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琚笑指着桓嶷对贤妃道:“三郎为凌庆求情,看在他的面子上,就饶过凌庆这一回。程为一,你去凌家吧。”

“是。”

跑这趟腿未必就要程为一亲自去,但是桓琚给面子,且信得过程为一肯定能把自己的意思说给凌庆听,还是点了他的差。桓琚又对贤妃的四个儿女道:“你们也要谢谢你们的哥哥。”

这话说的……

搁两年前,别说十二郎、十三郎了,合浦公主、安泰公主都瞧不上桓嶷。这个三哥出身不高,母亲地位卑贱,封了王,封户还没有弟弟多,长得也不特别出挑,读书也不特别出色,武艺也不能称雄。就因为排行靠前,就拣了这个大漏!两位公主先不服气了。再说这“求情”,【阿姨早有安排,用得着你打这顺风旗?贪天之功,你也不怕短折?未免太奸诈了!】

桓琚一声令下,她们也听了,毕竟年轻小,还是让桓琚看出了一些端倪。桓琚心中就有些不快,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一发作,不是提醒桓嶷了吗?手足之间的猜忌都是从小事而起的,还是过一时再教训吧。

桓琚装得太自然了,殿上殿下没一个人发现的,都亲亲热热地演姐妹情深给桓琚看。桓琚心道,贤妃和婕妤还是相处得不错的,孩子还小,让贤妃教教就好了。

他根本不知道,贤妃是不可能把两个女儿教到他满意的。他们家的公主,贤惠的犹如凤毛麟角,英武的当推晋国大长公主,打丈夫、殴大臣的事每年都有。就算贤妃想教,女儿能不能学会都是个问题。

梁玉卖完好,毫无负担地跟皇帝一家子告别。贤妃是不是更生气了,根本不是她会关心的问题,皇帝满意了就行。凌家?谁管它!

回到无尘观,吕娘子就拿到了一张穆士熙的手稿,脸色非常不好:“拿到了。”

梁玉道:“怎么,很难仿?”

“不,太简单了。”

梁玉接过纸张一看,这笔字还是不错的,反正比她写得好看:“简单?”

“这种字,我写过。”吕娘子黑着脸说,穆士熙的字迹和她前夫非常的像,字如其人,两个人的字在收笔的时候都憋着劲儿。当年新婚,吕娘子虽然看谁都是傻逼,还是用心想与丈夫处好关系的。其中就包括练一练丈夫的字。

吕娘子脸黑成这样,梁玉不再追问,只说:“那省得再花心思找人了。”

“不错,难得还有这点用处。”

吕娘子只消沉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神,跟梁玉讨论起故事书,甚至扯过一张纸,就用“穆士熙”的笔迹写起大纲来。梁玉也乐得她不再生气,与她慢慢讲故事,故事都是现编的,梁玉还没什么文采,内容和字迹极不协调。

次日又写,才订完前三回,凌珍珍来了。

梁玉对吕娘子道:“咱们打个赌,她是代父母过来道谢来的。”

吕娘子道:“凌家好大的架子!派个黄毛丫头就想打发了吗?”

其实凌庆自己除了上个谢表之外,还给太子道谢了去。凌珍珍这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凌母也乐得不自降身份,也就答应了。

凌珍珍来却不止是道谢这么简单,先跟梁玉把场面话说了,再拉拉梁玉的袖子:“三娘,我有句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讲。”

梁玉见她面色急切,也点头同意了,反正论起打架,凌珍珍虽然比她大两岁,个头也略高一点,肯定打不过她。到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凌珍珍握着梁玉的手:“三娘,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究竟是什么事儿?咱先说事儿。”

凌珍珍手握得更用力了,目光带了点压迫的威力,低声道:“你能不能帮我传个消息给一个人?”

第61章 酷吏初现

“啥?”梁玉惊呆了, 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凌珍珍要找谁了。可是她干啥要帮这对小鸳鸯传这种消息?这俩人到现在一件正经事都没办成, 她疯了才跟俩病鸡抱团找人打群架!

