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黎叶问云枫月:“你早就知道闻萱是师父师娘的亲生女儿了,是不是?”

那时,路轻音提到恢复记忆需要一件事时,云枫月说过,他知道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黎叶估计,应该就是这个了。

果然,云枫月点点头,“今天我和闻萧谈过,他同意劝说萱儿让她帮你。”

黎叶哼了声。

还需要劝?以闻萱的性子,只要和她提了,肯定是同意的。

又想到了今天的事情,黎叶不由得就心里火苗乱窜。

偏偏此时有人非常不应景地说道:“萱儿生性单纯,有时候难免说错话,你别放心上。”

黎叶正懊恼这事呢,见有人撞到刀尖上,索性将火发了出来,“还说呢!今天你总叫我让着闻萱,可凭什么啊?她哪里比我大了?明明是同一天的生辰!”

心里腹诽,果然是前未婚妻子更重要些吧?她同云枫月只是几个月的交情而已,肯定比不过啊!

越想越恼火,索性别过脸去不理他。

云枫月难得地低声劝慰她:“如果若沫和萱儿起了分歧,我也会让若沫让着萱儿的。”

“那是,若沫比她大嘛。”

“不是这样,因为若沫是我妹妹。”

因为是自己至亲的人,所以才要让着,外人。

黎叶也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心想云枫月这是将她当做自己人了,不免就高兴了起来,顺口问道:“那,如果若沫和我有争执,你总该会帮我吧?”

“也得你让着若沫。”

“怎么又是我!”这回她真不明白了,“好吧,在你眼里,我就得总是让着其他人是吧?”

其实黎叶不是不讲道理的,只是今天得知了云枫月和闻萱曾经的婚约,不知怎么的,心里不大舒坦而已。

“不是这样。只是,以后你都得让着若沫些的。”

“为什么?长幼有序,为什么要我让着她啊!”黎叶赌气道。

明明云若沫比自己大半岁的!

至于云若沫的身份嘛…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

云枫月唇角轻轻勾起。他不答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看他这个样子,黎叶这时才想到要仔细想想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长幼有序?

忽然就想起了云若沫那声“嫂嫂”。

长幼有序,嫂嫂。嫂嫂,长幼有序。

这两个词在她头上不断飞着,搅得她脸红心跳。

好吧,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就不该提什么杀千刀的“长幼有序”…

烈日当空,亮得人眼晕,站在屋外的话,极短的时间内就能热出一层汗。

可黎叶此时却坚定地在云枫月院子里晃来晃去,晃去又晃来,时不时还朝某个屋子哀怨地看上一眼,然后再悲愤地继续闲晃。

不为别的,只因现在云枫月正在他的书房里,和路轻音还有闻萱一同商量给黎叶解开催眠的事情。

黎叶惆怅,这些人怎么还没谈完?

从闻萧他们那里回来之后,云枫月便找来路轻音,和她说了闻萱的事情,问能不能做解开催眠的引子。

路轻音听了很高兴,说是完全可以。又问黎叶知道那件事的细节多不多。

黎叶摇头。

当时只顾着和闻萱讲师父师娘的事情,哪里有空去说那些了?

路轻音很高兴,说是这样效果更好。

这不,一大早,黎叶就和路轻音去找闻萱,接她来云枫月这里商量。

闻萧已经和闻萱提过这事,闻萱当然答应。

黎叶原本想着师兄也能来的,谁知闻萱说,她哥哥一大早收到了封信,就急忙离开了京城,说是有事要处理。

到了云枫月府里,云枫月却只和路轻音闻萱谈,硬生生把黎叶给赶出了屋子。黎叶不肯,云枫月淡淡一句:“那样效果好。”就不由分说,唤来司蓝继续教黎叶查账。

黎叶心思完全不在上面,司蓝也理解,知道云枫月只是给了个让黎叶离开书房的借口罢了,就也没难为她,而是让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于是她就在大太阳底下,晒太阳了…

说起来,她现在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想要记起那时的事情,毕竟那是和师父师娘共同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她想记起来。

另一方面,她又害怕。

云枫月是从凤梧山上救下她的,而张掌柜的也说了,那天凌晨,她独自回了凤梧山。

接着,她便被催眠。

那么,她为什么会被催眠?肯定是看到了一些事情,而那催眠她的人,不希望她能记住。

到底,会是什么情形?

黎叶不敢想。

只要一想到师父师娘浑身浴血的样子,她的手指就止不住地发抖。地面好像会窜出凉气似的,寒冷的感觉从脚底一直往上窜,直达头顶,引得她冷到战栗。

在太阳下,她还能感觉到温度。在屋里,只要想到这些,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冷到极致。

居然害怕自己的记忆。她无奈苦笑。

“想什么呢!”

