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晋就怕对方使劲浑身解数却仍旧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 最后狗急跳墙再伤了她,不但自己在楼上偷听, 还安排了不少人在集贤楼周围埋伏。

姜穆到底也是多少年在政治的旋涡里打滚的人,进来之时就察觉出了集贤楼外松内紧的氛围,反而心中喜悦, 这说明燕帝对他的女儿爱护有加。

他饮一口香茗,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我年轻的时候, 曾经周游列国, 路过云梦泽误入阵中, 幸得一名年轻女子相救, 救我的女子姓杜名容。她生性烂漫, 姿容绝世, 对外面的世界极为向往。我与她一见钟情, 相爱甚深……”

“我离开之时,并不知道阿容已经怀孕。那时候年轻,总想着建功立业, 后来功成名就之后派人去接阿容,听到的却是阿容过世的噩耗,却并不知道阿容已经为我生下一女。”

杜欢:“……”

以为是贿赂,结果是认亲,消息震撼太大,与她心中预期差距太大,她需要缓缓。

室内沉默了片刻,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之后,她终于消化了这一消息,问道:“你功成名就之后,可有娶妻生子?”

假如他只是偶然想起旧情人,杜欢便要怀疑他忘不了的并非是杜容,而是年轻时候的好时光,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闲暇之时追忆似水流年而已,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惆怅,那她这个女儿充其量只是个私生女,份量也不重。

姜穆面露痛苦,但态度坚定:“自然没有!”

他说:“当年离开的时候,我答应过阿容,这辈子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个,答应的事情怎么能反悔?”

杜欢:“……”

杜欢惊讶不已,如果不是早知道这是一本种马文,都要怀疑自己手握女主剧本了。

身怀系统的女主,未来老公是燕国皇帝,在她的辅佐之下有统一大志;师父是魏国国师、云梦泽当家人;亲爹是蜀国权相,且膝下唯有她一个!

对面的中年男子陷入了长久的回忆,情绪长时候不能从旧事抽离,以至于当他用一种追忆的眼神透过杜欢寻找杜容的影子,杜欢竟然也任由他打量,并且暗搓搓的打量回去。

两人相顾无言,做女儿的眼珠乱转,也不知道满脑子天马行空想些什么,一点也没有与亲爹相认的激动;而老父亲两眼闪烁着泪花,却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楼上偷听的燕帝面对突如其来的岳父,还未想好如何应对,很快就听到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杜欢说:“姜相想要与我父女相认,难道是为了探得燕国火雷弹的秘密吗”

隔壁偷听的燕帝差点笑场,不知道是该赞扬杜欢牢记燕国的军事机密不得泄露,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连亲爹找上门都视若等闲。

一腔感怀期待父女抱头相认的老父亲:“……”

不!我不想!我没有!

杜欢的问题显然并未冒犯到姜穆,他好脾气的解释:“之前我并不知道阿容还为我生了一女,也是最近才辗转得知,我竟还有个女儿留存世上,真是侥天之幸!能与你相认,已是我毕生幸事,怎会以亲情为要挟探得燕国军事机密?你且放心,为父万不会做出这等强人所难之事!”

陈太后的算盘他知道,也足够膈应人,但他并不想遂了她的心愿。

他这半生为蜀国鞠躬尽瘁,无妻无子无家累,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蜀国,却并不代表连亲情也要为陈国牺牲。

新出炉的亲爹能拎得清,杜欢大松了一口气,这也为燕国将来平定蜀国少了一重纠葛。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她疯狂暗示:“姜相前来认女儿,难道就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狗系统自从升级之后,更是疯狂需要吸收能量,杜欢手头的宝石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一国权相,又无妻无子,手头定然有存货。

姜穆就怕她因杜容之死记恨他,反而不肯认父,故而来之前很是忐忑。

怕的不是她讨要见面礼,而是视他为路人。

“有!有!当然有!”姜穆唤一声,门外的随从很快捧了两个雕漆盒子进来,他接过来亲手打开置于案上,但见里面盛了满满两匣子各色宝石,成色极好。

杜欢心花怒放,很想感谢他为自己赞助的军费,为荡平魏蜀添砖加瓦。不过鉴于父女俩立场不同,亲情尚未培养到位,有些事情还是含混过去的为好。

“多谢姜相!”她捧过匣子,心满意足,还热忱邀请:“姜相如果有空,不如留下来用饭?”

