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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姑娘微微地点点头,“非烟,你已经长大了。”

我微微屈膝,“不敢忘了樊姐姐再造之恩。”

“非烟,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丝毫不能松懈,我要看到一个倾国的非烟。”樊姑娘说。

我有些惶惑,“樊姐姐…”

“你一定能做到。”樊姑娘站起来,“你们的琵琶会我就不去了。”

我扶住她,“樊姐姐,我很想你能去,你在场,我会觉得安心。”

樊姑娘走到门口,看着我的脸,“不施胭脂,很好,步非烟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洛阳城会为你倾倒。”

我望着樊姑娘的背影,像一抹淡紫的轻烟,飘忽移动,消失在转角,不知道这抹轻烟,暗藏了多少悲凉的心事,那也许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的,我有些黯然地伫立在门口,良久不动一动。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六章(3)

而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七章(1)

我和非雾、非云加入天籁司的第一次琵琶会在戌时开始。

以牡丹亭的盛名,前来参加的达官贵人,文人骚客,纨袴子弟,各界名流一定不少,不说倾城而来,也定会轰动全城。

而我,将是这一盛事的主角之一。

牡丹亭从韩夫人宣布我、非雾、非云归入天籁司的那一刻起,就忙了起来。

把所有旧的灯笼和彩绸都撤了下来,换成全新的,挂上崭新的轻纱帐幔,我解下披帛,坐在窗前,琵琶会在二楼的大厅里举行,我向下看着牡丹亭的小丫鬟和仆役不停地拿着各式灯笼穿梭忙乱。我觉得这一切好像与我无关,我昨天还是一个身穿淡绿色旧袍学着琵琶不知道自己能否在牡丹亭待下去的小姑娘,今天却成为天籁司的头牌姑娘,让整个牡丹亭为我而忙乱起来,世事确实很奇妙。

不知道非雾和非云现在在干什么,应该是在打扮吧,我忽然很想去看看她们,可韩夫人让丫鬟带过话,都在自己房中好好打扮,琵琶会前不要露面。我想她一定是想让我们保持神秘,连牡丹亭的人都不知道我们会以怎么样的装扮出现,别的人更要猜测万般了。这么隆重地同时推出三个姑娘,这在牡丹亭上,似乎是第一次。不说别人,牡丹亭里的姑娘们的好奇心也都被挑到了极点。不用看到她们,我就知道,这些姑娘们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有看热闹的,更有希望琵琶会弄砸了的。

我知道,这场琵琶会一定不能弄砸,只要有一点意外,我们三个就都不用在牡丹亭待了。

我以为韩夫人会来叮嘱一下什么,可是她并没有来,我猜她可能不想给我们什么压力。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莺儿和燕儿走进来。

“姑娘,时辰到了。”莺儿把床上的披帛取来,给我披在肩上,轻轻拉好。

燕儿轻轻搀着我,在镜子前面稍做停留。

“姑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加上的。”燕儿说。

我瞥了一眼镜子中陌生而熟悉的美人,道:“不用了,这样很好。”

我很慢很慢地走下铺了红毯子的楼梯,毯子很厚很绵软,脚步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恍惚觉得自己走在云端之上。我没有看到非雾和非云,也许她们已经下去了。

燕儿扶着我,莺儿抱着那把琵琶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走向二楼转角的一个垂着珠帘的小门,我将从这儿进去,在大厅特设的一个小楼台上出现。

我移步进去的时候,听到从小楼台下传来的喧哗声,仿佛要把整个牡丹亭淹没。

小楼台被一道红色绣幔与大厅隔开,绣幔严严实实地把那些喧嚣挡在幔外。

又一道大红色的轻纱把小楼台隔成两半,轻纱像一层红雾,里面的一半已经放好了一架筑和一方矮凳,外面的一半放了三张檀木雕花的凳子,中间依着红纱放一张,前方左右各一张。

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华灯初上,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我向外面望了一下,就愣住了:非雾和非云已经微微斜着身子,以曼妙的姿势坐在左右的椅子上了!隔着红纱帐,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她们的背影,左边的非雾披着淡青色轻帛,右边的非云则是绛红色披帛。

