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听了这番话,心神一阵恍惚,不知怎的,他对姚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恨。心想她千辛万苦逃出西城,一路上遭受多方追捕,以至于走投无路,不惜藏身青楼,其中的辛苦无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他越想越难过,双眼发酸,几乎流下泪来。

左飞卿白眉一轩,忽地叫道:“仙碧妹子,不用害怕,我和她交过手,她的‘化生’还没练全,只能困人,不能杀人。”

仙碧将信将疑,姚晴却冷笑道:“我也不用杀她,只要用‘孽缘藤’在她的娇嫩嫩的脸蛋上蹭几下,叫她皮破血流便是。”此言一出,虞、左二人齐齐变色,均想:“仙碧自来珍惜容貌,这一来岂非生不如死?”

虞照继了皱眉,忽道:“晴丫头,我认栽,你怎样才肯放人?”姚晴笑道:“雷帝子爽快,我别的不要,只要风、雷二部的袓师画像。”仙碧急道:“不成…”姚晴暗暗催劲,藤葛收紧,迫得她无法出声。

虞照想也不想,忽地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卷轴,随手扔出道:“拿去。”姚晴忌惮电劲,待得卷轴落地才敢拿起。左飞卿望了虞照一眼,苦笑道:“臭酒鬼,我左飞卿从小到大没有服过你,今日今时,左某算是服了。“也自广袖间取出画轴抛了过来。这袓师画像十分紧要,风雷二主万里东来,均是随身携带,姚晴一讨,即刻便来。仙碧见这情形,尽管不能出声,心中却很感动,双眼一闭,流下两行泪水。姚晴拿到画像,欢喜不尽。虞照却不耐道:“画已拿到,还不放人?”姚晴两眼一转,笑嘻嘻说道:“小女子神通低微,不及二位呼风引电的大能,若是放了人,难保你们不会将这画像夺回去,那时我人财两空,岂不倒霉?”

虞照皱眉道:“你这丫头,心眼儿真多。虞某答应你,只消放了仙碧,七日之内我不动你一根寒毛,七日之后,你好自为之。”姚晴笑道:“雷帝子一言九鼎,小女子不敢不信,你还须代这番婆子立个誓,这七日之中,她也不能与我为难。”

虞照望了仙碧一眼,见她点头,便道:“好,我代她立誓,七日之中,也不与你为难。”姚晴笑進“风君侯意下如何?”左飞卿目视远处,冷冷道:“我让你先逃七日,这七日之中,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这个不劳君侯关心。”姚晴抿嘴一笑,“那么姚晴先行告辞。”撒去周流土劲,“孽缘藤”立刻枯萎。

姚晴后退两步,嘻嘻一笑,待要出寺,忽听仙碧说道:“姚师妹,你什么时候练成了‘化生’?”

“就在逃亡路上。”姚晴眨眼笑笑,“怎么,我练成‘化生’,你心里难受了吗?”她时时不忘刺痛仙碧,仙碧却不在意,温言道:“师妹,这三十年来,地部弟子中唯有你练成了‘化生’,只消你痛改前非’家母一定会宽宥你的过失,将来地母之位也会传给你…”姚晴一言不发,眼中满是讥嘲,不待仙碧说完,转身走出门外。沈秀快步赶上,满脸堆笑,不住口地吹捧姚晴。

西城三大高手面面相对,虞照忽地哈哈大笑,仙碧、左飞卿均是瞪眼望他,仙碧碰了个钉子,正觉羞怒,不由打他一拳,喝道:“你还笑得出来?”虞照道:“这就叫‘三十老娘倒崩孩儿’,咱们几个枉称高手,居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传之武林,还不笑死人了?与其被他人耻笑,老子自己先笑个痛快。”

“那倒未必。”左飞卿冷冷道,“七日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左某人先放她七日,再抓回来便是。”散开白发,飘出墙外。

虞照、仙碧相视苦笑,陆渐忽地拱手道:“仙碧姐姐、虞大先生,我有俗事在身,暂且告退。”仙碧明白他心思,默默点头。谷缜也笑道:“虞兄,我也告辞,下次再来痛饮。”虞照纵然不舍,也不好强留,只叮嘱道:“好兄弟,见到美酒,可不要忘了为兄。”

陆渐、谷缜出了寺门,走了一程,遥见姚晴、沈秀,谷缜冷笑道:“那小子是谁?”陆渐还没开口,他有摆手说道,“容我猜一猜,是不是沈舟虚的乌龟儿子?”但见陆渐无语,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还不上去?不怕他拐走了姚晴吗?”