姜穆似乎并未因她见钱眼开态度大变而起有微词,反而很高兴能有更多的时间与她相处:“好啊。”

他来之前,内心有诸多猜测,比如杜欢听闻身世,与他大闹一场,骂他或者谴责他多年不闻不问,为了前程抛下杜容,为杜容呜不平,更不会与他相认之类的。

没想到,认亲之事意外的顺利,而她也从头到尾态度平和,以至于好像在听一段久远的故事,心中波澜不惊。

唯一遗憾的是,她至今未曾改口称一声“父亲”。

姜穆不急。

他深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也并不强求女儿能很快改口,反而问起她在云梦泽从小到大的趣事。

杜欢摸摸脑袋,歉然道:“当初离开云梦泽的时候,被人砸了脑袋差点没命,从那以后就落下了健忘的毛病。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姜穆自从踏进洛阳城,便派手下四处去打听杜欢生平,听说过她从魏国来到燕国,乃是阴差阳错之下被当今燕帝所救而致。现下人倒是健健康康坐着:“除了健忘的毛病,可还落下别的病根?”他关切道:“若有别的病根,不要瞒着,还是尽快医治的好。”

“别的病根倒也没有。”杜欢笑道:“还添了个爱财的毛病。”

姜穆不由笑出声,旋即眼眶又湿润了,欣慰道:“还没机会感谢你师父,全赖他抚养你长大,才有我们父女的相聚之日。”

杜欢很想说:不着急,等天下一统之后,都是大燕臣子,想来感谢的机会大把。

她笑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拉些家长,但都注意不要涉及两国军政,只在相识的人身上打转。提起杜欢,杜欢的态度很光棍:“母亲过世太早,我当时还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她性格如何,长什么模样。”

她自嘲一笑:“就算是当时有印象,后面被砸坏了脑袋,多半也不记得了。”

姜穆倒是有满腹回忆,多年之后也许还有美化的成份,讲起与杜容的旧事,有一箩筐话要讲。

总归在他的记忆之中,杜容就是天上的仙子,水边的明月,无一不好。这一生能有机会与她相爱,乃是上天所赐的缘份。

杜欢:“……”这狗粮撒的。

她想想父母的婚姻,出轨的杜副校长,惨烈去世的亲娘,不由万分感慨,能像姜相与杜容一样一生只爱一人,哪怕没有朝暮相伴,也很幸福。

事过多年,伊人已逝,姜相提起杜容,眼神还会发光,这是怎样激烈的感情?

杜欢不由出神。

父女俩一同用过饭,杜欢还客客气气把人送到了宫门口,目送他上了马车离开,这才施施然回宫。

燕帝还在集贤楼等着,捉到人就抱进怀里审问:“你居然跟姜相索要见面礼,抱着宝石匣子不松手,是嫌弃朕给你搜罗的宝石太少了?”

杜欢的理由也让他无可辩驳:“你懂什么啊?姜相对我们母女俩心怀歉疚,巴不得补偿。我若是不跟他讨要见面礼,他心里保不齐还难受。只有我大大方方跟他讨要见面礼,他才会觉得我并不排斥与他相认,心里也会好受些。他心里好受了,说不定就会放弃探听火雷弹的秘密,早点打道回府。”

蜀魏两国的使臣在洛阳盘桓多时不去,明面上燕国还得派出相应的官员去应酬,可这两国私底下还派出探子到处钻营,光是防范两国探子,就要花大力气。

封晋笑着亲了她一记:“这么说还是国师为朕着想,反而是朕想岔了?”

“自然。”杜欢笑着回亲:“陛下难道不知道自己小肚鸡肠?”

