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幽幽转醒长安不愿睁眼, 连翻一下身的兴致都没有。对纱帐外怒气冲冲的周修远充耳不闻。孙太医缩着脖子,权当自个儿耳聋。每回陛下来翠平宫,翻来覆去都是这一番话。孙太医从战战兢兢到如今耳朵都长茧子, 早已见惯不怪了。

溧阳王妃的这脉象已经比先前好上许多。前些时候王妃郁结在心, 孙太医眼睁睁看她半个月便瘦得皮包骨头,都怕她熬不过去给彻底熬垮了。

“喝上几回安神茶,”孙太医收起搭在长安腕子上的手,扭头小声冲蓝欲道,“先前开的方子还照常吃,用量减一些便是。”

蓝欲点点头,抬手做邀请状, 请孙太医去偏殿一趟。

孙太医不明所以,但来得勤,自然知道偏殿住着溧阳王的一对龙凤胎。想着许是孩子生了病,于是便抬眼去看周修远。

周修远的心神都在长安身上, 见状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孙太医于是擦擦手,且随她去了偏殿。

偏殿里伺候的人,除了长安身边四个丫鬟,就两个内务府送进来的奶嬷嬷,人少。孙太医进来就看到一个宫女在照看摇篮,细嫩的啜泣声一下一下的。王妃身旁那四个厉害的丫鬟一个不在,奶嬷嬷也不在。他心道伺候的人少便是这点不好,溧阳王妃那儿一病,奶娃娃这儿就缺人。然而他人才走进去,偏殿的门便从外头吧嗒一声关上了。

孙太医一愣,扭头就看到长安身边那个老穿绿衣裳的姑娘从角落里走出来。绿魅摸了摸袖中的短刃,含笑地走过来:“孙太医。”

孙太医疑惑地打量了会儿她,再瞧一眼紧闭的门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翠平宫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绿魅朝孙太医做了个请状,请他到摇篮边去。孙太医眉头蹙起来,疑惑地顺着她的意思去了摇篮边。

而后低头那么一瞧,心里猛地一个咯噔。这俩孩子是谁家的?

溧阳王夫妇的那对龙凤胎,哪怕只瞧了一眼,孙太医也印象深刻。毕竟那般出色的长相从来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这摇篮里的孩子眉眼糊成一团,根本就不是那对龙凤胎!面色微变,他刷地一抬头,便对上笑眯眯的绿魅。

电光火石,孙太医忽地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不外乎王妃慈母心肠,为保孩子一命所做出的下下之举。说来,孙太医为长安隐瞒的事儿已经不是一件两件。将真的小世子小郡主换出宫去,怪道王妃肝气郁结的病症好了许多。

心中有了定论,孙太医于是正色道:“放心吧这位姑娘,老朽知道轻重,不会多言的。”

绿魅闻言一笑,她揣在袖笼的手松了松,面上笑容比方才要真心得多:“主子这般也是无法子了。若非被逼无奈,何苦出此下策?如此,便多些孙太医了。”

孙太医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作势便去翻开摇篮中奶娃娃的眼皮与舌头。

虽说俩孩子并非溧阳王府的血脉,但也是活生生的奶娃娃。孙太医医者仁心,可见俩孩子哭声儿有些不自然,自然做不到不管。他本就尤擅妇科儿科,低头这么一打眼儿就瞧出两孩子脸色不对。

细细查看了后,确定这俩孩子是惊着了。

“有些高热,”仿佛这两就是长安的孩子,孙太医神色如常道,“老朽这就开一贴退热的方子。也不用喂下去,只管捣碎了贴孩子肚脐上便是。另外,喂奶的嬷嬷要注意,有些吃食要忌口,老朽这就去写下来。”

这俩孩子从接过来起便已经哭了五六次,绿魅也有些担心:“太医你且开方子。”

孙太医这边开完方子便告退了。内殿这边,周修远绕着床榻走了一圈。紫怨白鲅就跟两条龇牙的狗似的对他虎视眈眈。并非动不了这两人,不过是觉得动了的后果太麻烦。以长安那等破烂脾气,他真动了她的身边人,他这辈子怕是都别想沾她的身。

美人嘛,不疼不痒的亮亮爪子是撩.拨,真不死不休的闹腾便是麻烦了。

周修远负着手凝视长安,长安闭着眼一动不动,内殿鸦雀无声。两人这般无声地僵持,谁也没有动一下。王匆几次以后已经学聪明了,再也不上赶着找骂。每回陛下来翠平宫都是退让的结果,还有什么可争辩的?