陆渐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谷缜,我拜托你一件事。”谷缜道:“你说。”陆渐望着他,神情既似期盼,又似凄凉,良久叹道:“我想托你照顾阿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到沈秀手里。”

谷缜眉毛一挑,吃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渐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命不久长,将来一旦死了,阿晴孤身流落世上,无人看顾,岂不可怜?如今不止西城高手与她为难,沈秀更是纠缠不清,此人心性狠毒,又有一张好面孔,惯会奸骗女子…”

谷缜冷冷道:“因为如此,你更该赶上去,不让那厮得手。”陆渐摇头道:“我性命不久,就算能得阿晴欢心,又能怎么样呢?好兄弟,我仔细想过,无论容貌智计,财富家世,你都是那沈秀的敌手…”

谷缜哑然失笑:“你要我去追求姚晴?”陆渐道:“好兄弟,你瞧我面子,万莫推辞。阿晴聪明美貌,正是你的良配…”谷缜笑了笑,淡淡说道:“这个主意,我有四个字答复你。”陆渐期盼道:“哪四个字?”

谷缜道:“狗屁不通。”陆渐一呆,忽地面色铁青,掉头就走。谷缜见他自暴自弃,心里大为恼怒。两人互不理睬,默默走了一程。将近城池,谷缜忽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拗不过你,这事混账透顶,但瞧你面子,我且试一试。”陆渐一愣,冲口而出:“你…你答应了?”谷缜眼珠一转,笑道:“不过在此之前,你我还需分开一阵。”

第十八章 黄泉迷踪

姚晴、沈秀来到城中市集,是时已近黄昏,眼见市终人散,店铺行将打烊,姚晴忽道:“沈师兄,你有银子么?”沈秀道:“怎么没有?”说罢得意洋洋,取出沉甸甸的钱袋,托在手里上下抖动,黄金白银叮呤当啷、跳跃欲出。

姚晴笑了笑,柔声说:“沈师兄,我挑几件衣裳好不好?”沈秀望她笑脸,不觉神魂出窍,忙道:“师妹请便。”

姚晴一笑,进了成衣铺子,一气挑了十身上好衣裙,十条绣花手帕,五对名贵香囊。接下来眼睛也不眨,又如一阵风冲入珠宝斋,笑眯眯地大挑首饰香粉。她出身豪富,见识过人,所挑珠宝无非上品,钗簪指环挑了一堆,手里放不下,便丢在沈秀怀里。

沈秀在她身后会钞,眼见银袋渐空,脸色越来越难看,禁不住咳嗽一声,赔笑道:“好师妹,天色也晚了,要不要寻一家酒楼用饭?”

姚晴看他一眼,笑道:“好啊,买了这条项链就去。”说罢拿起一条项链,链上的珍珠颗颗均匀,下坠一块杏子大的天青宝石,皎若明月,光华照人。

沈秀正感心惊,忽见姚晴含笑瞧来,只得乖乖掏出钱袋。珠宝斋的掌柜伙计不料打烊之时,凭空掉下冤大头来,一个个狂喜不禁,连连打躬作揖。沈秀望着姚晴如花笑靥,摸着软答答的钱袋,真个恨得牙痒。一待姚晴转身,他急忙寻了熟人’去家中支取银两救急。两人逛罢市集,姚晴选了南京城最贵的福临客栈歇足,上房的定金自是沈秀交付,姚晴入房沐浴更衣,让沈秀在门外守候。

沈秀死乞白赖,暗示鸳鸯共浴,谁知说干了嘴舌,也只换来佳人一笑。沈秀忍不住绕到窗边,欲要偷爬进去,不料姚晴事先布下“孽因子”,沈秀翻窗时一不留神,竟被“孽缘藤”缠住手脚,脑袋卡在两根藤间动弹不得。耳听房中水声哗哗,娇娃低吟,想象其中的情形,胸中真如百爪挠心。

几番挣扎,好容易摆脱藤蔓,钻进房中,忽见姚晴梳洗完毕,一身绣衣宝带,珠宝琳玻生辉,眉不描而秀,粉不施而白,星眸流转,媚态天然。

沈秀气得发呆,再瞧那一身华服美饰,也惊艳,也心痛,自忖生平勾引女子无数,还不曾下过这样的本钱。若非忌惮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在这美人儿身上讨还公道。

姚晴见沈秀翻窗而入,却不吃惊,笑嘻嘻说道:“沈师兄,晚上去哪儿用饭?”沈秀反觉惊疑,要知道别的女子遇上这等事,多少有些羞涩惊慌,他自来视情场如战场,深信兵法所云:“怒而扰之,卑而骄之”,只需女方惊羞或是欢喜,那便有机可趁。而姚晴这样从容自若,反而叫他无法可施,不觉对这眼前的女子生出几分佩服,心中的欲火更添几分,笑道:“四美庄临湖,太湖船菜别具滋味,乾坤轩菜品最丰,厨子的手艺堪称隹妙…”

