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面露赞同,却又有些犹豫:“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早有此意!每年下大雨都要把这墓给冲了,再花大价钱来修缮,实在是又劳心又伤身!几乎是每年都如此,咱们家都快成了京城的笑话了!可是这个老头子性情倔强,总说祖宗坟墓不可以随便动,那些人不过是招摇撞骗,并不可信!今天你这样一说,我倒要拿个主意,就请这位道长去墓地看看。”

江小楼却欲言又止:“若是杨阁老知道道长是被我引来的,小楼怕他生气——”

杨夫人嗔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他就是因为太固执,旁人家的坟墓没有被冲垮,怎么就杨家出了事,还不是风水不好!你放心,我全担着,绝不让你受责怪!”

江小楼腼腆地一笑,杨家的坟地位于京郊虎臣山脚下,本是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在数十年前算是风水宝地。如今多年过去,原本的高坡已经变得扁平,地势太低,很容易就会受到风霜的侵袭,一旦遇到暴雨的天气,不是这垮了,就是那塌了。当然,大家不会认为是地方不好,只会说是风水不好。若换了寻常人家,早已请了高明的师傅重新寻觅地方,偏偏杨阁老性情倔强,宁死不肯,这才年复一年不断修来修去,把自己累个半死。

江小楼点头道:“既然夫人同意,那我这就派人去请道长。”

第一次江小楼去请,伍淳风已经出访。第二次杨夫人发帖子去请,伍淳风正在闭关。第三次,杨夫人亲自派了轿子去迎接,伍淳风才与杨夫人正式见面。

杨夫人落坐之后,吩咐婢女上茶,笑道:“敬仰道长大名,今天得见,果然是仙风道骨,名不虚传。”

伍淳风相貌端正,充满正气,的确是有哄人的资本。江小楼微微一笑:“道长实在事务繁忙,夫人好容易才请到。”

伍淳风立刻笑着向杨夫人致歉。

杨夫人不在意地摇了摇手:“我家的事情,想必小楼已经向道长说过了。若是可以我待会就亲自带道长看看那一块地。请道长务必好好替我们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伍淳风莫测高深地笑道:“夫人相请,不敢不从。”

关键时刻,杨阁老恰好进门。他听见这一句话,不由沉了脸道:“夫人,你这是把什么人领到家里来了!”

江小楼连忙站起,满是歉意道:“阁老不要发怒,是我的不是。”

杨夫人却一口打断:“老爷,一切都跟小楼无关,是我听说道长法力高深,好容易才请来了他,只是替咱们看一看坟地,你何故如此紧张。”

在大周,只要是达官贵人、豪门富户,经常会请道士上门占卜,询问吉凶。杨阁老这等异类,才是十分少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伍淳风,不由嘲讽道:“不过是江湖术士,夫人你如何采信?小楼,真想不道你如此聪明的姑娘,竟然也会被这种人所蒙骗。”

伍淳风面不改色,笑容依旧:“人人都说杨阁老会识人,从不曾与我交谈,又怎么知道我是骗子。”

杨阁老听了这话,神色之中有一丝冷凝:“既然如此,你不如为我看一看相,看我到底命运如何。”

伍淳风仔细瞧他一眼,淡淡笑道:“大人天庭饱满,鼻根高耸,是为福德双全、位列三公之相。”

杨阁老冷笑一声:“满街碌碌无为之辈,很多人都是天庭饱满,鼻根高耸,为何他们却不能登堂入相。”

伍淳风摇了摇头:“阁老单论五官并不出奇,可是全部结合起来看,却是凝风聚水、五行畅通,于是福寿双全、位列三公。同样道理,单独看一个天庭,或者单看一个鼻子,不分析整体的面相,是不能准确判断吉凶的。”

听了这话,杨阁老满面寒霜:“巧言令色。”

伍淳风叹了口气道:“婆娑世界,万象皆通。杨阁老放不下,当然就看不透,更加无法相信。”

杨阁老转眸一看,身边恰好站着两个仆从,便指着他们道:“你看我这两个人,到底有何归宿?”

