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面不改色:“不难。把我们的结婚证拿给他看,他一定死心。”

“不太好吧。”何有时忍不住蹙眉,听了他的主意还挺不高兴:“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决定呢?再说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现在我们感情还不够,因为他纠缠不休我们就决定结婚,太草率了。”

秦深眉梢一挑,擦头发的毛巾被他随手丢一边,手臂撑在床头借力,压着有时俯下|身来。

何有时没了支撑,被压迫得倒在床上。他发梢还在滴水,这样子一点点逼近,像踱着步子款款行来的猎豹,气场凛然,眸色深沉,还很小肚鸡肠地咬着她的唇,跟她揪字眼。

“随随便便?嗯?”

“咳,我意思是…”

“草率?嗯?”

“我错了我错了!”

“感情还不够?嗯?”

“我真的错…唔唔唔…”

两年有余,养病期间不能做剧烈运动,秦深最喜欢的健身运动就是游泳,气息尤其深长。一吻毕,何有时手脚发软,眼里润润的全是水雾,像刚买回家的那只小奶狗。

秦深却从来不懂见好就收是什么意思,声音带了哑,步步紧逼:“爱不爱我?”

她脸皮薄,眼皮扑簌簌地跳,红着脸却不回答。

秦深又在她唇上嘬一口:“我觉得感情够了,你说呢?”

嘴唇被咬疼了,何有时怕他又冷不丁地亲上来,捂着嘴泪眼婆娑地瞪他:“人家求婚都是蜡烛戒指单膝跪地的,你这明明是逼婚!”

第53章

“前面, 再前面一点…对,就是这家了。”

从市二院门前经过, 又往前开了二百米,车停在一家餐厅门口。

秦深探头看了一眼。半上午, 餐厅里看不到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样子。这家餐厅从选址到装潢都没什么特别, 唯独那扇招牌是崭新的,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为什么他把你约在这家餐厅?”秦深问。

他浑身被一股低气压笼罩, 声音也凉。何有时戳戳他的脸,硬是把秦深紧绷的唇戳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小心措辞跟他解释。

“我车祸之后在医院住了四个月, 吃腻了医院食堂的饭菜, 偶尔想出去散散步,但腿又不方便, 就会在这家餐厅里吃。他家的意面和芝士?h饭都很好吃,蛋包饭一般。”

尽管她话里特意把盛安骅摘了出去,秦深却是门儿清,肯定是跟那个谁一起来的。什么好吃不好吃的秦深听不进去, 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故地重游,最适合旧情复燃了。

想明白这茬, 秦深表情更不好看了, 眼里跟结了冰茬似的。盛安骅在他心中已经从“未婚妻的渣渣前男友”变成“死性不改还想撬墙角的老混蛋”了。

何有时转身要下车, 推门却推不动, 锁上了。

“你放我下去呀。”

她回头笑得不行。秦深瞥了她一眼, 眉眼恹恹,仿佛浑身上下都在表达一个意思——“我不高兴”。

摆明了是要她哄的,何有时了然,这个男人最是小心眼了。

她跟哄孩子似的,拿出自己能发出的最柔的声音:“我跟他见一面,说清楚,让他不要再去打扰我爸妈,我爸妈年纪大了,受不了他那样折腾的。他执念又深,总会有摸到我地址的一天,不解开他的心结,以后就有得愁了。”

秦深不回答,沉默的拒绝。

何有时接着哄:“我早把过去丢干净了,没有对他念念不忘。见完这次,以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好不好?”

秦深照旧无动于衷。

在车里磨叽了十分钟,秦深还是没打开车锁放她离开。何有时有点恼,脑子一热冒出一句:“你再不开门,我…”

秦深眼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闪,沉默两秒,低道:“你会怎么?”

何有时心提到嗓子眼,求生欲瞬间飚到了顶点,机智地把话圆了回来:“你再这样,我就亲你了。”

这话说得又撩又暖,秦深呼吸深长了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的叹气听上去更像是妥协,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一边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近她,脸也一同贴近。

“你亲。”

“啊?”

