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祖屋还在不在,毕竟那片地方已是废墟,说不定早就被人改建为公共厕所了。李小北口无遮拦,他叫我别担心,那种破地方要建设,也得到18年后了。这还没完,李小北还质疑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搞不好我父亲当年找到的祖屋都是别家的。我听得七窍生烟,刚想争辩,李小北就拿出个酒瓶喝了几口。车厢内很闷,酒味窜出来后,混合的味道让人作呕。

我看了一眼木清香,她老望着窗外,想必比我还激动,因为此行就是去寻找她的“家”。我很想问木清香,如果这一次找到了,她会怎么样,是要留在那里,还是和我们一起离开。可是,木清香木头木脑的,我问了她可能懒得回答,到时候我就尴尬了。瞥了木清香几眼,我琢磨了半天,这个问题始终没问出口。

昏昏沉沉地坐了不知多久,车子终于停了,我迫不及待地挤下车,与满嘴酒气的李小北保持距离。这人一路喝酒,木清香怎么会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真让人琢磨不透。我本想进村子里借宿一晚,李小北竟口出狂言,提议在野林里过夜。木清香不喜欢打搅别人,更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同意李小北的提议。

其实我也不想在坟禁待太久,找到祖屋拜一拜,赶紧离开就是了。每次一想到坟禁二字,我总觉得心慌意乱,不知道是名字不吉利,还是我根本不想来这儿。那时,坟禁老街还是“一”字型,全长仅 200米,远远望去只有几座小楼。下车时,已是傍晚时分,如果不进村,那就要在林子里过夜了。

我依稀记得,父亲带我去那附近有座佛子山林场,林场是1962年才兴建的,因此以前住在那里的人家早都搬走了。我心想这样也好,既然是在林场附近,住的人就不多,我也不想被人看到。李小北喝酒来劲,冲在最前头,好几次都让我大叫他走错方向了,赶紧给我回来。

天门有座天门山,天门山是大洪山余脉,这片林场也在其山脉范围。天门山群山绵延20余里,山间竹木荫浓,山下水清沙黄,远眺突兀的山体巨影,有种气吞山河的感觉。即便到了冬天,山里还是点缀绿色,与城里的枯黄色完全不同。天快黑时,我终于发现几拨青草里有灰色砖块,还有几座没有倒塌的屋子隐没在茂密的野林里。

“就是这里了!”我激动道。

李小北早就走出很远了,听到我说话,他又走回来说:“就是这儿?离村子也不远嘛,我看这些老屋没多少间,顶多有十间。”

不知何时,木清香已走进青草高耸的老屋间,我急忙跟进去,并用折断的树枝捣出一条小道。认真数了数,其实这里只有八间灰砖屋,其中有五座都塌掉了一半,剩下三座还勉强支撑着。我早就不记得父亲拜的是哪一座了,所幸这里的屋子只有八座,要找到一点儿也不困难。很快地,我就发现了有一座塌了一半的屋子前有几根烧过的红烛。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早就远走高飞,回来拜祭的人可能只有路家了。那间倒了一半的老屋是一座瓦房,和普通村屋没什么俩样,甚至还要小一点。其实,林荼说路家有不光彩的过去,我找到祖宅似乎也没用,不如问大伯父更直接。可我怕大伯父知道小堂妹已经死了,所以一直没敢联系他,只寄了一封信到马来西亚。

红烛的表面染了黄泥,有几处的蜡都剥落了,颜色也有些发白了,这绝对是多年前烧的。扯掉了几拨尖利的野草,我很肯定地走进去,结果一进去就愣住了。李小北和木清香跟在后面,走进来后他们也和我一样,暗暗吃了一惊。

老屋里有一大片地方都很干爽,甚至没有野草长出来,走进来还觉得有点暖和。老屋只有一间房还能遮风挡雨,在那里有一小坟包,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土堆。虽然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我很确定以前屋里没有土堆。这无疑是座坟墓,因为土堆前插上了白蜡烛,还有一些未化的土黄色纸钱。李小北大声道:“这不是坟墓嘛?你们路家的祖宅里怎么会有坟墓?难道和谁有深仇大恨,故意埋了头死猪在这里?”

我知道李小北为人直爽,不会拐弯,所以没有计较,只说道:“现在天也快黑了,今晚要在这里落脚了。”

李小北乐呵呵地说:“那好啊,反正我也走不动了,再走你就背我吧。”

目光澄如秋水的木清香望着我,问道:“你是不是想挖开坟墓,看一看里面躺的是谁?”