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等着周修远碰一鼻子灰走。

然而,原本以为这次还是跟往常无数次一样无功而返,结果平素只说不动的周修远却突然发难。

只见他一脚踹开了紫怨白鲅,出其不意地闯入床榻,直接扑到长安的身上去。原本闭目不动的长安吃惊之下双目圆睁,一见周修远这张脸,顿时目眦尽裂!!

一旁紫怨白鲅蹭地拔出武器,就要扑上去刺他。

说时迟那时快,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堆禁卫,踢掉了两人手中的武器,迅速制住了两人。内殿长安的人就三两个,宋雨还不懂武,一时间全部被踹倒在地。

周修远仿佛发了狠,一手压制住长安用力挣扎的两只手,一手空出来去撕扯她的衣裳。

“滚开!滚开啊!!!!”

兹拉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从内殿响起,长安尖利的呵斥与周修远发狠的吼声杂在一起,格外凄厉。周修远其实是会武的,即便没有周和以武艺高超,也绝对称得上二流高手。他当真发狠对长安,长安一身蛮力根本挣脱不了。

单薄的亵衣被撕碎从肩膀一直裂到肚脐,长安消瘦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迅速滋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哭了:“放手!你放开!周修远你放开我!!!”

被制住的四个丫头脑袋被踩在地上,闷闷地嘶吼着,眼泪都飚出来。

暗中保护长安的夜枭将要忍不住冒出来,长安忽地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周修远。周修远躲闪不及,胳膊被化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汩汩地冒出来,眨眼间染红了周修远的龙袍。

周修远吃痛已经放开长安,转头刷地盯向长安,震惊不已。

长安趁机爬起来,缩到角落去,匕首就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他。

两人就这般僵持住了,气氛剑拔弩张。王匆吓得胆都要破了,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嘴里大喊着:“陛下你没事吧!陛下你没事吧!”

然而周修远连一个眼风都懒得给他,只盯着长安。

长安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狮子。王匆企图靠近,被愤怒中的周修远一脚给踹飞出去,重重砸到了柱子上。王匆爬起来,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床榻之上的两人睡也不退让地僵持这,僵持了约莫一个时辰,最后周修远拂袖而去。

长安抓起手边的一个枕头,泄愤地砸出去。

王匆看着突然结束的争闹,有种莫名其妙又偏偏理所当然的荒谬感。周修远做了这些,到底在想什么!心里猜不透,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跌跌撞撞跟出去。

人一走,禁卫军才放开了紫怨白鲅。

两人爬起来,额头上都是蹭出来的血印子。两人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冲向床榻。禁卫军犹豫片刻,又如潮水般退出去。紫怨小心翼翼掀开纱帐,朝里头低声唤了一声。

长安的眼睫动了动,放下了匕首,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又是夜半三更。

烛光摇曳,内殿仿佛又恢复了常态。紫怨蓝欲等几人平日里不会同时守着长安,一般是换班来,白日里紫怨蓝欲,夜里就蓝欲白鲅守着。见长安醒来,蓝欲连忙倒了杯温水喂长安喝下。

长安嗓子干涸得仿佛要撕裂,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连喝了四五杯下肚,她才将喉咙里的疼痛给压下去。

“主子,您已经两天一夜没进食了。可要用些吃食?”蓝欲实在忧心。

长安其实已经胃绞痛了,只是没什么胃口。但再没胃口,她也知道该吃些东西垫垫。周和以的事情尚有一丝生机她就不能提前倒下,于是点了点头。

蓝欲见状一喜,忙给长安身后塞了个枕头,转身去后厨取来食盒。

长安强迫自己塞了一小碗清粥下腹,胃部烧灼的感觉才稍稍得到缓解。蓝欲静静地守在她身旁,看着长安将床头盒子里的信件又取出来一封一封地细看,欲言又止。长安浓密的眼睫被烛光拉出一道纤长的黑影,落在长安秀挺的鼻梁上。

黑影随着长安眼睫的眨动晃动,在这寂静的夜里,衬得长安的脸孔冰霜般漠然,对下午之事闭口不提。

“这两日,北疆可有新的信件寄来?”

