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桐抓着小婴儿的手玩了一会儿,脸上没有笑容:“我打不通惜言的电话。”

“我听洛雨说你们吵架了,他去哪里了?”现在这个情况你们还有心情吵架吗?

“不知道。”苗桐补充,“不是因为吵架。他去山里了,去干什么我不知道,他让我等他。”

“那你也不该一个人跑去墓园喝酒。”

“没关系的,我不相信有鬼,否则我爸早跑出来掐死我了。”

“……那他让你等什么?”

“我不知道啊。”

这对奇怪的夫妻。卓月心里惨叫,怎么有人这样糊里糊涂地过日子的。

卓月不肯放苗桐回家去,晚上留她在家里,她觉得有乔豆丁应该会好一点。深夜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肮脏的秘密”准时出现,没有响应网友们要求自爆真实身份的要求,他明显已经不耐烦了,甚至无意伪装了。帖子整理了苗桐和白惜言的相恋经过。

据吴小芳和其他两位不愿意透露姓的助养者透露,从她们认识苗桐,她就只称呼白惜言为“白先生”,小小年纪就很成熟地懂得用女人的眼神去看白惜言。不过直到她大学毕业后,白惜言在国内生活的时候她才有机会接近白惜言。她摸透了白惜言的喜好,在他面前装乖巧,取得他的好感,所以白惜言才收她做了妹妹。

可苗桐并不满足于这个头衔,于是她离开白惜言去了南京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内她还勾引了当时的报社的主编,导致主编老婆的兄弟堵到了社里殴打她。)后来白惜言把她带回家,两个人相恋了一段时间后,她又去了西藏和出国做战地记者。

一个总是被女人围绕的男人被一个女人三番四次地放弃后,这个女人就成了最特别的,直到这时白惜言才被她真正的吃得死死的。以至于让自己不受一点苦就得到了一个儿子,还万分委屈,这全都是巧合?

一个把自己装裱得高尚又正义的女人,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个卖父求荣的婊子。她做足了样子吊着白惜言,分分合合了几次,成功地把白家小姐的身份晋升为了白太太,只有蠢货才会相信是真爱。

乔豆丁气得啪啪直砸键盘,直接骂:“这根本就是在扭曲事实,怎么也会有人信?!”

苗桐靠在床头上懒洋洋地翻着书说:“比起真爱论,一般人更愿意相信阴谋论。”

“简直不可理喻……”乔豆丁拼命的点f5刷新,而后眼睛睁大了,“哎,有人发新帖回应了,这个叫‘外星美男’的是谁?”

在“肮脏的秘密”发布帖子没多久,新注册的网友“外星美男”发布了长贴,是关于吴小芳过年时在白家别墅里带头欺负苗桐的经过。

几个证明人都是当时的被助养的孩子,其中不止一个是当时为了讨好吴小芳欺负苗桐的男孩子,都留了真实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吴小芳被包养后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因为嫉妒而绑架苗桐被警察当场逮捕,几个警察可以作证,无法狡辩。

还有当时南京法院对于那位主编和其妻弟共同侮辱、诽谤、故意伤害罪的判决书。当时苗桐在南京的部分同事留了姓名和现工作单位为她作证,还有主编的前妻对于认错前夫外遇对象导致苗桐受伤而公开道歉。

最后“外星美男”自爆外号是“风流倜傥谢公子”,并半曝“肮脏的秘密”是个只会在背后带着小王八泼别人的脏水的老王八。

相比乔豆丁的兴奋,苗桐只有平静,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平静。

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的事拖下水了,豆丁、洛雨,现在是谢翎,还有更多的其他人。

她能做的只有躺在床上看书,内容是人类如何在丧尸爆发时活下去,她看得津津有味,网站上铺天盖地的讨论都好像是别人的事情。

翌日她回到了半山温泉度假村的房子,她看到了暗处的闪光灯,然后穿着浴衣的记者从花丛背后背着摄像机跑过来,大声喊:“苗小姐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苗桐停下等着他们,更多的人涌过来,她嘴边顷刻间挤满了话筒,几家门户网站和娱乐新闻的logo很显然。

“……请问苗小姐你知道‘肮脏的秘密’是谁吗?”

“‘外星美女’暗示是朱玉珂,请问真的是朱玉珂吗?这两天的回应算是正式宣传吗?”

