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黎叶看过去,少女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她的笑容很真,黎叶便也真心回了她个诚恳的笑。

这时,皇帝皇后入座,宴席开始。

黎叶完全没想到去看身份尊贵的皇后是什么样子,而是被云枫月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因为她惊讶地发现云枫月居然是跟在云泽天身后一起进来的,然后云枫月很自然地做到了云泽天身侧。

落座后,云泽天说了些话,云枫月接了一句,引得云泽天哈哈大笑,还颇为赞赏地夸奖他,引起下面一片附和恭敬之声,云枫月淡淡受了,俩人扮足了父慈子孝的模样。

周围的人显然习惯了,还有人在嘀咕:“怎么皇子也能坐在皇上身边的?”

“你刚进门不久,第一次来这种宴席自然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七皇子了,哪次不是带着他在身边坐?”

“啊,那么外面的传言竟然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不然,哪还有没成亲,并且只是皇子身份就能独立建府的?”

黎叶觉得有点接受无能。昨日见这两人,明显不对路,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了?

皇宫真是个奇异的地方,黎叶感叹地想。

“来晚了来晚了,真是对不住。”

一人大声说着,从外面大步走来,径直到了云泽天桌前,行礼,说道:“父皇,母后。”

此人相貌远不如云枫月出众,却自有种张扬洒脱,也是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怎么这么晚?”云泽天责问道。

“记成了晚宴,刚才才想起来是中午开宴,就赶紧来了。”

“这都能记错,记性都长哪儿去了!”

“孩儿知错,自罚三杯。”

等他饮完三满杯酒,云泽天摆摆手让他落座,也不多说一句。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这时,云枫月说道:“父皇莫要生气,三皇兄也不是故意的。”

“老三如果像你这样懂事我就省心多了。”

云枫月神情淡淡,底下一片附和之声,赞扬云枫月的话语接连不断。

黎叶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这些天,她回忆在苍落山的开心日子无数遍,她清楚记得当她做错事时,师娘看着她时的无奈而又宠溺的眼神。

刚才云泽天看三皇子时就是这样,当他望着云枫月的时候却没有。

很明显,黎叶看到的和听到的完全无法对应起来。

唉,罢了罢了,这些都不是她能看透的。她也不想去看透。

原本她也不会去注意这些,只是在那人进来时旁边有人低声说了句“三皇子来了”,她这才上了心。

因为她记得在那小镇上,云枫月和张掌柜的说话时提到了他的三哥,也就是这“三皇子”。

和云枫月有关的,她便会瞧一瞧。但是为了旁人琢磨到心情纠结,就没必要了。

皇宫这地方,真不好玩。

黎叶决定只吃饭,不管别的。却在桌上的菜式里发现一道极其熟悉的。

就是那在镇子上她吃过的极其辣的“酸甜烧肉”。

一记眼刀飞过去,直接往云枫月身上戳。

黎叶恨得牙痒痒,心说怎么到了这时候他还来这招啊?同一招用两次烦不烦的?

可惜云枫月正垂着眼帘听云泽天说话,没有接收到。黎叶转眼间看到那身穿淡蓝色的少女正捂着嘴,双眼弯弯,正笑得开怀,还冲黎叶比了比大拇指。

黎叶挤挤眼笑了。不错,在这宫里,好歹也是有真性情之人的。

于是以茶代酒,举起杯子,遥遥敬她。

那少女也举了杯,两人相视一笑,干了。

黎叶心情好,顺手夹了那烧肉丢进嘴里。刚要后悔,却发现不是辣的。往旁边看看,才发现别人桌上也有这菜。

立马同情地望向云枫月,心说还好刚才他没看到。

“在看什么呢?”坐在黎叶身旁的云若沫问道,她声音柔柔的,听起来很舒服,可此时却带着些促狭,“是在看哥哥吧?”

云若沫便是宴席上身穿淡蓝色衣裙的少女,近了看才发现相貌极其漂亮。

这时宴席已经散了,云泽天让大家各自去玩,他则带着皇子们继续在凉亭里喝酒闲聊。

女眷都在花园这边,不远处几个年长皇子的孩子聚在一起玩斗草,黎叶虽然和云若沫坐在一起,却时不时朝亭子里看上一眼。

“哥哥?”黎叶被她问得无语。

今天参加家宴的人,大部分都是姓云的,谁知道云若沫所说的哥哥是哪个?

“除了我家七皇兄,其他人我都不会叫哥哥的 。”云若沫笑眯了眼。

黎叶恍然大悟。

这少女居然是云枫月的妹妹,皇后的女儿。

自从云枫月的生母淑妃去世后,云枫月就由皇后抚养,因此兄妹两人关系极好。

“我知道你是谁,一直想见你可惜没机会。呐,你这荷包还是我绣的呢!哎?香包怎么没带?那里面的丁香花瓣可是我亲自挑选的。”云若沫一见到黎叶便这样说道。

“唔。”黎叶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只注意到云若沫问的前半句,指指云泽天那边,“我只是在想,皇上好像不是太喜欢云枫月,倒是极欣赏三皇子的样子。”

“是吗?我知道私底下哥哥和父皇关系其实一般,可父皇好像并不是太喜欢三皇兄啊。”

黎叶一愣,“这样啊。”难道是她猜错了?

