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之前没有在S省的业务,初来乍到,遇到些困难也很正常,但是如果那些开发商确实是威胁了政府,那就应该让警方来解决,您觉得呢?”

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也没有要她出谋划策的意思,只是事出突然,心里烦躁,就想看着她坐在旁边。

一个人如果有太多的欲望,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一双眼,他看过太多女人被欲望煎熬的目光,只有董知微的眼睛,面对他时,宁静如水,就算是不说话,只看她坐在那里,都让他平静。

“如果开发商胆敢威胁政府,那就不是一般警方能够搞定的了。”他轻哼了一声,“不过我也不会就这么怕了。”

她抬起头,正看到身侧男人眼里突然闪过的一抹光,那种突然起了兴致并且跃跃欲试的目光,是她曾经见过的。

上一次她看到他这样的目光,是在他与人斗殴之后。

突如其来的危机意识让董知微不自觉地双手交握,完了,她怎么觉得,这次出差,会给她带来非常可怕的经历。

根据行程,第二天便是成方一行人参加招标公开发布会的日子。

一早上酒店门口便有司机与车等候,但是李秘书却没有来,只来了一个电话,说突然接到上级领导过来视察的消息,他这一天都得准备材料,所以实在不好意思。

接完电话之后,乔总监对袁景瑞说。

“袁总,我觉得不如这次先把计划缓一下,为了安全考虑。”

“为了安全考虑?” 袁景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乔总监额头上的汗又出来了。

幸好袁景瑞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要大家做好准备,准点上车出发,一部分人先回上海,留乔总监一个人参加招标发布会就行了。

所有人都吃惊了,但袁景瑞说完便转身走了,走出一步又回头,叫董知微,“你跟我来。”

董知微跟上去,觉得自己的背后都要被一道道目光烫出印子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她说话,“替他们改签机票,你的也要,改签到最近的一个回上海的航班。”

“那您呢?”她追问一句。

“我想去看看那块地。”

他们说到这里,就在走廊里遇到了成方的一个员工,可能是起迟了,又刚吃完早饭,正急匆匆地往大门处跑,看到袁景瑞刹车都来不及,勉强站住,低头叫了声,“袁总。”

袁景瑞只点点头,那员工用疑问的眼神看董知微,董知微只好开口,“大家都回房整理行李去了,你也上去吧,一会儿整点在大门口集合准备回上海。”

那人就愣了,但袁景瑞早已走过,董知微自然也跟了上去,无暇再与他多解释。

“我有车过去,让他们的司机把你们送到机场去就行,我看过那块地之后会自己回上海。”

“我跟你去。”董知微突然开口。

他正拿出电话要拨,闻言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倒是目色温和。他最近面对她时常是这样的眼神,总像是对她耐着性子,但她又总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需要他对她耐着性子。

“不用,你回去,到公司之后你通知EMT(高管团队)准备好明晚开会,如果我赶不回去,就视频会议。”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开口,“记得给我电话。”

她有一瞬想开口问他,这些事她通过电话也能做,为什么一定要她赶回上海去?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他要让其他人都走,独留自己和乔总监,难道是因为他觉得今日的行程会有危险?就像乔总监所说的,为了安全考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应该一起离开,他堂堂一个成方大老板,难不成还想挑战危险,在未知的不安全因素里头寻找刺激?

她真不想这样想,但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她真是不得不如此猜测。

男人有很多时候就是个小孩子,不,他们中有很多从来都没有长大过,并且永远不会。

她看着他,嘴里有想说但又不敢说出来的话。

真是任性。

但她随即又开口,声音很轻,却是非常认真的。

“我会电话通知EMT。”

这次轮到他看着她,挑着眉毛,慢慢露出一个笑来,笑得她忽然没了刚才的勇气,很想退后一步。

可他接着便笑着叹了口气,说,“董秘书,你真是固执,好吧,你也来。”

……

海:今日大雪

旁白:白茫茫一片啊

海:最开心的是,平安出版公告来了,已经开始铺货,20日正式上市

旁白:她正在叉腰笑

海:平安是福嘛,圣诞要来了,新年要来了,平安夜的时候我决定要抱着我最苦命的女儿平安睡觉

平安:你觉得我会乐意吗……

第 36 章

来接袁景瑞的是一辆黑色越野车,司机看得出是不太爱说话的,车子发动之后只说了句,“我叫张成,尹先生让我来的。”

袁景瑞问他,“知道路吗?”