封晋失笑:“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评价朕。”

第八十四章 “妇人误国!”……

四方馆内, 魏太子派出去监视姜穆的人回来了,正向他禀报自己的所见所闻。

“属下进不去皇宫,只能在宫外面守着。姜穆进去之后, 足足在宫里待了半日, 出宫的时候杜国师还亲自送到了宫门口,相谈甚欢的样子。”

魏太子疑心病顿时犯了:“燕蜀不会暗中结盟, 准备对我魏国下手吧?”

他催促手下人:“继续盯着姜穆,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与孤知道。”

魏太子原以为姜穆与杜欢只是偶然见一次面, 没想到此后两人天天见面, 有时候是姜穆进宫, 大多数时候是杜欢从宫里出来, 与姜穆在洛阳城内闲逛,而且两人很是亲近的模样, 实惹人生疑。

燕国近来本就颇引人瞩目,魏蜀两国使臣的目的都是不言自明,偏偏燕国国师待两国使臣大为不同, 很快此事就在两国使团内传遍。

魏太子苦等多日,不但没有听到燕国妥协拿出火雷弹分享的好消息, 身边一位下属还被燕国查案的官员怀疑与何嫣之死有关, 要带回去审问。

他拦着不肯, 与前来抓人的燕国官员起了冲突。事情闹到了燕帝那儿, 没想到他问都不问, 直接派兵前往四方馆, 意欲驱逐魏国使臣。

谢太子大怒, 站在四方馆门前,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大骂。

“孤的太子妃在燕国国都被刺身亡,你们不但不给孤一个交待, 还要驱赶孤离开,燕国如此强横,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派去驱逐使臣带兵的正是符炎,他做出一副沉痛模样,边指挥着手底下上手赶人,边将屎盆子牢牢扣到了谢太子身上。

“太子殿下说哪里话?贵国太子妃被刺身故,我国陛下一直严令手下官员抓刺客,好给贵国一个交待。但是查来查去,嫌疑人查到了贵国使团,太子殿下又拦着不肯让抓人,我们能怎么办呢?太子殿下想换一位太子妃,在自己国家不好下手,特意把作案的地点选在了洛阳,还有蜀国使团作证,正好以太子妃之死来要挟我国皇帝陛下,当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妙啊!”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连旁边蜀国使团的副使都深觉这话有理,顿时义愤填膺,挽袖子就要上手揍人。

“原来魏国打着这个主意啊?当我们蜀国没人了!”冲过去照着毫无防备的谢太子就是一脚,对方华贵的袍服之上顿时留下了一个大脚印子,还被他踹倒,摔了个四仰八叉,姿态极丑。

四方馆门口围观看热闹的燕国百姓轰然大笑,纷纷议论。

“该!他自己杀了老婆,还想栽赃给咱们陛下。亏得陛下英明神武,一眼识破了他的小人行径!”

“他这样的也能当太子,莫非大魏不行了?”

“那还用说?只要咱们陛下御驾亲征,火雷弹所到之处,荡平魏国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

谢太子被手下人扶起来,耳边乱糟糟全是燕国百姓嚣张的议论之声,气焰之高令人愤恨。

可惜他身处燕国都城洛阳,孤军无援,只能平白被人嘲笑辱骂,还要构陷他杀妻,直气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符炎早都盼着皇帝陛下发兵建康,哪耐烦与谢太子掰扯,吩咐手下人押送魏国使团离开洛阳。

龙朔元年八月,燕国派兵驱逐以魏太子为首的使团出境。

此事传开之后,魏蜀两国哗然。

三国鼎力之后,无论边境上有多少大小摩擦,各国对来往使臣皆礼遇有加,也算是国与国之间的默契。

燕帝此举无疑是向天下人释放出一个信号——以燕国今日之军备力量,足以睥睨天下,才敢做出驱赶使臣之举。

猜测很快成真。

龙朔二年春,燕国皇帝封晋御驾亲征,挟雷霆之势悍然发兵,剑指魏国都城建康。

两国战事再起,天下即将大乱,谁还会去追究魏国先太子妃的死因。

建康金殿之内,魏国臣子乱成一团,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主张投降,而以太子为首的官员却主张死战,拥护其余皇子的朝臣们还在龟缩观望,左摇右摆。

