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点了一大串的人名,“即刻捉拿容氏一族,金吾卫大将军张巡、大理寺卿段正瑀、洛阳太守顾饶之、定国公薛晋荣…”

此时皇帝每点一个名字,黄一兴的心中便要抖上一抖。

嘉安帝这是准备秋后算账,今日一夜之后,可想而知,明日洛阳城头,不知得高挂多少人的头颅。

而此时的容府之中,众人已经慌成了一团。

容涂英自东面望仙门出来,逃回容府。

容府之中,容大老爷等人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们原本打算好的容涂英成事之后的种种美好,此时皆成了虚幻。

随着秦王燕追进入洛阳,容家的打算自然也是落了空。

此时容涂英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回容府,一干人等自然便更慌了。

下人去备马匹,收拾细软等物。

主宅之中,张巡等人在外盯着,容涂英神情阴沉,嘴唇紧抿,眼中带着骇人的冷色。

今夜的事情怎么失败的,秦王怎么突然进城,他都还没有想通。

“秦王是从何处入城的?”

此时他来不及去追究燕追几时到了洛阳城外之事,唯独问起此事在哪里出了纰漏。

容大老爷双肩下垮,屋中众人几乎都低垂着头,一时间没有哪个敢开口说话。

半晌容涂英忍耐不住,重重的拍了一掌桌面,厉声喝斥:“说!”

不少人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脾气,身体直抖。

好一阵之后,苏颖才抬起头来,眼带绝望之色:“似是从北面安喜门而入。”

“安喜门是何人把守?”

容涂英此时如同一只凶狠的困兽,双眼通红,恶狠狠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

听到‘安喜门’几个字,大理寺卿段正瑀喉结滑动,脸上重重一抽,才深呼了一口气:“是我的人,是陆长元。”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不爽

一说到安喜门,他便想起来了,傍晚之时,薛晋荣久攻不下南门,陆长元命令顾饶之领人前去南城门支援,当时便吩咐段正瑀派人前往安喜门处。

他派的是陆长元。

想到此处,段正瑀只觉得喉间干涩,脸颊僵硬,在容涂英恶狠狠的盯视下,他连试图想要开口说话,都觉得面皮僵硬,有话说不出口。

当时他曾向容涂英拍着胸脯保证,陆长元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陆长元出身陇西,乃尚武之辈,又是读书人,极有心计。

段正瑀当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问题会是出在他身上的。

“当时,秦王先派马车攻城,陆长元下令放箭之后,便发了疯一般令人开城门…”一旦有人先开口说话了,余下的容府侍卫自然也上前回话,将当时情景一一说出了口来。

“此时陆长元在哪里?”

容涂英紧紧闭着眼,没想到自己最终会毁在陆长元手里。

若再晚一时片刻,安喜门的城门并没有被陆长元主动令人打开,燕追的人还要再攻打上一时片刻,他早将嘉安帝治在手中,发布榜文,公告天下。

他曾离那个位置那样近,他曾大摇大摆的进过宣徽殿里!

可还差那么一点,他却与宣徽殿失之交臂。

哪怕明知燕追令人围城,他的计谋终究是会失败的,可是容涂英也不甘心,若他成事,燕追就是下令攻城进来救援,他也不会弄得像如今一般的狼狈。

“他被秦王的人捉拿,此时生死不知。”有人说完这话,迟疑着开口:“不过七爷,好似此事有人通风报信。”那侍从说完这话时,目光突然落到了容大夫人韩氏及容三太太、容七太太高氏身上:“奴曾好像傍晚时,好似看到了姚释。”

这侍人话音一落,容涂英扶额的动作便是一顿,本能的抬起了头来,有些不敢置信:“什么?”

那侍从嗫嗫不敢再出声,容涂英勃然大怒:

“是谁,是谁?”