我苦笑道:“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挖人家坟墓要断子绝孙的。”

李小北可能喝高了,此刻天不怕,地不怕,脱下外套就抽出刀子要刨了别人的窝。我朝木清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怎么找这种人做帮手,不怕喝酒误事嘛。我本想让木清香叫李小北住手,可她根本不阻拦,反而递了一把比较宽的刀给李小北。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虽然我也想挖坟,但好歹得矜持一点儿。

木清香奇怪地看向我,问道:“你既然也想挖开来看一看,何必浪费时间,不如现在和李小北一起挖。”

我明白和木清香讲道理,那是讲不通的,不过她说得也对,恰好四下无人,我装蒜给谁看呢。也活该坟里的人倒霉,谁叫你不埋别处,非要埋到我家祖宅里。我心说,坟里的大哥大姐,你们可别怪我辣手摧坟,要怪就怪埋你们的人成心害你们。我们随行带了好几把刀,尖的、细的、粗的、宽的,应有尽有。可是,我嫌用刀挖坟太慢了,索性就用两只手刨开黄土。

李小北看到木清香也要半蹲下来挖坟,于是体贴道:“清香,这里就不用你帮忙了。山里晚上冷,你到外面找些干柴回来,烧火取暖。”

木清香没有推搪,说了一声好吧,然后就走出了老屋。这里虽然不是深山老林,但很少有人走进来,没有虎豹,也会有豺狼。我担心地叫木清香小心一点,不知道她听没听见,总之没有回答我,只有穿过草丛的沙沙声传回来。我瞪着蹲在对面的李小北,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我心说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吃醋,可李小北都有妻室了,老婆也怀孕了,我干嘛那么小家子气。何况木清香和我只是朋友关系,我没有权利干涉她的事情,真是庸人自扰。

李小北忽然抬起头,问道:“你喜欢清香?”

我马上涨红了脸:“你……你听谁胡说,没有的事!”

李小北笑道:“我是过来人,你别急着否认,该说的早晚要说,说不定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头脑空白,急忙转移话题:“快挖吧,挖完了去找点水洗手,就怕土里什么都没埋,挖了一百米都挖不到……”

话音未落,我们的刀尖就触到了一个红漆木箱,这让我们都安静下来,一口气把红漆木箱从黄土里挖出来。红漆木箱其实就是一个棺材,但要比棺材小很多,从漆皮来看,似乎埋进土里没到一年。真的挖到了棺材,我就犯怵了,毕竟我们不是盗墓贼,看不惯这种吓人的东西。虽然我也见过很多次死尸了,还在仙洞里看到过高度腐烂的尸体,但我潜意识里还是抗拒这种事物。

红棺一被挖出来,黄土里就有臭味了,可李小北啥事都没有,握紧刀子就要把棺材撬开。我还没来得及阻止,棺盖就被李小北打开了一半,手脚比千手观音还快。我有预感地急忙起身退后,果然没过多久,棺材盖子就让李小北给掀开了。

一股恶臭从棺材里喷发,我捂住口鼻几乎要退到屋外了,但又马上被棺材里的景象给吸引回去。我凝神观望,逐渐地把捂住的手也松开了,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惊恐万分地对棺材呢喃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卷五《蒙顶神香》21.紫星

红棺里的死人还未腐化,似是做了防腐处理,整具尸身还裹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我听说过殡仪馆的防腐处理,有一种就是在尸体上注射药水,然后给尸身贴上一层密封的腊质薄膜。这种处理方法其实民间也能办到,就是还会有臭味散发,算不上高级的防腐处理。当然,红棺里未腐化的尸体不能让我惊恐,让我惊恐是因为棺中人与我关系匪浅。

`李小北看到我反应激烈,忙问道:“怎么了,小路?你害怕?”

`我摇头道:“他……他是我爸!”

`一时间,世界清净了,就连冷风刮动叶子的声音都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凝望父亲的遗容,情绪复杂得无法描述。当时,我在厦门岛的黄厝里与大伯父见面,赵帅从北京大老远地跑来找我。那时,我听到赵帅说父亲的坟被人挖了,棺材也空了,曾一度以为父亲还活在世上。如今,父亲的尸体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我的幻想也宣告破灭。

`父亲既已下葬,为何又要把他挖出来,再改葬于此处?莫非路家还有别的香火,他们嫌我葬的位置不对,硬把父亲葬回废弃的祖宅?如果真是如此,那直接跟我说嘛,何必偷偷摸摸。若非墓地要施工,不小心挖出棺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被人移葬到天门祖屋了。

绞尽脑汁,我都想不出是谁干的,路家在国内已经没有亲戚了。回过神后,我心说罪过、罪过,老爸你可别怪我,我不知道里面躺的是你。李小北一听到那是父亲,也跟着一起跪拜,乞求父亲大人有大量,切莫跟小的过不去。我一边拜,一边想起林荼说过的话,那混蛋八成是故意说出那番话,好骗我挖出父亲的棺木。那只老狐狸被人威胁了,气不过,于是怂恿我到祖屋看一看。如此说来,林荼可能早就知道父亲被移葬,但不大可能是他在捣鬼,因为一个月前他才从沙漠回来。

我拜了八次,嘴里念念叨叨,正想把棺盖合上,忽然觉得后面站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木清香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正站在我后面,并用寒若冰霜的目光盯着父亲的尸体。我见木清香回来了,对她细数刚才经历的一幕,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一如既往地心如止水。我悲伤地想要合上棺木,再次让父亲入土为安,可木清香却忽然伸出手,在对面挡住即将合上的盖子。