边境连失六城,战火已经快烧到了眼前,魏帝开春之后龙体欠安,小病渐成沉疴,精力也越发不济,虽然在议事,主战派与主和派在下面吵的不可开交,他却头一歪睡了过去。

旁边立着的宦官急的直朝太子打眼色。

谢太子正跟朝臣争的脸红脖子粗,没想到听到了打呼声,注意到自己的老父亲不但在龙椅上睡的东倒西歪,竟然还流着口水打起了小呼,顿时悲从心头起。

凌子越不可信,可能也察觉了他的排斥,竟不再往前凑,外间官员只看到他与国师渐行渐远,却不知其中缘由,连带着有些不大忠心的也开始摇摆。

他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怎么世界都变了个样?

他不甘心!

也想不明白!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愿而改变,无论谢太子有多不甘愿,亡国的一天还是很快来临了。

三个月之后,火雷弹炸平了大魏皇城的宫门,燕国大军蜂涌而入,绝望的谢太子吊死在了东宫寝宫。

杜欢跟随燕帝亲征,踏进建康之后,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去寻凌子越师徒,哪知道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谢太子嫌凌子越不肯出力,两个月前代替瘫痪的魏帝监国,把凌子越师徒三人赶出了都城。

龙朔三年春,燕帝带兵伐蜀。

锦官城内,蜀国皇宫,陈太皇咳嗽两声,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只觉得湿冷如骨。

“他死了没?”

心腹内宦高启知道她问的是谁,小心回道:“前儿听人来报,也就只吊着一口气了。”

“他死就死了,有什么干系?”国舅陈弢颇有几分不耐烦:“太皇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如何阻挡燕军入蜀。”

他们说的正是曾经在蜀国权倾朝野的丞相姜穆。自从他出使燕国一无所获回国之后,就被陈太后以勾结燕贼意图颠覆蜀国的罪名给下了大牢。

自从太后与姜穆之间起了嫌隙,便特意扶植自己的亲弟弟与之对抗,也有一部分官员见风使舵,投靠了国舅。

姜穆入蜀国为官之后,深得先帝倚重,况且他为人清廉谦和,在朝中积累不少人脉,乍然被太后投入天牢,朝中不少臣子都跪在宫门口为他求情,数日不散。

跪到后来,甚至连城中学子们也开始在宫门口静坐,为姜穆张目。

陈太后原本是想找个罪名除去姜穆,也算是了却他们母子的心腹大患,没想到却惹怒了城中百官与学子。

但机会难得,既然把人投进了天牢,断然没有放出来的道理。

骑虎难下,陈太后只能下令暂时关押。而暂时关押很快便成了长期关押。

锦官城内百官学子的请愿未能促成姜穆重获自由,反而促使陈太后更加坚定了除去他的决心。

直到燕军入境,陈太后在国舅的催促之下终于想起来手边还有一张牌:“赶紧派个人去看看,如果还没死,就延医用药,能救活最好,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拿他来保命。”

听随同姜穆一起出使燕国的臣子回来讲,他们父女俩相认之后,倒是相谈甚欢,在回国之前几乎每日都相聚,偏偏姓姜的连一点关于火雷弹的消息都没弄到,说明蜀国安危还比不上他亲生的女儿重要。

高启赶紧派人去天牢看,很快报上来说姜穆并没有死,于是太医紧急被从宅子里揪了出来,送进了天牢救人。

姜穆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太医往年也曾受过他的恩惠,在先帝驾崩之时,若不是姜穆拦着,发疯的陈太后能派人把整个太医院的大夫都砍了,治他们个“救治不力”的罪名。

太医在天牢连着守了好几夜,总算是把姜穆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他进宫复命,不敢流露出一点同情姜穆的表情,只平平板板说:“天牢的环境太差,若是还在原来的这种环境之下,只恐吊着的这口气也要散了,回天乏术。”