凌珍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真地道:“没错,就是托你帮我捎句话。”也许可以借无尘观一用,这里也可以作为一个接头的地点,那样就更方便了。

见梁玉依然不解,凌珍珍道:“反正,对你是有好处的。”

梁玉还是摇头:“你这样说, 我心里更不安稳了。你在京城里长大的, 我不过才进京一年,有什么事你自己办不了得我办的呢?我现在就想读读书、念念经,别的我也干不来。”

凌珍珍已将利害关系想了又想,认为萧度、自己与梁玉三者的根本目标是一致的,也就透露出了自己的意思:“我与萧郎都是一样的心意……”

梁玉还装成不知道她跟萧度有一腿,问道:“你跟什么?”

凌珍珍脸上一红, 真真小儿女态惹人怜爱。低声道:“就是,萧司空家的第三郎,我与他一见如故……”

【等等!这位大姐, 你咋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要不是亲眼看着你俩一块儿逛灯市, 我能当你是骗子打出去你信不?我跟你有这么深的交情吗你就敢跟我说这个?你这么干, 萧度知道吗?】

凌珍珍羞涩地说完了自己的事情, 握着梁玉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真诚地道:“三娘, 萧郎常对我说, 东宫名份已定,阿姐再横生枝节恐有不测,不如彼此和睦相处。我阿姐这些年谨守本份,从未逾矩,都是小人离间想从中渔利才弄得如今朝野不安。所以我们两个就想,只要没有人挑唆阿姐,也就平安无事了。”

梁玉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人才!她听得有点发怔这两人是不是傻?

见她不说话,凌珍珍又加了一把火:“我只求与萧郎永结同心,绝不愿意看到父母兄弟为了虚无缥缈置身险境。我从家里听到消息,传给萧郎让他有所准备,只有惩治了这些小人,才能让阿姐不再越陷越深。此事于你我都有利,三娘,真的是急事。”

凌珍珍将自己当作与萧度志同道合的伴侣,萧度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萧度要保太子,凌珍珍也是要保太子而不希望贤妃与太子起冲突的,这样一个结果对梁玉当然是有利的。既然如此,大家就是同一阵线的了,为了这一目标,往日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不是么?

梁玉相信,凌珍珍这水平凌庆都不会派她过来干骗自己这事儿,凌珍珍说的大概是真心的。能在贤妃阵营里有一个己方卧底是很好的,如果是穆士熙,她举双手欢迎,如果是凌珍珍,那还是算了吧。这姑娘跟萧度一个毛病,都有点眼高手低,脑子不大清楚。

这两个人以为他们能操纵一切,实际上萧度还在家里“病”着呢。凌珍珍现在连萧度的面都见不上了,还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着她的想法转吗?简直痴人说梦!

梁玉道:“你对我说实话,我也对你说实话,这件事儿,我也只能做到不外传。你见不到的人,我一样是见不到的。要见萧度,得先过了大长公主那一关。这份本事我是没有的。”

凌珍珍满眼失望:“三娘。”

梁玉揉揉额角:“这件事呢,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我劝你一句,别病急乱投医。”

凌珍珍将脖子一挺,露出罕见的刚强:“多谢好意,我要做的事,是一定会做到底的。你的命好,可以等一个结果,我是不能等的。你要是还念着情份,就真的说到做到,不说出去。”

“好。”梁玉答应得痛快。

凌珍珍微微颔首:“不必相送。”

“哦,”梁玉看着她的背影,又说了一句,“你以为他家里不知道你们的事吗?”

凌珍珍脚下一个踉跄,飞快地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的?”

梁玉觉得这事十分可乐,也真的笑了出来:“萧三都‘病’了多久了?你我都见过他,他可不是会一病不起的样子。他的哥哥们怎么都回来了?身边的儿子靠不住,找靠得住的回来呗。刘家为什么退的婚?刘家可是诗礼大族,是宁愿女儿守寡,也不会女婿才病就主动退婚的。一件两件的要是还看不明白,你再将你们俩的事情说出来,不就全明白了吗?”

凌珍珍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道:“你是说?”

【还装!萧度肯定告诉你已经露馅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你们家里知不知道,我是不清楚。不过看萧家的样子,那是真知道了。所以啊,你叫我传消息?啧,你就是叫天王老子传消息,都没用。”

凌珍珍又踉跄了一下,居然诚恳地说:“可是我们是真的想化干戈为玉帛的!炼师可有妙计?”

梁玉摇摇头:“要是有办法,我早说了。你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要是哪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也别怨到我头上。我就谢谢你了。”

凌珍珍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急道:“这可怎么办?”