“你亲亲我。”秦深低声重复:“亲亲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何有时在他唇上印了个吻。她亲得太敷衍,秦深垫在她腰后把人捞回来,按着自己喜欢的方式扎扎实实接了个吻,她的口红褪色到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亲完以后还威胁:“他要是敢抱你,敢亲你。”

何有时十分识相地接过话:“我就拿果汁泼他,拿饭盒砸他。”

“你意思是还要跟他一起吃个饭?”秦深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关节,危险地眯了下眼。

“啊,其实我有点饿了…其实这家的?h饭真的挺好吃…好吧好吧,我不吃,进门说完就走,我把?h饭打包回来,咱们一起吃好吧?”

“嗯。”秦深对她这个回答勉强算是满意,开了车门,放她下去了。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有时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噗嗤笑出了声。寒风凛冽中,他大敞着车窗,直起身一瞬不瞬地望着这边,像送女儿出嫁的老父亲似的,就差满眼热泪了。

隔的距离有点远,何有时怕他看不清,往回走了两步,在秦深越来越热切的目光中停住脚,抬手给他比划了一个“15”的手势,转身进了餐厅。这是要他等十五分钟的意思。

两年来,这家餐厅何有时来过几回。她没睹物思人的习惯,却每回来医院复查之后都会在这里用一顿饭。老板娘有个上初中的女儿,那时她和盛安骅来得勤,女孩常跑来拿不会的题目问他俩,一来二去也算是熟了。

进门后无须四下张望,何有时一眼就看到了盛安骅。

上午十点,一大片用餐位只坐着他一人,也不知道是这个时间点没人来吃饭,还是餐厅被他包了一上午,不对外营业了。

“有时。”盛安骅已经等了挺久,不知在她来之前想了些什么,直到看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才回神,忙推开椅子走过来扶她。

动作挺大,弄得何有时都怔了下,略一琢磨回过味来了,抬手挡住他的搀扶,浅浅一笑:“不用扶我,我能走稳,都两年了。”

盛安骅僵硬地笑了下,没能接上话。

谈过半年,到底还是没忘干净的。至今还记得她习惯守时,提前点好了奶茶,也是她以前喜欢喝的口味。

“有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

盛安骅望着她,眼里浮起一层雾。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段时光,又或是困在过往的回忆中一直没能走出来,“这两年在国外,我特别想你,甚至平时走在路上看到哪个像你的背影都会回不过神来,我…”

“盛先生。”

何有时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想你大概是理解错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谈这个的。”

盛安骅明显怔了下。

何有时顿了顿,接着往下讲:“这场谈话在两年前,你离开的那时候就该有了。只是我们断了联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首先谢谢你。车祸,骨折,那段时间,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阶段了,虽然后来我们散得不太好看,不过还是谢谢你当初能陪着我,让我从那段糟糕的处境里走出来。但话说回来,车祸也是因你而起,打乱了我人生所有计划,却也做了经济上的赔偿,就当是不亏不欠。”

“然后,我得跟你道个歉。分手之后我做了很多让你困扰的事,一直没认认真真说个对不起,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挺蠢的。”

要是秦深在这里,听到有时这么说大概也得愣一下。三个月前她提起这事的时候还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现在已经能淡然处之了,言语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盛安骅一下子慌了:“你不要说对不起,是我那时候太混蛋了,离开你的这两年,我才真正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有时,你在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让我来照顾你,我们像过去那样好不好?”