原来她们早就到了。

我不知道韩夫人到底要如何安排这一场琵琶会,为什么不让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场。

正想着,莺儿忽然在我耳边低语,“姑娘,韩夫人来了。”

我连忙向小门外看去,并没有见到韩夫人,可是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小门的珠帘微微响了一下,两个穿着淡绿半臂襦裙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地掀开珠帘,韩夫人由两个贴身小丫鬟鸾儿凤儿扶着,出现在门口。

我看到了一朵开到了极致的牡丹花!一朵因为开到了极致而露出凋谢征兆的牡丹花。

韩夫人经过了最精心的打扮,难以想象她的装扮如果再多一点点或者再少一点点什么会是什么样子,绝对的不能再增减了,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首饰,甚至高高挽起的云鬓的每一根头发,都不能有轻微的改动。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七章(2)

原来美人迟暮了,也可以绽放出这么夺目的光彩!

我必须承认我大大惊艳了。

韩夫人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复杂得我完全无法形容出来,我凛然一惊,连忙走上前,微微蹲下身子,敛好披帛和长袖,正要行礼。

韩夫人微微一笑,伸手止住了我,“非烟姑娘,今天你无须行礼,小心弄皱了衣服。”

我低下头,“谢韩夫人。”

韩夫人从我面前慢慢走过去,她的泥金披帛又长又宽,拂在我的身上,拂过一阵牡丹的芳香,韩夫人有秘制的香水,听说是每年采自洛阳城第一批盛开的牡丹花炼制而成,如此异香,应该只有天上的西王母才配用吧。

我跟在她身后,等她坐下后,站在她的身边,准备聆听她的教导。

韩夫人的脸在灯下生出无限光彩来,她看了我一眼,道,“非烟姑娘,你过来让我看看。”

我走到她面前,站着。

韩夫人的目光从我脚下的长裙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上移动,她的目光很像两把小刀子,我的身子一寸一寸地感觉到了锐利的凉气。这两把小刀子最后停在我的脸上,我似乎听到了咝咝的声音。

“很好。”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点点头,眯了一下眼睛,“很好。”

我不知道她说的很好是好还是不好,是赞赏还是责备,我知道自己的脸上除了淡淡地用黛青扫了一下本来就很长的眉毛外,几乎没有任何的涂抹,我眼角的余光扫射到莺儿和燕儿担心的神色,她们一定是害怕因为我的素面朝天还有擅自披了娘亲的淡金色凤形披帛被韩夫人怪罪。

“韩夫人,这是我的主意,请您不要责怪莺儿燕儿。”我知道,如果韩夫人不喜欢,莺儿和燕儿要受到严厉的责打。

“非烟姑娘,以后你可以无须浓妆,这在我们牡丹亭,你可是头一个被允许不施胭脂的姑娘。”韩夫人再看看我身上的披帛,“这条披帛从哪儿来的。”

“谢韩夫人恩典。”我盈盈拜了下去,“这披帛是我娘亲的遗物,请允许非烟今日披上它。”

“只要你愿意,你什么时候披它都可以。”韩夫人轻轻伸出两个手指,碰了一下我的披帛,说,“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披帛,非烟姑娘,你娘亲怎么会有这个披帛?”

