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座座土屋蜿蜒在半山腰,石子路上的泥洼显露出来,被雨水打湿的枝叶下压,一滴晶莹顺着叶茎滑到叶尖,猛然有个停顿的动作后,落入绿草盈盈之间。

远山、炊烟、灰雾蒙蒙的天色勾勒成一派旷世美景,这种天气并不适合节目的拍摄。

荣浅穿着村长送来的雨靴,来到村东的一户人家家里。

那是个怪老头,七十岁出头,戴着一副厚重的圆眼镜,叼着长烟斗,他亲自将东西从卧室一个个抱出来,全部都是瓷器,桌面上放不下后,便摆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荣浅和边上的人相视而笑,这老爷子,难不成卧室内全摆满宝贝了?

老爷子总算开口,“这些都是我的,年代可能不一样,你们给看看。”

荣浅笑容温柔,“大爷,您放心,我们保管给您看得真真的。”

几人立马开始工作,有些藏品其实年代并不久,属于近现代的东西,老爷子说是家里在外经商,他又不愿意到城里生活,儿子知道他喜欢这些,每趟回头就给他淘两件。

屋外,小米糍和几个伙伴经过,看到门敞开着,便进来了。

编导看到村长时,上前询问是否方便,刚要让孩子们另寻地方,小米糍手里挎着个篮子就来到了内堂,她一眼看到荣浅,“阿姨,阿姨!”

荣浅心一热,“小米糍,你来做什么?”

她小脸别向老人,面带讨好,“爷爷,你家有青椒和牛肉吗?”

老人绷着脸,似乎并不情愿被打扰,“没有。”

荣浅放下手里工作,“小米糍乖,到隔壁阿姨家去看看,爷爷这儿有事忙好吗?”

“好。”小米糍很懂事,当下便转身往外走。

她跟杰米说着话,小男孩全身脏污,来的路上肯定摔跤了,这会闹着情绪,“土豆是我要来的,你快去要牛肉。”

“我们再去找啦,这儿忙呢。”

杰米也不知怎得居然生气了,一把推向小米糍,她趔趄下没稳住脚步,撞在了椅子上的花瓶上。

一阵碎裂声传到诸人耳中,老人大惊,手掌撑着桌沿起身,“哎呀,我的宝儿啊,毁了啊,你们这些小伢崽知道要多少钱吗?”

小米糍吓坏了,哇地惊叫出声,“爸爸——”

编导赶紧过来,看看地上的狼藉,老人脾气暴躁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他上前用烟斗敲敲椅把。“你们这些人,谁让你们进来的,看看…”

荣浅推开椅子,快步跑到小米糍身边,“乖,不哭,别怕啊。”

小米糍挣开她的手,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往外跑,摄像反应一句,“快追!”

四岁的Y头,撒着跑居然能这么快,她很快跨出门槛,往左,编导急得不行,“追上啊,外面很乱。”

荣浅是最先跟在后面的,这儿的房屋有个特征,屋子之间挨得很近,走廊又多,出口也多,摄像扛着机器在后面,编导让助理留下看住杰米,等她出去时,只有几条廊子摆在她面前,哪还有小米糍的身影。

荣浅追着喊道,“小米糍,别跑,快等等我。”

她出来时看到女孩闪过去的身影,一路找,总算在某家的墙角根看到自己的女儿蹲在那。

小米糍的菜篮丢在脚边,哭得很伤心,荣浅放轻脚步,她知道女儿是被吓坏了。

荣浅来到她跟前,伸手将她拥抱住,“不怕啊,没大事的,就是个花瓶而已。”

“爷爷说好多钱。”

荣浅被逗笑了,这孩子,难道不知道他老爸说句话都比个花瓶金贵吗?

但荣浅不能这样说,“是啊,是好多钱,但已经打碎了,爷爷也很伤心,我们躲起来也没用啊。”

“我没钱啊。”小米糍很转得过弯,荣浅抬起手指替她擦拭眼泪,“对啊,因为你还小,所以这种事情就要找大人帮忙,不用跑。”

“臭杰米推我,我讨厌他,都是他!”

荣浅转个身,坐到凸起的石块上,她将女儿抱到怀里,“杰米是不是摔跤了?”

“嗯,路上太滑,他手摔破了。”

“那就是啦,你要体谅他知道吗?杰米摔痛了,肯定心情不好,但他还在走路找食材,他很勇敢对不对?”

小米糍止不住抽泣,垂下脑袋,“是。”

“所以,小米糍原谅他好么?”