他额头青筋直跳,一张昔日儒雅的俊脸,此时面容看上去十分的狰狞。

事败之后的阴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原本以为此事只是陆长元办事不力之故,如今却听说府中有人与姚释勾结,当下气得挥手便将桌面上的茶杯碗盏尽数扫落到地。

‘哐铛’的碎响声中,容府的人禁若寒蝉,没有人敢在容涂英怒火中烧之下出声。

高氏吓得粉面惨白,容三太太亦是握紧了女儿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府中容大老爷与容三老爷都有些犯怵,不敢触了容涂英的逆鳞。

却偏偏这个时候,容涂英目光如针,刺得屋中每一个人都坐立难安时,容三太太看了容大夫人一眼,正要说话,容大老爷身旁的大夫人韩氏‘呵呵’的笑了起来,站了起身:“是我。”

她眼中带着平静之色,兴许是她太过平静了,因此她站出来时,容涂英一时竟然没有回过神。

“大嫂?”他前一刻还因为有些吃惊而挑起了眉,下一刻便伸了手指着韩氏,表情凶狠:“大嫂!”

“你胡说些什么!”容大老爷没想到韩氏会应承,不由大惊失色,连声喝斥:“你住嘴!还不快向上明认错!这样的时刻,你不能帮忙就算了,添什么乱子。”

容涂英没有说话,韩氏却是笑得越来越大声,笑着笑着,眼泪便夺眶而出:“是我干的,是我引姚释前往南面上阳宫下的水桥坐船,我让人送他出城的,是我,是…”

她话没说完,容大老爷又惊又怒,想也不想便扯了她一把:“你疯了吗?”

容涂英此时的眼神阴鸷,带着森然杀意,韩氏却仍说这样的话,容大老爷当日是见过他亲自将容顾声赶往城外送死的。

韩氏还不知死活的挑衅他,容大老爷咬牙切齿在她身边低语:“你不要命了吗?”

“我不要命了!”

韩氏大声的喊,突然嚎啕大哭。

这样的变故让人受惊不轻,苏颖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容涂英高声开始召唤侍卫。

“她不是有意的,上明。”

容大老爷只觉得焦头烂额,这一天一夜之间他所受到的刺激极大,眼间带着憔悴之色:“她终归是你大嫂,她的性格,你也清楚,不敢的…”

“你不要求他!”韩氏一听容大老爷这话,就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不要求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帮姚释?我就是想要他死,想要为我大郎报仇的!”

她尖声大喊,涕泪齐下。

苏颖一听这话,瞳孔缩了起来,正在求情的容大老爷也愣住了,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当日李彦辉谋反之事,我大郎根本不是死在李彦辉之手,而是死在他容涂英,容上明的手中,他杀死我儿的,他杀了我儿!”韩氏状若粉疯癫,说到此处,心中泣血,一下暴起就往容涂英扑,想要伸手来掐他脖子。

男女之间原本体力悬殊,但韩氏受儿子之死的刺激,发疯之下容涂英一时之间竟然甩她不脱。

“疯子,疯子!”

容涂英被她死死掐住,幸亏侍从反应过来,迅速将韩氏架开。

“将她沉入井中!”

容涂英摸了一把脖子,怒声大喝。

侍人看了一眼容大老爷,应了一声。

韩氏被人架出去,临走时还在大声的诅咒容涂英不得好死。

这样的变故让屋内一干人等久久回不过神来,容大老爷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看着此时正一边摸着脖子,一边脸色难看的容涂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脑海里响着韩氏之前说的话,浑身直抖。

凭心而论,容大老爷心中,是相信韩氏说的话是真的。

当日容涂英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那样的毒手,自己的嫡长子容顾君若是碍了他的事,又怎么可能不会被他除去?

韩氏的诅咒声越离越远,屋中其余几人吓得‘索索’直抖,容大老爷喉间干涩,吞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发问:“上明…”

“七爷,七爷,不好了!”

外间穿了金吾卫服的一个男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俞昭成领骁骑,将容府包围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禽兽

容涂英转过了头,去听侍卫的回话。

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容大老爷正有话要与他说一般。

他听着俞昭成领了兵围困容府,眉宇间仍带着不甘之色。

此时的容涂英就像是一匹被困到艰难绝境中的狼,可却呲牙咧嘴,冲着猎人露出他尖锐的爪牙与凶悍却不服输的神情。

可是容大老爷大受打击,韩氏被人拉了出去,可是她临走之前所说的话,所喊出来的事,容涂英却好像是全然不在意。

他甚至没有因此而愧疚难当,他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仿佛天经地义。

“上明!”