“怎么了?”我想不通。

“你难道没发现路连城的肚子很奇怪?”木清香反问道。

李小北凑近看了看,说道:“对啊,肚子那里的衣服有点塌。”

我听闻急忙把棺盖又挪开,真的发现父亲的肚子那里有空陷的感觉,似乎那里缺了一块肉。我情不自禁地朝那里摸,这一摸不打紧,倒让我吓坏了。父亲的肚子被人掏空了,要不是隔着一层紧贴的薄膜,我那只手肯定要戳进他的肚子里。由于担心会破坏防腐,我只解开了几颗扣子,看了看父亲肚子那里。果然,那个地方有一个圆洞,甚至还鲜红如火,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别的我不敢确定,但我十分确定父亲下葬时,肚子那里完好无损。抢救时,父亲动了心脏手术,但胸腔后来也缝上了,腹部根本没有动过。现在父亲全身做了防腐,即便尸身腐烂,那也不可能只有腹部缺了大块肉。我想了很久,百分百确定下葬时父亲的肉没少一块,这肯定是移葬的人干的好事。

“唉,合上吧,等我们从蒙山回来,再给他弄一座像样的墓。”我叹道。

李小北佩服道:“小路,我早听说你的故事了,真是处处有惊奇啊!”

木清香复杂地看了看我,随即帮忙合上棺木,又将红棺埋入黄土之下。我脑海混乱不堪,想不到这是何人所为,难道父亲当日不是病死,而是另有隐情。无奈老屋尽是断壁残垣,没有半点有用的线索,我长叹一声,随即动手烧起了一堆火。按常理,在亲人坟前不适合说说笑笑,我也没那个心情,只想在坟前跟父亲叙叙旧。

李小北和木清香都是不怕鬼神的人,他们不反对我的决定,任由我做主。天一黑,老屋里就闪动了红色的火光,晃如穿越了时空,到达了几百年前。李小北发现我眼神呆滞,可能想活跃气氛,于是问我茶圣陆羽有何来历,林荼说路家原姓陆,会不会就是陆羽之后。我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只老狐狸成心拿我寻开心,现在时间过去了近千年,就算真是陆羽之后,也找不到确切的线索了。

夜里寂静,闲得发慌,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很多往事,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茶圣陆羽虽流芳千古,但出身并不高贵,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其出处。据记载,陆羽是一个弃婴,被竟陵(今湖北天门)寺僧从河边捡回来,在寺庙里长大的。陆羽自幼喜好读书,不愿学佛,后来偷偷离开了佛寺,藏身于一个戏班子里学戏,而那个戏班名叫紫星。

紫星在竟陵城的名气很大,看戏的人都是达官贵人,身份显赫。有一次,在演出中,陆羽被太守李齐物发现,得助弃伶从学,自此走上文人的道路。据书中所载,陆羽其貌不俊,但口齿善辩,为人正直,因而才被李太守带走了。陆羽离开后,紫星戏班依然经营着,后来也出现过几个姓陆的戏子,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紫星戏班一直延续到明朝,后来不知为何被朝廷关掉,戏班从此就散了。据说,那时姓陆的人掌管了紫星戏班子,被关掉后那些人有的人被抓走了,逃掉的那些人也都改名换姓,隐匿于村落之中。

讲到这里,我心头一紧,想起林荼对我说的话,莫非他在暗示路家是紫星戏班的余脉。我狐疑地想,紫星戏班犯事了,不得不换了姓氏,也许选择了一个谐音的姓 ——路。事情有没有这么巧,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这个问题已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恍惚间,我越说越远,都在围绕着紫星戏班打转。

李小北听到我越讲越远,忙问道:“小路,你怎么扯到紫星戏班了,继续说说陆羽嘛!”

我心不在焉地给李小北讲下去,然后又看着闭目养神的木清香,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那晚,我一个人偷偷爬起来,在几座灰砖屋里翻捣,期望找到些残留的线索。可我不是翻到冬眠的草花蛇,就是摸到癞蛤蟆,把我的魂都吓飞了。这处废弃的老屋什么都没了,只有父亲的荒坟,到了后半夜我才放弃地回去睡觉。

李小北的老婆怀孕了,不方便在外待太久,因此我只能在天门待两晚,第二天很快又启程到四川蒙山。

在火车上,李小北又喝酒,木清香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我受不了那种味道,于是挤到车窗边呼吸吹进来的冷风。可有的妇女怕冷,大骂着叫我关窗,却没一个人叫李小北别喝酒。我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想翻出包里的薄荷糖,吃几颗解一解头晕胸闷。可是,我的包被挤到了座位的角落里,要拉出来很费劲,得叫李小北站起来。

我厚着脸皮叫人家站起来,结果一车厢的人都受影响,个个抱怨我麻烦。当我找到背包后,为了不挨横眉冷对,只好把包抱着,不再放回原来的位置。李小北好像看出我不受不了酒气,终于收敛了一点儿,并把酒壶塞进怀里。

李小北对我说:“小路,我也去过几次四川,不过没去蒙山,哪里的茶叶很出名吗?”