女儿还是很伤心,手上还有泥巴,她撅着嘴巴不说话,荣浅耐心地跟她说话,“那你说,爸爸好不好?”

“当然好啊,爸爸是好爸爸。”

荣浅两手圈紧怀里的孩子,她有着张粉嫩的小脸蛋,配上公主一样的打扮,谁都喜欢。

“但爸爸也有小的时候,他小时候也很皮,还跟人打架,被人打哭了,他就回家告状,后来,好多小朋友都不跟他玩了。”

“啊?”小米糍张大嘴,“为什么啊?”

“因为小朋友们都喜欢坚强的孩子啊,爸爸是爱哭鬼,大家就不敢和他玩了。”

小米糍噤住哭声,“阿姨,你怎么知道啊?”

荣浅笑了笑,轻揉下她的脑袋,“我看你这么爱哭,我就知道啦。”

女儿使劲擦干眼泪,“我不哭,我坚强了。”

“这样才乖,小米糍也是坚强的宝宝。”

“可说不定,我是像妈妈呢,妈妈会是爱哭鬼吗?”

荣浅答不上这个问题,但若让她答的话,小米糍这点似乎是遗传了她的。

“小米糍喜欢这个节目吗?”

“喜欢,我喜欢杰米哥哥,喜欢拉拉姐姐,喜欢…”

荣浅好不容易安慰住她,节目组的人肯定是跟丢了,荣浅站起身,“我们回去好不好?不然叔叔阿姨都要着急了。”

“好。”

荣浅抱起小米糍出去,走过廊子后来到一片空地,并没看到任何人。

她等了会,想先带小米糍去老人那儿,刚走出两步,就看到厉景呈从远处大步而来,他面上是拂不去的沉重和焦虑,似乎已经找了一圈,裤腿上还有溅起的泥渍。身后,摄像和编导几乎要跟不上他的脚步。

厉景呈三两步走到荣浅跟前,猛地抱过小米糍,手里的力道将她隔开,“你把她带哪去了?”

“我就跟小米糍说了几句话。”

厉景呈扬起手臂,铂金镶钻的腕表几乎撞到荣浅眼前,“几句话?从她跑出去到现在都半小时了,你一声不吭把她藏在哪?”

身后的几人见孩子找到了,并没再跟来。

荣浅眼里噙满委屈,她声音不高不低,“我能把她带去哪?我跟着她出去,她哭得厉害,我自然要安抚。”

厉景呈看眼小米糍,将她身上的麦和录音掐掉,“这三年来,她也是这么过的,她现在哭,你倒是听见了。”

小米糍眨着一双眼睛,疑惑地扫向两人。

但她的聪明劲还不够听明白厉景呈话里的意思。

她双手抱住他脖子,“爸爸别生气,阿姨好好,我喜欢她。”

“小米糍乖,你还不懂好和不好。”

荣浅闻言,眼圈微红,她咽下喉间的苦涩,转身要走。

她的委屈,他全看在眼里,荣浅当着小米糍的面还是没把话说透,那种隐忍浸透在眼中,令人看了就莫名的难受。

荣浅走出去两步,手忽然被人拉住。

她惊愕回头,视线慢慢落下去,看到厉景呈紧紧拽着她的掌心。

修长的五指收拢,捏得她指关节发疼,荣浅张张嘴,厉景呈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也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只是那一眼,触痛了他本来已经坚硬的心,他想到三年前的荣浅,那般恣意、那般无法无天,这样的改变令他心真得疼了。

但他很快便收回神,自然地松开了荣浅的手后,他抱起小米糍往前。

荣浅手背上仍留有厉景呈的体温,那里因他的用力而血色尽褪,衬出一道道苍白的印子。

荣浅怔怔盯着父女俩的背影,意识到是往方才的老人家里而去时,荣浅快步跟上。

她太了解厉景呈了,编导肯定将方才的事全说给他听了,依着厉景呈的脾性,当场揭掉这都有可能,况且被吓跑得又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荣浅大步跑去,在厉景呈跨进门槛之时越过他,双手拦住他的去路,“厉景呈,那名老人也是无心的,没有刻意责怪小米糍的意思。”

“无心都让我女儿跑丢了,若是有心呢?”

荣浅猜得没错,他果然是要去兴师问罪,“花瓶的事我来解决,你带小米糍离开吧。”

“你?”厉景呈手掌按向荣浅胸前后一推,“你是小米糍什么人,要你操心?”

