个新进胡说八道不是讨打?”

许半夏还是不由嘘道:“省省吧,你这人做事如果不是思虑再三,怎么可能出手?真冲动的话,最多也就是闷声不响走掉。是不是有什么考虑吧?”

赵垒听了大笑,道:“妞,怎么都逃不过你的猜测。没错,我这半年多来,对总公司的企业文化感觉良好,但对大中国区的经营理念却是很感冒。好好一家跨国公司,如今给个老华裔管得跟我原来做的家族企业似的,连带地,大中国区的发展理念也非常陈旧滑稽。我这回在会议上的发言虽然是有点冲口而出的意思,但后来就是故意了。我想不外是两个结果,要么鱼死网破,这种人手下做着也没意思,大不了筹建结束被他难看掉;要么因此提醒总部,大中国区其实还可以那样做的,那样做是可以做得更好的,最理想结局是把大中国区总裁换了。不过我不看好后者,毕竟一个根深叶茂的人在大企业里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妞,明春我失业的话,你得给我安排好位置了。”

许半夏干脆又是一声“嘘”,“去,别说得那么危机深重的,我看你竭力争取的是后者才是,你才不会消极等待前者的结局。这不,总部要人不是来了吗?你的争取已经有结果。帅哥,我看好你,明天你给我的新年礼物一定是你的大好消息。”

赵垒笑得有点志得意满,但还好没忘记许半夏,“我今天去争取一把。妞,你今晚去哪里吃饭?我是注定在飞机上了,你呢?一定要找人一起吃饭。”

许半夏以满不在乎的口气道:“放心,我找了三个小兄弟。再不行就去外婆家混一顿。倒是你可怜得很,诺大一个帅哥,还得接受空姐们施舍年夜饭。”

赵垒温柔地道:“妞,你最近一直很忙,有点疲于奔命。今天别玩得太晚,还是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或者,我被总部要人放出来,我们直接去东北滑雪如何?很对不起,今天不能陪你。不过我在想,如果,嗯,有点可能的如果,我被总部赏识去了大中国区工作的话,以后在北京,我们反而有更多见面机会。”

许半夏抬起头想了一想,道:“既然总部来人很可能是赏识你的计划,极有可能实施计划的人就顺水推舟认定你了。我觉得你去北京的可能性很大。那样可能反而更好。你别一直对不起对不起的,我吃不消。我们来日方长。”

赵垒有点谨慎地道:“还有一种可能,这种超大型跨国公司的内部人事调度有些方面其实也与我们的大型国企差不多,论资排辈得厉害,不像你那里用人那么灵活。不排除可能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找我再说个清楚。不过这样一来,你看着,大中国区总裁更要视我为眼中钉了。”

许半夏轻轻道:“我不担心会出现这种结局,管理层不会没有考虑。你去北京的机票买了吗?出发上路了没有?”

赵垒道:“接到大中国区电话的时候让秘书订了机票。我得先与你说一声。时间……出发时间差不多了,反正一样的旅行箱。我走了,妞,其实我很希望你独自去我父母家。”

许半夏有点勉强地提起嘴角笑笑,似乎赵垒就在面前,她笑给他看。对于她而言,家庭观念几乎没有,虽然明知赵垒希望她去见他的父母是什么意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但是她眼中只有赵垒,如果赵垒不在身边,她才不会去斑衣娱不相干的亲。但她只是笑道:“去吧,免得路上赶得太急。你父母那儿我等着你一起去,你知道我胆子是最小的。”

赵垒听着大笑,许半夏胆子小?他的胆子都自问没有许半夏大。对于许半夏的体贴,他很感舒服,已经有点习惯有事找她一起商量,发现总能获得共鸣。此去北京,很可能将是他事业的转折点,他不否认当时在会议上提出反对意见时候抱有破釜沉舟,成王败寇的想法,这点许半夏也看出。他已经对大工厂管理熟能生巧,他需要一个跨越,跨上一个新的平台,而不仅仅是一个台阶。与许半夏一席谈,更让他心中有底,信心倍增。