我点头说:“是啊,在唐朝,蒙顶茶是十四种贡茶之首,以后的朝代里也都是贡茶。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过一句‘蒙顶茶要发展,要与群众见面,要与国际友人见面’,这句话我一个字都没改!”

木清香也点了点头,对李小北说我没夸张,事实的确如此。

四川蒙山在名山县,是邛崃山脉的一支,山中产有蒙顶茶,亦或称蒙山茶。从唐代到清代一千多年,除元代特殊的历史环境外,蒙顶茶一直作为最重要的贡茶进贡朝廷。在有贡茶的一千多年中,全国各地的贡茶数不胜数,但像蒙顶茶这样始终保持贡茶地位,且专供皇室祭天之用的贡茶,却难数其二。蒙顶茶能被皇室称为仙叶,大部分原因离不开蒙山地区的良好生态环境,以及悠久的种茶历史。

毛主席1958年中央工作会议期间到四川,品尝了蒙顶茶,大称这是绝世好茶,还提到了“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后来,毛主席甚至下了专门的指示“蒙顶茶要发展,要与群众见面,要与国际友人见面”。

我滔滔不绝,顿时有些口渴,想找点水喝。李小北把酒壶递过来,我连忙说谢谢,然后又把酒壶推回去。我的背包塞了很多东西,圆鼓鼓的,打开后就不停地有东西掉出来。我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拾起,全部堆在桌子上,然后再慢慢地又塞回包里。木清香看我手忙脚乱,于是就帮忙整理那些掉出来的东西,可她拿到一张照片就愣住了。

那是我的全家福,小时候在南洋那边照的,当中包括了大伯父等亲戚。因为要回天门老家,所以我就找到那张照片,想要带在身上。我看着木清香的表情有些奇怪,心想她又不是没见过我父亲和大伯父,犯得着反应那么大吗。我想从木清香手里拿过照片,可她手竟有点颤抖,像是很激动的样子。我认识木清香以来,她一直都是处变不惊,仿佛我变成女人她也不意外。

这时,木清香着急地问我:“这张照片里的人,你都见过?”

“这是我的全家福,当然见过啦?”我不安地问,“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李小北也好奇地问:“那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木清香气息紊乱,凝眉道:“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我头一回看到木清香这么激动,忙问道:“到底怎么了?我家那些人你不是差不多都见过了吗?”

良久,木清香终于把视线从照片上挪开,然后对我说:“你是小姨的儿子!”

卷五《蒙顶神香》22.梅子茶客栈

火车如毛毛虫一般,缓缓在青山间爬行,不时地停几分钟。车厢内轰轰作响,乘客昏昏欲睡,鼾声此起彼伏。

我怔怔地看着木清香,心里波涛起伏。木清香不会开玩笑,说出的话即便没经过大脑,也不会说胡话。听了后,我立刻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归国后,母亲忍受不了父亲的无能,愤然离婚,跟了一个有钱人嫁到了美国。木清香屡次提起小姨,可她没给我看过小姨的照片,我也从没给她看过我母亲的照片,这还是第一次把小姨和我母亲划上等号。

李小北纳闷了半天,发现没人说话,于是打破沉默:“清香,你以前说的小姨,就是小路他妈?”

我听了这话有些别扭,干咳一声,答道:“我爸妈离婚时,我才8岁,不过我妈好像不是很懂茶。以前在马来西亚,茶行的事情都是男人做主,女人都在家里带孩子。”

木清香把照片还给我,十分肯定地说:“不会错。”

李小北好奇道:“会不会是双胞胎?”

木清香否定道:“我有记忆以来,小姨一直和我住在山里,从未离开过半步。她有没有双胞姐妹,我不清楚,可是小姨的眼神……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疑惑地捏着发黄的照片,看着母亲的眼神,忽然间,竟然觉得她的眼神和木清香一模一样。自小,我就觉得母亲眼神如寒冰,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可能也是我多年来很少想念她的原因。离婚后,父亲也极少提起母亲,多年后我甚至忘记我也有母亲。时过境迁,母亲早就移居美国,现在她过得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否回国了。

这事如同一个深水炸弹,我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倒是木清香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李小北问题一箩筐,我还没消化我妈是小姨的事情,他就不停地问我妈到底去哪儿了。我明白李小北是想理清头绪,但我对母亲的事情一概不知,问了也白问。木清香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一样,可我感觉她恨不得马上飞到蒙山,或者当面问小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照片之事过去后,我们三人的交谈就不多了,我也一直在假装睡觉。闭上眼睛,我就在琢磨小姨若真是我母亲,那她为什么离开蒙山后没去找木清香,难道撒手不管了,也不想再回到蒙山吗?小姨和年轻的阳赤山见过面,但那是30年代的事了,小姨和木清香在这60年间为什么没有变老?关于此事,我问过木清香,她很肯定地说照片上的小姨大体没变,但有些老了。木清香也坦白自己虽然变化不大,但身体在十年间不断成长,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

夜里,车厢里的乘客都睡了,可我一直在心里问同一个问题:60年的时间跨度究竟怎么产生的,在小姨和木清香身上静止的时间为什么又开始走动了?