“你以前在法庭上做过证,说你相信你父亲的事故是个人操作失误导致失足,请问你这是在做伪证吗?”

“你和朱玉珂为什么会私下见面,你们聊了什么话题导致你愤怒摔杯子呢?”

苗桐安静地听着,等所有的记者都停下了善意或者不善意的询问,才说:“你们怎么想都可以。”

“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

苗桐冲那个记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追逐真相的勇气令人感动,但站在这里一半以上的人不是来听真相的,只要‘收视率’,可惜我没有能提高‘收视率’的‘真相’给你们。”

“你作为媒体人都不相信我们媒体吗?”

“信任是我们媒体人用长时间的作为换来的,别人提出质疑,你应该羞愧自省,而不是反问。”苗桐落落大方地对着摄像机说,“你看,我从来就不问,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因为那是你们的自由。”

有记者不服气地问:“不解释是不是证明你心虚?”

“现在‘不解释’在网络上流行的意思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能不能解释一下?”

“不解释,你可以多读点书。”

有个摄影大叔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那个女记者被奚落得面色发红。

“那‘肮脏的秘密’到底是谁?”

“不知道。”

“今天晚上还有一场恶战吗?”

“不知道。”

苗桐回家抱着枕头就睡,醒时天已经黑了,手机上有谢翎的未接来电,她拨回去是手机欠费提示,只能拿家里的电话打过去。

一接通还没讲话,谢翎就抢着问:“惜言你回来了啊,怎么样,找到在脚手架上做手脚的那个混蛋没有?”

“……”

“喂,惜言?”

“谢翎,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谢翎的手机吓得差点掉地上。

小莫跟着白惜言走了,车库里还有两辆车,她自从学会车以后很少驾车,因为白惜言不放心她开山路。苗桐发疯了,不管了,一打方向盘车轮在公路上发出恐怖的摩擦声,还抢了两个红灯。

谢翎穿着浴袍给她开门,看到那辆车眼珠子都瞪大了:“你当碰碰车开过来的?”

“只是拐弯时撞到了路边的石栏。”

哎呀妈呀,石栏的另一边是山坳吧?谢翎觉得背脊上冷汗都出来了,她活着来到这里真是个奇迹。

苗桐大步走进谢翎的家,神经质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神经病,眼里空荡荡的,还有时隐时现的疯狂。谢翎刚要开口,她马上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冷静地说:“我差不多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欧阳老先生去世前的一天,他去了欧阳家接我,和老先生在书房里待了很久,那天他很高兴。不用解释,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现在去重新追问欧阳老先生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已经没意义了。不过她确定最近一段时间他和刘锦之都在调查这件事,而且她愿意把解释的机会留给白惜言本人。

“……好像是浙江那边的一座什么山里,听说有很多竹子,去找罗佑宁他爸爸曾经的秘书。”

“秘书反而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

“是的,就像白惜言跟刘秘书一样,刚开始我们竟然都没想到。”谢翎倒了一杯水给她,苗桐完全没反应,下意识地接过来喝了,然后才蹙眉看着玻璃杯反应过来自己喝了水。

她的状况很不好,看起来这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

“他瞒着我。”苗桐茫然地盯着墙壁上的一个点,“他想给我个真相,让我放下。其实我早就有了觉悟放下一切,放不下的是他。欧阳老先生偶尔记忆好的时候透漏过一些暧昧又奇怪的讯息给我,他认得我,对我们家的事情一清二楚,这太奇怪了不是吗?可是我没有执着地去寻找答案。”

“你并不是这样的人。”这完全颠覆了谢翎的认知,在他的印象里苗桐是个固执到有点刻板的家伙。她往往还没来得及去想后果,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去追寻真相了。

“我也以为我不是,可是我是了。”苗桐看着自己的手,“相比于遥不可及的过去,我选择了手边可以握住的未来。”

他看着苗桐,觉得她陌生了,她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妥协和柔软,她爱的人没有要求她改变,她却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的形状。

“放不下的,只有惜言一个人而已。”

3

苗桐不去看网站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所谓。

她只想着白惜言能早点回来,书房的日历上提示明天是他去医院做复检的日期。

早上还是有记者在门外装游客,度假村的保安也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天气好,苗桐就把早餐摆在了院里的树下吃,吃完换靴子去蔬菜地周爷爷那边摘了西红柿和茄子,是白惜言亲手种的,她中午想吃炸茄盒。