她突然开口,蓝欲一愣,正色道:“回主子,暂时没有。”

长安抬起眼帘,“把紫怨叫过来。”当初在玉门关,长安情急之下摘掉令牌。如今深陷困境,长安既不打算坐以待毙,自然要招来人手。周修远以为他可以高枕无忧了吗?长安眼中的恶意明明灭灭,不,她会让他堕入地狱的……

……

北疆的回复被长安预料得晚了几日,路上遇到暴风雪,耽搁了。

当血红珠串再次落到长安手腕上,翠平宫一夜之间聚来了三十来个夜枭。都说夜枭来无影去无踪,长安虽说早已亲眼见识过,此时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庭院的人头,还是有些震惊。她已经连续两夜没合眼了,荆州传来的消息并不是很好。

三十一还在废寝忘食地查阅典籍,周和以脏器衰败暂且得到控制,不出意外,撑个一年半载是可以的。长安压制住心口的焦灼,他们还有时间,他们还有时间……

披着宽大的大麾,曾经丰腴的长安如今瘦弱得仿佛一幅美人架,风一吹都能倒下。她笔直地立在庭院的高台之上,目光沉郁而忧伤。紫怨蓝欲等人忧心地看着她。长安这些时日,仔细看过从北疆寄来的信件,以及暗一对这段时日她所有疑问的回答,最终确定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或许弑君之人,并非仅仅只是周德泽,周修远才是那只黄雀。

但是,目前她所掌握的证据并不足以与周修远抗衡。

长安心里翻起滔天波浪,说不清此时心境更多的是兴奋,还是愤恨。只要她能拿到更多更确切的证据,当着天下人的面儿揭穿周修远,北疆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举兵!‘清君侧’、‘杀逆贼’、无论哪一个名号,北疆军都是正义之师。

这将是周和以的生机,也是她和孩子的生机。

长安怀抱着手炉,汲取手炉上传来的热度,目光却越发的冰冷:“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务必给本妃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声令下,三十人迅速散开,悄然消失。

紫怨蓝欲替长安紧了紧身上的大麾,搀扶她进屋。长安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仰头幽长地叹了一口气。举兵是最坏的结果,若是可以,长安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夜枭的效率高的令人咋舌,限定一个月,他们半个月便给了长安满意的答复。

当初明德帝体.内脏器无故衰败,太医根本查不出缘由,才叫周修远混过去。如今有夜枭的蛊毒一支出手,不仅查出了明德帝是同样中了‘蚀蛊’,还搜罗到了当初参与了施蛊的所有漏网之鱼。周修远斩尽杀绝也没用,事情只要坐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长安看着被丢到脚下的梁博的族人以及呈上来的物证,激动的手指都在发颤。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第一百二十章

既然查到东西, 长安就不会再坐以待毙。周修远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溧阳王府, 当真是觉得全天下都拿他没办法?长安冷笑,她倒是要看看,等她将周德泽弑杀先帝的背后真相公之于众, 周修远还如何能高枕无忧!

于是当日, 长安便以久未见祖母之名向周修远开口, 要他准长公主进宫。

自从被掳进宫, 这还是长安头一回开口求他, 周修远心中很有几分高兴。这可是他长久以来, 第一次在长安这儿得了好脸色。尤其今日的膳食,是长安亲自下厨。

虽如此,周修远还是周修远, 并未被长安的这点甜头给冲昏头脑。翠平宫里藏着溧阳王妃之事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一旦传扬出去, 他做出强占弟媳这等有悖伦常之事,可是要受天下人攻歼。长公主若进了宫,这事儿便瞒不过去。

周修远十分为难,几番犹豫之后,只说这事儿还得由他再想想。

长安也没打算一次成功,只要周修远最后答应了便是。她望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几样菜品,若非怕就这么毒死周修远得不偿失, 她真想将每一样里头都撒上鹤顶红。

周修远每样用一些,连着夸长安厨艺不错。

长安敷衍地陪他用了这一顿饭。

周修远看得出长安兴致不高,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为了博红颜一笑便轻易答应。因为他没应下, 果然接下来,长安没开口再说一句话。周修远吃了一顿排头,心情郁郁地走了。王匆如今早已看透了,他的主子对翠平宫这位根本就没法子。

果然不出所料,哪怕翠平宫的主子提出过了分的要求,周修远最后还是顺了长安的意。

约莫小半月,老了不止十岁的长公主进宫。

三个月前,长公主在得知姜怡宁失足落水身亡便仿佛失去了支柱,大病一场。在那之后,公主府大门紧闭,长公主避不见人。溧阳王夫妇远赴北疆,姜家渐渐没了动静。如今长安人尚在京中,就成了长公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修远原本以为长公主知道他掳走长安之事,少不得要闹出一番风波。便是没风波,他至少得受一番责难。没想到只提了长安想见她,长公主问都没问便一口答应了见面。

既如此,自然早做安排。

长公主在王匆的亲自护送下进了翠平宫。

翠平宫如今虽说扯掉许多监视,但剩下的守卫人数还是叫人吃惊。激动得一夜未眠的长公主两只脚踏入正殿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长安便是人尚在京中,那也不该在翠平宫啊!后宫是什么地儿?哪有她一个亲王的正妃堂而皇之位居一宫?