又过了一天,我们终于到达了名山县,那天下着蒙蒙细雨,让人觉得冬天更冷了。名山县给我第一印象,来自于一首诗:名山出名茶,名茶耀名山。当然,这句诗其实是我在武夷山听说的,与名山县有没有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名山县是四川西部的一个群县,以蒙顶茶闻名于世,它的蒙顶山自古与蜀中峨眉山、青城山齐名,其原因是蒙顶山历代高僧辈出,享誉禅林。虽然名山县的蒙顶山茶闻名中外,但工业基础薄弱,比起国家级贫困县,90年代的名山县也好不到哪去。蒙顶山位于县城西北 10公里,有些茶叶贩子舍不得3块钱车费,都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李小北好像一直都在醉酒状态,竟怂恿我们走到蒙顶山,木清香更不知死活地答应了。我的脚伤刚好,没一个人为我着想,死要面子的我没好意思反对。细雨中,我们都没打伞,出了县城后就是泥泞的山道。

此行能找到深山大宅的机会很小,因为蒙山虽然不大,但它是邛崃山脉的余脉。邛崃山脉就大多了,它南北绵延约250公里,是岷江和大渡河的分水岭,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地理界线和农业界线。我们只有半张地图,现在都搞不清地图标注的具体位置,估计深山大宅是在蒙山之外,邛崃之内。真要找起来,难度比找月泉古城还要大。

出城后,有两位茶人也跟来了,其中有一个是女人。那女人头戴包巾,腰围绣花群,不想茶人倒像巫婆,我看着总觉得很惊悚。我本不愿意与外人同行,但李小北好客又好色,竟还主动邀那两人同行。木清香就更无所谓了,我问她怎么任由李小北胡作非为,她就说这条道又不是你家的,为什么不能让别人走。

我没法子反驳,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谁叫这不是我们的地盘呢。想起以前在云南被人抢过,也许与当地人一起走,会比较安全。出了城就是高山深谷,人烟寂寞,放个屁在百米外都能听见。这一路走遍了崎岖山径,盘旋曲折,不时还有鬼打墙,四五条路忽然出现,让人迟疑不知该选哪条道。这10公里的路程愣是那么长,我暗中庆幸,幸亏没跟这两个当地茶人分道扬镳,否则还真不容易找对路径。

走到下午,我们终于到了蒙顶山的外围,但那两个茶人并不进蒙顶山收茶。问了缘由,我们才知道蒙顶茶已经被人包了,零散的茶人只能到蒙山附近去收茶,他们进蒙顶山收不到茶叶了。我暗骂这群混蛋,包了一个山头,就饿死了一群茶人,分一口饭吃有那么困难吗。

两位茶人去的是蒙山附近的山头,那里也有很多茶叶,只不过略次于蒙顶茶。左边的山下有一家为收茶人提供落脚的客栈,两位茶人要去那里投宿,我看天色不早,也一道与他们同去。远远地,我们就看到有一座黄色的木楼在山下,细数一番,那座木楼只有上下两层。走到客栈跟前,我看到门上用黄漆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字:梅子茶客栈。

客栈里只有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孩,他打开门迎接,叫了声阿爸、阿妈,我才知道同行的两个人里有两个是客栈的主人。客栈里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另外两个茶人,还有那个小孩了。后来,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小孩是个瞎子。这对夫妇也真大胆,让瞎了的儿子一个人在家,不怕孩子出事。

客栈的主人家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名字就叫梅子茶,和客栈的名字一样。梅子茶一家都姓梅,几年前,他们家人陆续去世,梅子茶就继承了这间小客栈。安顿下来后,我就留下李小北和木清香在楼上,自己一个人下来找梅子茶聊天,顺便问问附近的情况。梅子茶真以为我是来收茶叶的,当即热情地介绍附近的茶农,还不忘提醒我,自从蒙顶茶承包给商家后,蒙顶茶不如以前了。

因为收茶人不能收蒙顶茶,只能在县城里找卖家,所以客栈的生意一落千丈,也难怪梅子茶对蒙顶山有意见。我下楼要付住宿费,梅子茶把钱推回去,爽快地说免费让我们住,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梅子茶对我说,客栈已经一年没人来住了,刚才在路上我还帮他们提东西,打死他都不会收我们的钱。把钱推来推去好几次,我拗不过梅子茶,只得把钱又放回口袋里。梅子茶为人耿直,我不忍骗他,想把此行来意坦白,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木清香和李小北从楼上走下来,盲人小孩就缠着他们,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梅子茶笑说那孩子太久没遇到山外人了,今晚肯定开心得睡不着。那位穿戴很惊悚的大姐一进屋就为我们生火煮饭烧菜,我也改变了看法,觉得她那身装扮其实也挺好看的。换到今时今日,说不定就是蒙顶茶代言人。

