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表达了最强烈的抗议,他们大多数都是在丫鬟奴仆服侍下长大的,从出生起就没睡过不是黄花梨的雕花床,没住过低于五间房的大院落,没闻过夜壶的恶心臭味,更别提收拾房子做家务什么的了,通通不会!他们叫苦连天,纷纷围着蓝锦年,攀交情,托关系,只求换个好些的屋舍,能得到湖边小屋最好,若不行,湖后那些也凑合,再不行,至少也要单人独间,绝不要和别人混住,还希望能花钱雇个小厮服侍,再不济几个人共用小厮也可以。

面对小学徒的八面围攻,蓝锦年一派好好先生模样,意见接受,态度依旧:“不行。”

莫珍趁人不备,塞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在蓝锦年的怀里,用这辈子最谄媚的表情哀求:“师兄,帮帮忙吧,我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以后师兄缺盘缠,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进我莫家商号,多少钱都双手奉上!我莫珍皱个眉头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钱!你居然用钱来侮辱我?!”蓝锦年莫名地暴怒了,开口训斥,“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吗!比如公理和正义!小小年纪,满脑子阿堵物!有点出息不?”

萧子瑜觉得这种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莫珍素来觉得钱是世间除美人外最好的东西,如今被师兄一顿臭骂,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蓝锦年歇口气,继续训斥:“你家再有钱比得上江南岳家吗?岳家独生子知道吗?岳无瑕!你和他比算哪根葱哪根蒜的暴发户土财主?人家来天门宗第一年也是住这种破房子!还不要仆役丫鬟!所有活计亲力亲为!据说他在离家前,特意重金请了全京都最好的宫中嬷嬷和最好的管事练习了一个月,不管洗衣做饭还是砍柴缝补全部做得有模有样!从来没叫过一声苦!”高阶师兄们悲愤啊,本来给新学徒安排住宿是很有油水的活计,只要有钱也不是不能弄点特殊待遇,没想到遇到岳无瑕这种有福不享的死脑筋,所有新学徒全完了,他们待遇再怎么也不能越过世界首富家独子啊,否则怎么跟师父交代?

蓝锦年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如今谁跟他提钱他就想抽谁。

莫珍踩了逆鳞不自知,继续恳求:“我表姐是红城叶家的,我和她青梅竹马,情同手足,这次来她会照应我的,你就给点面子吧。”

蓝锦年“大惊”,急问:“莫非你是云华师妹提过的莫家表弟?”

莫珍狂点头,露出八颗很狗腿的牙:“太好了,表姐早已提过我?”

“那是!你家云华表姐可是才貌双全,天赋出众,小小年纪就成为周长老的亲传学徒,走到哪里都被师兄弟们众星拱月般捧在手里,除了无瑕师弟,其他男人想和她搭句话都不容易,”蓝锦年拍着他的肩膀,大肆称赞,“咱们天门宗学徒三百余,至少有一半男儿拜在她石榴裙下!听说红城里爱慕她的更是数不胜数,嘿嘿,大家私下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半城美人’。”

莫珍点头点得都快抽搐了:“师兄,你就看在表姐的嘱咐上,替我换个住处吧?我会在表姐面前为你多多美言的,看你那么英俊神武,又得师父器重,绝对是天门宗数得上号的好男儿。”

“那是!好歹我也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怎能辜负美人恩?”蓝锦年点点头,斩钉截铁道,“莫师弟你来得不巧,前阵子,云华师妹和其他师兄弟去了南面除魔,她临行前曾吩咐我,说自家表弟在家被祖母惯得无法无天,姨母来信说你不但性格骄横任性,还擅长惹是生非,三天两头就犯错,还连累家人,所以姨母很是担忧,希望趁你来做灵法师学徒时,将骄横之气磨去。云华师妹孝顺,最听长辈的话,所以特地叮嘱我好好地‘照顾’你啊。”

莫珍察觉不妙,弱弱地问:“怎么个‘照顾’法?”

蓝锦年露出尖尖虎牙,轻轻地磨了磨:“你说呢?”