审视的目光忽地刺向了王匆,站在门外的王匆心一突。他躬身一礼,含笑道:“殿下,娘娘还在内殿里头等着您呢。杂家就送到这,这便要回承乾殿了。”

“娘娘?”长公主不自觉拔高了嗓音,“本宫是来见长安的,可不是什么娘娘。”

王匆一顿,硬着头皮点头:“是,就是咱们丽妃娘娘。”

“你说什么?!”这话一出,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经历了几朝几代的长公主,稍稍一捋就明白了。周修远那个不要脸的色胚玩意儿胆大妄为,居然,居然干出这等丧尽人伦的事儿来!长安可是正经上玉蝶的亲王王妃,是他的弟妹!!

怒不可遏!长公主这一口恶气涌上来,气得整个人都打颤儿。

王匆还在笑,她看着来火,反手就一巴掌扇上去。

王匆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心中叫苦不迭。但溧阳王妃变丽妃娘娘这事儿确实是有悖人伦,便是再怎么狡辩,也是抵赖不得的。况且长公主可不是那等好糊弄之人,王匆知道今儿这一巴掌是替他主子挨的,便只好冲长公主讨好地笑。

长公主气打不出一处来,揪住了王匆便要亲自去找周修远去。

王匆哪能叫她这么去?张口便唤人。

翠平宫里的人早就在等着人来,蓝欲躲在墙角看长公主拿王匆撒了一通火,才施施然走出来打断长公主撒火。王匆挨了好一通打,瞧见看戏的蓝欲一口牙差点没咬碎了。

暗暗瞪了她一眼,对着长公主只能摆出一张笑脸来。

长公主撒一通火,冷静下来,自然也知这事儿根本不能宣扬出去的。一旦宣扬出去,且别说朝堂那帮老家伙要怎么攻歼,如何指责。周修远身为男子,还是天下之主,贪花好色不过瑕不掩瑜的小毛病。可长安便不同了,不管她是自愿还是受人强迫,逃不过一个祸国的名头。祸国两个字,足够压断一个女子的脊梁骨。

这般一想都能叫人呕出血来。周修远那个畜生!

蓝欲将人领进内殿,别说长公主瞧见瘦成纸片儿似的长安受不了。就是随长公主一道来的孙嬷嬷瞧见长安,心里也跟跑进了醋里,酸得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下来。长公主顾不得仪态,扑过来抱住长安就嚎啕大哭。她姜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被周家人这样祸害!

长安骤然被她抱住僵了一下,顿了顿,渐渐放松下来。

长公主感受到怀里人紧绷的背脊,心里酸软得不得了。到底吃了多少亏才叫长安那等硬邦邦的脾性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孙嬷嬷也在一旁抹眼泪。长安不知说些什么,若非求到长公主头上,长安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与公主府有牵扯。此时自打嘴巴,长安心里过不去,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在长公主也知道,就长安这性子。若非逼到了份上,绝不会来找她。

等哭够了,拍拍长安的后背,先她一步开口问她。

长安顿时面红耳赤,但也知这时候争这一口气根本没必要。抬头看了眼紫怨蓝欲,紫怨蓝欲一个去关窗一个关了门,孙嬷嬷识趣地随两人告退。内殿只剩下长安长公主祖孙后,长安斟酌了下言辞,便将夜枭明德帝驾崩的真相和查到的证据对她和盘托出。

“当真!!”长公主一掌拍在扶手上,震得手发颤。

长安将证据一样一样摆出来:“梁博的胞弟一家子人已经被夜枭关起来。那个蚀蛊之人虽没抓到,但人证物证都有。祖母,您帮孙女一把吧。”

证据确凿,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虽说早知皇家无情,她心中难免再次为周家子孙的冷血感到震惊。出了一个弑兄杀父的周德泽不够,又冒出一个借刀杀人的周修远。到底周家是根子上出了错?还是明德帝不会养?怎地尽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事儿不好办呐……”她虽说辈分高,在皇室宗亲跟前有几分薄面。但周修远既已经登上帝位。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就是蚍蜉撼大树。

长安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她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将周修远轰下台,而是给北疆兴兵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便是不能兴兵,周修远也得受天下指责去收敛他的行径,叫她们母子能有一瞬间喘息的机会。

“祖母,刘皇后呢?”长安问,“刘皇后是当今皇太后,周修远的嫡母。她的分量,再加上您,总是能咬掉周修远一块肉来!”