梅子茶算不上真的茶人,要不他闻到李小北身上的酒味,早就怀疑我们这三人的身份了。要知道,经常喝酒的人是不能碰茶叶的的,否则会影响茶叶的味道,酒也是茶人的大忌。亏得我对茶叶已经了如指掌,随便侃一侃,就把梅子茶侃得晕了头,真以为我是来收茶的。

木清香下楼后,小男孩就缠着她不放,看来她的美连盲人都能感觉到。木清香似乎对小男孩也感兴趣,一直陪小男孩坐在客栈大堂烤炭炉,李小北也哆嗦地在炉子边取暖。我瞥了一眼木清香,发现她总在观察小男孩的眼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我坐在炉子旁边的椅子上,回过头继续聊:“梅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蒙顶山里有人住吗?就是那种像隐居一样,深山里只有一座房子。”

梅子茶摆摆手,说道:“别叫我梅大哥,这样称呼多难听,直接叫我梅子茶好了。”

我尴尬地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梅子茶,我刚才问的……你听过没?”

梅子茶的老婆给我们每人端了一杯用花蕊泡的茶,热气里含有一股花香。听到我刚才的询问,梅子茶老婆的脸色有点难看。梅子茶挥手叫她回厨房,看这情形,好像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急忙解释是想收点野茶叶,不要人工种植的茶叶,梅子茶不知是否相信,总之他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

看了看和木清香在一起的小男孩,梅子茶才告诉我:“小路,不瞒你说,如果你知道我那娃儿是怎么瞎的,你就会安分了。”

卷五《蒙顶神香》23.西康省茶叶实验站

在众多蒙顶山茶人中,梅子茶仅是其中仍旧在受累的一位,但他是唯一留在山里的茶人。

根据《名山茶叶志》的数据表明,1949年整个名山县茶园面积为6768亩,其中有一半是老龄茶园和逾龄茶园。大部分茶园分布在蒙顶山,但很多茶园已经荒芜,和历史上的鼎盛时期不可同日而语。在1951年,西康省农业厅在蒙山建立了“西康省茶叶实验站”,地点设在蒙顶山西侧的永兴寺。

西康是旧省名,所辖地主要包括藏东和川西,多为少数民族聚居。当然,西康省早在1955年撤消了,但我现在要说的是1955年以前的故事。

古时,蒙顶山茶园有一大片都是皇家茶园,百姓不得靠近,传说还有白虎寻山,蒙顶茶更被奉为仙茶。后来,茶叶站建立以后,茶叶科研人员就进山了。梅子茶客栈一度火热,有时一天能接到三十个客人,客房都要挤着睡。

蒙顶山里山路弯弯,羊肠小道,上下山很辛苦,加上不通电,因此茶园仅限于栽植实验。梅子茶的阿公阿婆就是在实验站干过,后来吃不消,又返回客栈了。又过了半年,有几个眼瞎的茶人被送出来,在梅子茶客栈歇脚。梅子茶的阿公见过那些人,以前他们眼睛都很好,问为什么会瞎,却没人说得清,只知道那些人曾绕过蒙顶山,去找适合另一个蒙顶茶生长的环境。

这是最初出现眼瞎的事件,到了70年代,陆续有人神秘失明,但没引起过注意。直到三年前,茶人都在城里收茶了,梅子茶的阿公带着一家人进山,说是想找些野生茶去城里卖。结果一家人里,只有他和老婆没事,其他人眼睛全瞎了。

梅子茶心疼地看着儿子,叹道:“我不是吓你们,要不我阿爸阿妈,阿公阿婆都还活着,我崽子也不会变瞎子。你们还是到在附近收茶吧,别往深山里跑!”

我刚想说问点详细的,不料木清香从炭炉边站起来,对梅子茶说道:“我能治好这小男孩的眼睛。”

我和梅子茶、李小北三人异口同声:“真的?”

话一出口,我心说糟糕,这笨女人又要说小姨之类的胡话了,梅子茶根本不了解嘛。我赶紧打断木清香,叫她一边凉快去,可她偏偏不知趣,硬要往下说。李小北也明白我的想法,和我一样哭笑不得,任由木清香继续说下去。

梅子茶激动地跳起来:“你没骗我?你能治好?我找过很多医生了,他们都说没办法!”

木清香被人接连逼问,啥事都没发生一样,仍旧缓缓说道:“我记得小姨说过,我们住的地方几里外都设置了多道障碍,有一道会让人失明。只要我能找到原来住过的地方,我就能找到药,让这小男孩眼睛复明。”

梅子茶一头雾水,正好梅子茶老婆也走进来,我实在不忍心欺骗一个为儿子焦急的父亲,于是对梅子茶夫妇如实相告。听了我近一小时的讲述,他们相顾惊疑,若非梅家人自小在蒙顶山长大,多半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辞。再加上他们爱子心切,四处求医无方,因此不用我们多言,他们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们三人。

梅子茶激动地说:“如果能治好我的小崽,我愿意跟你们进山,我以前就听说蒙顶山背后住了仙人,原来真有这么回事!”