许半夏放下电话则是傻站了很久,她倾注了多少心血来等待今天,却最终扑了一个空。她虽然在电话里嘻嘻哈哈说邀请三位小兄弟吃年夜饭,可她自己心里知道,什么小兄弟啊,不过是漂染三兄弟而已。她能去哪里?外婆家是舅舅的天下,她进去插什么桩。

明天赵垒会给什么结果?那不是她能掌控的东西。赵垒从来都不属于她能掌控,只有他前阵落魄时候,而那时她反而不喜欢了。她或许就喜欢那么飞扬骄傲的赵垒,喜欢他掌握大局的镇定与气魄,喜欢看着他像一只雄鹰搏击蓝天。不,她不能也不会去阻拦赵垒,她很清楚赵垒与她一样,机会出现眼前的时候,他会竭力争取。她即使只是通过话筒,都能嗅得出那丝属于赵垒的机会,赵垒自己岂能不知?岂能放过?

或许,他们两个都是鹰,两只翱翔天际的鹰。他们会在搏击长空的时候彼此呼唤应和,道声珍重。但永远不会象大雁一般,牵手并进。只因为他们是鹰,天性注定。赵垒也深知她,所以都没要求她跟去北京,在宾馆无聊等待,而是等他确切消息后再定。或许他也认为,他们的交集可以短暂,但必须是全心全意,必须是光华璀璨。

许半夏为这个认知所鼓舞,带上漂染不远万里去工厂接了另外两个漂染回家过年。漂染兄弟仨难得团聚在这等豪华府邸,欢奔乱跳。许半夏煮了一大锅饺子与他们分享。居然难得只只都是完整。然后搏斗着替小兄弟们洗了澡,筋疲力尽,但也热闹。一人仨狗,居然也能激发出亲情,一种单纯的亲情。此后,只要许半夏没有出差,漂染它们的喂养不再假手他人,全由许半夏自己一手料理。于是,许半夏不会做菜,倒是煮得一手好狗食。

不得不承认高跃进是个聪明人。这人也是上无父母,养个女儿像是野猫,并不怎么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他又不肯再入围城,受那婚姻约束,春节这个阖家团圆的大日子里,他的身份也是颇为尴尬。虽然有蜂拥前来参拜的亲戚,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所以高跃进昨天已经打包去了地中海。许半夏一点不怀疑,这家伙在享受地中海阳光的同时,绝对不会错过异国美女。这大概是高跃进多年智慧与实践的结晶。

但许半夏心说,这一阵累到虚脱,若是要她乘十几个小时飞机去游玩,那是敬谢不敏的。而让她在床上睡个十几小时,那是轻而易举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大年初一一大早,漂染兄弟仨哭着喊着要饭吃。喊就喊了,它们还恬不知耻地向那只贼溜溜的加菲猫学习,三枚庞大身躯轮流在许半夏被子上面踩踏碾压,害得许半夏不得不睁开一只眼睛,稀里糊涂为他们调配一袋狗粮,然后才得继续睡觉。

初一不外是到处拜年,但是许半夏出门时候,将原来封好的红包数出一半。她本来替赵垒考虑,怕他不懂习俗,所以多封了一半红包方便他见亲戚的时候可以分发,现在他人都没来,她还凑什么热闹。幸好她一直没太把亲戚放在心上,男友上门的事她只想搞个突然袭击,混过初一就行。否则这会儿赵垒没来,她还真难向亲戚交代呢。

可她心里还是郁闷,下意识地等着赵垒的电话,时不时将手机取出来看看有没有信号。因为今年她大发,众外婆系亲戚都是问题连连,许半夏没劲搭理,蔫头耷脑地一个劲说累。没想到的是,吃饭吃到一半,绝迹外婆家无数年的父亲上门,不用说,专程来找许半夏的。身边还带着许半夏的同父异母弟弟。他们还能是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许半夏一直扣着不还的一百万。