姚晴笑了笑,说道:“光吃饭有什么好玩,咱们去萃云楼吃酒如何?”沈秀傻眼,艾艾说道:“那个…那个…”姚晴接口道:“那个不就是妓院么,难道你没去过?”眼下透出一丝鄙夷。

沈秀哑口无言,若说去过,未免自污名声,若说没去,又未免矫情虚伪。再说那里的鸨儿妓女,沈秀无一不熟,到了地头,势必露了老底。

沉吟间,姚晴含笑出门,径向萃云楼走去。沈秀见状啧啧称奇,心想她都不怕,自己又怕什么,风月场中色做胆、酒为媒,最好干事。想着欢天喜地,随在姚晴身边纵情说笑。

二人男俊女俏,引得无数行人回头驻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边乘了船,两人吟赏晚景,来到萃云楼中,要了一间雅室设酒取乐。

楼里的鸨儿姑娘见沈秀带来一名绝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里议论纷纷。姚晴妙目一转,笑道:“奇怪,何巧姑怎么不在?”沈秀一跷大拇指,由衷赞道:“好师妹,你连何妈妈的小名也知道,难不成你也来这里…哈哈,那个过…”他将一个“嫖”字硬咽了回去,着实万分辛苦。

“嫖过是么?”姚晴举杯一笑,“小妹向来寒素,哪儿有那等雅兴?难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师兄这等阔同门陪着,小妹不才,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听到“阔同门”三个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这小娘皮心一狠,专叫名妓,自己岂不大大地破财?正发愁,忽见姚晴举杯喝酒,心中又是一喜:“妙啊,你喝酒,那便好办,我先灌倒了你,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得任我摆布了。”于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放出风月场上的手段,一心骗姚晴喝醉。

姚晴却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劝说,总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条斯理,其间反倒痴言软语,哄得沈秀神魂颠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脸上一片酡红,心中还自以为得计,呵呵傻笑不已。何巧姑闻风而来,姚晴招手笑道:“好妈妈,过来坐。”何巧姑打量她笑道:“哎哟,这美人儿是谁家的姑娘,妈妈我眼拙,竟认不出来。”挨她身边坐下,一对三角眼在姚晴身上乱转,心中暗赞:“这丫头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让我调教几天,还不将这一河的姑娘都压下去?”又想到是别家的姑娘,真是既妒且恨。

姚晴饮了两杯酒,双颊添了一抹艳色,越发勾魂荡魄,她伸出纤手,斟满一盅,双手送到何巧姑嘴边,笑道:“妈妈请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泼了她满脸满身。何巧姑失声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对不住。”伸手帮何巧姑拭酒,趁乱指尖发力,在何巧姑丰满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杀猪般一声惨叫,反手一掌向姚晴刮来,不料姚晴早已有备,左手轻轻拨开来掌,右手抡圆,一个嘴巴抽在她脸上,口中喝道:“好贱人,敢对客人无礼?”可怜何巧姑柔弱女子,身无长力,被这一巴掌抽得翻了个跟斗,当场昏了过去。沈秀本见二人巧语媚笑,真个心痒难煞,涎水长流,手里一杯酒淋在裤裆上也不自知。谁知变起仓促,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他先是一惊,跟着又惊又气,心道这何巧姑一楼之主,与自己颇有交情,姚晴这么一闹,自己今后如何来此玩乐?

这时一众龟奴赶到,但见沈秀在桌,一时无不泄气。这城中的秦楼楚馆,没一家不认得这沈少爷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纵然赶到,也一个个缩头缩脑,只在门边张望。

姚晴若无其事,笑斟一杯酒,泼在何巧姑脸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过来,爬起想逃,却被姚晴拽着肩膀,笑眯眯地按回桌边,说道:“好妈妈,颇有得罪,莫要见怪。”何巧姑生平翻手云雨,将天下男女玩弄于股掌之间,谁知今天遇上这等喜怒无常的主儿,恰似老鼠遇了猫,不由煞白了脸,脸上的五道指痕由红变紫,由紫变青,高高肿起,恰似烙上去似的。

姚晴笑眯眯地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喂她喝酒,一边对她又亲又摸,上下其手,好比男子一样戏弄。若是换了男子也罢了,何巧姑正好撒娇悲泣,发泄心中委屈,但被姚晴玩弄,却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气呑声饮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吕太后三千个筵席。