他说得语无伦次,何有时抿唇:“不好。”

“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他是江家的下一任接班,是秦立责的独子,他家是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但我爸妈,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态度,等你治好腿,他们会很喜欢你的…现在医学很发达的,就算治好后你走路还会有些跛,也没有关系的。”

盛安骅蓦地抓过她放在桌上的手,拢在双手掌心里,“有时,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意了。”

何有时仔细听他说完,从他掌心里一点点抽回手来,有点想笑:“这就是你和秦先生不一样的地方。”

她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你总是觉得我右腿不良于行,是残缺的,是贬值了的,配不上身体健全的人,配不上家境优渥的人。甚至把做手术当成让你父母接纳我的条件。”

盛安骅还没说出的话被她摆摆手堵回去:“可感情不是这样子的。在秦先生眼里,我的腿从来不是缺陷,我的心理疾病也不是,他能完完全全地接纳我。尊重我的选择,陪着我往前走,而不是帮我选择一条怎样的路。”

盛安骅嗓子像堵了似的,出声滞涩:“可他的父母…”

何有时笑了下:“秦爸爸呢,跟你想象得不太一样。他不干涉我们的感情,过年的时候我们还通过话的,很包容,他不会干涉秦先生的选择。”

“可我查过了,秦深他是个精神病!”

盛安骅猛地冒出这么一句,倾身凑近她,眼里血丝极重,“这事他是不是瞒着你?其实智宜上下都知道的,他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最近一年来甚至没怎么在公司出现过。”

“他是个精神病!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幸福!…有时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喊他秦先生,喊得这么生分,你们没在一起对不对?”

何有时表情一下子冷下来,想拿奶茶泼他的冲动却只持续了两秒钟,她表情又缓和下来,温声继续:“我知道的,他跟我讲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从没瞒过我。我不是因为逃避你才拿秦先生当托词,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可是他…”

“安骅。”

盛安骅猛地怔住,未出口的话死死卡在喉间,只能呆呆看着她。

这是两年来她头回这么喊他,神情专注又温和,不是上次重逢时那种压抑着情绪而刻意做出来的冷淡。像心底创伤抚平,终于补上了自己的所有破绽,又或者只是添了一件铠甲,爱她的人,会成为她的铠甲,让她变得圆融透彻,刀枪不入。

盛安骅忽然被一种莫大的恐慌攫住。来之前他想过,提起往事有时可能会歇斯底里,可能会用最恶劣的话骂他,会有各种各种可能。

而任何的可能,都指向他所期待的复合。单是“有时主动联系他”这么件事,除了想复合,盛安骅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而此时,一切都朝他始料未及的方向跑。

盛安骅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个干净,连笑都是艰难挤出来的:“有时,你变了。”

“我没有变。我照旧喜欢养多|肉,照旧喜欢收集明信片,照旧怯于在公众面前表达自己,照旧爱看动漫爱看喜剧片,还像过去一样宅。我没有变,我只是不喜欢你了,你总觉得我走不出过去那段感情,其实我早走出来了。”

何有时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另外,秦先生已经向我求婚了。”她笑了下:“不过还得等等,等我变回最好的样子,就嫁给他。”

“所以,以后请不要打扰我们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盛安骅却像是被迎面抡了一锤似的。

“我们,要结婚了。”何有时轻声重复了一遍,笑得很甜,眼里有晶亮的幸福泄出来,像个专戳人伤口的恶作剧。

*

说好的十五分钟,超了六分又五十秒。

秦深倾身过去给她开了门,表情冷淡:“你时间观念太差。”

“我打包了呀。”何有时把手里的牛肉?h饭提高给他看,笑眯眯:“我跟他谈话没超时间,我一直看着表呢。”

秦深勉强满意,发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开。

快开到小区的时候,有时的手机嗡得一声震响,因为放在副驾台上,秦深一眼就看到了。不在联络人列表里,只有一串号码,这串号码秦深只见过两回,却已经烂熟于心了。

字太少,他瞄了一眼就看全了。

十个字,分作三行,有种形式般的矫情。

——祝你幸福。

——对不起。

——我爱你。

秦深深吸口气,也随着他的形式,无声地接了个三字脏话。

xxx。

看有时没有回短信的打算,秦深偏头看她,嘴上说着违心的话:“是不是还没说完?要不你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顿饭好好谈谈,干净利落地告个别?”