莫珍傻眼了,奈何表姐不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乖乖认命。

此时其他学徒见势不妙,不敢再闹,赶紧分房间,免得晚了挑不到好位置。而且大家都从蓝锦年的话中听出莫珍性格娇惯,做事鲁莽,容易惹祸,做酒肉朋友玩玩倒也罢了,住一起可能会倒霉,所以或婉言,或明说,都将他拒于室友名单之外。莫珍无奈,再次祭出最擅长的银票杀器,奈何能进天门宗的大多是富家子弟,谁缺这几个钱?何况听完岳无瑕的剽悍事迹后,他们深受打击,不敢妄动,更何况荒山野岭,有钱也没处花去。

莫珍出生至今,初次遇到金钱无法解决的事情,很是惶恐。

萧子瑜看见讨厌鬼倒霉,心里有些暗喜。

未料,蓝锦年是祝明相交多年的好友,他早就从陈可可处听说了今日在山崖发生的事情,对莫珍这纨绔没半分好感,心里存了帮萧子瑜出气的念头,便自作主张,先“好心”地安慰了莫珍,然后重新调整住宿安排,将和萧子瑜一块住的另一个孩子调去隔壁三人寝室,再将莫珍安排进去,让他们同住,还特意将长相凶恶,体格惊人,和莫珍有仇的王学知安排与他们同住,他估摸这位看起来很有悍匪气场的新学弟,能把莫珍一天调教三顿,顺便给祝明好友和萧子瑜出气。

这种一箭双雕的恶毒办法,蓝锦年自信只有自己这样的天才才能想出来。临行前,他还拍着萧子瑜的肩膀,偷偷吩咐:“放心,我和祝明是好兄弟,你帮过他,我怎么也得帮你一二,看那带着斧头的大块头就是块能打能杀的好料子,是江湖悍匪出身吧?他和你关系好,住一块正合适,你们就尽管欺负那倒霉纨绔出气,有师兄兜着!掌管刑堂的严先生是我师父,我也是执法人之一,就算闹大挨罚,师兄也会对你们偏心照顾的,放心放心,放一百个心……”

萧子瑜听完师兄的安排,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蓝锦年见时辰不早,乐呵呵地让萧子瑜不要谢他,屁颠屁颠地跑了。

萧子瑜看看老实厚道的“悍匪”王学知,再看看满脸喜色的“倒霉纨绔”莫珍,估摸在天门宗的幸福日子已经没有了……

【叁】

天门宗的女孩子较少,花浅的室友是个快出师的师姐,名叫沈静,她正在外出执行任务,一时半会还没回来。花浅便让冰蟒将房间整理了下,深深吸了口气。

天门宗的空气让她抑郁难受。

这是她战败的地方,也是耻辱所在。

曾经在这个地方,拼命保护她的玄龟将军和法器地裂一同碎在灵法师的手上,军师炎狐被围剿,他的法器素茹在主人死后,落入海中,生死未卜,那么多曾并肩作战的战友都不在了,而她忠诚的坐骑魔龙的骨骸还挂在天门宗的正殿上做炫耀的装饰!

今天,萧子瑜在她眼皮底下掉下悬崖,她没有拉住,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事。奈何人类的躯体、破碎的灵魂,让她无法发挥出原本十分之一的力量,竟连这点小事都如此费力。还有那些卑微的蝼蚁,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的神威,还做出愚蠢的行为,险些害死萧子瑜,这是决不可原谅的。

花浅非常愤怒,恨不得马上将天门宗彻底毁灭。

上次她如此愤怒是什么时候?是那位受宠的侍女违背命令,与敌方大将私通,被她砍去了双手丢入蛇窟时,还是黎国的皇后出言嘲讽她不生孩子的女人不算女人,结果五子三女都被她活活钉死在护城墙时?

