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出停车场,拐了个弯,渐渐远离了度假村酒店。

驶出去老远,夏蝉才觉自己终于又能思考了。她全身仍在筛糠似的颤抖,只得将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谁的外套紧紧裹住。

鞠和光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马上到了。”

夏蝉茫然抬眼,外面黑夜沉沉,到哪儿?

十来分钟后,鞠和光停了车,“到了。”

夏蝉木然地拉车车门,钻出去,还没迈开脚步,便看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她大步走来。

夏蝉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一把抱着。

抱的十分用力,几乎要将她骨头捏断。

大衣裹着她,带了股寒露的气息。

夏蝉眼泪就又下来了,“贺槐生。”

边听头顶沉沉的声音:“嗯。”

“我不干了!我他妈再也不干了!”

“好。”

“你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了!

“好。”

一旁的鞠和光轻咳一声,“小贺总,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先回去。”

贺槐生说:“感谢鞠总。”

鞠和光重又回到车上,马达轰鸣,车没一会儿便驶远了。

夏蝉渐渐冷静下来,又哽咽地喊了一声,“贺槐生。”

“嗯。”

夏蝉终于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他,难以置信道:“…你听得到了?”

他耳朵上,夹了一个耳机似的东西。

贺槐生没说话,抓着她手,往前走去。

夏蝉这才发现已在岸边,前方码头上泊着一条游艇。

黑夜中,传来海浪扑打礁石的声音。

夏蝉跟着贺槐生上了游艇,半小时后,上岸,又换汽车,到达月牙湾,已是凌晨一点。

贺槐生去卧室拿了件睡袍塞进夏蝉怀里,说:“你先去洗澡。”

夏蝉脑袋里一团乱麻,这会儿有人吩咐她怎么做,她便顺从地跟着去怎么做。

在热水下淋了片刻,夏蝉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洗完出来,贺槐生立即给她插上电吹风,递到她手中。

“你先吹头发,我去洗澡。”

“贺槐生。”夏蝉急忙将他一拉。

贺槐生低头看她。

“先别走,陪我坐一会儿。”

贺槐生便又在她身旁坐下。

夏蝉看着他。

头顶灯光照下来,衬得他眉目清俊,可仍让她觉得有些疏离。

夏蝉忍不住,伸手探向他眉心。

贺槐生眨了一下眼,但没有躲。

夏蝉的手指便触到了他的眉骨,有些硬朗,但并非如她想的那样,遥不可及。

她手指是冰冷的,贺槐生禁不住伸手,将她手指一攥。

她发丝还在往下滴水,空气漾开带着幽香的湿气。

贺槐生低头,轻轻碰在她唇上。

先是轻柔,继而越发激烈。

好像只是吻,无法弥补这么久,这么久两人的疏离。

夏蝉渐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他一下。

她看着他耳后圆盘样的机械,张了张口,“贺槐生。”

“嗯。”

“你听得到我了,是吗?”

贺槐生凝视她的眼睛,“嗯。”

☆、对峙(05)

夏蝉仍有些不敢相信,似要验证,自己把嘴捂住,看向贺槐生说:“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吗?”

贺槐生笑了一声,拿起吹风,“先吹头发。”

夏蝉把头靠过去。

贺槐生愣了一下,便把吹风机打开,手指抓起她湿漉漉的发丝。

嗡嗡嗡的声音里,夏蝉似乎说了句话。贺槐生立即关了吹风,“你说什么?”

夏蝉转头看他,笑说:“看来你是真的能听见了。”她从他手里拿过吹风,“我自己吹,你先去洗澡。”

贺槐生看着她,似有些犹豫。

“怎么了?”

“你先别走。”

夏蝉笑了,“大半夜的,我能去哪儿。”

贺槐生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旁,将耳上佩戴的外机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夏蝉看着他的动作,微妙的有那么一点儿不是滋味。

她将头发吹到七八分干,关了吹风机,拿过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内输入“人工耳蜗”,看了些资料和图片,越发觉得心里堵得难受。这手术远没有她想象得那样轻易,需要全身麻醉以后,在体内植入电极。术后还要进行三到六个月的调试,才能让人工耳蜗装置达到最舒适的状态。

没一会儿,贺槐生洗完澡出来,擦了擦头发,便又打算将外机装上。

夏蝉走过去,将他手捉住,抬头看他,“这个舒服吗?”

没带外机,贺槐生说话便稍显犹豫,“还好。”

“如果不太舒服,现在可以不戴。”

“没事。”贺槐生仍旧坚持着,把外机戴上了。

夏蝉看着他,踌躇着,抬起手。

贺槐生好奇地看着她。

夏蝉缓慢地,几分生疏地开始比划动作,向他打了一串手语:我可以配合你。

贺槐生脸上渐而显出惊讶的神情。

夏蝉微抿着唇,又比划着,问他:是对的吗?

这是示弱,也是示好,她觉得有些难堪。

贺槐生只是低头看她,没说话。

夏蝉只得再比划一次:是对的吗?