梅子茶老婆有点不放心:“仙人会害人吗,我们只是走近那里,他们眼睛就忽然瞎了,你们再要去,我放心不下。”

我也有点担忧,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眼瞎,木清香也不知道小姨是怎么设置障碍的。此行一去,我们瞎了不打紧,万一梅子茶也瞎了,回来怎么跟他老婆交代。梅子茶乐呵呵地说不怕,这山头没人比他熟,就算瞎了他也识路。李小北不知轻重,竟大声说好啊,人多热闹嘛,一个劲地忽悠梅子茶进山。

一听说有人在蒙顶山后瞎了眼,木清香就百分百确定,小姨住过的地方就在蒙顶山后面。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就来了。蒙顶山有五座岭,最高只有 1140米,范围也不大。可是,蒙顶山后就是邛崃山脉,5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好几座,蒙顶山其实只是邛崃山脉与四川盆地相接的过渡地带。在蒙顶山后,邛崃山脉渐次走高,愈来愈大,构成规模巨大的川西山地,也是四川盆地登青藏高原的第一梯级。

我忧心道:“梅子茶,你就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好了,明天我进山,一有消息就回来找你。”

梅子茶犟脾气上来了,不同意道:“不行,你们一个个白白净净,进山里不喂狼,也会摔死,没有我陪着,我不放心!”

纠结到晚上,梅子茶仍执意要去,李小北又一直起哄,更让这个决定无法动摇了。梅子茶老婆深知老公的个性,无奈之余,她只好嘱咐老公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来。木清香也保证,一定会治好小男孩的眼睛,有了她的保证,我才安心不少。不过梅子茶夫妇记不清了,为什么他们俩人没瞎,其他家人都瞎了。当时,四周都是层层古树,没有毒气,也没有猛兽,人就忽然失明了。

晚上,梅子茶在准备进山需要的东西,我们就关在房里铺开那张皮制地图。地图只有一半,这一半全是标注蒙山的路线,而蒙山后就被人切掉了。如此看来,真正重要的地方就在邛崃山脉,可那里的范围太广,我们此行至少得花十多天。李小北很乐观,完全不担心弹尽粮绝,如果没了食物,那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时,木清香忽然问我:“路建新,这一次真的很危险,如果你不想去,现在就回去吧。”

我生气道:“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吧,怎么不早说?唉,不过就算你早说,我也会来的,你不都说了我妈是你小姨嘛,怎么能不来呢?倒是小北,你不怕啊?”

李小北哼了一声,说道:“我怕什么!你知道清香当时怎么救的我嘛?算了,不提了。反正我和我老婆一定要还她人情的,我现在回去,那臭娘儿们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我被逗笑了,假正经地咳嗽一声:“你不怕我告诉你老婆啊。”

李小北乐道:“我才不怕,我俩经常打个你死我活。话说回来,小路,你可以给我孩子起个名字吗?”

以前,我给李秀珠的孩子起过名字,男孩叫和平,女孩叫宁静。李秀珠现在还待在勐海,那时她还没有孩子,只是想叫我留两个有文化的名字给她备用。因为在勐海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我就取了“和平”与“宁静”。

至于李小北嘛,我刚吃过晚饭,头脑堵塞,想了很久没想出好名字。李小北是个做酒生意的的人,我希望他孩子不会用甲醇兑白开水,于是就起了“李天平”这个名字,意取公平公正。李小北开心至极,当晚就写了一封家书,托梅子茶的老婆下回进城帮忙寄回湖南永州老家。

这一晚,我睡得特别沉,李小北早上不揪我耳朵,我根本醒不过来。木清香很早就醒了,我明白她比谁都急,毕竟都走到家门口了。吃过早饭,我们就离开了梅子茶客栈,梅子茶老婆带着孩子一直望着远去的我们,那画面直叫人心酸。我不时回头望着越变越小的梅子茶客栈,忽然想起在青岛时,算命老太婆说我们都会死,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子。

梅子茶带我们走的山路,十多年来只有少数人走过,小道都被茂密的树枝挡住了。再加上现在是冬天,蒙蒙细雨下个没完没了,我们很快就全身湿透了。梅子茶带我们饶过蒙顶山,先去当年他们一家人瞎了眼的地方,因为木清香说那是小姨设置的一道障碍。

蒙顶山是处平地,又走了几公里,我们就看到层峦叠嶂,青江横行,江山一体,大气磅礴。一路上,野桥石径,庄户人家,竹环树合,偶而遇见。可是,走过蒙顶山后的平地,开始进入邛崃尾脉后,我们能看到的就是绿浪盘旋的险峰,遮天闭日的森林,人迹到了这里就真的看不到了。

梅子茶领着我们翻过一座山坡,转头说道:“雅安有条青衣江,它有条支流伸进这边的山群里,附近有些野茶树。我们都把那条支流叫作虾河,因为河里有很多大虾,不过河水和虾子肯定没毒,我们经常吃的。”