许半夏看见门口的是他们两个,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道:“你们下楼等着我,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在座都知道许半夏与父亲不亲,但是难得见他们当面交锋。他们都一致无声无息地看着门口尴尬的两人,连外婆都不说一声。一直等做父亲的怏怏下去,外婆才对许半夏道:“都那么多年了,对他客气一点吧。”

许半夏缓缓起身,又夹了一块醉鸡肉扔进嘴里,才冷冷地道:“他今天来是想问我要钱,我下去一会儿。”

外婆在许半夏身后道:“这个做爹的对半夏她妈挺好,对半夏怎么这么糟,两个人没缘分就是没缘分。现在看我们半夏有钱了,他还真好意思来要钱,真是不要脸。”大家都误会许半夏嘴里的要钱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有点同情,此刻也不客气了,都说天下倒还真不多见这么不要脸的父亲,按说他们家小日子也是过得很不错的。

许半夏本来就有误导的意思,但也没耐心躲在门外偷听反应,这等小儿科的虚晃一枪,她还能不知道结果?下楼见父亲弟弟一起等在楼下,父亲白面金丝边眼镜,长得文雅气派,弟弟刚有几根胡须,显然是宝贝得很,悉数蓄在嘴唇上面。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体面人。许半夏走过去淡淡地道:“什么事?难得你们主动找我。”

做父亲不大敢直视女儿的眼睛,小小心心地道:“半夏,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很好,我那一百万可以还我了吧?”

许半夏冷冷地道:“还行,你没将黄世仁学得十足十,总算比黄世仁晚一天来问我要钱。”说完一顿,看着父亲的白脸一下火红,红到耳边,这才又道:“说吧,你要钱去什么用。”

做父亲的像是个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低着头红着脸喃喃地道:“你弟弟眼看着要考大学了,需要不少钱。我们也准备换一处房子。”

许半夏依然冷冷地道:“考大学要钱吗?我从高中开始书费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我不知道读大学原来还得家里出钱啊。弟弟既然出去读书,你们还换什么房子,原来住的还不够?我当初刚毕业时候住堆场,你们怎么没留张床给我?理由不成立。回吧。”

做父亲的哑口无声,反而是弟弟看不下去,大声道:“姐姐,你既然在借据上面说好还钱,为什么言而无信?你答应我用那笔钱买电脑,你也是一样言而无信,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个好汉呢。”

许半夏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实在不应该跟着你父亲来,大人们的阴暗面你怎能看得懂。你知道为什么你爹今天一定带上你吗?你知道为什么你爹不敢直视我吗?凡事都有前因后果。我为你好,一直没有向你透露内情,可是你家无良爹娘反而逼着你来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果然都不是东西。放心吧,你的电脑与大学学杂费我都记着,不会少你。你这个学期还得好好用功,电脑不急。如果你现在有独立思维,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你这个家庭的某些不正常。但我一定会在你大学毕业,工作一年之后,详细告诉你实情。相信那时你心智成熟,会得自己判断。我就这些话,你们回去吧。”说完,许半夏便不管不顾自己上去,将父子两个丢在冷风里。

许半夏的话引得她弟弟思考,他也觉得反常。但是他又不相信自己的父母会是姐姐口中的无良爹娘。是以一径愣愣看着父亲,他也觉得父亲在姐姐面前很抬不起头来,与平时对他时候的自如完全不同。等到姐姐在楼梯口消失,才听他父亲干咳一声,道:“回去吧,你姐姐一向逆反心理很重。凡事顺着她点,她妈死得早。”

弟弟一听,又觉得父亲挺委曲求全的,心中很想冲上去抓了姐姐下来了解清楚,可是已经被父亲拖着离开。小小年纪,一时想得脑子发胀。但毕竟是父母多年养育,他在心里很快便偏向了父母,至于这个逆反的姐姐,看她以后怎么做。不过有一件事不出所料,两人回家后,妈妈将姐姐与爸爸夹杂不清地骂了一下午。