“这些话,你俩以后不要说起。”略带严厉的声音传来,云若沫听到,惊讶道:“啊,母后,你怎么来了?”

无月之夜

说话间,一人从玉兰树后转了出来。

皇后样貌也极出众,且气质高贵,虽然话说得严厉,神情却很柔和。

黎叶见了忙行礼,皇后拉她起身,说道:“你们两个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好在是被我听到,万一路过的是旁人,该怎么办?”

当下唤了人过来,“把公主抬到回廊那边,现在的太阳还是有些大。”

几个宫女领命,将她抱上了四人抬的竹编小榻,安置妥当。

黎叶这才发现云若沫双腿有疾,没办法独自行走。

宫女将她抬起来,云若沫有些不情愿地跟黎叶说道:“一会儿你可别走,和母后说完话再来找我啊。”

眼见黎叶答应了,云若沫这才让人带她过去。

黎叶心说云若沫也想得太多了,皇后怎么可能会有话和她讲?可也不敢贸贸然行礼告退。眼前的不仅是长辈,毕竟是皇后啊,再怎么说,她好像也不能主动提出离开吧?

“枫月这孩子心地是极好的,只是性子别扭了些。他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不肯对人说,而我和若沫也没法替他分担,往后,就得麻烦你帮帮这孩子了。”

见黎叶惊讶地想说话,皇后微微笑着示意黎叶先听她说,“他不是会主动开口的人,非得人逼着,他才肯说上两句。你没事的时候多关心关心他,多问问他,时日长了他肯定会和你说的。”

黎叶心说,她哪儿敢啊?

不小心顺口也说了出来,虽然声音极小,却还是被皇后听到了。她笑道:“不敢也得敢,这本就是你该做的,慢慢习惯了就好。别说你了,就我,也得时常关心皇上,替他解忧不是?”

皇上和您是夫妻好不好?这有丁点儿的可比性吗?

黎叶这回这两句是真搁在心里念叨的,一点都没敢露出声来。

“你手上这链子,是哪里来的?”

“啊?”皇后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黎叶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是师娘的遗物。”

方才皇后过来,黎叶行礼时衣袖下滑露出了手链,皇后在拉她起来的时候顺便帮她扯好衣袖又把链子遮住了。

听了黎叶的回答,皇后点点头,将那手链从黎叶腕上退了下来,摊开黎叶的手僵链子搁在她的掌心,说道:“既然是故人之物,还是收起来妥当些,不然万一遗失了总是不好的。”

既然皇后发话了,黎叶也就将手链收在荷包中。

其实她戴着也是希望能借此再体会师娘时刻在她身边的感觉,也曾经想要收起来保存好,只是总是没下定决心罢了。

皇后又和黎叶闲聊了几句在云枫月府上习惯不习惯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黎叶有些摸不着头脑。显然皇后找她是为了叮嘱有关云枫月的事情,可问题是云枫月的事情关她什么事啊?八竿子打不着吧?

去回廊那边找云若沫,这才发现云枫月居然也在。

“啊!这不就来了吗?哥哥,让黎叶在宫里多待几天陪我好不好?好不好?”

云枫月一言不发。

黎叶心知这就是他不同意的表现,所以笑着对云若沫说道:“就算要住,总要让我回去收拾下东西吧?”

云若沫了解云枫月,自然知道黎叶这么说是让大家都好下台,便也同意了。只是仍然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宫里什么没有啊。”

其实,黎叶也有很多话想问云枫月。

可真到了马车上,两人面面相对,她反倒是问不出了。

逼云枫月说出心里话,这种事情她还是做不到。

因此直到到了黎叶居住的院落门口,两人都是一直沉默。

黎叶正准备回屋,就听云枫月说道:“我并不是想瞒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罢了。”

他说的,自然是他的身份这件事。

“啊,没事,我明白。”黎叶很体谅地说道。

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明白,但是她相信云枫月自有他的原因。云枫月主动说起刚才那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她不想他为难,就这么答了。

“你不介意我没告诉你?”

黎叶想了想,摇摇头。

谁没有点难处呢,是吧?

谁知云枫月却眼神黯了黯,淡淡道了声晚安,便转身离去。

黎叶回那句“晚安”时,已经只能远远瞧到他的背影。明显感觉到了云枫月走时并不开心,可也闹不懂他在别扭什么。奇怪地站了片刻,就也回了房。

晚上,黎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总觉得自己睡着的时候,眨眨眼,就会发现是依然醒着的。她终于承认自己失眠了,索性披衣出门。

一推开门,她就被院中晃动的人影吓了一跳。

空中无月,虽然院中点着灯,那人影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直到云枫月收剑走了过来,黎叶才知道方才是他在舞剑。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你怎么在我院子里?”