可是,她要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愤怒,尽力不要发作。

忍耐,忍耐,再忍耐……

光明总会过去,黑暗终将到来。

暂时的忍耐,是为了更好的复仇,毁灭整个天地。

她努力忍耐了两天,愤怒再次达到巅峰。

新学徒入门后,第一个要学习的是灵法界的光辉历史。

可惜历史永远是枯燥无味的东西,灵法界历史也不例外。掌管这门课程的谢先生是个相貌颇为猥琐的老头,亦是灵法界难得的学术大师,他自命风流,最喜欢在讲授过程中随心所欲穿插许多野史故事,博得孩子们阵阵惊呼。他说:“魔宗喜欢宣传苍琼女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其实有考证说那很有可能是谎话,因为在万兽门收藏了一个苍琼女神当年用的黄金面具,那是非常丑陋的面具,世间哪有美女会将自己往丑里折腾?所以有说法是苍琼女神貌若无盐,而且她极风流浪荡,淫乱无耻,魔宗神殿是她的后宫,里面面首三千,还据说她攻打巨象国是因为巨象国王子高大威武,特别俊美,苍琼女神一见钟情,才将其掳回神殿,无耻啊无耻……”

“胡说八道!野史岂可当真?”前半段说她丑,花浅还可以忍,后半段她实在忍不住了,她平生最厌男人,内殿里都是漂亮的侍女们在打理,雄性生物敢踏足半步都会被她丢去喂蛇。至于那个巨象国王子,他是高大没错,但他的身宽和他的身高同等!横看竖看都是个球!她就算瞎了眼也看不上这样的货色!当年要不是因为这个球不长眼地写情书轻薄她,挑起她的怒火,巨象国还不至于被灭得那么干净!

谢先生见这新入门的学徒顶嘴,发怒了:“无风不起浪,你并未见过苍琼女神,史书上也没记载她的私生活,又怎能证明野史不是真的?那么多野史流传,就算其中有假,也不会全是假的,她是风流浪荡的女人可能性相当高。”

花浅气得要杀人,可是她没法帮苍琼女神辩解啊!若是开口说了,人家定会起疑,问她怎么知道真正的苍琼是什么样子的,还为何帮恶魔说话,那让她如何作答?岂不是要露出真身?

大事未成,忍无可忍也要忍。

花浅不再辩解,也不能再听,拂袖而去。

“新入门的小学徒竟敢如此无礼!”谢先生勃然大怒,拦住了她的去路,训问道,“哪里去?”

花浅的表情高傲至极:“我没兴趣听这种为老不尊的下流课程。”

谢先生的野史课程让很多保守的女孩子都不能接受,她们悄悄地在下面点头。

谢先生顿觉失了颜面,冷笑道:“看来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你不打算学习了?”

“这种简单的东西,有什么好学?”花浅拿过他手中书册,随手翻了翻,紧接着,合上书本,一字一句地从头开始背,“混沌之初,天地万物皆有灵,善生元神,恶生元魔……”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一个字都没有错。

谢先生目瞪口呆,他眼睁睁地看着花浅将书册丢回给自己,大步离去。他回过神来,怒吼:“你不敬师长,我要告知长老,将你重重处罚!”

花浅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与其听你胡说八道,我宁愿受罚。”

谢先生怒极反笑:“说到做到,你给我去刑堂等着!”

花浅笑道:“说到做到,我这就去。”

【肆】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萧子瑜见花浅离去,意识到不妙,他用尽所有方法求谢先生消气,可是,一切都晚了。

天门宗极重规矩,尤其是尊师重道。花浅的所作所为就算有些可以理解的地方,也不会被先生们原谅。周长老为了在新学徒们面前立威,杀鸡儆猴,决意从严处置,整整罚了她二十藤条,还不许辅助灵法师治疗,让她记住痛,记住教训。

萧子瑜无计可施,只好找祝明要了瓶最好的伤药,飞速前往刑堂。

一来一往,行刑早已结束,花浅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刑堂附近的长凳上发呆,顺便让冰蟒给自己清洗伤口。待看见萧子瑜风尘仆仆地冲来,花浅有些吃惊,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打了个招呼:“好。”

她的态度好像在问“今天吃了没”一样自然,压根没把满手掌血放在心上。

纵使萧子瑜知道她不怕疼,也要郁闷死了,想骂又不舍得骂,只好拖过她的掌心,使劲往上撒药粉,一边撒一遍憋着问:“你知道马上就要挑徒仪式了吗?和先生斗什么气?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不能现在发作。”

花浅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给了个颇可爱的理由:“或许是他秃头?”