许半夏才不会管她父亲兄弟想什么,也懒得管舅系亲戚指责她父亲,今天她没精打采得很。吃完饭便与外婆告辞了出去,先去探望一下小陈的父母,送去一只大红包。然后去几位东北来的工程师家里,有小孩的家里也是每个孩子一只红包。出来时候已经四点多,先回家喂了嗷嗷等食的漂染兄弟,才去阿骑家混饭。

野猫看见许半夏,先是一声大叫,“咦,你不是有特殊安排吗?赵总人呢?”

许半夏笑嘻嘻地坐下,道:“吹了,这下可以做小野猫的奶奶了。”

童骁骑一脸不信地看着许半夏,野猫却递了一张报纸给她,哈哈笑道:“我们小野猫的奶奶已经有人做去了,你慢了一步。到底怎么回事?没见你多伤心啊。”

许半夏简短地答了句:“他总部来人,去了北京。”一边接了报纸翻看。上面居然有一条高跃进与一个有点名气的明星的八卦,两人在北京上飞机去度假时候被记者埋伏。许半夏再没兴致,这时候也忍不住笑出来,“我还以为你爹走出国门玩向世界了呢,没出息,大好机会不把握。做的时候又不需要他说话沟通。”

童骁骑听了跟着大笑,“胖子,你这话给野猫爹听见得气得吐血。他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我们传达给他吧。”

高辛夷也是笑道:“胖子,你在赵总面前会不会这么说?”

许半夏笑道:“我们认识那么多日子,我是什么人他早知道,我调戏鸭子他都见过。唉,他怎么还不来电话呢?都吃晚饭时间了啊。”

童骁骑觉得今天的许半夏反常,心中有点担心,不由想起当年她拍案而起对付太监的情形。当年,她本来也是不动声色,忍无可忍时候才一怒出手。高辛夷不知,还是笑道:“胖子,说实在的,还是我爹最适合你。有你管着我爹,我不知多幸福。最好你管住他不让他乱交女朋友。”

许半夏笑道:“野猫你不了解你爹,你爹酒色财气,缺一不可。你管他别的都可以,唯独这四点碰也不能碰。不信,你看看你不屈不挠跟他闹出走,他改了没有?”

高辛夷眼珠子一转,觉得有理。正要说话,许半夏久等不至的电话总算打来。“妞,等急了吧。我们谈了一整天,吵得很激烈,大中国区总裁很生气。等会儿准备吃饭,我赶紧给你电话说一下。”赵垒的话音有点激动,语速很快。可见今天会议言谈之激烈。

许半夏看看阿骑夫妇,走去阳台接听。“总部要人过来不是最后拍板?他们还准备听取意见吗?那你有点危险了。”

赵垒道:“是啊,要人是总部分管常务的副总裁,估计他过来会作最后拍板。亚太总裁也来,看来很重视。他们反正都不休息春节,苦了我们。晚上还要继续,他们说他们的时间有限。”

许半夏想了想,道:“也是,换我也会这几天快马加鞭设定总方针,完了春节后上班正好焕然一新实施新方案。帅哥,我看你今天一定是有啥说啥了,一点没含蓄一下。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赵垒听着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还算是可以的,我们大中国区老板下午冲我拍桌子了。今天没召集太多中国区的高层,没马屁精捧他,他的意见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所以他很烦。我唯一头痛的是,我毕竟不是负责全局的人,了解的只是我掌管的这一块。但是今天的讨论是逐条逐条地定案,有些东西我不算最清楚,被大中国区老板噎死的机会比较多。我今天想不激动也难。”

“啊,这样。不过你们总部要人应该清楚,这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局限,你作为一个诸侯王,能够指点大中国区方案,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与赵垒说上几句话,许半夏今天悬了一天的心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脑袋清晰无比。