沈秀见姚晴这般反复无常,也是呆坐一边,忘了言语。忽听一声轻笑,他转眼望去,谷缜笑吟吟地挑帘而入,沈秀一铍眉,腾地站了起来。

谷缜笑了笑,摆手说道:“足下少安毋躁。”说着眼中带笑,望着姚晴。何巧姑见了他,―救星,颤声道:“谷爷…救…救我…”

谷缜冲她点了点头,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这一回,当日被她欺每的怨气也该出够了吧?“何巧姑惊慌道:“谷爷怎么也来闹我?这位姑娘皇后似的人儿,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欺侮她。”

谷缜笑而不语,姚晴却怕被他道破丑奴儿的身份,便笑道:“好妈妈,你去吧。”何巧姑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走了。

姚晴又瞧谷缜一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谷缜笑道:“给你提个醒儿!“姚晴诚冷笑。

“不信么?。”谷缜笑道,“你往窗外看!”姚晴一转眼,透过圆窗,只见远方高楼尖上,左飞卿白衣胜雪,抱膝而坐。

姚晴咬着朱唇,目透杀机。谷缜自斟自饮,从容笑道:“风君侯十六岁时,为一个牧羊女报仇,追杀一群马贼,从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贝尔加湖。那群马贼沿途换马,日夜狂奔,选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后两百来人只活了一个,听说还是因为累饿交加,惊惧发疯,左飞卿不屑杀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姚晴、沈秀均是听过,姚晴冷冷道:“那又怎样?”“还不明白么?”谷缜笑道,“风君侯那时神通未成,也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地追杀马贼,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来就为说这些废话?”谷缜摇头道:“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姚晴瞧他一眼,眼里透出得意。谷缜微露苦笑:“你不用开心,我知道上了你的当。只需你有难,陆渐势必拼死相助,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帮他,就须帮你。可恨,明知是穷的圈套,也只能跳进来。”

姚晴轻哼一声,口中淡淡说道:“姑娘我本来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当吃亏,也是应该的。”

谷缜笑笑不语。沈秀见他二人只顾交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气恼,忍不住喝道:“小子,这是爷爷花钱取乐的地方,你坐在这儿不碍眼吗?”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乐,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两七钱五分银子,对不对?“沈秀心中咯噔一下,奇道:“你怎么知道?”

谷缜笑道:“我不仅知道你今晚花的银子,还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无锡、杭州各有两所大宅,苏州有一座园林。这九座宅子里养了九个女人,三个是倭寇送的,三个是拐来的,还有三个是从妓院里赎出来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溅朱,眼里透出一股杀气。

“还没完呢!”谷缜摆手直笑,“你在南京还有一座大仓,屯了三万五千石谷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积居奇。在苏州有六户织坊,纺出的生丝卖给苏州织造,织出的绸缎,走私给西北的蛮族。另有一家妓院、两家赌坊,还有两万两银子,常年利滚利放贷周转…”沈秀起初怒容满面,但随谷缜娓娓道来,脸上由怒转惊,又由震惊转为阴沉,忽见姚晴目光移来,不由叫道:“师妹,你别信他胡拟、道…”姚晴朱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是么,却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这么大一份家当,倒是叫人羡慕。”沈秀望着她,一时惊疑不定,皱了皱眉,徐徐坐下。

姚晴又问:“臭狐狸,你说了一大堆,却值几多银子?”谷缜扳着指头道:“只算本金,不算利息,这沈大公子的家当暂且值二十万两银子。”

姚晴听出他话中有话,忍不住笑道:“什么叫暂且?”谷缜道:“所谓暂且,就是今天值二十万两,再过几个月,也许一个钱也不值。”

沈秀听得惊疑不定,谷缜对他的明暗财物了如指掌,估算价值也误差微小,听他说到“一个钱也不值”,不觉心惊肉跳,再也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望着谷缜寻思:“这人究竟是谁?”

沈秀发迹扬名,只是这两年的事,在此之前,谷缜已被关入狱岛,是以沈秀不知他的名头。

谷缜从容起身,踱到窗边,逍遥望去,远处河面上升起一盏莲花灯,宝光流辉,亮若星月。谷缜转身笑道:“大美人,该启程了。”姚晴一笑站起,沈秀忙道:“师妹你上哪儿去?“姚晴笑道:“多劳师兄破费,小妹告辞了。”

沈秀从来不做赔本生意,他在姚晴身上下了本钱,若不一亲芳泽,决计不肯罢休,应声勃然大怒,恶狠狠盯向谷缜。谷、姚二人却不理会,并肩出门。沈秀忽地掷下酒钱,朗朗笑道:“好师妹,不是说了吗?我因你得罪家父,无家可归,你就忍心丢下我不管?”姚晴继起眉头,沈秀却不管她是否情愿,快步抢上,将她与谷缜隔开。姚晴不由叹道:“沈师兄,你可真缠人。”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师妹生了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那日只一眼,便将我这三魂七魄勾去了。唉,如今师兄我便似一具行尸走肉,只有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了。”