伍淳风微笑道:“左边这位施主双目突起,面纹太凶,杀戮过重,日久必招灾祸,还是早日收敛为好。”

杨阁老一愣,左边这个人原本是府上厨房里的一个屠夫,专门负责杀鸡宰羊,因为杨阁老见他聪明伶俐,就将他带在了身边。说是杀戮重……倒是一点不错。

伍淳风又继续指着另外一个人,悠然道:“这一位面向憨厚,六根清净,早年虽然刑克父母,中年之后却必有福报,得享天年。”

众人面面相觑,却听见杨夫人笑道:“准,准,太准了!”

杨阁老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本来的讥讽笑意也收了起来,向伍淳风拱手道:“刚才是我无礼了,道长请坐!”

伍淳风摇了摇头:“虽然我擅长风水之术,但于相面……不过略知一二。”

杨阁老换上一副笑容,道:“道长不必谦虚,既然你说的如此之准,我倒是想要请问一句,既然面相天定,那人为努力又有什么用处?多做福报,可以改变天命吗?”

伍淳风不慌不忙地道:“天命是注定的,但人生可以自己操控。我们讲究宿命,却不是定论。所谓命相难算,最关键的便是一个人的命运随时会发生改变。一个恶念升起,便有恶报。一个善念升起,便有福报。有时候,人的面相会随着心境而改变,同样一对双生兄弟,若是一人作恶,一人行善,二十年之后他们的面貌便会发生巨大改变,几乎判若两人,这就是相由心生的道理。我刚才对这两个人的命运做出了判断,可也并不一定就那样精准。”

江小楼微笑听着,这是她精心训练出来的人,分寸把握的丝毫不差。

“福报双全者若是弃善从恶、造下杀孽,那么他的福报就会受到折损,将来横死街头也未可知。”伍淳风双目精光四射,慢慢说道。

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的仆从一听这话立刻满头冷汗,另外一人抓紧机会问道:“道长,我应该如何消除罪孽?”

伍淳风沉吟道:“你杀了太多牲畜,心中恶念不断,若是要斩断孽根,只有一个法子。城南有一座断头桥,这桥常年失修,路人难走,你捐出一些钱把桥修好,若是没有钱出力也可,总之要多积福报才能消除灾厄。”

刚才杨阁老对伍淳风还有所怀疑,现在却已经有三分相信,寻常道士开口闭口便是金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教人如何排忧解难,修桥乃是大大的善事……想到这里,杨阁老面上略带敬意,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

伍淳风在经过江小楼的训练之后,这些问题压根就不在话下,他口中淡然、神情郑重,不知不觉就把一个仙风道骨、虚怀若谷的道士形象诠释得入木三分。

从始至终,江小楼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劝说阁老采信。但杨阁老最终听从伍淳风的意思,把杨家的坟地迁到了一个风水好的地方。伍淳风好好替他算了一卦,说:“只要在这个地方安坟,十年之内可保无虞,而且子孙繁盛。”

杨夫人听了这话,却是闷闷不乐起来。

江小楼看在眼中,主动说道:“道长,您这话可说的不对。”

伍淳风道:“有哪里不对?”

江小楼满面遗憾:“直到现在为止,阁老和夫人还尚无子嗣。”

伍淳风笑道:“非也非也,他不但有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已经在这家中了。”

听了这话,杨家人对视一眼,满面震惊。

伍淳风并不多言,径直朝西面走去。众人瞧在眼中,便都跟了上去。只见他走到花园里,指着一户书房的窗户,对杨阁老道:“你的儿子就在里面。”

杨阁老脸色一变,杨夫人惊喜万分:“道长所言可是真的?”