赵垒笑道:“我想他一定清楚。而且我已经看出,会议桌上的风向不利大中国区老板。本来,他们亲自过来抓紧时间敲定方案,又把我这个反对意见者招去,不会无的放矢。看得出大中国区老板的沮丧。妞,很想你过来,如果我筋疲力尽又精神紧绷地回到客房能这么与你说几句,睡觉都可以踏实很多。我很在意这次的机会,所以全力以赴,精神……很紧张。”

许半夏一听差点跳起来,开心地道:“好啊,我也想参与你这个重大历史性时刻,你等着,开着机,先去吃饭,我到机场转转看还有没有去北京的票。”

赵垒显然很开心。许半夏更开心,放下电话便了解航班,知道晚上有一班起飞去北京的,大喜,叫阿骑开车带她去家里,拎了早整出来的行李箱直奔机场,买了一张唯一的商务舱的票子,飞奔北京。

第六十三章

赵垒公司的会整整开了三天,以大中国区原总裁黯然下台,赵垒就任新副总裁为休止符而结束。赵垒虽然是副职,但是上面的总裁为亚太区总裁兼任,有等于无,所以,赵垒回来房间,暗自面对许半夏的时候非常兴奋。崭新局面在赵垒面前展开,从此,他步入一个新境界。

许半夏原以为两人可以香槟拥抱庆祝高升昏天黑地狂欢剩余几天,没想到接下来是赵垒带着亚太总裁全国巡回。许半夏自然是毫不犹豫自费跟去了,但是跟着跟着觉得无趣,他们用英语快速交谈,而她大学六级的英语毕业后未经强化,说点日常的还马马虎虎,但是遇到赵垒那样的高级别讨论,她只有哪儿凉快哪儿去。她从来都是霸王似的一个人,即使碍于环境做不了主导,她的思想还是可以成为自己的主宰。唯独坐在赵垒身边做家属的时候,她觉得手足无措,一颗狂野惯了的心无所依归,浑浑噩噩。她想到了关在动物园铁笼子里的东北虎。

但这期间她倒是好吃好睡,一张脸又恢复血色。再加上赵垒在身边,难得的,许半夏身上女人样占了上风。但是初七晚上依依惜别赵垒独自乘飞机回程的时候,许半夏发现她这么七天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整个人一片空白,除了一些与赵垒的亲热镜头。骤然看见来接她的阿骑的时候,才有大梦初醒的感觉。机场回来的路上,她没说什么话,抱着漂染几乎一路沉默,害得阿骑以为她在赵垒那儿失恋了。

阿骑一直到了许半夏楼下,才深思熟虑地说了一句:“胖子,想开一点。”

许半夏闻言惊讶,看着阿骑道:“想开?想什么开?我跟赵垒挺好的啊。”

阿骑奇道:“那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对了,舍不得离开人家了。我告诉野猫去,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非也非也。”许半夏连连摇头,将漂染三兄弟牵出车外,“说实话,离开时候对着赵垒心中很难过,但是到了飞机上,人反而觉得轻松自由,忍不住叫了一杯啤酒喝。是不是我活该打光棍?做人家属的味道很不好受。”

童骁骑不明所以,他也是随性不羁的性格,怎么他与野猫在一起不觉得拘束?他把车钥匙交给许半夏,一边困惑地道:“胖子,会不会你们都想做老大?为了争老大,窝里斗得一塌糊涂?”