容大老爷有些动怒,喝了一声,容涂英却仍在吩咐着侍卫,准备突围。

不知为何,容大老爷便想起了当日,他派容顾声前去送死时的神情,微笑着,毫不在意的,仿佛即将要死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只是一只无所相关的虫子。

他为成大事,不拘一切。

儿子可以牺牲,当年的郑国夫人可以牺牲,自己的嫡长子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容大老爷突然涌出难以言喻的痛恨,一个年纪已长的男人,此时在面对堂中一群人,竟然忍耐不住哭出了声音:“父亲临去之时,分明交待我们,要兄弟齐心…”这些年来,容涂英既有野心,两个哥哥都一心一意助他,从没有生出过旁的心思,可是容涂英怎么能杀他的儿子?怎么可以杀他的儿子,那可是他的嫡长子!

“大哥,你能晚些时候再说这个事吗?”

容涂英皱了皱眉,转过头来问他。

外间情势很凶险,此时众人得想方设法突围而逃。

容府占地极广,门廊不少,错综复杂,外间各侧大门通往洛阳各处。当初祖辈先人,在建府之时,便未雨绸缪,早想过最坏的情况,令人在容府之下,暗挖陈道,直通皇城,出来之后恰在献安门外。

这是当初容涂英事败之后,又发现船只被毁,当时便先回容府的原因。

容大老爷被容涂英一番斥责,登时神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他此时与众人商议,说完这话,一干人即刻准备离开。

外间张巡还在,领了兵有些惶恐不安,显然是在等待着容涂英的吩咐,下一步要该如何做,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

众人有条不紊的走,容大老爷有些愤怒,容三老爷拍了拍他的肩:“大哥,有话出去之后再说不迟。”

倒是有人看了外间张巡一眼,有些不忍:

“这张巡…”

容涂英便冷笑:

“他要将俞昭成等人拦住,否则如何拖延时间,使我们安然离城?”

他这话一说完,先前开口的人自然不敢再出声。

众人都起身要走,人群之中段正瑀却叹了口气:“我不能走的。”

他伸了指尖,揉了揉眉,一双眼睛通红充血。

到了此时,他已经看得出来,容涂英已经败了,此次败得十分彻底,没有再翻身的可能。

段正瑀嘴角边带着苦笑,伸手捂了眼睛,语气中露出挫败之色,他仿佛能感觉得到,苏颖等人有些疑惑不解的看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逃生的机会不要,却偏偏要留下来等死。

“容大人,对不住了,内子胆怯,夜里我不在她身边,她总是难以安睡。”

这样紧张的时刻,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却在担忧他府中的老妻睡不安稳。

容涂英就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忍耐不住,笑出了声来:“段大人?”

“我不能随您出城。”段正瑀摇了摇头,神色认真。

是他不好,连累了妻子,这样的时候,他在外间,妻子更是担惊受怕,怕是惶惶不安。

“她身体柔弱,我不希望她再为我担惊受怕的。”

段正瑀一面说着,一面开始系自己身上的披风带子。

容涂英像是看傻子一般看他,最终却转过头,喝了一声:“走。”

临走之时,他还想着吩咐了一个死士:

“将青园之中,郭播、善正二人杀死。”

他到了这样的地步,还不忘要郭播性命。

那死士应了一声,转头出去,容涂英再看了段正瑀一眼,他定定的站在那里,转头望着段府的方向出神。

虽说一开始拿住段正瑀,就是因为他妻子的缘故,可是容涂英不能理解段正瑀这种做法,就如他觉得段正瑀的举动实在匪夷所思,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受制于一个区区妇人,妇人还对他有如此大影响呢?

俞昭成开始令人准备攻占容府,张巡在外等得越来越急。

一天的时间,他经历太多大起大落,此时眼眶通红,疲惫不堪的伸手抹脸,大声的催促金吾卫去问问容涂英究竟该如何行事。

金吾卫奔进了容家主宅,可却奇了怪哉,之前还人满为患的容府大宅,此时却像见了鬼,一干人等全不见了!

他跌跌撞撞出来报信,张巡一听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竟然没有力气再站稳,软软的滑倒在地上。

他被容涂英当成了棋子!

