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焦玄唯一的养子,他对焦玄的所作所为,有多少不知情的可能?

太微倚靠在廊柱上,只觉脚底下似乎有一股凉气正在拼命地向上游走。

这刹那,她仿佛又回到了奄奄一息的那一天。

已知无力回天的她躺在那等死,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等啊等的没等来黑白无常,却等到了她的薛嘉。

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站在那,同她记忆里的人看起来并没有半点区别。

那样的最后一面,镂刻入骨,永远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可她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不一样了——

怀疑的种子,已经开始勃勃生长。

她对他的了解,究竟能有几分?

大朋友小朋友们,过节好~

第200章联系

这几分里,又有多少是真的?

她半点不知,也再无机会探究。因为那个薛嘉已经不复存在,而她亦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

一切如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他们爱上的不过是对方的假面。

她渴求的东西,起于谎言,毁于谎言。

她因此恨透了它们。

可时至今日,那些谎言依然如同附骨之疽,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它们张着嘴,虎视眈眈,想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吃殆尽。就像深渊在虚空里凝视她,等候她,似一个久未逢面的故人。

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滴滴答答淌着水。

太微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长喜候在一旁,见状轻声问道:“姑娘,这书上所写的东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人祭自然可怖。

她光看文字便觉毛骨悚然,可这害怕不过是一瞬的事,过了便过了。到这会,她再去回忆,已远没有先前的惊讶和惶恐。

她家姑娘的神色,却显然不对。

长喜看着太微。

太微却低头去看手里的书。

她的衣裳湿了,头发湿了,手里的书自然也跟着湿了。

她把书拎起来,凌空抖了抖。

湿乎乎的一角,像块生了霉的破布。

长喜看得着急,生怕她一不留神便将书抖破了:“好姑娘,您晃它做什么,这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写就的,看起来一碰即碎,回头散了架便没法看了!”

太微一副心不在焉模样:“碎就碎了吧…”

左右她想看到的东西,已经看过印在了脑子里。

剩下的原就无用。

她把书带出藏书阁,只是因为不带便不能心定,权当是拿了根“定海神针”而已。

太微一边把书甩得哗哗作响,一边低声道:“长喜,我好冷…”

长喜闻言急忙上前抢下了她手里的书:“淋了雨又站在这叫风猛吹,怎能不冷。”

她一手把书抱在怀里,一手打着伞来招呼自家主子:“您倒是跟奴婢走,快些回去把衣裳换了。”

长喜口气重了些,像在教训哪家孩子。

太微听得却很高兴。

她喜欢这样的长喜。

充满生气,像热饭、烫茶…一口下去,肠胃熨帖,直暖到心头上。

于是冷意消散,她重新快活起来。

回到集香苑后,她让人备了水沐浴。

滚烫滚烫的水,掺了桶凉的也依旧灼灼烫手。长喜试了水温,便想叫人再送一桶冷的进来。可太微没等她出声,便径直踏入了水中。

水花溅起,打湿衣裳。

她全不在意。

这水烫得正正好。

烫红肌肤,烫到脸上,烫得她浑身舒坦。

她没骨头似地瘫在浴桶里。

乌发沾了水,沉甸甸地垂在脑后。

长喜舀了水来给她洗头,一边道:“奴婢让人熬了姜汤,您回头一定记得喝。”

太微点了点头,下巴戳进水里,没有言语。

她不爱吃姜,当然也就不怎么愿意喝姜汤。可姜汤熬好了,她还是会端起来喝一碗。因为她知道,姜汤驱寒暖胃,于她有益。

而有益之事,做起来大多都并不叫人快乐。

就好像她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让父亲活下去一样。

他活着,母亲开心,祁家昌盛,自然有益。

然而逆天改命,实在不是什么愉悦的事。

她甚至有些茫然失措,不知从何着手。

该告诉他吗?

告诉他,有一天他会死在复国军手里,让他小心提防复国军吗?可他身为大昭第一谄臣,拍马献媚得来的帝王青眼,他会不知道复国军想要他的命?

那样的话,何须她来提点他。

她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见过未来,知道他要死,又能有什么改变?

他和母亲不一样。

母亲的寿数,终结于心病。

可他的,却终结在人的手里。

她可以解开母亲的心结,改变母亲的命运,却没有办法解决他的。

仿佛一条死胡同,眼看马上就要走到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另找出路。后退不得,无墙可翻,难道只能飞天或遁地?

可不管是飞天还是遁地,都难得令人胆颤。

区区凡人,如何飞天?如何遁地?