他点头,“知道,通新区的路都是新修的,不过有一段还没修完,得绕着走。”

袁景瑞就点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你。”

车窗外仍旧是阴雨连绵,路上湿滑,张成开车的技术很不错,车行在路上,很是稳当。

董知微一路都在打电话,通知在上海的EMT们准备晚上的会议,袁景瑞也一样,但全是别人打给他,而他总是听很久才低低地应一声,也不知道那头在说了些什么。

车子开上往新区的路之后,前后客用小轿车就很少见了,只有各式各样的重型工程车在路上奔驰着,大多是巨大的混凝土搅拌车与土方车,还有载着钢筋水泥板的加长集卡,有些司机开得野,那么大的车,呼啸着就从他们身边超了过去,地上泥泞,重型车经过时免不了要溅起污水,到后来就连他们的前挡风玻璃上都不能幸免,虽然开了雨刮,但仍是一片斑驳。

董知微在上海的时候也是见惯了土方车的,但身处陌生异地,心里又有一根弦绷着,总觉得紧张,放下电话之后忍不住去看袁景瑞,他就坐在她身边,还在听电话,见她看过来,就对她挑了挑眉毛,过了一会儿电话结束,直截了当地问她。

“害怕了?”

董知微摇头。

她坐在这里是为了工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使她老板有些突发奇想,即使她有时候并不赞同他的某个决定,可她还是会尽忠职守地跟着他的。

他便笑了。

袁景瑞一直是个好看的男人,任何时候笑起来都风光如斯,公司里很多年轻女孩子是每次远远看到都要脸红的,她虽然看得多了,但总是生不出免疫力来,只好次次都低头。

他又说,“我只是去看一看,看完我们就回去。”

她低着头,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但那样温和的声音,更让她不想把头抬起来。

道路正如张成所说的,还有一段正在修建当中,路上渐渐车辆减少,最后终于看到黄色的警示牌与路障将路截断,张成将车停下,转过头说话,“袁先生,我们得绕路了,走国道,路有点窄,许多都是村路,不过路况还行。”

袁景瑞正在看膝上摊开的图纸,闻言便把头抬了起来,“应该还有一条山路可以过去的吧,比国道近。”

张成点头,“是有一条路,可是前段日子泥石流,山路给冲垮了好几段,现在正抢修,也不知道通了没有。”

“这样啊,那你就走国道吧,安全第一。”

张成便将方向盘打向另一个方向,车子转入国道,说是国道,其实更像是简陋的乡村小路,来去只有两根车道,两车交会时只能堪堪擦身而过,两边只有简易的安全栏,还有些地方是破损的,一开始还有些村落,到后来就是大段大段的荒凉,两侧少有人烟。

到了这个时候,董知微已经把所有该打的电话打完了,没有事情可做,又坐在袁景瑞的身边,她总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感觉。袁景瑞也仿佛有所察觉,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他要对她说些什么,可他却很快地移开目光,只对着驾驶座上的张成说话。

“这条国道修了多久了?怎么还这么窄。”

“这还算好的路呢,你还没看到那些修了毁毁了修的山里路,蜀道难啊,没办法,我们这儿的人要出去,总比其他地方要麻烦一点。”

正说着,车后突然响起喇叭声,像是有车要不顾一切地超上来,张成皱皱眉头,略略加了些速度,并没有让的意思。

董知微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果然有车跟了上来,还不止一辆,跟得最近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拼命地按喇叭,还将车头拉得斜斜的,像是随时都会撞上来。

道路两边一片荒芜,连一家村户都看不到,有土方车从前头开来,猛按喇叭,后头的桑塔纳被逼退回自己的车道上,张成在土方车经过时猛然加快了速度,加速连着转弯,董知微没有心理准备,身子倾斜,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撞在车门上,手腕一紧,却是袁景瑞,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她惊魂未定,坐直身子才要说话,只听前头的张成一声低叫,“小心!”

车身猛地一震,原来是后头那辆车猛地冲上来,与他们的车撞击在一起,一声闷响。

追尾,车祸!

这是董知微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但身体已经被按了下来,被迫弯曲在后座与前座之间。她还听到头顶上袁景瑞的声音,并不高声,但非常清晰。

“不要停车,继续开。”

车子应声加速,发动机的轰鸣声前所未有地响亮地传入董知微的耳朵,车子在泥泞的山路上疾驰,她想坐起来,想知道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但按住她的那只手有力而坚定,丝毫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张成的叫声突然响起,声音短促而尖锐,“前面有车来了。”

几乎是同时,车子的侧面再次传来撞击声,车身猛震,她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身上一沉,是袁景瑞弯下腰来,将她的身体盖住,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是对张成说的,“走另一条路,甩掉他们。”

车子猛地打弯,速度太快,车身几乎要倾斜过来,董知微紧张得十根手指都要痉挛起来,掌心里一动,却是整只手都被人反手过来握住。

身上一轻,是他直起身来,她仓促抬头,整张脸都因为紧张与缺氧憋得通红。

他对她说话,手握着她的手,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低,但仍旧很镇定。

他说,“不要怕。”然后叫了她的名字,“知微。”

车子又危险地转过一个弯,偏离主道,转向一条荒僻小路。路的一边靠着山,一边就是陡坡,只用最简单的铁条间隔着拦了一下,小路上既没有车也没有人,沙土地面崎岖颠簸,路面上不时出现巨大的石块,迫使车子不断地改变行驶轨迹,有时倾斜下来的泥浆与石块覆盖了大条路,张成只能将贴着陡峭的路沿行驶,车轮摩擦地面,发出恐怖的声响,像是轮下随时都会落空,而这辆车也随时都会从这条危险万状的小路上翻跌下去。