伍淳风微微含笑,不露声色:“里面这个孩子可以将杨家发扬光大,阁老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恰在此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打开书房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容俊秀,神情天真,看见杨阁老立刻过来行礼:“拜见伯父。”

杨阁老立刻将他扶了起来,心头终于打定主意:“以后不要再叫我伯父,叫我一声爹吧。”

杨夫人一时热泪盈眶,连连擦拭着眼泪。

少年听了这话,立刻扑倒在地:“多谢伯父,不,多谢爹爹!”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或许有些奇怪,伍淳风却是在心中庆幸,原来江小楼早已经打探到杨阁老有一个庶出兄长,当年曾经因为坚持要迎娶一个地位卑贱的平民之女而被逐出杨家。这个兄长在多年之后病故,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不过一年,少年的母亲也去世了,不得已只能投奔杨家。他天资聪颖、读书奋进,杨夫人一直想要把他过继到膝下,可杨阁老却因为兄长当年愤然离家而一直心存芥蒂,坚持不肯。日子久了,他慢慢看到这少年的勤奋,心中也有些后悔,却是无法下台阶。

这一次江小楼顺着伍淳风的嘴巴推了阁老一把,杨夫人也得了一个宝贝儿子,皆大欢喜。杨阁老看着听话懂事的儿子,神情放松了许多,转身对江小楼道:“你说的不错,伍道长确实是法力高深,值得敬佩!来人,准备宴席,今晚我要好好庆贺一番,小楼——你也留下。”

江小楼笑道:“敢不从命。”

在宴席上,杨夫人搂着刚刚得到的儿子十分欢喜,眉眼都笑的看不见了。杨阁老看到老妻开心得热泪盈眶,心中也为当初的固执而后悔。这少年投奔他府上已经有两年,他却因为对兄长的心结,始终不肯放开怀抱接纳这个孩子。他却从无丝毫怨恨,一口一个伯父,恭恭敬敬。即便自己从来没有好脸对待,对方也是一如既往。今天能够有这样一个台阶顺着下来,阁老心中也是十分庆幸。

江小楼取出一个镂空雕花的楠木匣子,微笑道:“今日为了庆贺阁老大喜,小楼准备了一份礼物,区区心意不成敬意,希望阁老能够收下。”

众人一瞧,只见一个巧夺天工的大红鲤鱼在匣子里安放,剔透的红玉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原本的黑斑化为眼睛,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杨夫人眼前一亮,不由赞叹道:“这鲤鱼真是构思精巧,技艺精湛,妙极了!”

江小楼亲自把鲤鱼托出来,捧到阁老面前道:“希望阁老不要推辞。”

杨阁老看了一眼,却是连连摇头:“小楼,你是知道的,我不会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江小楼笑了笑,指着鲤鱼的眼睛道:“这里原先是一块黑斑,使得这块红玉的价值大跌。我只花了几两银子,便将它从珠宝商的手中买了出来,交给玉匠重新雕刻。事实证明,只要慧眼识珠、小心雕琢,即便是一块废玉,也能变废为宝、画龙点睛,这就是小楼的心意,希望大人能够明白。”

这是一份十分特别的礼物,杨阁老看着那鲤鱼,良久没有出声,眼中神色复杂。

杨夫人嗔道:“瞧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小楼又不是行贿,不过是送了一条红鲤鱼,这是好兆头,快收下吧。”

这条鲤鱼原本的价值不高,但雕刻后却是价值千金,可是江小楼在他收下儿子的这一天送上这份礼物,心意实在难得。而且杨阁老的确很喜欢玉器,江小楼总是会挑选他喜*的来送……夫人都如此说了,杨阁老思虑片刻,才点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事实上他也十分喜欢这一只红鲤鱼,外行光是看到鲤鱼的精美,内行却看得懂它的价值,在经过精心雕琢之后,这一块有瑕疵的红玉早已是价值千金,堪称一份大礼。

伍淳风却开了口:“夫人可是属龙?”