许半夏站住身,认真地想了会儿,毅然否定:“肯定不是。赵垒在生活中没怎么想做老大,我也懒得管太多闲事。不过……不过你说的可能也有道理,我可能是适应不了做小女人这个角色,这几天因为要配合赵垒的行动,没法自己决定行踪,憋闷得很。看看吧,不过以后赵垒调到北京,我与他见面机会反而多了不少。也是好事。”

童骁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许半夏此刻的态度,这等不爽快,不是他认识那么多年的许半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胖子,你一会儿说好一会儿说不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怎么你也唧唧歪歪像个小女人了?野猫跟我在一起时候从来没有腻歪过半分,性格一点没变。”

许半夏闻言不语,她在赵垒面前可是收拾起了羽翼,性格收敛不少。她沉着一张脸想了很久,才道:“人与人不同。我还是要定赵垒,绝不便宜其他小娘皮,我越来越喜欢他。阿骑,我只是一时不适应,很快会好。你回去吧,晚了。”

童骁骑走后,许半夏拉了三条狗上楼回家,保姆已经回来。

睡前看看床头柜上放的表盒,那是从香港买来准备送给赵垒的,但去北京时候匆忙,忘记打开保险箱带上。许半夏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将之锁回保险箱里。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将手表遗忘在家里,但是她选择不深思。

很多公司春节后的第一天都是懒懒散散的,过来点个卯,然后大家捧着茶杯交流春节感受。但是许半夏不一样,一上来便是召集中层开会,半小时之内商定一周工作计划,然后一拍手散会干活。商定计划的时候几乎没有胡工插嘴的份儿,只有她与小刀工在说话,语速也是飞快。因为许半夏知道,胡工插话的话,进度一定会被保守地拖延。她不能让胡工说出口,说出来了的话,她不便驳回。她宁愿稍微出些小问题影响进度,也不能因为保守而拖延工期,她觉得一个公司始终紧绷的精神状态很要紧。目标明确,赶着做工,分配合理,大家的积极性才会一路高涨。这一点,她在电话中与赵垒曾经取得一致。

对于胡工,许半夏采取用而不用实的方针。用是用她的经验与技术,但是对于她的管理思维,许半夏一概否决。她许半夏一生做事都是在风口浪尖游走,一向都是看准了,就集中火力下手,没有一慢二看三通过的道理。但是她敬重胡工,所以总是避免对胡工正面拒绝,也从不直接与胡工辩解。她觉得这是两个人牢固生根的意识形态,没必要强求胡工适应她,只要她稍加留意,保持求同存异就行。有些事情实在躲不过,就转嫁给小刀工,由他去劝解他母亲。

胡工最先一团火热,有点报许半夏知遇之恩的意思,后来慢慢有所觉察,因为只要她干预太深时候,许半夏总有慈善举动十万火急地交给她去落实,久而久之,心中有点不很愉快。她是个事业为重的人,为人一向硬气,如今被许半夏的怀柔政策搞得束手束脚,又不便对许半夏抗议,只有回家与小刀工激辩。小刀工年轻血性,与许半夏一拍即合,尤其是许半夏有的是煽动人心的本事,所以与母亲胡工辩论的时候,针尖对麦芒,非常火爆。

但当胡工看到最后得以实施的往往都是儿子的激进方案时,心中很有老而无用的感慨。家又回不去,心中很是消沉。反而是老刀工等人本来就是被管理者,这方面倒也无所谓。对此,许半夏也有所察觉。春节过后没多久,她与龚飞鹏接洽,将商谈确定那套未来准备拿去申请高科技企业的图纸的任务全权交给胡工。看到龚飞鹏等被胡工称为学术油子的人被认真务实的胡工折腾得哭爹喊娘的时候,许半夏暗暗狂笑。胡工终于得其所哉。

让许半夏没想到的是,高跃进居然也是正常于初八上班。他这一来一去飞那么长时间,又捣腾时差,才只享受那么几天,这算是什么旅游,肯定是走马观花。高跃进上午就打电话过来给许半夏,订下晚餐见面。许半夏很是奇怪,招他了还是惹他了,怎么电话里口气那么霸道。

中午时候是午休的老苏给许半夏来电,难得的是一向爽朗的老苏口气郁闷,“胖子,帮个忙。我弟弟喜欢在你那里工作,说是不肯回校了。他是不是做得很好?我父母这回春节过来,一听弟弟这么说,气得都快抽筋。你能不能帮忙劝劝?”