姚晴只是一笑,谷缜却说:“我倒有一个还魂的法儿,也不知灵不灵。”沈秀调笑正欢,忽地被他打断,又是怒目相向。姚晴却笑道:“什么法儿?快些教我。”

谷缜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给这位沈兄洗头净手,再将他丢在粪坑里浸上三天,别说三魂七魄,就是七魂八魄也招回来了。”沈秀不及发怒,姚晴已皱眉道:“好你个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还骂我施邪法!”

谷缜笑道:“岂敢岂敢,我这纯属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是好心,这天下就没有坏心了。”谷缜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櫻口一赞’我也快行那个尸,个肉了。”忽见沈秀瞪来,笑道,“沈兄放心,‘行尸走肉’这四个字是兄台专用,普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弟纵然心向往之,也不敢乱拾兄台的牙慧,污了沈兄的美名。”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无一字不险恶阴毒,沈秀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恨死了谷缜,只是碍于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气闷,门外行来一拨商贾,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脸团团,听着身周众人谀词如潮。沈秀双目一亮,赶上两步,拱手笑道:“洪老爷,幸会幸会。”

“洪老爷”眯起细长双目,瞅他一眼,只笑道:“沈小哥吗?好久不见,今晚瞧上哪个姐儿?洪某人请客。”

沈秀笑道:“洪老爷的好意敢不领受?只是有事在身,须得先走一步。”转向姚晴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这位洪老爷别号‘投银断江’,他家的银子若是丢在长江里,能把江水都阻断喽!”

姚晴淡淡一笑,洪老爷望着她,色迷迷地流着涎水:“这位是新来的姑娘么?沈小哥好福气…”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气两句,忽听谷缜笑道:“小洪,你好闲的心呢!”洪老爷肥躯一震,应声转过头来,瞧见谷缜,那样子像是见了活鬼。他只一呆,脸上肥肉抖了几下,忽似一个大元宝,骨碌碌滚到谷缜脚下,连声道:“谷爷好,谷爷好,小的瞎了眼,竟没瞧见您老。”

众人无不傻眼,洪老爷素来威风八面,见了谷缜,居然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惊,他深知这洪老爷富甲一方,自己拍马不及,如今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议。谷缜伸出手,摸了摸洪老爷的胖大脑袋,笑嘻嘻说道:“小洪,听说你的名号也改了,叫做‘投银断江’,好威风呢!”洪老爷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乱叫的,小的哪有什么威风?”

“是么?“谷缜笑了笑,“你断不了长江,阻断这小小的秦淮河却是绰绰有余的。”洪老爷浑身大汗淋漓,颤声说道:“小的…小的来这里只是…只是陪几个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刚说完,就听楼上有女子吃吃发笑,谷缜抬眼望去,菡玉、婉娘、秋痕倚着朱栏,正向这边张望。

谷缜不觉莞尔,叹道:“小洪起来,别让人笑话。”洪老爷起了身,抹了抹额上汗水,低声说:“谷爷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两杯清茶,瞧一瞧账目?”

谷缜笑道:“我有事在身,过几日再来。我来之前,你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爷赔笑道:“再也不敢了,下次谷爷在这儿瞧见小的,只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块,丢了喂鱼。”说罢唱了个诺,也不顾大肚辛苦,弯腰立在一边,眼皮也不抬起。

谷缜一转身,忽见三名女子均在楼头冲他微笑,突然一阵琴声飘来,婉转悠扬,若醉若嘻,却是一折《幺篇》。厅内众人无不吃惊,均知萃云楼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艺独步秦淮,却又清髙自许,从不轻调弦柱。是故琴音虽好,王公贵胄也难得一听,今日忽有所奏,无怪众人惊诧了。

谷缜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尘俗辈,恰便似粪土墙。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锸在坟头葬。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

他唱罢这曲,朗朗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谏,谷某心领了。”忽听琴声停歇,幽幽传来一叹。

萃云楼四大名妓,沈秀抛掷了无数金银,也不过见得两三面,远未能一亲芳泽。这时看这情形,谷缜分明做了四女的入幕之宾,沈秀心中妒火熊熊,恨不得使出“星罗散手”,三拳两脚打他个稀烂。

谷缜逍遥出门,沿途无论男女,均是神色恭谨。沈秀被这一阵压得风头全无,胸中恨苦难言,只想着如何羞辱谷缜。

出门时夜阑月明,满河流星,远远一盏花灯高挂夜空,光彩夺目。谷缜笑吟吟正要开口,忽地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扰来。

沈、姚二人循他目光瞧去,沿堤的长街上走来了一个银衫少女,手挽竹篮,秀美绝俗。沈秀一见这少女,登时胸口滚烫,心尖儿微微发痒,若非姚晴在侧,定要上前勾搭。忽见少女走到三丈开外,悄然驻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神色凄凉不胜,仿佛伤心,又似绝望。

那目光正落在谷缜身上,只见他吐出一口长气,乐呵呵笑道:“妙妙,真巧,你也来出恭吗?”