太微很苦恼。

今日想的事情多了,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什么苦恼的事都一股脑冒了出来,着实令人烦闷。

她本不该这样的。

沐浴过后,太微冒雨去见了母亲,夜里便赖在紫薇苑不肯走。

母亲的床铺,莫名其妙,比她自己的似乎要暖和千百倍。她蜷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直至停歇,呼吸声也一并跟着变轻了。

姜氏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怎么了,有心事?”

太微从被窝里费劲地钻出半个脑袋来。

头发乱糟糟,像个小疯子。

她把今日在藏书阁发生的事同姜氏说了一遍。

姜氏听得心头狂跳,脸色也变了:“这是什么邪书?”

太微继续往外钻,钻出一整张脸,仰着看姜氏:“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知道究竟写来做什么。那书看起来罗里吧嗦,只这一段有点意思。”

书上还写了些拨云撩雨的事,什么痴心蛊,绝情丹的,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太微抓了两把挡在眼前的头发:“论理,这乱七八糟写了一通,实在不该当真来看,可是…”

松山县的事,未免巧合了些。

真真假假,她的疑心已经在发芽。

太微压低了声音,在昏黄的光线里迟疑问道:“娘亲,你说会不会是国师所为?”

姜氏有些发怔,放在太微背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她摇了摇头:“不好说。”旋即话音一顿,紧接着又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梦。”

太微愣了一下后,从被窝里飞快爬出,跪坐在床上道:“那个祭司?!”

少女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拔高。

姜氏道:“对,那群奇怪的人,那个祭司,那个梦…和你从书上看到的,像不像?”

同一段文字记载,太微看完想到了松山县那场瘟疫;姜氏却想到了那个古怪的祭司,杀害自己女儿的场景。

全然不同的两件事,却因为同一段文字,联系到了一起。

200章了,得撒个花~

第201章他们是谁

惊讶之色渐渐凝冻在脸上。

她看着母亲,想起母亲曾告诉过她的那些话——那些让母亲无法分辨真伪,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连皮带骨沾着血。

那个年幼无助的祁太微,惨死在母亲的“梦境”里,让母亲一度崩溃疯狂,让从未经历过那些事的她也同样胆寒发竖。

可是…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没有将那些事同“仙人”联系在一起。

她也从没有想过这二者之间能有什么干系。

母亲的经历和她的经历,迥然相异,天差地别。

若非要说出一个相同的,恐怕便是她的死。

不论是在母亲的“梦境”里,还是在她的记忆里,两个她尽管年岁不同性情不同,却一样都死于非命,未得善终。

松山县的那场瘟疫,和母亲“梦”里的可怕事件,难道真是一样的?

太微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兴许是我们多想了。”

姜氏点了点头,面色却还是不大好看。

太微又道:“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

她勉强一笑,抱起被子,靠到了母亲肩膀上。

母亲生得清瘦,肩头无肉,并不比她的厚实多少,但她这么一靠却立时便觉得心安起来。大抵是因为过去的那个她,太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依靠,能像如今这样和母亲坐在一起说话,对她而言,已是另一重快乐的人生。

“那书上所写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太微轻声说着话,闭上了眼睛,“而且就算是真的,也无法证明那场疫病就一定不是天灾…”

母亲“梦”里的那群人是怎么一回事,就更加不得而知。

她觉得事情太过巧合。

也许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并没有她下意识想到的那般复杂和诡异。

姜氏伸手环住她,低低道:“可是那个瘸腿男人,分明说了‘大祭司’三个字。”

祭司,是主持祭祀的人——

那本书上所写的,恰好便是祭祀仙人的法子。

那口青铜大鼎,上头的夔纹,一切都太古怪了。

那若是一场祭祀,那口鼎,恐怕便是祭坛。

而太微,恐怕就是那场祭祀的祭品。

姜氏紧紧搂着女儿:“如果…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该怎么办?”

她的心啊,就像海上船只,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随时都有可能沉没。

太微这时候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舒口气道:“不去松山便是了。”

母亲害怕的事情,若要发生,也该是她小时的事。

至于松山县,她也再不会回去。

因此就算那场大祸未来依旧降临松山,也同她们没有关系了。

她只是奇怪,母亲说的那个瘸腿男人和大祭司,究竟是什么人。既然是个祭司,那便该有个教派才对。可是她前前后后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同“仙人”相关的教派。

除了国师,她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对传说中的“仙人”如此向往的人。

松山县的瘟疫,若是人祸,会是谁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