许半夏有点莫名其妙了,小苏看中她的公司哪一点?才几天工作时间,能鬼迷心窍至此?“老苏,我问你,你弟弟以前有没有弃学的念头出现过?不对啊,我这儿没见他干得很欢啊。他才来几天,能深入到哪儿去,热爱到哪儿去?我建议你先找清源头再说。否则你我怎么做工作都是隔靴搔痒。”

老苏一想,也是,“那么他说的话是借口了?但是胖子,我们一家三口听了他的理由后一致认为他想在你那儿大干苦干,他还说了一些计划,什么帮你打开国际市场之类的话。他说的时候很认真,不像是假话。这一点我们还能看不出来?胖子,你有空帮我修理修理他,起码把文凭混出来吧,我家里大人们都等着这最后的环节呢。再说大四最后半年本身就是混日子,他在学校要干什么不可以?胖子,看我面上,一定要帮忙,你应知道现在社会对文凭有多看重。”

许半夏不以为然,她有文凭的人都还自诩早稻田晚稻田呢。不过面对的是老好老苏,当然给他面子。“老苏,这很容易解决。我这儿工厂还在筹建,产品出来还遥遥无期。你弟弟在公司呆着也没事做,最多是上网搜集资料为以后做准备。我给他一只笔记本电脑,让他回学校给我继续工作。反正最后半学期也没多少事。你看行不行?他宏图大愿既然能实现,还能不回去上课?”

老苏一听就觉得有理:“胖子,对,对。不过我弟弟的电脑钱由我来。不能因为我家私事让你额外开销。”

许半夏笑道:“去,又想勒紧腰带省钱给你弟弟啦?我不是白给你弟弟电脑,要他给我做工抵换。你弟弟毕业时候如果花落别家,却不把电脑还我,我就着落在你这个做哥哥的头上讨还。到时你再勒紧腰带不迟。成交吗?”

老苏即使再实在,也知道许半夏的好意,但许半夏的话让他没法推辞。“胖子,我弟弟说你工作起来玩命,我真不应该你那么忙还给你添烦。可是……”

许半夏笑笑道:“哥们这是什么话,你家里有腊肉再给留两条,等你爸妈回家后我上你那儿打牙祭喝酒聊天去。老苏,我在想一件事,你该开始有点长远打算了。你们兄弟看来以后都落户在这个城市,你有没有想过要买一套房子以后把你父母搬过来?钱不要总是大方化在你弟弟身上了,你弟弟是个灵活人,我相信他说的勤工俭学可以满足他学习生活的言论。你得有买房计划。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家庭计划,一点不比供你弟弟读书来得次要。何况你弟弟是有志气的人。算了,这话你自己考虑,我昏了头插手你们家务事了。”

老苏听着却是觉得句句对味,一如过去,许半夏都是快他一拍帮他想到事情本质,确实,弟弟早就提出不要支助,都是他担心弟弟吃苦才一再坚持。而且,真的得考虑父母退休后过来居住的计划了。他略为思索,便道:“胖子,我有数了。回头我会与弟弟谈一下。你忙,我不打扰你。但注意劳逸结合。”

许半夏速战速决,虽然年后上班第一天大量事情要做,但老苏是兄弟,他的事当然得第一时间帮忙。立刻就挂电话招小苏过来。小苏的眉眼与老苏依稀仿佛,但是比老苏长得舒展一点,又兼人高马大,看上去有点一表人才。不过穿着简单,一件棉褛,里面是小摊随处可见的毛衣,看来他没拿着老苏的钱乱花。许半夏以一个大姐,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大哥的眼光打量着进来的小苏,看得小苏居然扭捏起来。许半夏落落大方地伸手指指桌前的椅子,道:“坐,跟你谈一点私事。到我公司几天,有什么感想?听说你已经乐不思蜀?”