萧子瑜给这天外飞仙般的理由呛得半晌无语,隔了好久才说:“若骄横名声传出,没有师父要你,如何是好?我路上听见大家在议论,其他先生都很生气,觉得你骄横无礼,发话说绝不要你。你这笨蛋!我们这届二十余学徒中,你的法器和天赋都特别出众,若是错过拜良师的好机会,岂不可惜?”

冰蟒不屑地嘀咕:“主人才不稀罕那些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三流破师父……”

萧子瑜听见他嘀咕,有些生气,赶紧看看左右,见四下无人后训斥这不懂事的:“你只是个刚通灵的小法器,就算资质很好,也不能太自傲,这可是天门宗,最强的灵法师门派,你说这话让人家听见了,会给浅浅惹笑话的!”

魔界最强法器被这傻子训得气苦,蛇肚子都要气大了一圈。

花浅面无表情:“无所谓。”

“浅浅,有所谓,”萧子瑜都快急死了,“我和师兄打听过了,灵法师的第一个师父是最重要的,他可能会决定你未来的修行方向。你已和冰蟒通灵,是器法,最好是跟周长老,其次也得跟个好点的灵战师,若是灵战师通通不肯要你,你以后可怎么办?”

花浅再次重复:“无所谓。”

萧子瑜郁闷了。

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良久,花浅忽然开口问:“子瑜,你觉得苍琼女神是怎样的女人?”

萧子瑜被这个忽然而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下,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念的书不多,其实不太懂,只记得书上说苍琼是个特别残忍的女神,喜欢用恐怖手法镇压三界。所以,我想苍琼女神大概是个活得很辛苦的女人吧?”

花浅愣了:“为什么?”

“元魔天君有许多女人,他有三个孩子,长子幽冥,次女苍琼,幺子宵朗,”萧子瑜不太自信地分析,“苍琼女神既不是长,也不是幼,夹在中间的孩子都是最被忽视的,而且她是个女人,最没可能继承元魔天君的位置。若说她天赋才华都比兄弟出色,历史不应该没有记载,所以我想……她得到魔界之主的位置,应该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很大的代价吧?弑父杀兄?恐怖压制?不信任任何人?这样的生活怎会轻松?”萧子瑜发现花浅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赶紧否认,“当然,我绝对讨厌苍琼女神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家伙!她的所作所为都很过分,很可恶!只是觉得努力的部分还是可以学学的,毕竟我也很弱……”

花浅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点了点萧子瑜的额头:“蠢货,你最应该学的是她的不择手段。”

“为什么?”

“秘密。”

“浅浅,等等我!挑徒仪式怎么办?”

“随便,跟你混就好。”

【伍】

黄金般的阳光穿过层层雾气,照到天门宗广阔的演武场上。苍翠的松柏耸立两端,四周刻着十八尊与真人等高的灵法师石像,神态庄严,手持各色法器,皆是神魔之战时赫赫有名的英雄,仿佛在维护这个古老的门派的尊严和秩序。

演武场的高台上,站着十八位德高望重的灵法师,负手而立,或端庄,或慈祥,或严厉,皆持法器陪侍在侧,他们是天门宗负责教授学徒的师父。萧子瑜来之前找祝明做了些功课,知道灵法师只是世人的统称,战场上还以能力不同进行详细划分:其中以携墨言的周长老为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是灵战师,数量最为庞大,是天门宗的主力,光是师父就足足有九位;其次以携鹤舞的吴先生为首,是在战场辅助的灵器师,师父有五位;另外还有个带着白色九尾狐的桃花眼帅哥睡眼蒙眬地在旁边打瞌睡,时不时被自家灵兽一尾巴抽醒,重新笑容灿烂地和大家打招呼,他叫胡适,是操控灵兽的灵兽师,灵兽师在天门宗较为稀少,学徒不足十人,他是唯一的师父;另外还有两名擅长炼丹制药的灵修师。

周长老在台上高声训话,忠孝节烈,礼义廉耻,无所不包。

孩子们听得难受,有不少已在用脚尖偷玩地面的石块。萧子瑜偷偷将先生连法器看了好几遍,忽觉不对劲,捅捅在认真听讲的王学知,悄声问:“不是说有十八位师父吗?怎么我只见到十七位?站胡先生背后的那个应该是法器吧?我看见他额头上的纹饰了。”

王学知后知后觉地数了数,顿悟:“对啊,怪不得我觉得数字不对,或许是有师父在外奔波劳碌,暂时没赶回来吧?”