一只手“啪”地拍在她肩膀上,黎叶颤抖了下,回过神来。

原来是闻萱。她们已经谈好了?

想对她笑笑,却发现面部有些僵了。看看周围,云枫月和路轻音也出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她。

也不知他们出来多久了,云枫月的面色不太好看,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黎叶赶忙揉揉自己在烈日下依然苍白的脸色,朝云枫月扯扯嘴角,哪知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路轻音倒是忽然笑了起来,“怕什么?还信不过我吗?”

黎叶咧咧嘴。

闻萱并不知道凤梧山上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黎叶她们默契地没对她说起——

没必要让她更加难过。

所以闻萱见黎叶这样,也只是不解,却也将话题转了开来,“我们先去那个庄子吧。”

她话里说的是云枫月在京郊的一处庄子,很安静,人也少。平时只留了些人在那里看顾着,云枫月极少去住。

路轻音说最好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云枫月便想到了那里,在京郊外的东山脚下,环境清幽。

一路上,闻萱便有事没事就瞅着司蓝看,神情古怪。黎叶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云枫月看着窗外也没有发现,只有路轻音留意了,便问闻萱:“萱儿,你认识他?”

驾车的司蓝听到了,回头看了看闻萱,撇撇嘴,“小爷没见过这女人。”

闻萱却噗嗤笑了。

“我想到什么时候见过你了。难怪有些眼熟。”

这句话成功地让马车内心思各异的人齐齐看向了她。

闻萱笑问:“你爷爷还凶你吗?”

司蓝明显地抖了抖。

闻萱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就是你!那时候我和哥哥去屏州玩,正好碰到你爷爷在大街上拿鞭子抽你呢,后来还是哥哥替你说了些好话他才放过你的!”

司蓝的脸顿时很臭。

闻萱恍若不觉,“啊,说起来也好几年了,亏得我还能记得。不过你当时被打得真惨啊,哥哥给你上药的时候我看你疼得脸都扭曲了。唔,对了,怎么你这几年也没长高啊!”

一鞭子抽到马背上,车子摇晃几下,马儿颠颠跑得更快,司蓝黑着脸说:“你、记、错、了!”

黎叶忍俊不禁,笑了。云枫月也就有了淡淡笑容。

路轻音早就哈哈大笑,“司蓝,你也有今天啊。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爷爷?啊,对了,你是屏州人?”

司蓝哼了哼,不说话,摆着臭脸赶马车,死活不再往车里看。

“你去外面等吧。”黎叶也说道。

刚才准备妥当后,路轻音便说,屋里人越少越好,所以只留下黎叶,闻萱和她自己三人,让其他人都到外面去守着。

说是其他人,其实也就是云枫月和司蓝。那些仆从早就吩咐了不能靠近这个院子。

但云枫月不肯。

“我留下。万一有什么事情,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这话算是说得极为妥协了,而黎叶也觉得云枫月如果能在旁边,她可以安心不少,便央着路轻音答应了。

“就他这性子,也实在是不太会扰乱到你的,对吧?”

虽说路轻音是云枫月的手下,可路轻音遇到重要的事情时,是绝对的对事不对人,说一是一,绝不会说二的,可云枫月坚持这样,加上黎叶的大实话也逗到了她,路轻音便也答应了。

云枫月听到黎叶这样说他,也只是轻轻扬了下眉睇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事实证明,云枫月留下果然是正确的。

居然真的出了岔子。

再次失败

路轻音所想的办法,便是将黎叶再次催眠,通过闻萱在旁边的轻声叙述,让黎叶进入到那失去的记忆里所存在的场景中。

一旦她能进入到被遗忘的那段记忆,事情便好办了。

闻了路轻音调制好的熏香后,黎叶朦朦胧胧地听着闻萱的轻声低语,渐渐意识模糊。

等到她再次有了意识,她发现了不对。

路轻音说过,如果没出问题的话,在黎叶被催眠后,睁眼看到的,就应该是闻萱所叙述的那段记忆。

而且,应该是身临其境地体会到才对。

可现在——

黎叶望望面前的白纱一般的屏障,感到迷茫。这阻碍雾蒙蒙地,挡在了她的面前,侧头看看,发现左右均看不到尽头。

再往上瞧,好像是有边界的。黎叶试着跳了跳,终于放弃。顶上虽然能看到边,可是她试着去碰触,那边就好像变成了无止境的,无论跳再高,边界都永远和她的指尖有一尺多的距离。

最最奇怪的是,她居然能有自己的意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催眠所以来到了这里,而且,她能听到闻萱在床边说话的声音,且只能听到闻萱的。

或许,现在只有闻萱在讲话也说不定,毕竟,路轻音的要求是,其他人保持绝对的安静。

本来黎叶只能听到闻萱的声音,她具体说的什么,却无法辨清。可当她看到那薄纱般的屏障另一侧的情形时,耳畔闻萱的声音却开始变得十分清楚。

其实,这时的她也分不清,听得清楚的到底是闻萱的叙述,还是薄纱另一侧几人的对话。

“你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能不认我呢?”