陈太后没想到姜穆竟然命悬一线。她是下过密令严审姜穆,也是想让他早点认罪,也好给外面那些为他陈情的官员与学子一个说法,然后明正典刑。

若是悄无声息的将人弄死在天牢里,不说别的,外面的矛头肯定指向了她。

蜀帝久不理事,早就沉湎于温柔乡,每日醉生梦死,哪管他今夕何夕,所有治国的担子全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近来她每每觉得心力不从心,只恐天不假年。

现在才开始后悔,将儿子养废了。

想要还政于何荦,已然晚了。

“那就将人挪进宫里来,暂时就住在……住在太医院吧,命人秘密看押起来,也好随时听审。”

姜穆被挪进太医院里,那位替他看病的太医特意选了间朝阳的屋子,他住进来的那天,多日阴雨绵绵的锦官城竟然难得的是个大晴天。

他是被太阳光刺醒的,以手遮眼,几疑身在梦中,待得缓缓拿下手,见到窗外的太阳,不由发起愣来。

太医端着一碗药跑进来,态度恶劣:“姜穆,你身为臣子,竟然行叛国之罪,若不是太后宽宏,留你一命,哪得你今日能躺在太医院治病?”

姜穆于是便明白了,这是太医在向他传递消息,他这才注意到外面身着禁军服色的守卫。

他早在狱中被审问多时,各种污言秽语不知道听了多少,大都是太后的心腹想尽了办法折磨他,想要让他认罪,但他死不认罪,心中憋着一口气,就想见到杜欢。

他的女儿。

年轻的时候一无反顾奔前程,没想到老了才知道,功名利都是一场空,只有亲情才暖人心。

待得守卫换岗,太医才压低了声音向他传消息:“燕帝入了蜀,太后心里不安稳,听说姜相的女儿也在燕军之中,还是国师。太后深惧燕军,这才下令把相爷从天牢里带了出来,恐怕到时候要拿相爷做人质呢。”

姜穆没想到,陈太后竟然如此。

“妇人误国!”

他半生鞠躬尽瘁,为蜀国鞠躬尽瘁,若非先帝信重,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第八十五章 可怕的是你的贪欲永无止境……

“那就让她等着吧!”

姜穆打定了主意要绝食而死, 不想让陈太后拿自己要挟杜欢,还暗中写了一封遗书给杜欢,托太医到时候交到她手上。

陈太后听说姜穆绝食, 顿时气怒冲天:“他想一死了之, 想的美!就算是绑起来灌参汤,也得吊着他的一条命!”

没想到燕军进军神速, 没过半个月就打进了锦官城。

燕军入城之后,宫里乱成了一团。

陈太后派人去抓姜穆, 没想到太医院已经人去楼空, 不但医治他的太医不见了, 就连看守的卫兵也不见了。

魏国灭国便是蜀国的前车之鉴, 燕军之战力已是睥睨天下,火雷弹的威力举世皆知, 更何况燕帝对战败国家的百姓同样安抚,并且已经传召,待得平定天下, 便会将燕国所有高产的粮种都在天下推广,让所有燕国土地上的百姓都能吃到饱饭。

此举无异于在流离战乱的百姓心中激起波澜, 无数百姓都盼着燕军入城, 好给大家一个太平天下。至于皇宫里坐着谁, 不能给他们一口饱饭吃, 又有什么用呢?

燕帝带兵踏平蜀国皇宫的时候, 陈太后惊闻国破, 吐血而亡。反倒是蜀帝何荦醉生梦死, 犹在沉睡。

待得他酒醒之后,发现床榻边上坐着一名陌生的男子,身着铠甲, 正抱着一本书看,仿佛是多年老友,转头与他打招呼:“蜀国皇帝陛下——”

何荦揉揉连日宿醉晕沉的脑袋,很是好奇:“您哪位?怎么在朕的寝宫里?”