杨夫人一愣,立刻道:“是,我正是属龙的。”

伍淳风指着红鲤道:“常言道,鲤鱼越龙门,只要越过龙门便能成为一条金龙,夫人属相是龙,这又有一条假龙,两龙相争必有一伤,依我看还是小心为好。”

江小楼连忙致歉:“夫人,都是我的不是,竟然没有想到这一条。”

杨夫人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这点小事又有什么好道歉的。道长,可有什么化解之道?”

伍淳风沉吟片刻,才道:“这样吧,鲤鱼先让我带回去供奉几日,消了戾气再送来给夫人。”

杨阁老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红鲤鱼,才道:“好,那就拜托道长了。”

伍淳风站起身来道:“阁老言重。”

经过这样一件事,伍淳风也成了阁老府上的常客。阁老从初始的怀疑到渐渐深信,慢慢也经常会招他问一问吉凶。

这一日,杨夫人正在与江小楼叙话,却听见外面有人惊呼道:“夫人,不好了!”

杨夫人一愣,看见伍淳风脸带怒气地闯入道:“夫人,那一条大红鲤鱼,被人夺走了!”

杨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充满震惊:“你说什么?”

伍淳风满面愧疚,脸色苍白道:“原先我在道观中为那鲤鱼做了供奉,谁知被人一眼瞧见,他竟丢下白银五十两,捧了鲤鱼就走!我阻挠不住,硬生生被他抢了鲤鱼,心头实在愤懑,赶到他府上说理,谁知却被人轰了出来,实在是羞煞我也!”他刚说完,竟然气急攻心,猛然喷了一口血出来,向后栽倒。

这一幕吓得杨夫人怔住,连忙吩咐仆从将伍淳风抬下去休息,随后转过头来看着江小楼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

江小楼同样是满脸的惊讶,安慰道:“夫人不必着急,这事情咱们慢慢商量就是——”

谁知此刻杨阁老怒气冲冲进来,一进门便把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脸色极为古怪。

杨夫人一瞧,锦盒里躺着的不正是那一只大红鲤,她心头一惊:“老爷,这红鲤怎么在你的手上?”

杨阁老眉头禁不住抖动,气急败坏道:“这个小畜生,竟然把抢来的东西当成自己买到的礼物送给了我,还口口声声说这只红鲤是他如何精心挑选送去琢磨!呸,你说这等人,何等的无礼!”

江小楼听到,神色一动:“阁老,说的到底是谁?”

杨阁老面上有些尴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除了秦思那个小畜生还有谁?”

杨夫人叹息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刚才道长来说红鲤是硬被人抢走的,谁知转身之间秦思竟将红鲤当成礼物送来,这是何等嚣张霸道,实在是无耻之尤!老爷,当初你千挑万选,要为国家选择栋梁,竟然选了这样一个人出来,简直丢进了老爷您的颜面!”

红玉经过雕刻,早已是与从前模样天差地别,完全无法辨认,秦思认不出来并不奇怪,借花献佛并且将所有功劳占为己有是人之常性,秦思从伍淳风处高价购买了这一尊红鲤,立刻捧来献媚,他哪里想得到,江小楼在这里等着他呢!

杨阁老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想越是愤恨不已,口中连声道:“秦思啊秦思,秦思啊秦思——小畜生,真是小畜生!”他一边说,一边竟然压抑不住满面的怒色,砰的一声,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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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红鲤鱼的变废为宝,实际上是吕不韦慧眼识珠的传说故事。

猴子屁股的论断,是钱钟书先生说过的一个笑话。

月票不给力,小秦很伤心,决定让男主延期,秦渣继续猖狂的活着……

第70章 探花夫人

江小楼重新接管了江家铺子,立刻将所有的铺面重新装修。很快,铺子就开始重新运作起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早已换了主人,只有看到崭新的牌匾时,才会诧异地多问一句。然而京城里姓江的人太多,他们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铺子早已物归原主。