梁玉双手一摊:“事已至此,爱莫能助。”

凌珍珍唤了侍女一同离开,梁玉身后帐幔里就钻出两个人来,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不是傻?”说完,吕娘子和史志远互相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别开了眼。

梁玉道:“她傻她的,咱们还是干咱们的事吧。她这性子还有点可爱。”

吕娘子就瞧不惯凌珍珍的样子,嘲笑道:“不过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罢了。”

史志远有一个小人毛病,老板夸谁他恨谁,一恨就要在老板面前用心踩一踩。梁玉夸凌珍珍,他心里泛酸,张口就来了一句:“吕娘子何其短视?”

吕娘子冷笑道:“难道她还不是个傻子?”

“当然不是。炼师,学生刚才说错了,她不是傻子,不止不傻,还很精明。她自己见不到个青年男子,东躲西藏的瞒着,炼师就可以吗?事情成了,她抱得情郎归,事情不成,没有损失。无论成与不成,炼师都担着私会男子的危险,用心何其恶毒?!”

【她就是心眼儿不大够使,顾了这头顾不了那一头。】梁玉摆摆手:“她不值咱们这么费心的,二位、二位,二位大才,心思别放她身上。咱们说说穆士熙?”仿写的高手不用找了,吕娘子写的字梁玉看过了,反正她是看不出毛病来的。

拿出来让史志远来找茬,史志远也说:“极像,可以应付了。想要完全不同也不大可能,同一个人上一个字和下一个字还不一样呢。抄录的邸报、文稿,学生也看过了,略有心得,这便草拟。不过,现在时机未到,拟好了稿子也不能现在就丢出去。”

“这是自然,既然要先生出主意,自然都是听先生的。我只想问先生一件事。”

“炼道请讲。”

梁玉问道:“听说还有联名的上疏?”

“联名?炼师知道他的党羽?”

“我上哪儿知道啊?我是问你,写奏章打草稿的时候,会在草稿上写个什么‘此处邀某某、某某’联名的话吗?”

史志远已蒙“炼师”吓过一次,再听这样的话就不害怕了,反而有一种兴奋与畏惧。【奇才啊!这份本事是天授啊!】当即保证:“炼师放心,此事学生一定办得妥妥的。哪用写全呢?关键的地方,拿墨涂一涂,嘿嘿,剩下的就让圣人去查吧!”

梁玉这里紧锣密鼓的在对付穆士熙,凌珍珍从无尘观出来,也咬着指甲在思考自己的事情。平日里叫人家“凡品”,凌珍珍还是承认梁玉确实是有脑子的居然猜出来萧家已经知情且反对了。

要如何破局呢?

以她一己之力,要去破坏贤妃的计划,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一个穆士熙就不是她能应付的了的,那是礼部侍郎,萧司空都没有能够贬斥走的人,她能怎么办呢?还得设法联系萧度。

“凡品”是指望不上了,到底不是一路人,反正自己也不是为了她。凌珍珍思之再三,决定冒一回险。原本她认为,梁玉是她认识的、方便寻找又认识萧度的人,现在她要换一个思路,找一个容易见得到萧度的人朱寂。

朱寂挨了亲娘一顿打之后并没有老实,打完了,儿子还是儿子、娘还是娘,家里还得为他的仕途操心。萧司空念在他父母不容易的份上,给他调成了御史,品级不算太高,对他这个年龄来说已是极好。御史清流,就要这股劲儿,前阵子骂穆士熙骂得风生水起,好险没在上朝的路上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如此风光,他也没忘了他的偶像萧度,总挑萧礼不在家的时候去探望萧度。萧礼可比萧度厉害得多,在朱寂的幼年生涯里“大表舅”比亲舅都狠,活脱脱是个二爹。

快过年了,朱寂遇到了一件烦心事儿,顾不得“二爹”在家,一头撞进了司空府里找萧度算账。

在萧礼的主持之下,司空府如今平和了不少,条理也顺了,萧度也被表面上解除了软禁。萧礼与弟弟几番长谈,除了知道弟弟鬼迷心窍之外,萧度也觉得哥哥是真的关心他,并非一味暴力拆散,也与萧礼谈了自己的计划。听得萧礼想召唤爹娘再来打他一顿!