何有时摇摇头:“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也听明白了,以后再不会有联系了。”

秦深沉默着扫了一眼何有时的手机:“那你不把短信删一下?”

噢,醋大了。何有时眨眨眼,按着他的指示乖乖把短信删了。生平头回听人说“我爱你”,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她都没敢多看两眼。

秦深哼一声,看见有时这么乖本该满意的,他却莫名气儿更不顺了。憋着气在停车场停好车,下一秒他眼前骤然暗下,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深长的吻。

第54章

为了认全何家的亲戚, 秦深花了一个早上。

“这个是太奶奶,你认下她, 还有我爸妈就行了。”何有时从相册里翻出以前的照片,没难为他:“剩下的亲戚太多, 跟着我叫人就行。”

秦深却没按她说得来,指着照片上的人一个个问她是什么辈分。等有时说完一遍, 三四十个人的身份,秦深已经记了个七七八八。

何有时没忍住嫉妒:“你怎么记性这么好呢?那天临走前, 我妈特好奇地问我是怎么把你骗到手的。秦先生,你真是各方面都能秒杀我啊。”

她感情一向内敛, 很少夸人, 刚在一起那时候还时不时地冒一句“秦先生你真好”呢。这会儿胆大了, 也皮实了,这样的夸奖就算十分难得了, 秦深很是受用。

也礼尚往来地撩回去:“不是你把我骗到手的,而是我苦心孤诣追来的。”

有时乐不可支,往秦深嘴里塞了一瓣脐橙。她坐到一边拿了几个红包包压岁钱,专门从银行取的连号。

“我家上下四代人, 辈分差开不少,我底下已经有好几个小孩喊我姑姑了。”

压岁钱红包做得挺袖珍, 上边拿金漆色印着福字, 每张福字都不是一种笔体。见秦深看得仔细, 有时随口问他:“你收过压岁钱没有?”

“没。”

想起秦深的家庭, 早年父母离异, 身在异国多年,就说他养病这半年,连来自亲人的关怀都少,更别说压岁钱了。

何有时心疼得抽了下,忙安慰他:“没事,以后我给…”

她柔声开口,还想让打小缺爱的男朋友感受一下温暖,话没说完,便听秦深来了一句:“我家的红包里装的一般是车钥匙。”

没说完的矫情话咽回肚子里,何有时斜着眼睛,拿社会主义荣辱观训他:“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知不知道?你们这样的家庭容易教坏孩子,金钱观都没成型的时候就这么教,将来飘上天了还能扯得回来吗?”

秦深微笑听着,也不反驳她。拆开个红包看了看里边塞了几张,思绪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好半晌后,等有时都忘了这个话题了,秦深才绕回来:“那以后你给孩子培养三观。”

何有时怔了下。这话里的味道听着不对,像是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有时心里打鼓,琢磨着自己刚才那话是不是戳到他敏感的内心了,小声絮叨:“那个,为什么这样说呀?”

秦深看着她,目光专注:“我担心,我可能真的教不好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何有时更紧张了。

秦深低垂眼睑,帮她装红包,“心理学上有一哥说法,在不幸的家庭出身的孩子,长大后有很大的概率会遗传不幸。无论是在经营婚姻上,还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们都欠缺在原生家庭中本该积累下的经验…”

“瞎说!”何有时在他手背上啪了一巴掌,眼睛瞪圆:“什么遗传不幸,都是瞎说!你会是个好爸爸的。”

好爸爸笑了下,知道有时不喜欢他这个说法,自我反思去了。等她包完红包,秦深这才说:“红包你收起来留着以后用,这次是去见你的亲人,压岁钱该我准备才对。”

说得也有道理,何有时欣然同意了,却不见秦深塞红包,知道他应该是早准备好了。

晚上到了聚餐的地方,秦深果然成为了一众人的焦点,被何妈妈带在身边好一通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