大家也都察觉到这个问题,议论纷纷。

周长老见状,喝止议论,环顾身后众灵法师,迟疑片刻,解释道:“负责教授制符的何先生……身体不适,今日暂时无法和大家相见,晚点课程中,你们再认识他。他虽放荡不羁,风骨却是极好的,而且制符能力杰出……”

“来了来了!”演武场天空中传来纸鸾扑翅声和大吼声,一道白光歪歪斜斜,扭成“之”字形直冲高台,若不是墨言出手相护,这道白光非冲入吴先生怀里不可。鹤舞胆小,见主人险些遇难,惊叫连连,把旁边胡先生怀里的九尾狐狸吓得瞬间炸毛,它以为妖魔入侵,尾巴竖得高高的,左右四顾,时刻准备发起攻势,连带着把胡先生的瞌睡虫也赶走了。

一时间,演武高台上乱成一团,原本的肃穆不再,只余笑话连篇。

周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纸鸾大骂:“滚出来!”

“大清早的,周师兄火气还是那么大。”破损的纸鸾里,慢悠悠地伸出个酒葫芦,再探出个乱糟糟的花白脑袋。他察觉出众人的怒火后,赶紧喝了口老酒,嬉皮笑脸道:“师弟没迟到吧?”

“何!思!道!”周长老的脸色由红转黑,黑得像锅底似的,他几乎是颤抖着按捺要杀人的冲动,将这混蛋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来早了,太早了,你就应该晚几十年出生的,免得拖累整个天门宗的百年清誉!免得把我活活气死!”

何思道便是老糊涂,除了周长老发火的时候,几乎没人叫他真名,他也无所谓。

萧子瑜看见带自己入天门宗的恩人,很是欢喜。

老糊涂对周长老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他挠挠头,递上酒葫芦道:“师兄就是爱生气,来来,师弟请你喝两口。你知道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醉解千愁。”

周长老拂袖,仿佛甩开什么脏东西般推开他,连喝:“滚滚滚!等宗主出关,我再禀报他狠狠罚你!”

老糊涂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去高台的最角落,临走时还大声问了句:“周长老啊,今年有哪些不靠谱的学徒是要交给我的?放心吧!就算再不靠谱的学徒来了我手上,很快也会被调教得尊师重道、懂事听话的!嗝——”

周长老知道和自家师弟扯上关系就没颜面可存,歇了继续长篇大论的心思,宣布择徒仪式开始。

萧子瑜相信,此时此景,所有参加仪式的新学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要靠谱!

大部分孩子都是白担心了,灵法师挑学徒没有考核那么复杂,他们会在先生们的辅助下进行他们平生中的第一次通灵,通过觉醒的法器能力交给不同的先生指导。

大部分战斗法器都能通过外表分辨,辅助类法器较为复杂,而且法器的外表和内在的灵魂有时候会有偏差,看起来很厉害的法器里面有个懦弱无能的灵魂,或者看起来很废物的法器里有个强悍的灵魂,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灵法师会根据通灵唤醒的灵魂强弱及属性选择自己的学徒,适合战斗的法器就去灵战师先生处,适合战斗辅助的去灵器师先生处,适合生活辅助的去灵修师先生处,唯一一个带獒兽的学徒无需考核,直接被送去胡先生手中。

花浅和另外两个出身灵法世家的学徒早已通灵,无需此步骤,他们将自己的法器展示了一番,纵使冰蟒刻意压抑,也难掩珍器风采,博得无数灵法师纷纷侧目。

展示完毕后,萧子瑜看见有个沉默的灵战师直接将那位用长枪的灵法学徒纳入旗下,另个咒法辅助类灵法学徒也被师父领走了,只有花浅倔强地站在原地,无人搭理。其他灵法师和周长老耳语了几句,萧子瑜在前排站得近,耳朵尖,勉强听见似乎是让她磨磨性子再修行。

没有师父愿意要桀骜不驯的学徒。

萧子瑜很为花浅担忧,想安慰她。

花浅却用看白痴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让萧子瑜忽然想起更值得担忧的是自己。

王学知没察觉室友的忧愁,他抱着半人高的巨斧法器,紧张不已:“你说我家法器那么粗犷,黑鸦会不会是彪形大汉?我最怕长得凶的男人了……”