封晋轻笑:“朕是燕帝。”

何荦露出轻松的笑容:“哦哦,就是那位天下雄主,听说已经灭了魏国,有时候朕还在想,不知道几时能打到蜀国来,这种好日子可是不多了。没想到这么快。不知道燕帝想怎么对朕?”

封晋:“有人向我求情,说答应了你姐姐,要保你一条性命,不如朕封你做个逍遥侯,如何?”

何荦不意竟然还有此等境遇,面上不由露出感伤:“朕的皇姐……皇姐她已经惨死在燕国境内了。不知道是谁害了她?”

难得他还记得何嫣的死因,封晋倒也没瞒着他:“是贵国国舅陈弢,他在使团里安插了人手,暗中派人杀了公主,然后栽赃给谢润。而姜相身为使臣,竟然不为公主讨回公道,回国焉有好日子?”

彼时陈弢并不知道燕国国师正是姜穆的亲生女儿,只想在太后与姜穆摇摇欲坠的君臣关系里狠狠砍上一刀,借以把他扫出朝堂。而何嫣之死足以压垮陈太后的所有理智,让她对姜穆下手。

陈国舅算准了陈太后的疼女之心,却不知促使太后对姜穆下手的另外一重原因是他的女儿在燕国如鱼得水,不但做了国师,且有望成为国国皇后。

而姜穆,很快便会成为燕国国丈。

陈太后自问不敢将家国重任尽付于敌国国丈之后,谁知道他转头会不会把蜀国卖个好价钱。

何荦不由滴下泪来:“舅舅真是好狠的心,可怜了姐姐……”

龙朔三年,蜀国灭亡,燕帝一统天下,结束了天下动荡的局面。

随后的两年时间里,燕帝派人向原来的魏国与蜀国占领的土地大力推广高产粮种,且广开言路纳谏,选拔能臣干吏,派往全国各地,并不断完善律法,轻徭薄赋。

曾经战火纷飞的土地上难得出现了安宁的气象,百姓们从官府领取高产粮种,努力躬耕,对燕帝称颂不已,甚至还有立长生牌位的,以感念燕帝给予他们的好日子。

到了这时候,被国事一再推迟的燕帝与杜欢的婚事也终于被提上了议程。

姜穆劫后余生,被守卫与太医合力救下,被杜欢带回洛阳养老。

杜欢对他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她在回洛阳的马车上向姜穆赔礼道歉:“当时探得陈太后对相爷不满,故而假装与相爷相认,父女情深,以激发蜀国朝堂内乱,让相爷受苦了,实在对不住!”

姜穆后来在天牢里也想明白了,但他甘之如饴:“傻孩子,原本就是我欠了你们母女的,就算是这条命赔给你,我也毫无怨言!”

杜欢不意他有此语,回想杜副校长的恶心嘴脸,眼圈都差点红了:“您真不介意被我利用?”

姜穆在天牢里到底还是伤了元气,病骨支离,却满眼慈爱之意不减:“你是我的女儿,疼你还来不得,哪会怨你?”

杜欢深深跪了下去,向他叩头:“女儿拜见父亲!”

姜穆眼圈泛红,轻抚她的额头:“好!好!”

燕帝与国师大婚,师门也在受邀之列。

身在云梦泽的凌子越被杜欢派去的人邀请入京观礼,本来他吹胡子瞪眼睛不想来,还大骂杜欢数典忘祖,助燕贼灭魏,背叛故国。

没想到听说姜穆竟然身在洛阳,顿时满心怒火,一时三刻也等不得了,立时便催促俩徒弟启程。

“老匹夫!年轻的时候丢下杜师妹跑了,老了竟然还敢摘桃子,跑来霸占我的徒弟,想让我徒弟给他养老送终,美的他!”

他大半辈子痛恨姜穆,临了了也不想输了这局,什么国仇家恨先放在一边,先把这口恶气陈年出了再说!

姜穆听说凌子越要来,高兴的令人收拾国师府——燕帝财大气粗,况且两人婚前也不宜再相见,杜欢总不能在集贤楼出嫁,于是大手一挥便赐了一座宅子给她。

凌子越带着俩徒弟入京,城门口护送的兵官直接将人送达国师府,当他抬头看到杜府,顿时更生气了。

“姓杜的老匹夫何德何能,竟然在洛阳占了这么好一座宅子?”