事到如今,他已经被容涂英抛弃,还有什么指望?张巡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跟着他的心腹手下满脸焦急,问他该怎么办。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他随容涂英造反,皇帝不会容他的,被捉拿到是死,负隅顽抗只是正中容涂英下怀,为他拖延时间罢了,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逃出去。

想到此处,张巡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只是刚一张嘴,他却发出绝望的哀嚎,说不出一个字来。

人为财色而死,鸟为食物而亡。

当日若他不是贪花好色,循规蹈矩,是不是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而云阳郡主府中,燕玮把酒言欢,正是兴致将起之时。

她坦胸露乳,正与新得的面首调笑,有人匆匆闯进来,说是容涂英起事谋反却被秦王镇压,此时大军已经围困容府,宫中容妃情况也不见好,令她快想办法。

燕玮一听这话,先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回过神来,得知发生了何事之后,顿时吓得没有端紧自己手中的酒杯。

第五百八十四章 早知

“你说什么?”

“郡主…”那宫人正要开口说话,‘铛、铛、铛’的钟声却响了起来,仔细听后,却像是皇后殡天该敲响的钟声。

可是嘉安帝元配之后早死,此时又哪来什么皇后呢?

燕玮却想到一个问题,顿时慌了:

“我母亲是不是出事了?”

这样一说,那宫人也觉得有些发慌。

若当真是容妃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嘉安帝向来宠爱容妃,以往虽然没有听说过要封容妃为后的声音,可是在燕玮心中,她的母亲早与实质的皇后无异。

“我要进宫去看看。”

她拢了拢襟口,压了压鬓角,站起身想要进宫里一趟。

那进来传话的宫人听了她这样一说,却是吓得不轻。

不过这位主子向来行事随心所欲,又十分任性嚣张,当年容妃将她宠得太过,她万般情况皆不放在眼里,无法无天的。

这会儿她说要进宫,怕是真的是想要进宫,不是看看而已。

“我要看看我母亲怎么会死了。”

她并没有对宫人口中所说的‘谋反’有多大反应,毕竟当初她曾经历过简叔玉之乱,只是简叔玉功败垂成。

此时想起这个人,兴许是已经简叔玉死了些年,尸骨怕都化为泥水,她一时半刻竟想不起简叔玉长个什么模样,再忆及当初,便只剩淡淡的心痛而已。

“不能啊郡主。”

宫人连忙拦她:

“此时宫中乱成一团,奴婢远远的就见到重玄门前,血水往外直淌,死了不少人。”

宫中兵慌马乱,戒备森严,云阳郡主若是此时前去,怕是会遭有心人逮拿的。

燕玮一听这话,眉梢间见了煞气,想也不想便抬手一巴掌抽去:“贱婢,我要进宫,有谁敢挡的?”

那宫人挨一巴掌,噙着眼泪却不敢说话,慌忙跪在地上,云阳郡主却仍不解气,又提脚踹了她好几下,才正要开口吩咐人来为自己换衣裳,却听外间又有侍人如背后有人追赶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郡主…”

那侍人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快跑啊,宫里崔皇后殡天了,皇上要求捉拿叛党,您也牵连其中啊。”

云阳公主听了,先是觉得荒谬,后又忍不住大笑:“崔氏乃是贵妃,什么时候又是皇后了?我是帝姬,事情怎么可能牵连到我身上?”

若是以往,念及容妃受宠,嘉安帝对其也颇为容忍的态度上,怕是府中侍人等也与她想法一致。

可是此时情况又不一样,那侍人喘了几口气,缓过神来了才跺脚道:“蜀王爷都遭废黜,奴昔日相熟的在宫中,好不容易逃得一条命…”

听了燕信都遭废黜,嘉安帝甚至还令人捉拿他,燕玮才真正的慌了神。

她虽自大,可此时好歹是回过神来了,若是嘉安帝连儿子都舍得废去,更别提她一个女儿。

到了此时,郡主府中顿时慌成一团,尖叫声四起。

吹弹着丝竹的乐伎此时面面相觑,都是粉脸煞白。

以往那些油头粉面的俊美少年郎,在此时各个都撑不上大用场,听着这场变故,先就已经吓软了腿。

云阳郡主唯恐自己会被逮到,也是慌不择路,令人收拾细软备了马车。

她要先逃才是。

到了此时,她本能的想要先去寻容涂英问问该如何是好。

危急情况下,燕玮难得聪明了一回,让人从郡主府后门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