莫珍在旁边对自己的法器夸耀不已:“看见这个镶玉银环了吧?它叫魅劫·素茹,经灵法师协会鉴定过,是难得的珍格法器,我爹花了八千两黄金才从塞外客商手中买到的,费了老鼻子力气,你们买不起的啦。据那客商说,素茹的法相是个塞外美女,身材前凸后翘,玲珑有致。我和家里伴香、怜香惜别,忍受相思之苦,来这个鬼地方修行,就是为了它。啊,我家朝思暮想的素茹美人啊,今日终于能和你相见,以后主人定会好好怜惜你的。”

他恶心得大家都要吐了,也就钱大贵脸皮厚,撑着说妙。

萧子瑜低下头,缩在角落里,看着同窗们兴高采烈地去师父面前做法器通灵。

从远古时期开始,三界六道中,弱小的神魔精怪,欲避天劫,就要将灵魂附在适合的器皿上,得以延长寿命,再用极缓慢的速度进行修行,亦有被神灵封印在器皿中的灵魂。后来,有人类凭借天赋的通灵能力,察觉到这些灵魂的存在,通过与神灵结盟,达成协议,法器赋予人类对抗妖魔和自然的力量,人类则帮助法器进行更好的修行,双方互利互惠,共登仙山,灵法师既是法器修行的辅助者,也是法器力量的封印。

经过挑选的灵法师学徒拥有通灵天赋,在师父的辅助下,他们已不需自行摸索缓慢的通灵方式,而是利用现成的符咒阵法,强行唤醒法器的灵魂,进行契约结缔。结缔的过程是主人和法器之间的双向选择,由于法器数量比灵法师多,普通法器急于修行,都不会太挑剔自己的主人,只要通灵成功,主人不是奇葩难忍,都能结缔成功。而珍贵的法器被万人哄求,像倾国倾城的公主,非要才学品貌样样出众的人中龙凤,还得让它看顺眼,才有机会带回去。

九位灵法师在演武场上布下符阵,九十九根昂贵的水晶熠熠生辉,符阵的正中间,是两座莲台,一边放着法器,一边是主人,莲台和水晶中间都被无数根银丝包围,纵横交错如蛛网,这些丝网可以增强小学徒的通灵能力,让他们更容易接触到法器的灵魂。

当第一位学徒带着短剑,紧张地走上演武场时,萧子瑜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演武场上泛起片片白光,水晶中蔓延出更多的银丝,如活了般,飘在空中,越来越多,最终化成巨大的茧子,将人和法器包裹其中。孩子们陷入沉寂,他们死死盯着银色茧子,屏住呼吸,等待破蛹成蝶的时刻。

约莫过了一炷香,茧破了,孩子摔出来,落在厚厚的丝上,晕头转向了会,畏惧地看着旁边的茧,等待着自己的法器出来。又约莫片刻,另一个茧也破了,茧中伸出两只淡蜜色的手,长长的指甲上有猩红的色彩,带着七八只金环,这双手撕开银茧后,露出张妖娆的脸,黑发及腰,杏眼娇唇,上身近乎赤裸,画着许多红色纹饰,纤纤细腰,盈盈可握。

正当众人赞叹这法器的美丽,莫珍更是嫉妒得无与伦比时,茧中又缓缓爬出了美人的下半身,竟是头巨大的黑色蜘蛛,六根腿上都带着利刃,丑陋得难以形容。她缓缓靠近主人,试图靠近亲昵,当发现主人强忍惊恐而颤抖的双腿时,她尴尬地笑了下,将法相收回,重新化为短剑,落在地上。

孩子在旁边师父的提示下,战战栗栗地拾起短剑,原本暗淡的剑身如今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辉,标志着灵魂的苏醒。他的胸前亦刻上了红色的远古符文,符文中心是法器的名字:毒刃·狼蛛。

花浅见萧子瑜很迷惘的模样,解释道:“绝大部分法器的法相都会留有些许灵魂的痕迹,如冰蟒的眼睛仍是蛇眼,这把短剑的灵魂是蜘蛛,阶级也比较低,修为也不高,法相偏蜘蛛模样,方变得如此骇人,待修为上去了,她或许能把腿变成人形。”

萧子瑜见拿着短剑的孩子仍哭丧着脸,压根儿不愿多看自家法器一眼,迟疑道:“虽然蜘蛛是有些特别,但主人不应该害怕自家法器的模样吧?”