护送的人向他解释:“凌老先生,这可不是杜国丈的宅子,而是国师的宅子,陛下怕国师在宫里出嫁没面子,特意下赐的宅子。”

凌子越:“……”徒弟出息了,他心里也觉得舒服多了。

姜穆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门口守着,见到他深深作了一揖:“凌师弟,我心中对你感激不已,一直没能有机会当面道谢,没想到总算是见到了,请受我一礼!”

凌子越本来脾气就不大好,还觉得他此举有些无耻,当即破口大骂:“姓姜的,如果不是你半路捡便宜,想骗了我的小徒弟,老夫何至于千里迢迢跑了来?”

姜穆脾气好的不像话:“都是我的错!凌师弟说的都对,都是我当年为了前程冲昏了头脑,是我对不住阿容跟阿欢。”

“住口!阿容也是你叫的?她当年难产的时候,你在哪里?阿欢小时候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还有脸提她?”

凌子越一口陈年怨气积蓄多年,难得逮到人当面开骂:“不要脸的老匹夫,谁是你师弟?!”还是冷阅提醒:“师父,外面有人在瞧热闹,咱们进去再说吧?”

杜欢从外面采购回来,守门的小厮告诉她凌先生师徒到了,她高高兴兴进了前厅,就见到凌子越黑着脸,与姜穆相对而坐,大有一副给把刀能把对面的老匹夫剁成肉泥的架势。

“这是怎么啦?”

她故作不知,热情上前打招呼:“凌老头你来啦?一路上累不累?要不要先泡个热水澡去去乏?”又骂厅里的丫环:“都没有眼力见是不是?没见我师父他老人家累了一路?端什么点心果子,还不赶紧准备热水热饭?”

凌子越与她一别多年,没想到她比上次见面态度要好太多,口里不由责备道:“马上都要成大燕皇后了,怎的就不知道注意仪态?魏国宫里那些娘娘可不是你这副跳脱的模样。”

杜欢笑道:“所以说魏国才灭了国啊。燕国的皇帝非同寻常,皇后自然也大为不同。”

凌子越被她给堵的一口气不上不下,抬手就在她肩上狠拍了一巴掌:“臭丫头,坏毛病总是改不了。”

杜欢夸张的叫了一嗓子:“凌老头,你这个见面礼可有些重了啊。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你还要动手?”

凌子越给气的,又打了她一下。

冷阅师兄弟对着只差咬起来的师徒俩,只能无奈叹气。

只要有小师妹在的地方,师父总是意外的活泛。

燕帝成年已久,好不容易筹备一场婚礼,更何况燕国抄了魏蜀两国皇宫的财富,天下平定,百姓饱足,就连向来抠搜的大司农桑镜诚也表示要为燕帝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国库预算上不封顶,于是这场婚礼的筹备意外的繁琐。

杜欢就要做新娘子了,但她心中始终不安。

这四年间,为了平定天下,系统一直在超负荷运转,宝石的需求量也一直在增加,已经到了不胜负荷的地步了。

有时候,她如果没有足量的宝石为系统续航,便会一不小心沉入睡乡,就好像机器关机了一样,暂时进入待机状态。

封晋在高高兴兴的办婚礼,而她却不敢保证自己哪天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只能假装很高兴的配合他。

成亲的冠子送过来之后,当看到上面镶嵌的宝石,杜欢眼都直了,就连系统似乎都嗅到了能量的香味,催促她:“赶紧赶紧把手放到宝石上去。”

杜欢深知狗系统的劣根性,反而不肯了。

能在她的搜刮之下还能藏私,留下这些宝石镶嵌到冠子上去,封晋太可不容易了。

系统一直在催她:“快点快点啊!”