张阿姨很烦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往院门外泼了几回凉水。

就这样过了两天,苗桐在家里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周六她打扫画室时想找两个歌来听,却在白惜言的笔记本里发现几段音频。

这几段音频里的声音都很熟悉,尤其是其中一段,是罗佑宁与欧阳老先生的,是她的录音笔在欧阳家录的,后来回放整理的时候并没有这一段——她这才明白过来白惜言为何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了。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全部的音频听了一遍,把脸埋在抱枕里发了半天的呆。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抖,拿起手机给白惜言打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

她在屋子里转了会儿圈打电话给谢翎说:“谢翎,你陪我去个地方。”

听到她报的地名,谢翎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都惊了:“现在?”

“没错,一刻都等不了。”

苗桐要去的是个gps都没记录的小县城,走高速加上不好走的土路,磕磕绊绊的,直到晚上十点才看到县城里的灯光。

他们对街道不熟悉,问了烧烤摊的老板才找到了振兴街,十字路口的超市还亮着灯没关门。

门上挂着“兴旺超市”的牌子,谢翎把车停到门口随苗桐进去,收银台里一对中年夫妻穿着睡衣边嗑瓜子边对着电视机发出不明的笑声,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趴在旁边写作业。

苗桐和谢翎走进门,看他们穿着打扮就不是本地的人,女主人很热情的问:“你们想买什么啊?”

“我们不是买东西的,是来找人的,郑槐叔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啊?”

“我叫苗桐,是他们以前的邻居。”

这对中年夫妻是老郑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女儿在读小学二年级,还有个儿子在楼上睡觉。这一路上郑大嫂热情地跟他们介绍,看着谢翎说,这就是你老公吧,能去演电影了。

苗桐说,他不是我老公。

郑大嫂奇怪的看了他们几眼,八点档看多了,显然有点怀疑他们孤男寡女的暧昧关系。

小郑婶听到大儿媳妇叫门,披着衣服起来,打开门看到苗桐,又惊又喜:“小桐,你怎么来啦?”她说,“快到屋里。”

他们老两口住在城边的一个老家属院里,走几百米就是河堤。自从上次因为郑西的事吧超市交给了大儿子出去了将近两个月,回来后大儿子就不同意还了,只承诺过了年把成本还给他们。

老郑见苗桐来了,也不甚热情,只是坐在旁边摆弄他的烟袋。

苗桐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谢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这么晚来,是想问我叔点事。”

小郑婶没见过苗桐这么严肃的样子,其实从进门起她就心事重重,连个笑容都没露出来过。她这时过来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事,小郑婶看着老头子,老郑“嗯”了一声依旧摆弄他的烟袋。

“叔,我爸去世的前一晚下大暴雨,你去陪我爸打牌了是吧?”

老郑低着头,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问:“怎么又提起你爸的事了?”

“······我爸出事那天,他替的那个人叫李源,如果他那天没误工,死的就是他。”

“是,该死的原本是他!”老郑激动起来了,眼神恶狠狠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苗桐很平静地看着他,慢慢地说:“为什么原本该死的是他?”

“那是他的架子,是你爸替了他!”

“你跟李源打牌,他几次出老千赢了你的钱,可你后来才知道的。”苗桐说,“后来你们打架,我爸跟我妈这么说的。”

老郑低着头不说话,气愤难平的样子。

“叔,我爸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是暴雨天,我害怕打雷所以记得很清楚,那天根本没轮到我爸去守工地,他在家里。”苗桐看着他,声音冷得像裹了冰沙一样,“叔,你半夜去工地到底干什么去了?”

“……”

“这么说吧,叔,郑西小时候做心脏病手术的那八万块钱是怎么来的?”

老郑猛地抬起头来,见鬼一样看着她,却被她的眼神给镇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郑婶坐在旁边听了半天,看了看苗桐,再看看自己的老伴,一下子睁大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老郑!”她吓哭了,“那钱不是借的吗?啊?”