走了很久,我们不再感到寒冷,全身都冒热汗。梅子茶提起虾子,李小北就流哈喇了,仿佛不今晚不吃虾子就过不了日子。木清香一直和梅子茶走在前面,身手矫健,不落于男人。倒霉的我脚伤初愈,拖拉地走在最后。快中午了,我们终于翻过了第一座山,看到了一处小盆地,青色的虾河隐约可见。

小盆地四周全是高山,山上山下的每一棵树都比房子高,就连小盆地里也一样。天冷了,盆地上空有一层白色的薄云,风吹不进来,那些云就静静地躺在空中。木清香下山后,脚步就加快了,连梅子茶都赶不上她。我忙叫木清香别急,这里地形复杂,搞不好有沼泽。

木清香走到奔腾的虾河边,放下身上的背包,用双手取了河水一口饮下。我奇怪地看着半蹲在河边的木清香,心说我们不是带了水嘛,干嘛还喝河里的水,不怕水里不干净啊。喝过水后,木清香就站起来,转身向我说:“这是我以前喝过的水,小姨用的就是这条河的水。”

我恍然大悟,木清香能辨别水源,自然也记得在深山大宅里喝过的水。现在,木清香确定了,那就是说虾河肯定流过深山大宅,至少在其附近,要不小姨也不方便取水。此行总算盼到了第一个好消息,我刚想对木清香说太好了,李小北和梅子茶却叫我们快过去。他们俩正站在漫过膝盖的草丛里,我心说不会那么快吧,难道这俩人现在就瞎了。

等我走过去,不由得“哇”了一声,愣愣地站住不动了。

卷五《蒙顶神香》24.锅庄

未枯黄的草地如同女人的头发,又密又高,到了冬天也没枯萎。在青草地里,有一道鲜红的血痕染在草叶上,仿佛有人用血写了一个很大的“一”字。我们翻山时,从高处看,还以为血迹是花。我疑惑地用手沾起草叶上的血迹,然后轻轻地搓了搓,血液还很黏。

血迹未干,人未走远!我惊疑地抬起头,望着血迹延伸的方向,附近的草丛凌乱,似是有人曾在此打斗。在几棵直指苍穹的古树后,隐藏了一座房子,倘若没发现血痕,很可能就会忽略那间房子。我朝手上哈口热气,脚抬得老高,穿过草丛要去看个究竟。可是,梅子茶马上拦住我,并叫大家别轻举妄动。

李小北问为什么不过去,梅子茶就告诉我们,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有些野兽可能会躲进废弃的房屋过冬。我抬头望了望厚厚的铅云,预感明天或者后天就要下大雪了,这些青草绿树肯定会变成银装素裹。西南不同于北方,到了冬天,不少山林还很碧绿,除非下几天暴雪,否则不会枯萎。现在虽然还没下雪,但很多野兽都在窝里,不敢出来放肆了。

那间屋子和梅子茶客栈差不多,它处于背阴处,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不可能还有人居住。不过草叶上的确是血迹,那味道不会有错,我的嗅觉早就大跃进了。我们一路走来,没注意到是否有人走在前面,也许是一个樵夫被野兽袭击了。别看已是90年代,那时很多人还进山砍柴烧,根本用不起煤气。

我急着救人,哪里顾忌得那么多,随手捡起一块滑溜溜的石头,吃了劲就往树丛后的房子扔过去。石头击中房子的墙上,嘣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若有野兽埋伏在房屋里,它们早就奔出来了,不会那么畏首畏尾。我壮起胆子走过去,木清香跟在后面,李小北和梅子茶都把事先准备的手枪拿出来。

但凡入山收茶的茶人,他们都会自备枪械,因为很多地方都有野兽,不像现在野兽都被人吃光了。我不习惯用枪,反正屋里肯定没野兽,只要对方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我一路跑过去,草地里有多多冰冷的洼地,要不是穿的靴子防水,袜子现在都湿了。

梅子茶担心地在后面喊:“小路,你慢点啊,别跑那么快!”

李小北跑了几步就追上我,大叫道:“你先别跑那么快,不然有九条命都不够拼啊!”

我早就跑到房子旁边了,这里被人践踏了,四周的草都倒成一片。房子还没塌,但也撑不了多久,一下雪可能就怕倒掉。这座房子的二楼已经散开了,只剩一楼的大堂还能歇脚,从房子剩下的东西也看不出原来的用途。由于房子不大,我奔到房子里就看遍了角落,可是血迹到了这里就没了,房子里也没有一个人,或者一只动物。

我看到木清香跟过来,劈头就问:“你不是说虾河是你喝过的水吗,你以前就住在附近,有没有见过这房子?”

木清香把话摊开:“我以前都不能随便出来,一直在屋里,只有小姨出去过几次。这些外围的东西、路线,我一概不知。”

“唉,算了算了。”我早料到会这样,也不再为难木清香。

木清香不懂我的弦外之音,没有太在意,走进房子后也在找血迹的出处。李小北翻了几处倒下来的砖墙,还有木板,吓跑了几只藏匿的蛤蟆。梅子茶喘气跟来,直言他大我们七、八岁而已,竟然体力相差那么远。我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血上,只想找到血迹的主人,可又什么都找不到,一下子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