小苏深思熟虑地道:“哥哥一定跟你已经说了,我不想回学校了,想在这儿做下去。我喜欢这儿的工作。”

许半夏不以为意,但还是笑笑道:“听说你对未来的工作很有想法,说出来我听听。”

没想到小苏从棉褛内袋里摸出一份文件来递给许半夏,自信满满地道:“这是我根据目前所见拟定的计划,许总请过目。”

许半夏都是有点惊疑了,拿过还带着小苏体温的文件,微笑道:“回去拿个文凭吧,怎么说也得给你父母与哥哥的投资做个回报。只有半年时间了,不长,你可以从我这儿拿着笔记本电脑回去学校继续你的工作,放弃文凭可惜,尤其是你那么好大学的文凭。我与老苏是朋友,我不会留你。”

小苏急了,道:“许总看了我的计划再说,如果我的计划可以为你带来极大利润呢?”

许半夏还是微笑道:“我会仔细阅读你的计划。也很感谢你对我的公司如此尽心。你也快开学了吧,这几天在家好好与父母亲近,明天开始我准备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拒绝你进入公司大门。”

小苏大惊,忍不住站起来大声抗议:“不,你一定得先看了我的计划再说。我的计划不长,你一看就知道。”

许半夏不去理他,但还是展开计划书,在小苏的虎视眈眈下大略看了一下,笑道:“我早知道你写的计划不可能打动我,因为我赚钱的重点压根不在这个工厂,这个工厂说到底只是实现我的一个梦想。但是你的计划有一定见地,我建议你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回去学校,给我上网寻找商机。我会随时传送文件给你。”

小苏很是失望,颓然坐回椅子,没想到让他自己热血沸腾的计划却一点不入许半夏法眼。他想了半天,才道:“我明白了,你是因为我哥哥否认我的计划。我不信我的计划不行,我有充分的数据和对其他公司的网络调查来证明我的计划。但是,不,我不会理会你的拒绝,我还是不回去上学了,我一定要留在你的公司,留在你身边,帮你做事。”

许半夏从来不是会轻易拉下面子的人,闻此孩子气的话,只是笑嘻嘻地道:“你不急,我这个工厂的投产估计得等到半年后,正好是你毕业时间。你如果有意我的公司,我是非常欢迎你来的,你是个可造之才。到夏天时候,正好新业务开展,你正式投入市场拓展,不是一点不浪费时间?回去学校吧,文凭很要紧,因为大家都不是比尔?盖茨。”许半夏觉得自己难得能做个大姐姐。

没想到小苏一口拒绝:“不,我不愿离开你哪怕一个月。你即使不接受我,我也不会去学校,我要留在本市,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饶是许半夏见多风雨,此时也闻言惊住了,什么,原来绕来绕去,小苏打的是她的主意。看着小苏愤怒、爱恋又有敬重的目光,一向口舌便给的许半夏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天,有史以来,还是第一个男人在她发出讯号之前主动追她。即便是他哥哥老苏都是在两人友好相处之后才有误解的。许半夏须得定一定神,才能从桃花阵中逃脱,但还是笑嘻嘻地道:“小苏,你哥哥老苏差不多可称为是我方外好友,我不可能拂逆他难得对我提出的要求。你还是请回吧,我已经清楚你的意思。再给你一个警告,回去拿了文凭再来。否则我不排除派专人押送你去学校报到。我说得出做得出。”

小苏没想到许半夏连一句类似“我已有男友”,或者“你还小不适合”等的解释都没有,她的话里压根就没把他小苏放在眼里的意思。仿佛她善待他,与他本人无关,全是因为他哥哥与许半夏的交情。小苏很受打击,猛地站了起来,闷声闷气地道:“我明白了,如果我哥不是你好友,你才不会管我回不回学校。许总,我堂堂男子汉,我也说得出做得出。我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我要做给你看。”说着便冲出门去,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