施妙妙一愣,呸道:“胡说八道,出什么呀?什么恭呀?”谷缜笑道:“你不出恭,来做什么?”施妙妙恨怒欲狂:“我正要问你,你来做什么?”

“说来话长。”谷缜轻轻叹气,“我走在街上,忽觉内急,瞧见这所房子,一头撞了进去,出恭半晌,这阵子才出来呢。”

施妙妙听他口口声声内急出恭,说得羞人答答的,叫人不好细问,于是红着脸说:“这里的大街小巷都不干净,你不在别处走,来这儿干什么?”

谷缜心中叫苦,想这丫头平日老实巴交,一遇上这等事,居然智比诸葛、计压张良。但他饶有急智,接口便答:“怎么不干净了?我一心走路,不知东西…”说罢左顾右盼,忽地咦了一声,“这里莫不是烟花之地?该死该死,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他做唱俱佳,施妙妙将信将疑,怒色转薄。不防沈秀哧的一笑,插嘴道:“姑娘千万莫上了谷老弟的当,他是这里的熟客,别说这萃云楼,就是这一条秦淮河,上至鸨儿,下至龟公,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谷缜又惊又怒,眼看施妙妙脸色发白,两眼出火,顿时心叫不好。正忧虑,忽见施妙妙恨恨瞪着沈秀,骂道:“瞧你油头粉面的也不是好人。谷缜以前好端端的,都是你们这些狐朋狗党教坏了。”沈秀听得莫名其妙。谷缜却暗叫:“乖妙妙,骂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转,又见姚晴艳妆盛服,将她当成了风尘女子,冷冷道:“还有你这贱货,不知廉耻,就知道勾引男人。”姚晴脸一沉,扬声道:“你骂谁?”施妙妙不料“贱人”胆敢顶撞,更觉气恼,喝道:“骂你又怎样,我还要杀你呢。”指间银光一闪,多了一枚银鲤。谷缜锐声叫道:“当心…”还没说完,施妙妙玉手一扬,空中星星点点,好似下了―阵银雨。

千鳞一出,铺天盖地,对面三人纷纷失色。突然间,一人从旁掠至,双手一抡,满天银光全数消失。

谷缜虚惊一场,定眼望去,认出陆渐,只见他双手一分,银鳞盯叮当当落了一地。除了谷缜,在场的人无不吃惊,施妙妙更没料到,竟有人空手接下千鳞,心下一沉,又扣住三枚银鲤,咬着嘴唇,气呼呼地怒视陆渐。

陆渐一心让谷缜追求姚晴,只是暗中尾随,直待施妙妙出手,方才被迫现身。他的“补天劫手”远未大成,接下一枚银鲤已自勉强,遑论对付三枚银鲤。谷缜却知施妙妙脾气固执,因为恼恨自己,所以迁怒众人,正发愁,忽听头顶有人笑道:“施姑娘,别来无恙?“施妙妙抬眼望去,左飞卿不知何时立在房顶。她心头一沉,扬声道:“风君侯,待我杀了这些无耻之徒,再来会你。”

左飞卿摇头道:“你杀人我不管,但你抢了左某的猎物,左某却不答应。”施妙妙道:“什么猎物?“左飞卿道:“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后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内,谁敢动她,就是与我为敌!”

谷缜喜出望外,遥见莲花灯漂缴近岸,不待施妙妙答话,一扯陆渐,低声道:“快走。”陆渐不明所以,被他扯着飞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随。施妙妙又惊又怒,一扬手,三枚银鲤散做满天寒星。左飞卿一拂袖,纸蝶后发先至,将银鳞尽数挡住。两大高手不管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斗起了神通。

谷缜抢到画舫前,当先跳入,陆渐、姚晴紧随其后。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谷缜一脚踩在彼端,跳板呼地弹起,沈秀只觉劲风扑面,急往后仰,饶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热辣辣一阵疼痛,不由怒道:“好小子,算计你爷爷?”