江小楼把十五家店铺的价值重新估算,按照现银这算给谢康河。

谢康河再三推拒,可看到江小楼十分坚持,这才勉强收下,然而心中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江小楼出嫁的时候,他会将这些银子作为嫁妆替她送嫁。江小楼原本想要单独买一所宅子搬出来,可是谢康河却坚决不许,特地召她反复劝说。

“如果就让你这样搬出去,将来到了地底下,我有何面目见自己的老朋友,难道我要向他说一个谢家偌大的地方,连一个孤苦的女孩都容不下吗?”谢康河神情认真地道。

江小楼知道对方的心意,只是微笑道:“谢伯父,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想要搬出去,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江家的宅院。那宅子是父亲亲自布置,我必须将它买回来,再把父亲和兄长的牌位重新迎回去。”

谢康河一愣,随后沉思良久才道:“是我疏忽了,你说的不错,江家的宅子也应该尽快买回来,才是真正的物归原主,只不过——”

江小楼看着谢康河,明白对方的为难之处:“只不过如今这宅子落在了秦家人手中,一时半会想要从他们的手中把宅子拿回来,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是么?”

一语中的,谢康河的脸色一变。这一段时日他也曾经几次与秦家交涉,希望能够花大笔的银子暗暗把江家的宅子给赎回来,可他没有想到无论出多少银两,秦家就是咬死了不放。占据了人家的地方,屠戮别人的子女,死不悔改甚至引以为荣,这世上竟有此等人家,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谢康河不由带了些愧疚:“是伯父无能,不能帮你。”

江小楼连忙道:“伯父千万不要自责,江家的宅子本就应当是我亲自赎回。麻烦伯父已经不少,小楼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怎能让你再这样操劳。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江府重新拿回来,绝不会叫父亲和大哥看着寒心。”

谢康河心头忧虑,忍不住说道:“秦家并不是好相处的,那宅子地方大,环境优美,风水也好,只怕他们绝不肯轻易点头——”

江小楼神色淡漠道:“现在当然不会,可是总有会的时候。”

她说话的时候,洁白的面孔流露出一丝决断,谢康河有些吃不准,秦府家大业大,又有一个深受太子宠*的儿子,想要从他们手指中讨回江府怕是难于登天。再加上江家和秦家之间的旧怨……事情闹大了,恐怕会翻出许多旧事,对小楼声誉有损。他低声地劝说道:“小楼,伯父会为你买一所新的宅院,这个宅子以后再徐徐图之。”

江小楼眸子如水银一般清澈,果断道:“不,这宅子的一草一木全都是父亲亲手布置,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方设法拿回来,伯父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主张。”

谢康河见她坚持到底,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现在才明白江小楼的个性其实与当年的江乘天十分相似,外表看起来随和,性子也很温柔,但遇到自己坚持的事,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到江乘天当年打定主意躲避自己,再看看如今江小楼的模样,谢康河慢慢道:“无论如何,伯父都会支持你。对了,刚刚接手的那些铺子运转还顺利吗?”

江小楼露出笑意:“小楼从前虽然没有像大哥一样到处跑,可也曾经帮着父亲看过帐本,对帐面上的事情多少还懂得一些。至于铺子那些掌柜,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发还银两让他们离开。不是什么大事,小楼应付得来。”

更换主人,有些人却是欢天喜地,有些人如丧考妣。因为他们之中有些是江家的旧仆,有些则是更迭之时进入铺子的新人。但江小楼却一概不问,只是在数日内请来专人检查账簿,究竟有谁做了手脚,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平日里做事谁勤快谁懒惰,一概查个清清楚楚。有了证据,当断则断,该赶走的绝不手软,该奖励的也不吝啬。

当然,这也要多亏了她多年来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否则一定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管十五家店铺。商人的女儿,到底是会算账的。谢康河欣慰点头道:“你一下子裁掉了这么多人,怕是会忙不过来,如果有需要随时和我说,我从谢家铺子里调一些人手给你帮忙。”