花浅耸耸肩:“怕着怕着就习惯了,冰蟒刚化人的时候浑身鳞片,也不怎么好看。”

冰蟒得意地炫耀:“比起那边以貌取器的臭小子,我家主人不管英俊还是丑陋,从未嫌弃过我。”

花浅:“我对相貌没什么偏见。”

冰蟒奉承:“那是主人太美丽了,天下所有容貌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

萧子瑜赶紧指着自己鼻子问:“我在浅浅眼里也和你一样吗?”

冰蟒怒道:“滚!”

由于蜘蛛的模样太过震撼,导致后面进行通灵的法器再没有吓到人,大多数是中规中矩的模样。钱大贵的盾牌通灵后是个绿脑袋的乌龟汉子,这让他有些沮丧;冯娇的五彩扇是只孔雀,花枝招展得厉害,不但把主人的美貌压下了一头,还招蜂引蝶,处处引人注目,气得冯娇当场就给她立起了规矩;王学知的斧头通灵出来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男人,而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身黑色紧身衣,五官不算精致,却英气勃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土匪气息,她在出茧后,立即用神力将王学知拖到演武场旁边,不顾主人挣扎,掀翻在地,然后捏着下巴左右看了许久,满意地说:“不错不错,长得颇像你曾爷爷,我真怀念当年和你曾爷爷在雁荡山上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美好时光。他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黑风寨的大当家,手下七八百号兄弟,威风凛凛,走出去谁不叫声好汉子?可惜儿子不争气,就想着读书,光什么狗屁的宗,耀什么狗屁的祖?你祖宗什么时候让你们读书了?若是让你曾爷爷知道你不做山贼,早就气活过来了!幸好你虽身体瘦弱了些,却颇有前途,但看在是他曾孙的份上,我会罩着你的。放心,我都计划好了,若是你做灵法师混不下去,咱们就去雁荡山再把寨子给立起来!再给你抢个漂亮标致的压寨夫人!生七八个儿子!男子汉大丈夫!读你奶奶的书!读书有屁用?!能吃还是能喝?!老娘这辈子最恨就是读书!”

身材高大的王学知给自家法器压迫得喘不过气,绝望地朝萧子瑜要救援。

鉴于黑鸦大于王学知再大于萧子瑜的战斗力,加上黑鸦类似母老虎的恐怖剽悍气场带来的童年阴影,萧子瑜很没骨气地放弃了朋友,劝说:“漂亮的压寨夫人,也挺好的……”

“那个骗子!我要找他赔钱去!”莫珍愤怒的声音传来,他引以为傲的贵重法器通灵后出来的不是妖艳美人,而是个灰扑扑的小姑娘。她有灰扑扑的头发,灰扑扑的兔耳朵,五官和身材都不甚出色,很是平凡,就连穿着打扮也没有可取之处。如今,她正垂着长耳朵,揉着衣角,怯生生地听主人发飙,唯恐被退货解除契约,很是不安。

好心肠的欧阳先生在安慰莫珍:“法器是看能力不是看外表的,你的法器很珍贵,好好修炼,或许会有很强的力量。”

莫珍都快哭了:“谁要力量了?!我就是要外表啊!”

欧阳先生脸都黑了。

莫珍真哭了:“我爹骗我,我娘骗我,我的美人,美人……”

所有人都默默扭头,无视这个蠢货。

冰蟒震惊地问主人:“那是素茹?她怎么落到这地步了?”

花浅惋惜地摇了摇头:“凡人是很难用得好素茹的。”

每个学徒通灵结束,确定法器属性后,就会有适合的先生将他们领回去,每个先生都收了两三个新学徒,就连性格糟糕得一塌糊涂的莫珍都被谢先生收下了,他说莫珍只是孩子脾气,磨练个两年就好了。周长老还将另外一个性格孤僻的学徒也塞了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