在苗桐的注视下,老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际上这已经足够拼凑出完整的事实。郑西有先天性心脏瓣膜闭合不全,当时手术费要八万块钱。在儿子等着手术费的情况下,老郑还是丢不下打牌的喜好,李源跟他打牌出老千,他知道后跟李源打架,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家里有个儿子等着钱动手术。

罗宏远手下的找个急需用钱的,让他在脚手架上做手脚,他为了钱就接了。那晚上下大雨监控都看不见什么东西,他去李源的架子上做了手脚,而那晚李源守工地受凉生病没去上工。而他做了亏心事,第二天上午在家睡懒觉,直到有人跑到隔壁通知老苗的家人,他才知道大哥出了事。

所以他有生之年,再也不想面对老苗的女儿,因为他内心深处藏着魔鬼。

回去的路上谢翎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苗桐说,“他杀了人,可是我没有证据。”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快哭了。”

苗桐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把脸转到车窗外。她多么想回到家,白惜言就穿着浴衣靠在床头看书,她想躲在他怀里,那是全世界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

4

谢翎看苗桐下了车,凌晨三点路灯凉凉的,她裹着围巾从车上走下来。

“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苗桐摇了摇头,看了屋里还有灯光说:“不用了,张阿姨还在等我呢。”

谢翎知道她此刻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待着,点头说:“好,你去吧,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惜言就回来了。”

“感觉像分开了半辈子似的。”

“才五天而已。”

“是已经五天了。”

谢翎大笑着求饶,他干吗要跟记者咬文嚼字。走前他又认真说了一遍,惜言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苗桐点了点头,露出整个晚上唯一的笑容。眼睛里像落了枚暖融融的月亮。

翌日大早谢翎接到了白惜言的电话,他声音很疲惫地说:“我刚下飞机,网上的事你们处理的很好,谢谢。”

谢翎打着呵欠去洗脸说:“我只是配合,执行的是肖秘书,记得给他涨薪水……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白惜言没说话,短暂的沉默里,谢翎迅速转了个话题说:“你这几天手机都打不通,苗桐很担心。你听我说,你去找那个姓严的秘书之前,我们就知道可能会无功而返,相信我。别灰心,昨天半夜我陪小桐去了几百里外姓郑的邻居家,有了意外的收获……我想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你恐怕要好好安慰她了,她恐怕不太好过。”

他们又寒暄了两句,白惜言挂了电话,支着下巴看窗外。

进了莫干山以后,他们花了整整四天时间慢慢打听才找到了严秘书的家,在深山中修的中式的大屋淹没在竹林中,很像是明清举人住的那种深宅。

严秘书人不高也瘦,面目又太平凡,以前跟在高大气派的罗宏远身后像个很没精神的跟班,所以白惜言对他几乎没有印象。现在他老了,人也缩水的更厉害,背着锄头在竹林里挖笋。

他不冷也不热络地招待了来客,现在离开了商场,他们好歹也算认识的,中午让家里的保姆做了很正宗的四川风味的农家饭。

白惜言很直接地说明来意,问他知不知道当年那场事故。严秘书问他,老罗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秋后算账有意思吗?

白惜言说有的,现在那个人成了我的岳父。严秘书家里没有电视,这片山林连手机信号都没覆盖,也没有电视信号,他完全像个古人一样在生活。

严秘书挠着他油亮的头顶,很坦然地说:是找了个地痞在工地搬了几天水泥,打听了下谁缺钱就去问他干不干,从头到尾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白惜言问,那个地痞的名字呢?

严秘书很好脾气地笑着说,白总啊,这是什么性质的事啊,就算我知道,我能告诉你吗?我端了姓罗的饭碗,即使他死了,我也不能吃了他的还翻他的老账。并面不改色地问李锦之,要是他死了,你会把他的老底掀了吗?

那严老头最后说,你不如换个老婆还比较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惜言只能面色发冷地告辞了。他们找了五天,只换来一顿说教。不过来之前他们早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可受到的打击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回来的飞机上白惜言落泪了,他说难道我没办法让她干干净净站在我身边吗?刘锦之不知道怎么劝他,只说小桐会理解的。

白惜言说,是我太没用了。他自怨自艾,一路上眼睛都是通红的。

有时候男人钻牛角尖比女人还要可怕。

白惜言回到家,进门时连脚步的动作都加快了,五天没见他好似缺水的植物那样需要她。可握住门把手时,他觉得不太对劲,钢制把手 得有些奇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可疑的红色。白惜言仔细看了一眼把手,很清晰的血迹泡着一层细细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