江小楼闻言,面露欣喜:“那就先行谢过伯父了。”

谢康河点点头,立刻开始盘算身边值得推荐的人手,谁得用谁精明谁忠心,江家铺子风雨飘摇,必须得使用靠得住的人。

从书房里出来,江小楼迎头遇见三小姐谢香。谢香身着银红色织锦梅花罗裙,头上簪着耀眼的红玛瑙,脸上满是笑意,上前亲热地挽着江小楼笑道:“小楼,听说你盘下了许多店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请我参观一二。”

府中流传消息说江小楼并不是真正的孤女,当年她父亲留下了一大笔财富,所以如今才可以过得这样鲜亮。谢香左思右想既然江小楼这么有钱,自然不会肖想谢家的财产,与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换了一副欢喜的面孔,表现极为热情。

十五家铺面有四家珠宝店,四家米铺,三家古董店,两家钱庄,一家胭脂铺,一家当铺。谢香显然是看中了珠宝店,想要上门去看。江小楼神色如常地微笑,双眸潋滟温柔:“三小姐愿意光临,我自然是十分欢迎。”

谢香闻言,甜美的小嘴微微上翘:“既然这样那我过两日就去,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推拒!”

江小楼淡淡一笑:“三小姐约好了时间,我亲自作陪。”

谢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在她看来江小楼此刻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试图夺取谢家财产的恶人。如今的江小楼更像是一尊金菩萨,浑身金光灿灿。

送走了谢香,江小楼很快回到了画楼。小蝶迎了上来,江小楼问道:“雪凝人呢?”

小蝶压低声音道:“雪凝小姐昨夜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现在在正在屋子里躺着,小姐是不是现在去叫她?”

江小楼摇了摇头:“可有请大夫看过?”

小蝶应道:“请了,大夫正在开药方。”眉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小楼并未疑心,只是道:“那我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到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从花厅里走来,恰好与江小楼面对面。江小楼一愣,旋即面上含笑:“原来是傅大夫。”

傅朝宣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江小楼,此刻她一袭玉色的裙子,亭亭站在自己的面前,优雅、娴静,看起来就如一株美丽的莲花,使得他心头微微颤动。最近这段时日,他像是突然得了失眠的病症,一躺下便眼睛一夜睁到天亮,白天什么事都不能做,身子直打飘,精神也恍恍惚惚,他自己不明白便特意去找太无先生看病,结果却被师傅赶了出来,说他得的是相思病,让他自行想办法。傅朝宣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病症就是江小楼惹出来的。

母亲见他情况有异,特意介绍了许多漂亮的女子强逼着他上门相看,可是他天生不会演戏,更不会装笑,对那些女子丝毫没有热情,只觉得没有办法沟通。思来想去,他还是找上了谢家……等他真正见到江小楼,却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蝶连忙解释:“小姐,奴婢出门请大夫,正巧碰上了傅大夫经过……”

巧合,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巧合,分明是他站在门口踌躇许久,不知是否应当上门,傅朝宣苦笑不已。

江小楼看他神色十分奇怪,不由问道:“傅大夫,雪凝的病怎么样了?”

傅朝宣从迷梦中惊醒,愣了,道:“你说什么?”

江小楼满面惊讶,傅朝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俊朗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通红。江小楼若有所觉,却故作不知,只是柔声道:“傅大夫,我是问雪凝的病情如何了。”

傅朝宣这才如梦初醒地道:“刚刚我已经给雪凝姑娘看过,她是偶尔染了风寒,身子有一些不适,我开两剂药下去,捂一捂,应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你放心吧。”

江小楼白皙的面孔蒙上一层阴影:“这些时日雪凝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偏偏她人又很倔强,即便是生了病也不肯让别人知道。”