谷缜松脚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请进。”沈秀见他一派大方,反觉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轻功,飘身跳上船头。谷缜拍手赞道:“好轻功。”沈秀恨得牙痒,可也不愿失了风度,冷冷一笑,说道:“谬赞了。”低头钻入舱内,忽见陆渐、姚晴并肩而坐,心生醋意,抢上插入两人之间,目光如刀,狠狠打量陆渐。

忽听一声笑,谷缜端着酒菜挑帘而入,摆好杯盏,先给沈秀斟满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敬沈兄一杯。”说罢自斟自饮,干了一杯。

沈秀望着杯中清酒,只怕有诈,迟疑不决。谷缜笑道:“沈兄不会饮酒吗?”抢过酒杯一口喝了,继而又斟三杯,与陆渐、姚晴对饮,再也不给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轻易排挤到一边,心中恼怒万分,可早先敬洒未饮,此时不便再喝,望着三人说笑,心中真如刀割。

姚晴撅嘴道:“臭狐狸,你这就算摆脱风君侯了?”谷缜笑道:“还早得很,你且看我大变活人。”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这河臭水里洗澡,本姑娘敬谢不敏。”

谷缜笑道:“若让大美人跳水逃命,岂非大煞风景?这等臭事本人不做。”姚晴瞪他半晌,瞧不出端倪,只得轻哼一声,心中好不气闷。

左飞卿与施妙妙交手,胜负未分’他无心恋战’眼见画妨远去,便弃了施妙妙,施展“白发三千羽”追赶上去。施妙妙并无飞天神通,见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真是别无他法。左飞卿居高眺望,凝视画舫,只见画舫驶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画舫迎面驶来,均是一色的莲花灯,将姚晴所乘的画舫围在河心,灯影交错,亮如白昼。

左飞卿见那九艘画舫式样一样,烛火宛然,又吃惊,又好笑,心想:“这必是晴丫头的鱼目混珠之计,难为她寻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船来。”一边想,一边牢牢盯着姚晴等人所乘的画舫,全然不受其他画舫的迷惑。

突然间,九盏莲花灯齐齐熄灭,河面上陷入一团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乱转。左飞卿运起神通,无论明暗,眼里只有姚晴那艘画舫,其他的八艘画舫均如不见。

不一阵,九盏莲花灯再次点燃,九艘画舫分开,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东,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画舫趁乱掉一个头,原路返回上流。左飞卿暗暗好笑,纵上一处房顶,借着屋宇遮掩,信步追踪审视。

画舫慢悠悠驶了十里左右,不多时到了秦淮尽处,左飞卿只当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画舫忽又调转回来,驶向下游。

左飞卿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飘落舫头,喝一声:“晴丫头。”却无人应。他抢上一步,撩开珠帘,忽见舱内空空,哪有半个人影?

谷缜走在长街,仰望天空一轮皎月,忽地笑出声来。陆渐道:“你笑什么?”谷缜笑道,“你猜我见了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了谁?”陆渐抬眼一瞧,也笑起来:“风君侯么?”

“正是。”谷缜拍手大笑,“左飞卿自负聪明,眼里只有船,却忘了船里的人是长了脚的,只顾追那空船,却不知我趁暗换到了别船。这一计貌似‘鱼目混珠’,实为‘偷梁换柱’,计中藏计,叫他防不胜防。”

姚晴见他这副嘴脸,便觉生气,冷笑道:“你何时弄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画舫?难不成真如沈师兄说的,这条河上的鸨儿、龟公都认识你?”

谷缜笑道:“他们不认得我,只认得我的银子。”姚晴恍然道:“你花钱雇来的?”“别高兴得太早。”沈秀哼了一声,“风君侯捕风捉影,天下知名,若以为这点儿小把戏能瞒过他,不啻于白日做梦。”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这么说,沈兄必有脱身的妙计了?”沈秀一怔,假装沉思,不想谷缜存心扫他脸面,又追问一声,“沈兄还没想出来么?”

沈秀气炸了肺,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有话便说,不要拖拖拉拉的。”

“大美人有命,小子胆敢不从?”谷缜微微一笑’“若有一个地方,能让沈舟虚也找不到,你说,能不能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沈秀冷笑道:“胡说八道,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地方?”谷缜笑道:“不巧,这里就有一个。”他忽地驻足,手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举目望去,陆渐、沈秀均是一惊,宅邸的门首,赫然写着“罗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所,宅门贴了封条,守着两名甲士。沈秀怒道:“这儿怎能藏身?”谷缜笑了笑,冲姚晴说道:“还请大美人送我进去。”姚晴道:“你没长脚么?”谷缜道:“在下不比各位,轻功不济。”