荣浅面色苍白后又红透,如果说昨天那把真是无意,那现在呢?他总不能每次推人都朝胸口推吧?

但她哪有时间想这些,她转身快步跟上,厉景呈修长的身影越过庭院,已经来到屋内。

村长和老人都还在,村长看到小米糍,喜逐颜开,“Y头,总算找到你了啊。”

厉景呈朝小米糍耳际说了几句话,然后将她放下来。

荣浅走到他身侧,“你——”

小米糍快步走到老人身边,她眼里其实还有害怕,这个老爷爷之前好凶,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过去,“爷爷,对不起,我把花瓶摔碎了。”

老人方才也悬着颗心,生怕孩子走丢,这会听到小米糍的话,心更是软了,“爷爷不怪你。”

“爸爸说我还小,没钱,但我是好孩子,爸爸会赔您花瓶的。”

“不用了不用了。”

荣浅倚在门框前,心里的担忧化作泡影,小米糍跑回厉景呈跟前,节目还要录制,厉景呈抱起小米糍暂时离开了。

她走回屋内,坐在了椅子上,抬起的目光正好看到厉景呈出去的背影。

原来,她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刻,她努力想阻止的事,却只是她以为的而已。

是厉景呈变了?还是他骨子里原本就有这样的一面呢?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荣浅才跟几人出去。

宝贝全部鉴定完了,除了几样古董,其余的都是新品。

到了门外,村长叫住荣浅,“谢谢你刚才没有说透。”

荣浅看眼院子内的人,“那些瓷器,都是在附近买的吧?”

“是啊,有些真是他儿子带回来的,但近两年…”村长叹口气,“他儿子得了重病,为瞒住他,就没再回来过,瓷器都是托我去买来送给他的。”

“落叶归根,说到底还是家里好啊。”

“他病得不成样子了,一回来,老父亲看到他非背过气不可。”

荣浅动容,“说到底,也是个孝子。”

“是啊,若不是有苦衷,谁能几年奔波在外呢?”

荣浅想到自己,“你放心吧,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谢谢荣小姐。”

厉景呈抱着小米糍走出去一段路后,看向怀里女儿,“你刚才跑哪去了?”

“就不远处啊。”

“她跟你说了什么?”

小米糍趴在厉景呈的肩头,“不告诉你。”

他轻拍她臀部,“说不说?”

“让我别生杰米的气嘛?”

“没了?”

“没了啊。”

几句话能说这么久?

荣浅记挂家里的颂颂,尽量把行程缩短,吃过晚饭,她打算去村西的一户人家家里。

但这边的路并不好走,小妹找来家里的手电给她,村长在前面带路。

荣浅打着手电,路旁长出层青苔,她尽管走得小心翼翼,但还是没提防住,摔下去时滚在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村长听到动静忙回头。

“怎么了怎么了?”

荣浅说着没事,想起身,却发现后背疼得厉害,伸手一摸,摸到个尖利的石块。

村长下到灌木丛内,“摔痛了吧?”

“我,我起不来。”

村长帮忙拉她起身,用手电一照她背后,“哎呦,都流血了。”低头朝地上一看,一块手掌大的石头尖角竖着,村长不免着急,“别摔出个好歹来。”

荣浅痛得站在原地不能动,她尝试着挪动脚步,村长见状,忙将她扶到路边,“可别乱动了,这样,你坐在这,我去叫人来。”

周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荣浅根本走不了,村长指了指不远处,“别怕,十分钟我就回来了。”

村长交代完后,大步离开,荣浅手掌摸向背部,她嘶了声,拿着手电照向周边。

树丛内发出奇怪的叫声,她竖起双耳,恐惧犹如灭顶的潮水般袭来,这一幕,熟悉得令她几欲崩溃,荣浅双肩颤抖,两年前,似乎也是这般伸手不见五指,她手抚向颈间,荣浅掏出手机,可她在这边除了厉景呈,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她指尖握紧,就是想让自己心安些。

经过两年前的事后,她怎么可能还会去打电话给厉景呈呢?

等到疼痛缓和些后,荣浅撑起身艰难地往前挪步。

村长很快找人来帮忙,是节目组的医疗队,他们将荣浅抬下去,医疗队配备齐全,但大部分都是男人,当初考虑到男的身强力壮,况且《爸爸带我玩儿》本来就是个男明星参与的节目。

荣浅躺在床上,疼得直喘气。

“没事,包扎下就行了。”

“那我就让人进来了?”