贺槐生这才开口,声音有点儿哑:“是。”

夏蝉笑了,放松下来,看来刘宝娜这课上得不亏。

贺槐生看着她,目光渐深渐沉,猛将她手一攥,拉入自己怀里,捏着她下颔,低头便咬住她的唇。

夏蝉停了一瞬,柔软的手攀在他颈后,与他唇齿纠缠,渐而呼吸沉重。

贺槐生微微退后,拿还带着水汽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耳朵,轻喘着气,黯哑着嗓音问她:“…想我吗?”

顿了一会儿,近乎轻叹的,夏蝉说:“…想。”

多久了?

夏蝉已经记不清。这次跟在鹏城的那次一样,直接粗暴,贺槐生如此,她也如此。

好像一刻也等不及,仅仅亲吻不够,抚摸也觉得不够…

夏蝉有点疼,站立不住,全靠贺槐生稳稳地托着她的腰。他动作激烈,一次一次,不遗余力。

这个姿势不那么舒服,可这一刻,两个人都不是为了舒服,仅仅只是一个宣誓。

贺槐生伸手抹去夏蝉鼻尖上和额上的汗芽,哑声喊她:“夏蝉…”

夏蝉茫茫然睁眼。

贺槐生手按着她后脑勺,“…看着我。”

灯光清洸,像是水色漾在她眼中。

他终于听见她沉醉于其中,由于难以抑制而发出的声音,放肆,热烈,丝毫不做掩饰。

而不管是惊呼高喊,还是叹息低吟,都让他心里生出些越发凶狠的念头。

贺槐生紧箍着她的腰,喉咙里闷哼一声,最后重重地一撞,停了下来。

片刻,贺槐生抱着她去沙发上坐下。

夏蝉坐在他腿上,隔了半臂的距离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去做的手术?”

“开年…”贺槐生想了想,“初五。”

夏蝉一怔。

初五,恰好是她去给孙家泽拍照的那天。

“为什么决定去做?”

贺槐生有些犹豫。

静了片刻,夏蝉喊他:“贺槐生。”

贺槐生看着她。

夏蝉心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了些许的委屈,“…咱们坦诚点吧,好吗?”

贺槐生缓缓伸手,捉住她细瘦的手指,“好。”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决定去做这个手术。”

贺槐生沉默一会儿,缓慢地说:“想听听你的声音。”

然而没想到,今天真正终于第一次听见,却是那样一个场合,没听见她笑,先听见她哭。

夏蝉喉咙一梗。

贺槐生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她的手这会儿是暖的,“你去学了手语。”

“…嗯。”

“你曾经说,你不会去学。”

夏蝉笑了一声,“我还曾经说,对你没有一点想法。”

“现在呢?”贺槐生看着她的眼睛。

夏蝉有些想躲,然而贺槐生将她手一抓,“你说的,坦诚点。”

“好…”夏蝉身体坐直,“咱们先坦诚地来算一笔账。”

“算什么帐?”

夏蝉指了指天花板,“就先从这套房子算起吧?你买这房是什么意思,觉得没地方可以让你…那啥,所以专门再买一套么?”

贺槐生目光一沉,正要争辩,夏蝉抢着说:“你先等我说完!”

贺槐生:“…你说。”

“你跟你青梅竹马黏黏糊糊,能晾我半天;青梅竹马不想收留的东西,你就丢给我;你妹妹都跟我情敌成闺蜜了,我他妈还连她面都没见过;你打一个电话我就要屁颠屁颠过去陪你睡觉,睡完还得自己开车回来;你妹妹受的委屈是委屈,我朋友的委屈就不是委屈;还有…”夏蝉在他胸前戳了一指,“我不主动联系你,你就能两个月不肯给我发条信息…贺槐生,你活到三十岁还没有女朋友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夏蝉本是生气的,说着说着自己却笑了起来。

再一看贺槐生,沉着一张脸,便说:“你不承认错误么。”

贺槐生问:“说完了么?还有什么,一起说。”

“还有…还有很多,小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贺槐生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他说长句的时候,还是有些生硬费力,远不如正常人来得流畅。

夏蝉不服气,“我自己怎么了?”

贺槐生不紧不慢地说:“说不想跟我开始,又一次一次招惹我。”

“我什么时候招惹你了?”

贺槐生微挑着眉,“自己想。”

“…”

贺槐生又说:“问你话,从来不坦诚…”

“我哪里不坦诚了?”

“…”贺槐生无奈,“能不能听我说完。”

“好好好,你说。”

“我送你东西,你不肯接受…”他看夏蝉又要反驳,扬了扬眉。

夏蝉轻哼一声。

“出口伤人,口是心非,还爱给人扣帽子,”贺槐生看着她,“我跟程子晋不一样。”

夏蝉笑了一声,“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是。”

“我不信。”

“不信可以试试。”

夏蝉看他一眼,“怎么试?”

贺槐生先没答,又说:“在床上的时候,你居然敢分神…”

“哈哈哈!”夏蝉大笑起来。

贺槐生将她手使劲一捏,“再笑一声试试。”

夏蝉憋住笑,“…贺槐生,你好幼稚哦。”

“你在想谁?”

夏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