【你们俩!居然妄图操控朝政了?!你们有那个本事吗?你!还出卖色相,诱骗妇人背叛父母亲人?真是斯文扫地!她出卖她的父母和姐姐,可见绝非善类!】

萧礼道:“做出什么结果来了吗?你这是智小而谋大。”

萧度道:“是穆士熙太可恨了,蒙蔽了圣人。大哥,咱们要是再不动手,被他占了先机就晚了。”

萧礼有心告诉他,圣人已经不喜欢萧司空太强硬了,一想到他和凌珍珍的关系,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万一这个傻弟弟把这话给传出去了呢?那不是找死?

兄弟俩又一次没谈拢,萧礼正有火气,朱寂来了。萧礼对朱寂的评价也不算高,年轻人轻狂一点是正常的,一直轻一直狂就得用打字诀给他锤得厚重了。多事之秋,这样的性格可不好。

朱寂还真比萧度靠谱,他是被凌珍珍设法联络上之后过来找萧度问情况的。萧度见到他十分高兴:“你来了?”朱寂深吸一口气:“你猜我怎么来的?”

“怎么了?”

“有人找上了我,说,上回你就是经我传的消息给的她。她于是按图索骥,叫我也传个话回来。”

“谁?”萧度眼中闪过惊喜。

朱寂非常不高兴:“凌兔子家的那个小兔子!”

萧度道:“是珍珍吗?”

朱寂怒道:“那样污秽的人,你真是色令智昏了!”少年人对于“自己的偶像居然喜欢上了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这件事,其愤怒比他亲娘让他娶个母夜叉还要大!一定是那个雌兔子不好!凌家该不会是祖传的媚术吧?

“莲生淤泥之中,花朵纤尘不染,”萧度先为凌珍珍辩解,继而将对萧礼的解释又说了一遍。

朱寂抓到了重点:“她能探听得到贤妃的秘密啊。”

萧度道:“对呀,如何?要不要与我一起干?家父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办事还要周全,才给了穆士熙喘息之机。若是我们能扳倒穆士熙……”

朱寂心头火热:“好。”

萧度便让他传讯给凌珍珍,朱寂也答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朱寂便起身告辞。出了萧度的房门,一转身,朱寂找他“二爹”去了。三郎说得都很好,但是中间夹了一个雌兔子他不放心。还是对“二爹”讲一讲吧。

朱寂心说,我这也是为了三郎好,凌兔子家能有什么样的好人呢?还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儿呢!跟妖妃一母同胞长出来的并蒂姐妹花儿,根子都是烂的,你敢信,我可不敢!“二爹”可得把三郎给治回来!

朱寂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向萧礼告完了状,朱寂放下心头大石,“二爹”虽然可怕,但是做事从来都是可靠的。萧礼问他:“三郎是让你传话出去,叫她稍安毋躁?”

“是。”

“传吧,告诉她,没事别找你。”

“诶?”

萧礼自有打算,“稍安毋躁”四个字是不错的,让这丫头老实点,这样才能腾出时间来收拾萧度。萧礼对朱寂还有吩咐:“怎么听说你们淘气,把袁家的孩子拐去教梁家的小娘子?”

朱寂连退三步,下意识地掩臀:“怎么这事儿还没过去吗?多大的事啊?”

不是还没过去,是太不重要了,以至于这两天萧礼才听大长公主闲谈时说完始末。萧礼对朱寂道:“不打你,你回家去对你母亲说,我说的,请她带你去无尘观里登门道个歉。”

“啊?”

“做了错事,你对人陪礼了吗?陪了袁家的礼,都没想起来梁家吧?梁家你乐意登门,至少要让观主不生气。”

“嘿,她!您不知道,那个人可泼辣了,京城鼎鼎有名的,亲哥哥都砍的。”

“所以啊,去讨饶吧。嗯?”