“我也没睡着,所以溜达一下。”

黎叶无语。云枫月难道是在开玩笑吗?真是难得。

这时已经夜深,黎叶打了水,湿了帕子递给云枫月拭汗,两人在院中坐下。

又是沉默。

晚饭时也是这样,黎叶能感觉到云枫月不开心,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便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于是就也沉默。

“父皇的病情,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的。”

黎叶有些惊讶,云枫月居然主动开口说了这个。

要知道,云泽天是皇帝的话,那他的病关系重大,断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云枫月这举动,已经是非常信任她了。

一时间,黎叶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高兴也有,感动也有,担忧也有。

其实,云泽天是怎样中蛊的,云枫月并不知情。

两年前,前任老太医令病危,云泽天命方何致接任太医令时,云枫月和方何致还很吃惊。因为方何致虽然医术也是高超,可毕竟资历不够。对于云泽天的这个决定,其他人颇有微词,云枫月和方何致两人也摸不着头脑。

直到接到了云泽天的旨意,秘密召见他们。

这时,他们才知晓这件事另有内情,那就是云泽天的“病”。刚开始时,是每个月的初一寒毒发作一次,整晚如入冰窟,全身冷到极致。这些年来,已经是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原本知道云泽天生病的也只有皇后和前太医令,还有云泽天的贴身太监王福。

已故的老太医令已查知是中了蛊毒,试了许多办法,包括针灸,泡药汤,都不管用。

“既然知道是蛊,又是苗疆人才会的,那为什么不去找苗人解蛊呢?”黎叶问道。刚才,云枫月已经大体向她解释了什么是蛊,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们当初问她那些“小虫子”们的事情。

“苗疆不属于本国地界,若是去苗疆找人给父皇解蛊,如果被有心人发现加以利用,必出大乱子。”

云泽天也是刚强的人,虽然贵为皇帝,这么多年,硬是生生忍了下来。

方何致自小就和云枫月一同长大,两人情分不一般,云泽天信任两人,就将这事告诉了他们。

老太医临终前,亲自将他研究了许久的方子交到方何致手中,同时也告诉他,那两个方子一个是尽量保住命的,一个是让云泽天看上去气色不错的,但是都治不了本,而云泽天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希望,方何致能尽快找到能解救云泽天的办法。

几个月前,方何致决定前去苗疆学蛊。苗疆的蛊,从不外传,他这个决定其实相当冒险。

后来,果然,被他们发现其实他是想偷学技艺,就给他下了个蛊。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在把他赶出去之前惩戒了他一下,让他微跛难行,而已。

他经过溪霞山庄附近的时候,却被人救了。那女子约莫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一眼便看出他不是天生跛脚,而是“生了病”。她只说能给他治疗,方何致虽然半信半疑,可身为医者他也有他的好奇,就也跟她去了。到了客栈后,冷不防那女子给他闻了某种熏香,他立时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蛊毒已解。

他觉得遇到了高人,想找那女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所掌握的她的所有信息,也就她手中的那块胎记。

快马回到京城告诉了云枫月,云枫月立即带人去寻,没想到人没找到,却是救了黎叶。

“那么说,师娘是苗疆人了?”虽然她早知道师娘不是汉人,可并不知晓师娘的具体来历。

“极有可能。”

黎叶此时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原来师娘也有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忽然发现这些,她不是不介怀,但逝者已矣,她只觉得自己关心师娘不够,居然连这些都没有察觉,现在才想到要去做,却已经晚了。

给云枫月回信

这几天黎叶在云枫月府里待得无聊,左右没有事做,索性揣上腰牌,进宫找云若沫去。

那天夜晚谈话的第二天,云枫月收到张掌柜的传来的消息,就匆忙赶往了小镇。临走前留下块腰牌,说是带着这个以后去宫里找云若沫玩便容易得多。

黎叶原本就觉得是块牌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入了宫后才发现有了它好处多多,一路行来畅通无阻不说,宫人对她也恭敬得很,不会询七问八盘问许多,省去了不少麻烦。

“腰牌?容易进来?”云若沫有些好奇,“给我看看。”

接过来一看,云若沫先是怔了下,接着就抿着嘴笑,“呐,还你,记得收好啊。这可不是一般的腰牌,千万别弄丢了,不然,哥哥可伤心死。”

看她笑得那个样子,黎叶觉得手里那沉甸甸的东西非常可疑。

丢了的话云枫月会难过——

“云枫月把他自己的腰牌留给我了?”

“那倒没有。”

“真的?”

“当然是真的!把皇子腰牌给你,你还进不来呢。不用担心,反正,你收好它就是了。”

还别担心呢!看你笑的那样子,能不担心吗?

“这牌子到底是谁的?”

见黎叶一直追问,云若沫笑着推她,“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骗谁呢你?

但她总不说,黎叶也就不再多问。

反正,好歹是好东西就是了,管那许多呢。

云枫月和云若沫兄妹俩有点很相似,喜静。虽然云若沫比云枫月开朗许多,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在那边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能够很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