路况凶险,后头那些紧跟不舍的车辆纷纷减慢速度,还有些在窄小的路面上猛然刹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张成看一眼后视镜,继续双手紧扣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疾驰,董知微回头,在沙尘弥漫之中看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追车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几乎没有可能再一次追上来。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原本僵硬的身体陡然发软,几乎要再次从座位上跌下来,可是身子一动便被人再次拉住。手上传来的力道让她低头,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都抓着袁景瑞的手,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抓得他手上全是红痕。

她猛然窘迫,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又想说些什么补救,可车顶突然一声异响,车里的所有人都本能地向上看了一眼,只看到车顶已经有了一个明显的被砸出的凹陷。

她听到张成的叫声。还有她没有抽回来的手,被人更大力地拉了过去,身体被抱住,非常紧的,眼前能够的只是无数的巨石与泥浆从山上倾斜而下,山崩地裂!巨大而可怕的声音如同海浪席卷一切。

车身猛地弹跳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头顶撞在了车顶上,再想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眼前突然黑暗,整个世界都变得倾翻颠倒,随着无数可怕的巨响,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惊叫,便被黑暗吞噬了进去。

……

海:今早收到平安的样书了,我最最苦命的小女儿哦,我到现在一直都抱着她没有放开过……

旁白:高兴得差点被沙发绊倒在地上……

海:……忽略旁白,平安是至今为止最艰难的一个了,还以为我只能现代,居然写了古言,还以为是个天坑,居然写了三十多万字,居然还写完了……

旁白:……那每日看你挠墙为你夜半磨墨红袖添香的我呢?

平安:旁白,你回避一下,我要跟她单独谈谈,哦对了,季哥哥莫哥哥你们都别走

第 37 章

董知微在黑暗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仍是那个小男孩,追逐,奔跑,躲避,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她跑来,身后是无数面目狰狞的大汉,手里拿着棍棒,凶神恶煞。

每一次在梦里看到他,都让她觉得难过。

他在她的梦里,再不是一个强大犀利的男人,那么小,小得让她以为,自己是可以保护他的。

她在梦里蹲下身去,第一次对他伸出双手,他离她那么近,两个人的手指都仿佛碰在了一起,可是就在她想要握住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

即使是在梦里,董知微都是突然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她猛睁眼,眼前一片模糊。

是梦,一切都是梦。

她喘息着,安慰自己。

但是身上随之而来的刺痛感让她猛醒,身上阴冷,雨已经停了,而她并不在车里。视线渐渐清楚,眼前只有枯草碎石,冬天里的枝叶荒凉的树木,还有不远处倾翻在陡坡上的车。

阴雨、追撞、荒僻山路还有最后的天崩地裂都回来了,不,一切都不是梦,车翻了,她一定是车子跌落时被冲力抛出窗外,才会落在这个地方。

她收拢十指,脸转向身侧,掌心是空的,身侧也是,只有她一个人躺在这里,四下死静,像是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然后耳边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那是一种被惊恐扭曲的叫声,嘶哑而断续。

“袁景瑞!袁景瑞!”

她要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竟然是她自己的声音,对着一片死静声嘶力竭地叫他的名字。

她不但这样叫着,还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已经是暮色将至的时候,她在坐起身来的一刹那无可避免地仰了仰头,看到他们所跌落的地方与她所在处数十米的落差。倾斜的泥浆与山石已经将那块路面整个吞没,并且笔直泄落到路沿之下,她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路的边缘,只有一个新的还散发着狰狞气息的松软陡坡,像一条泥污组成的瀑布,盖过一切,而他们所乘坐的那辆车,只有半个车身露在泥石外,另一半早已被吞没,至于车里的情况,从她所立的角度看过去,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拔腿便往那里奔过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惨状,身体抗议她这样自不量力的剧烈运动,她再次跌倒了,地上泥泞,碎石尖锐,她这一下是双膝落地的,跪在地上,就像是跪在刀尖上。

她瞪了一眼自己的手脚,真是奇迹,它们都在,看上去还都完整。

她想起来了,车子翻落的时候,她是被人紧紧抱住的。

现在的问题是,抱住她的那个人呢?

不行,她要回到车里去。

董知微咬牙,再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车所在的方向去,最后几步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她索性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直爬到碎裂的车窗边上。

暮色渐浓,光线益发地暗下去,她趴在冰冷的泥土与碎石上,也不管那些车窗上仍未掉落的玻璃碎片,将头探了进去。

车子被掩埋了一半,还有许多泥石从破损的车窗中落了进来,车内光线黯淡,她这样探头进去,什么都看不清。

她正要开口再叫,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哑着,很轻,像是某种幻觉。

有人在叫她,“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