“抱歉,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娘亲,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你分明是她们从我这里偷走的!”

“既然能让自己的女儿被人偷走,那说明你看顾得也太不用心了吧!”

黎叶在这边,虽然隔着一层看不清此刻师娘的表情,可依然能感觉到师娘听到这句话后伤心到极致,彻骨的悲凉。

为什么呢?难道是她当时在身边,所以记起了那时的感觉?

现在,只有对话是清楚的,人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

看不清,摸不到。距离那么远,完全无法触到对方。

黎叶不甘心。她想念师父,想念师娘,想念到她现在根本不愿去理会其他事情,一心只想穿过那白纱,到那边去,近距离看看他们和蔼的笑容,再亲手握一握他们温热的手。

只因为,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触到那屏障,意外地,不像是纱一样的触感,像是有实体的雾似的。顾不上多想,她奋力挤进去,想要达到另一侧。

异变突生。

就在她的身体完全进入到那屏障之中后,那东西就变得软绵绵的,既不像纱那样柔滑也不想雾那般飘渺,却像是棉花,将她闷在里面。完全使不上力,进不得,退不能。

最要命的是,她发现近乎无孔不入,那东西将她的口鼻彻底堵住,而她已经无法呼吸…

胸口的窒闷感越来越强,四肢慢慢脱力。黎叶正无力地以为自己就要牺牲在这该死的催眠中时,身体内忽然传过一股清凉的感觉。

那清凉传过四肢百骸,让她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只余胸口的憋闷感觉。

腥甜的感觉涌上来。

“噗——”

一口鲜血喷出,黎叶发现自己有了感觉,慢慢试着睁开眼睛,终于,醒转过来。

闻萱哇地哭出了声,“差点就没命了你!怎么会这样!”

路轻音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黎叶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坐在床边,握着她手的那个熟悉身影,硬是勾了勾嘴角,终究是支撑不下去,晕了过去。

再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的却是一双放大了的眼睛。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方何致后退几步,拍拍胸口顺了顺气,“你怎么就这么醒了?”

黎叶没好气,想反驳几句,无奈嗓子干哑说不出话,吱唔了几下引出一串咳嗽。

云枫月转进屋内,正巧看到黎叶愤懑无力地盯着方何致,于是转眸看向方何致。

方何致连忙澄清:“我什么都没干!她昏睡那么久,我看她明明是身体没大碍,早该醒了却一直醒不过来,所以扒拉下她的眼睛查看查看病情而已,哪知道她就睁眼了!”

扒拉下眼睛…

黎叶听到这句,恨不得再吐口血出来喷到方何致脸上。

原来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了。黎叶觉得精神好一些了,便跟着云枫月去了客厅。方何致有事回了太医院,其他几人便都聚在厅里,问黎叶被催眠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有记起一些事情?”路轻音问道。

黎叶点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把看到的景象记得那么清楚,慢慢说起了师娘和闻萱争执的那幕。

闻萱脸色煞白,估计是想到了和生母当时争吵的情形。

黎叶顿了顿,说道:“要不,你先去别的屋休息下?”

对于闻萱来说,不仅仅是听黎叶的回忆而已,而是要她硬生生地记起和已故的亲生父母争吵时的一点一滴。

实在是难为她了。

闻萱不肯,“我也想听听有关…她们的事情。”

黎叶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我也只看到了这么一个场景而已。”

“怎么会?”路轻音奇道,“时间不短啊。”

“为什么?”这次问话的是云枫月。

黎叶便将那白纱一样的屏障说了出来。

云枫月沉思不语,司蓝和方何致面面相觑,路轻音脸色一沉。

“轻音,怎么回事?”云枫月问道。

路轻音咬着唇,沉默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再想想办法。”

黎叶笑了,“你们一个个那么紧张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三个月的记忆罢了。”

闻萱揉着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司蓝见状凉凉地说道:“累了就别在这边碍事了,赶紧歇着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