小蝶在一旁连忙插嘴道:“我好几次从她房前走过,就听见里面有压制的咳嗽声,雪凝小姐是担心我们小姐知道后担忧,所以故意隐瞒。”

听到她们这样说,傅朝宣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郦雪凝禁闭的房门:“难怪我刚才看她脉象虚浮,身体极弱……按照你们的说法,她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一直在恶化,所以她才故意瞒着你们,不希望你们知道后为她难受。我师傅的医术天下无双,连他都说救不好的人,我也是无能为力。如今之计,只能先慢慢调养……”

江小楼沉默了许久,郦雪凝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在这个世上她为数不多关心的人,如果雪凝有什么意外,她一定会感到十分难过。她是个十分自私的人,明知道雪凝一直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也希望希望对方能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傅朝宣见她如此,便追问道:“给你开的药,现在还定时吃吗?”

江小楼亲自送傅朝宣出去,语气十分温和:“太无先生为我开的药,我一直都坚持吃,如今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再也不会因为打雷下雨就浑身疼痛了。”

傅朝宣心下略定,又提醒道:“虽然有所好转,你也不可掉以轻心,师傅说了如果你能保持平和的心境,将来活到八十也并非不能。”

江小楼失笑:“我做事不留余地,太过固执,杀孽不少,只怕难得寿终。”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和,笑容美丽,显然压根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长命百岁。

听到这样的话,傅朝宣心头难受,他太了解江小楼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劝服她。俊朗面容带了三分不自觉的柔情,道:“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够保重身体,不要辜负了我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江小楼眼含惊讶,立刻转口道:“不要辜负了我师父的一番心意。”

小蝶在这边听得分明,想笑又不敢笑。在她看来,这位俊美大夫其实是一个很优秀的追求者,只不过他的个性太过温文,只怕小姐不会很喜欢他,她目中流露出一些惋惜。

傅朝宣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道声音笑道:“我还在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两人同时一愣,立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忘去。只见到前面站着一个美人,笑语嫣然,妙目流盼,身上繁复锦绣迎风而起,婀娜窈窕,令人挪不开眼。

谢月翘唇露出笑意:“小楼,原来你藏到这里来了。”

刚才她正在花园凉亭赏花,却突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点笑语。遥遥望去,只见到江小楼陪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走了过来,待看到那一身蓝色的影子,不由自主便迎了上来。

江小楼微笑着介绍道:“大小姐,这位是傅大夫。”

谢月的目光落在傅朝宣的身上,浮光微动,笑意浅浅:“傅大夫。”

傅朝宣声音低沉却疏远客气:“见过谢小姐。”

江小楼发觉谢月眼中似有亮光闪过,略微一顿,才道:“这一位是京中有名的大夫,我特地请他来为雪凝看病的。”

谢月的目光只是在傅朝宣面上略一停顿便移开,始终面带微笑:“久仰大名。”

京中的名医何其多,傅朝宣为人十分低调,又过于年轻,很容易被淹没在众多白发苍苍的大夫中,谢月从前其实并未听说过他。但谢家历来请的大夫都对郦雪凝的病症无能为力,江小楼如此礼遇,亲自送人出来,傅朝宣必定不简单,她脸上的笑容更加婉约。

傅朝宣并没有留意谢月,他只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他向江小楼默默一笑,转身带着药童离去。

谢月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事重重。等她回过头来,才发现江小楼已经走过凉亭,不由焦急起来,立刻道:“小楼慢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江小楼站住,转过身,看着谢月急步而来,裙摆飘飘,淡然笑道:“大小姐,有什么话要问吗?”她早已看出谢月刚才所言只是为了排解偶遇的尴尬,并非真的是在找她。

不管谢月、谢香她们对江小楼如何热情,她始终都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从不称呼她们的闺名,一概以排行论之。这说明她的心底并没有真的接受这些谢家人,谢月心里很是清楚,然而她娇媚的笑容却丝毫不减,软语道:“其实,我是有一事向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