我眼睛有些干涩起来,“非烟从来没有问过娘亲的事,恕非烟不能回韩夫人的话。”

韩夫人很深地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非烟姑娘,像你这样的年纪就成了天籁司的头牌姑娘,一定要好自为之。日后,牡丹亭就是你的家了,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才好。”

“是。”我抬起眼睛,不管如何,韩夫人都是我的恩人,知恩图报,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如果没有韩夫人,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给人家做着童养媳或者小丫鬟,也许在某个下等青楼里被折磨,更有可能已经死了。而在牡丹亭,从今天开始,我要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八章(1)

外面忽然静了下来。

我听到了如画那娇脆的声音,“牡丹亭今天逢上了大喜事,如画能代牡丹亭欢迎各位贵客的到来,实在是三生有幸!无论是老相识还是头一天来到牡丹亭的,在今天晚上的琵琶会里,都绝对不会失望的,恕如画斗胆说一句,各位不但不会失望,反而会大喜过望!你们见过仙子吗,没见过,那么,你们梦见过仙子吗?如果也没有,那么今天,你们来对了地方,也来对了时辰,普天之下,只有我们牡丹亭,才能让大家如愿以偿!”

一阵喧哗声盖过了如画的声音:

“叫姑娘们出来!”

“快,非云非雾非烟!”

“开始呀,开始呀,这不折腾煞人么!”

“再不开始,别怨爷我冲上台去了!”

“…”

如画的声音不慌不忙,依然娇如黄鹂,从一片喧哗中浮出来,好像别人的叫嚣声是水,而她的声音却是一滴轻巧的油一样,她继续说道,“姑娘们已经准备好了,如画恳请各位声音放低一点点,以免唐突了仙子。好,如你们所愿,如画立刻消失。”

如画一声娇笑,从楼台前的红绣幔前退下来,一直退到韩夫人身边,笑声方止。

透过红轻纱,我看到了楼台和大厅之间的红绣幔由两个小丫鬟拉着机关,徐徐向两边打开,就像被风吹向两边的一层层红云。

大厅瞬间安静得好像是空无一人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坐在后台,可是我能想象出来,红云漫卷,客人们的心绪早就被吊得高高的了,所有的人先是看见中间的一张精致绝伦的檀木春凳,不由得微微失望了一下,心里啊的一声,然后更加专注地看着红云般的绣幔很慢很慢地滑开,看到了两抹长裙的裙角,看到了微弯的膝盖带来的繁复柔和的皱褶,看到了玉儿雕出来一样的手指,看到了琵琶,轻纱漫掩的手臂若隐若现,温柔的颈,忽然,红绣幔全打开了,两位绝世佳人,一个淡青,一个绛红,怀抱琵琶,含着笑,姿势无比美妙地斜坐在春凳上,一下子全部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啊——!”

所有的声音汇成了一声惊呼,像雷声一样翻滚在大厅上空。

韩夫人微微笑着,听着台下接踵而来的大叫声:

“绝色!”

“人间尤物!”

“牡丹亭就是牡丹亭!”

“…”

韩夫人看了我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这就死也瞑目了,待会让你们死上千百回。”

我不知道韩夫人的意思,可我隐隐知道她似乎在说我,我没有答腔。

一阵轻风忽然吹来,一定有不少人左右张望,这大厅,又哪来的风?

风儿微煦,在夕阳照得半江瑟瑟的满面上,轻轻地拂起一片涟漪,若有若无。

这风来自楼台上,来自两位绝世美女非雾和非云的玉指下,轻挑慢抹,风儿是那么的轻微,轻微得平静,随着非雾和非云手指上力量的加重,煦风慢慢变大,江边的花草摇曳起来,倒映入水中,层层叠叠,恍惚如梦。

楼上忽然传来了歌声,声音缥缈,遥远得像从天际传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时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大厅重新变得安静。只有轻柔的琵琶声和缥缈的歌声。

琵琶声和歌声越来越弱,越来越渺茫:“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就在大家以为琵琶声要消失在月下江中的时候,乐曲节奏忽然变快,白帆点点而来,忧伤的渔歌遥遥传来,由远而近,逐歌四起,恍惚又如离人站在楼上栏杆边,徘徊不已,黯然神伤。歌声变得一唱三叹:“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八章(2)

琵琶声愈来愈急,扫轮弹奏,渔舟破水,波涛拍岸,浪花飞溅,橹声“欸乃”,歌声愈发作悲声:“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随着歌声,乐曲节奏渐慢,歌声充满了空灵和无奈:“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归舟远去,万籁皆寂,春江显得更加宁静。

宁静。

好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片刻,喝彩声如狂潮般涌起来,我看不见大厅里客人的表情,可是我能想象出来,所有的人都恍如大梦初醒,如痴如醉,疯了一般地狂喊着。

如画走了出去,她娇脆的声音一响起,喧嚣声立即低了下去,如画的声音并不大,可每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这是非雾姑娘,这是非云姑娘,各位,这两位姑娘弹得如何?”