姚晴无法,放出一根“孽缘藤”缘墙而走,钻入宅内,谷缜慢腾腾地缘藤爬进,陆渐紧随其后。沈秀、姚晴轻功高明,纵身掠墙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缜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蜡烛点燃,东摸摸,西瞧瞧,兴致盎然。沈秀冷笑道:“这里的墙壁檩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听过,绝无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费气力了。”谷缜笑道:“那为何没有抓住徐海?”沈秀寒声道:“这得问问陆老兄了。”陆渐面皮发烫,多亏夜色深浓,无人瞧见。

谷缜道:“沈舟虚素来谨慎,他布下人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处处设防。但为何昨夜明明围住罗宅,却没能抓住徐海?足见徐海并未出府,而是从府内秘道遁走。”沈秀冷冷道:“就算有秘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虚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缜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秘道,左飞卿还不束手无策吗?”

“什么?”沈秀脸色陡变,“你…你要借倭寇的秘道躲避风君侯?”谷缜笑道:“不错。”这一计匪夷所思,不止沈秀吃惊,陆渐也是骇异,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陆渐询问。陆渐将来龙去脉说了,姚晴大为惊疑,问道:“臭狐狸,你笃定能找到秘道?”谷缜笑道:“笃定找到,岂非无趣?”

说话间,四人来到厅后花园,园中久无人理,杂草丛生,墙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缜在园中逛了一圈,来到井边,向内探望,井水映月,漾起一片波光。

谷缜审视半晌,忽道:“是这里了。”他见众人疑惑,说道,“你们瞧这井上的轱辘,别的井都是木头,这口井的轱辘却是铁的。”

沈秀道:“铁轱辘井也不稀罕。”谷缜道:“这么说,铁井绳也不稀罕了?”他伸出指头,拨开井绳上的一层麻线,露出指头粗细、锈迹斑斑的铁链。

沈秀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嘴里说道:“这也不算什么,麻绳容易朽断,铁链就结实多了。”谷缜道:“那又何必在铁链上缠绕麻绳?再说一桶水不过二三十斤,粗麻绳吊起足够,但若是百斤重的人体,却非铁链不能承受。沈舟虚坏在腿脚不便,无法亲自察看,劫奴虽有劫术,心智却很平常。”

沈秀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冷冷道:“你笃定秘道在井里,那么只管下去。”谷缜摇头道:“你我四人都得下去,要么骗不了左飞卿。”

沈秀又惊又怒,转眼一瞧,姚晴默默望着井下,似乎已被说动,自己若不从众,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儿,自悔色迷心窍,卷入危险之中。

谷缜笑道:“怎么样,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数转,笑道:“下去就下去,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们随后就来。”

陆渐心头一沉,这井下如果隐藏倭寇,先下的必然身当其锋,忙叫:“不成。”沈秀瞅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谷缜摆手道:“争先后有伤和气,不如咱们来比一比运气。”沈秀道:“怎么比法?”谷缜道:“还借大美人的珍珠项链一用。”姚晴解下珠链,谷缜接过一拉,贯珠金线断绝,珍珠散落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喝道:“这项链可不姓谷。”谷缜一笑,将天青宝石还给姚晴,拾起珍珠,掬满手心:“这里有三十颗珍珠,大伙儿瞧明白了。”沈秀道:“瞧明白又怎样?”谷缜道:“咱们三人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谁接的珍珠多,谁就后下,谁接的少,谁就先下。”姚晴恍然道:“这是抓子儿?”谷缜笑着点头。这抓子儿本是小孩子的把戏,先将石子抛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为胜。只是石子粗糖,方圆不定,所以容易接住,珍珠光滑溜圆,沾着便溜,碰着即走,较之抓石子难上十倍。

“慢来。”沈秀皱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缜道:“咱们堂堂男子,岂能让女子先下?这赌约只限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陆渐点头道:“正当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两语,反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一时怒极反笑:“好,沈某先抓。”抢过珍珠,瞧了陆渐一眼,心想这小子空手接千鳞,万万不可小看;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脚,分明不会什么武功。

盘算已定,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捧珠,抛了起来。他练过“星罗散手”,手上功夫高明,待到珍珠落下,潜运内劲,珍珠一沾肌肤,沈秀肌肉内陷,生出一股吸力,将珍珠牢牢吸住。事后一数,竟有二十六颗。众人见了,无不低声叹息。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的珍珠,暗以巧妙手法,手指轻轻一拨,将五颗珍珠钩入衣袖,剩余的二十五颗珍珠递给陆渐,说道:“轮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来,陆渐一颗不落,也算是输。结果必是谷缜先下,陆渐次之,自己与姚晴在后,那时只要找个机会制住姚晴,而后割断井绳,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谷缜、陆渐也罢,井下别无出路,必定死光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