周修远登基为帝,刘皇后作为正宫皇后周修远的嫡母,名正言顺地受封为圣母皇太后。刘皇后膝下无子,明德帝驾崩后,她不耐掺和周修远的事儿便早早搬离皇宫。如今在京郊的相国寺清修。刘皇后贵为皇后之时颇有贤名,若是她,足够周修远喝一壶。

长公主与刘太后交好,刘太后搬离皇宫这段时日,她更是时常搬去相国寺小住。若是由长公主亲自去请,这事儿十之八.九能成。只是,揭露了这事之后呢?

“长安,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打得什么主意?”一旦帝位不稳,大盛必乱。哪怕是出于百姓安稳考虑,长公主也不会轻易去动摇周修远的帝位。

长安眼眸微微一闪,移开了视线,不与她对视。

长公主心中一紧。

她深吸了一口,沉声道:“祖母知你被困宫中,心里苦楚。可是长安,大盛上下五代,这片土地上有子民几百万人。一旦朝廷兴兵,后果将是不堪设想。不说伏尸百万,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却是一定……”

“那便任由周修远胡作非为?”长安红了眼睛,“大盛并非只有他一个治国之才!”

长公主抓了重点:“是十九有这个野心?”

“不是!不是他!是我想!我要周修远付出代价!我要血债血偿!”长安再也憋不住心中悲愤,崩溃地哭了出来,“周和以快死了!周和以被周修远下了一样的蛊,大夫说至多能活一年半载!祖母!周和以快死了!!”

“你说什么!”长公主惊得一挥手,玉镯磕在扶手上,尽碎,“十九好好儿的,怎么就……”

长公主刚要说,想起这段时日她为姜怡宁落水身亡闭门不出。根本不知外面的情况,更遑论北疆传来的消息。她听着长安抽抽噎噎将自己这一年所遭受的一切。周修远的赶尽杀绝,追到玉门关刺杀,掳人……等等一切,眼睛都要流出血泪来!

“这个畜生!这个杀千刀的畜生!”长公主怒极,“他怎么敢?!”

长公主站起身,困兽一般原地不停地打转。

长安:“我要他死!如果周和以活不下去,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的命!!”

不知该如何发泄的长公主扑到长安身上,触手就是一把骨头。忍不住抱着她又一次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孙儿啊!你怎地,怎地就这般的命苦!”

祖孙正在哭,忽地响起一阵婴孩儿嘹亮的啼哭。

长公主一愣,抬起头:“……这可是,可是那俩孩子?”

长安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长公主又惊又喜。长安瞥了她一眼,听不出意味地淡淡道:“周修远不准孙女留下孩子,若非孙女以死相逼,他们早就画作一滩血水。不过留下也无用,周修远厌恶他们,绝不会叫他们活到成年的……”

这一瓢冷水泼的,长公主脸上顿时没了笑意。

她低头凝视长安。

长安低头摩挲着手腕上血玉珠串儿,仿佛早已经看透结局。

内殿一片寂静。

须臾,长公主冷冷地开了口:“祖母定会说服刘太后出面,你且护好了两个孩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公主去看了两个孩子, 爱不释手。

姜家多少年没有过孩子降生, 虽说这俩孩子有一半周家的血统,但在长公主眼中,这就是姜家的后代:“瞧, 你瞧瞧, 俩孩子长得多好啊!”她看着孩子, 仿佛一下子焕发了生机一般, 脸上眼里都是光彩。

紫怨蓝欲守在一旁, 默不作声。

长公主硬是在偏殿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俩孩子都睡了还趴在摇篮旁边盯着瞧。长安留她用了晚膳,用罢了晚膳,她又跑去偏殿坐。天擦黑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宫。紫怨蓝欲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离开, 对视一眼,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的事儿,她们也插不上嘴。

约莫三天,长公主便给了准信儿。刘太后答应了。

长安欣喜若狂,这事儿顺利得出乎了她的预料。见到长公主的当场,长安便扑通一吓跪在了她面前。长公主见不得她这般,连忙将人给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