杜欢深深望着冠子,却不肯伸手。

宫人要将冠子戴到她头上,请她试戴,杜欢却说什么都不肯:“先放在那里吧。”

宫人还当她不喜欢,再三解释:“陛下说了,如果国师不喜欢,可以重新镶嵌,总要让国师满意。”

说着便要装起来,重新送回宫里去返工。

杜欢连忙拦住了:“就放在桌上,别盖盖子。”

她坐在那里,远远打量着,却不敢靠前。

仿佛是在下定决心,她突然问出一个问题:“110,我如果想要与你解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系统顿时怪叫:“你傻啊?有了我,便拥有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技能,你还能一辈子留在燕帝身边,他得一辈子为你着迷。如果与我解绑,你学到的各种技能全都没有了,你会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女人!”

杜欢:“这么说,与你解绑并不会死?”

系统有些不情愿,期期艾艾说:“升级之后,就算是解绑,也不会死。”

杜欢气愤:“你以前是吓唬我玩儿的?”

“当然不是!”系统向她解释:“我吓唬你干嘛?升级之后你只顾着要这要那,都没仔细研究过菜单吧?你拉开蓝屏看看。”

杜欢轻触脑内的蓝屏,按照系统的指示一直拉到了最底端。随着系统的升级,菜单也长了不少,而她一直忙于国事,还真如系统所说,并没有仔细研究过。

此刻,在蓝屏菜单的最底端,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个比菜单所有字体都要小的灰突突的小字:解绑。

杜欢:“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把这两字隐藏起来?”

系统振振有词:“我为何要故意隐藏?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本系统绑定。有了本系统,就开了最大的金手指,怕是只有傻子才会想到要与本系统解绑吧?你尝过了本系统的甜头,难道不知道本系统的能力?”

“你的能力就是搜刮空国库的宝石?没有宝石,你什么也不是!”杜欢冷静的说:“你的胃口太大,贪念太深。可怕的不是与你解绑,做个普通人,可怕的是你的贪欲永无止境,而我也会被你的贪欲拖下深渊!”

第八十六章 在它的哀求声中,杜欢毫不……

系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它沉默了片刻, 终于说了实话:“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何会被系统绑定吗?”

杜欢:“什么意思?”

系统:“本系统是经欲*念催动,机缘巧合之下才生成的。凡被系统绑定的都是心中贪欲强烈之人。你想要父母所有的爱,想要过稳定富足的生活, 想要无所不能, 想要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控,包括人心。有没有想过, 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杜欢:“胡说!”

系统如同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锋毫不留情的切开杜欢的胸膛, 将她那颗心剖出来, 放在显微镜下评断:“我并没有胡说。你其实心中清楚, 如果没有我, 你会那么坚定的与封晋在一起?你所倚仗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本系统所开的金手指, 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与粮种、所有能够帮到他的东西。正因为你笃定他离不开这样的你,才敢向前走。如果是平凡普通一无所有的你,你还敢跟他走下去吗?”

它下了结论:“你不过是个自私怯懦贪心什么都想要的女人罢了!”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杜欢被它的一席话说的后背发凉,透过它的评断仿佛看到了自私的自己, 一个在封晋面前并不完美的, 平凡普通的自己。

她甚至在最情浓的时候, 都不敢把真实的自己全然袒露在他面前。

何等卑怯?

系统冷笑:“我说的没错吧?没有了我, 你什么也不是。既做不了大燕的国师, 也做不了大燕未来的皇后, 谈何解绑?”

杜欢什么也没说, 只是安安静静坐着。

送凤冠的宫人在外面候了一个时辰,还是听不到里面唤人,小心到门口来打探, 发现国师一个人呆呆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国师——”

“娘娘——”

对方神思不属。喊的次数多了,她竟然起身过来关门,神色黯然:“不要来打扰我,让我静静!”

杜欢这一静便是三日。

三日未出房门,足以惊动府里的人。

先是姜穆察觉到了未上饭桌的杜欢,问侍候的下人:“阿欢呢?怎的不一起来用饭?”

下人回道:“听说宫里送了凤冠给国师,她在房里坐了一个下午不见出来。送凤冠的人说国师盯着凤冠眼都直了,一直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