“好!”

“好!”

叫好声连成一片。

“既然如此,大家准备如何赏我们牡丹亭天籁司的这两位仙子一般的姑娘!”如画的声音很有煽动性。

我听到了台上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这是台下客人扔出银子的声音,其中还有一些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这一定是一些客人把玉一类的首饰也往台上扔,扔碎了。

“现在,各位可以点曲子了,谁的银子出得多,谁就可以点一首曲子。”如画趁势道,她是个天生的煽动者。

“我出十两纹银!”一个尖细的声音马上响起来。

“我出十五两!”一个粗豪的声音毫不相让。

“二十两!”

“三十两!”

“五十两!”

客人们的激情被点燃了。

价钱不断地增加。

“我出一百两!”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压倒了众人,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再加。

“好!”如画的声音流露出兴奋,“李爷,你想听什么曲子?”

“昭君出塞。”李爷道。

话音一落,琵琶声顿起,以极强烈的划轮开始,节奏听起来很缓慢,气势却很大,接着挑出叹息一样的微弱的声音,让人的心情忽然沉落下来,可不等沉落到底,突然,又以划轮奏出长音,情绪陡然激越起来,紧接着抹出几声短音,忽然煞住,顿了一顿,却在琵琶板面上弹了数下,如一个孤身女子在泣不成声。从容,缓慢,跌宕,起伏,王昭君仪态雍容,庄重华丽,有激昂悲愤之情,亦有背井离乡的悲痛和哀怨,对出塞后的迷茫,尽在琵琶淋漓尽致的弹奏中呈现。

就在听者觉得悲从中来的时候,琵琶声却转入纷杂,仿佛让人看到了出塞途中车轮滚滚远去、只见阵阵风沙翻卷,在这种颠沛和劳顿中,那个娇弱的美人如何心潮起伏,只能让人生出无限怜悯之情。

幽咽之声未已,乐曲却突然变得清而且淡,间杂着轻快和活泼,也许是昭君无可奈何之后,内心亦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

最后一声琵琶渐消。

韩夫人凝视着红纱外非雾和非云的背影,嘘了一口气。

外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点曲之争。

我无心听他们的竞争,我还是不知道韩夫人要我什么时候出场,难道今天的琵琶会我无须出场了么,或者是我的几乎不加装点让韩夫人生气了?

两个小丫鬟走进来,对韩夫人施了一礼,道,“夫人,一切准备好了。”

韩夫人看看我,忽然道,“非烟姑娘,这一曲你可能要出场了。”

“但听夫人安排。”我低下眉。

“三百两!”台下一个略带沙哑却很豪爽的声音压倒了众人。

“武功曹要听什么曲子?”如画大喜。

“霸王别姬。”武功曹的嗓门极大。

“到底是武官。”如画道,“好,就霸王别姬!”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武功曹道。

“武功曹尽管说。”如画轻轻一笑,“不过,在武功曹说之前,让大家猜一猜吧。”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八章(3)

台下哄笑起来:

“非烟姑娘为什么不出现!”

“这个条件我猜是要非烟姑娘现身!”

“对!叫非烟姑娘出场!”

“非烟!非烟姑娘!”

武功曹呵呵一笑,“原来大家的心思都跟我一样。”

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向韩夫人看去。

韩夫人点点头,“是该你出场了。”

两个丫鬟走了进来,韩夫人对她们吩咐道,“带非烟姑娘去准备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