荣浅并没觉得有多不自在,“好。”

女编导闻言,转身出去。

厉景呈抱着小米糍来到节目组驻扎的地方,女儿的腿上被咬了个包,肿的厉害,作为父亲自然是担忧的。

刚走进屋,看到几人围在一处,交谈声不免会传到厉景呈的耳朵里。

“那姑娘挺能忍得,这山路确实要当心,晚上千万别出去。”

“人家也是来工作的,好像是个鉴宝师。”

一人拿着馒头在吃,“我看她那样子,我自己都觉得很疼。”

正好女编导从外面进来,“赶紧来个人,帮忙把伤口处理下,不然会感染。”

几人面面相觑,“我们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人家都不介意。”

有人笑道,“既然这样,我来。”

厉景呈闻言,抱着小米糍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噢,有个姑娘摔了,后背需要处理下,这会村医还在挺远的地方,我们就给带回来了。”

“在哪?”

“在里屋趴着呢。”

厉景呈听到鉴宝师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下,他跟着编导走到门口,果然见荣浅一动不动趴在那。

身上的衬衣渗着点点的红,她脸埋在臂弯间,编导招呼厉景呈身后的男人,“进来吧。”

他挎着医疗箱进去,厉景呈俊目微冷,看到男人走到床边,仔细检查过后,并未伤筋动骨,就是背部蹭破了,血迹干涸住,所以动一动都痛得半死。“要先把衬衣剪开。”

“那你愣着做什么,剪啊!”

厉景呈听到编导在催促,她觉得在救人,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荣浅的声音也闷闷传来,“剪吧,我没事。”

厉景呈一听,全身火气蹭地烧起来,“什么叫剪吧,没事?”

这一剪刀下去,不止背部,就连前面都得春光乍现。

男人从医疗箱内拿出剪刀,厉景呈上前步,“等等,”他将小米糍交给编导,“我来。”

荣浅闷着的脑袋抬了抬,不敢有大动作,只能看到男人一双笔直的双腿,但这声音她并不陌生。

编导诧异,“你,你来?”

厉景呈接过男人手中的剪刀,荣浅这会反而烧红了脸,“不,不要你。”

厉景呈冷笑了两声,索性坐向床沿。

------题外话------

明日精彩预告:

59——为她照亮回去的路(感人滴)

会不会有个男人露脸捏~

59为她照亮回去的路(感人滴)

“你,你会吗?”编导小心翼翼开口。

“让他转过身,告诉我怎么处理就行了。”

呃。

编导知道不能得罪大老板,可人家一细皮嫩肉的姑娘对吧,“您以前没处理过,万一哪边弄不好,会很疼的。”

“疼也不是疼在我身上。”厉景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编导脑子炸开了,这叫神马事啊。

荣浅听闻,咬了咬手背,“行啊,你要剪就剪吧,别恶心到你堂堂厉少就行了。”

“你先抱小米糍出去,把她腿上的包处理下。”

“这,”编导看眼床上的荣浅,“好吧。”

“等等,”厉景呈又喊住她,“弄块帘子,把这隔开了。”

男人一听,这不质疑他人品嘛,“我转过身,保证不看。”

“隔了!”

编导没法,只好找来块花床单,绑了两条麻绳后将本就不大的房间隔成两块。

荣浅觉得背部又疼又痒,好难受,“好了没,你快点!”

厉景呈剪子塞进她衣摆处,她倒抽口冷气,“你会不会啊,你别剪到我肉。”

几剪刀下去,到了血迹干涸的地方,他伸手揭开,但布料紧贴着破皮的地方,荣浅忍不住痛呼,“你轻点,好疼!”

“我没动。”

“没动我能这么疼吗?”

“闭嘴!”被她这么一说,厉景呈的手开始颤抖,伤得不算重,但也不轻,尖利的石块正好划了她一长条,看在别人眼中是触目惊心的。

厉景呈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涌动,他记得荣浅是最忍不了痛的。

“已经剪开了,但布料黏住了,没法再弄。”厉景呈询问另一人的意见。

荣浅听闻,心再度紧张,“那你别动了,让他进来。”

“我没跟你讲话。”厉景呈打断她。

男人移到桌边,从箱子内找出药水和纱布,“你用纱布浸湿了,放在她黏合的地方,既能消毒,又能让干涸的血迹化开。”

厉景呈接过东西,荣浅本来就很痛,再加上执行的又是一个没有丁点专业知识的人,她紧张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