“唉……”

朱寂干了一件告密的事儿,回来传了个消息给凌珍珍,匆匆回家跟他亲娘哭诉:“阿娘,萧家舅舅要我去给‘铁笊篱’赔礼。”

朱寂他娘是亲娘,听了之后高兴地说:“还是你舅舅想得周到!哎哟,无尘炼师为了亲娘出家,多么的孝顺呀。你要是有人家一半儿的孝顺,我死也能闭眼了。”

然后这位陆夫人就押着儿子去无尘观里“赔礼”兼套交情去了。

还两三天就要过年了,梁玉打算把无尘观里门锁一锁,带着吕娘子回梁府去一家团圆。今天就在观里把自己亲近的人的年礼给送了,二宋不能忘了,黄娘子家也要记得,史志远二十多年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得过个肥年。阿蛮等人陪着出家十分辛苦,也得多给些辛苦钱,阿蛮的哥哥、桂枝等人的父母亲属,凡有在京城的,都曾帮过些忙,也要表示。

怎么给袁家送礼把她给愁坏了,最后还是吕娘子代拟的礼单,她终于不说“交给你办的我自然听你的”,又给添了好几样。

办完这些事,梁府那边又给送了两笼大白鹅来。却是梁满仓近来也渐渐接触些读过书的人,听说练书法的爱看鹅,还有道士养鹅养得好,很风雅,往自家庄子上挑了极肥壮的两笼,一股脑给送到了无尘观。

无尘观后面的小园里,配合着半园的桃树在桃林里建有一处竹篱茅舍,为的是应景。梁玉不大爱去那里面,她觉得忒假,谁没住过乡下的房子么?哪有这么舒服的?就把笼子打开,两笼大鹅都放了进去散养着。

放完了鹅,梁玉拍拍手就要回家,被陆夫人堵在了无尘观里。

陆夫人极会说话,见面先笑:“炼师果然不是凡人。”接着是揪着儿子的耳朵提了上前:“这个小东西先前做了混账事,可恨他竟然敢瞒着我,叫我现在才知道。”

与爽快的人交往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梁玉忙说:“嗐,那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都过去啦,再说,我也没吃亏呀。您快放手,尝尝这茶。他们都说好,我还是不大品得出来。”

陆夫人手一松,骂道:“我生的是个哑巴吗?”

朱寂哭丧着脸,老老实实给梁玉揖了一揖:“炼师,朱寂年幼无知,十分悔恨。”

一听就是非常的诚恳,恨不得从来没干这傻事,一年功夫被翻了两回旧账,谁受得了啊?梁玉笑了:“千万别,快扶起来。夫人,那会儿啊大家伙儿谁都看不惯谁,怄气的事儿不独哪一个,是都有不妥的。”

陆夫人也喜欢爽快的女孩子,心道,这不挺讲道理的一个人吗?我就说了,孝顺的人是不会不好的。一高兴,陆夫人把儿子给放了,朱寂跑得飞快,发誓再也不干傻事了。陆夫人就与梁玉一起说话,梁玉也告诉她,过完年再回来,等春天了,邀请大家来赏个桃花:“刚才家里还送来两笼鹅,要是养肥了,就烧鹅吃,要是瘦了,就放到林子里当一景来看。”

逗得陆夫人笑声不止:“哈哈哈哈,炼师真是可爱!”

梁玉没想到京城贵妇人里,除了大长公主还能有这么一位妙人,也颇觉得投缘,与她聊了很久,亲自将她送上车,自己才锁了门往梁府去过年。

梁府这个新年比去年更热闹,梁、凌两家交过一次手,以凌家受罚而告终,今年登梁府门的人就变得多了。梁玉回到家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梁满仓只要不飘,看一个宅子还是能办得到的。来往的礼节等等,已有宋奇给立下的规矩,梁满仓就在这个基础上随机应变也做得有模有样。

梁玉说一句:“还有两位小宋郎君、请过咱的袁府、严府、李府,也别忘了杜家、凌家。”梁满仓一摆手:“我都记着呢。”

家里兄嫂也各安其位,迎客的迎客,操持家务的操持家务,几个嫂子都分管了事务,笑纹都是舒展的。

梁玉转了一圈,发现事事都还算周到,高兴之余又小有寂寞:【人人高兴,衬得我在家里的时候专惹家里不痛快似的。罢罢罢,想这个做什么?要是家里离了我就转不动了,那才愁人呢!我索性什么都不管就是了。】

留在家里过年,她真跟个客人似的,家里的事情只管看着,并不插手。她一不插手,顿时又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好人,尤其是与嫂子们相处得格外的愉快。梁玉心知肚里,这个家她哪怕还俗了,也他娘的呆不久。

过年还得往宫里领宴,桓琚今年似乎很高兴,宫中大宴小宴不断,除开梁玉,他给梁满仓、南氏两人录了门籍,对南氏尤其客气,认为她是个很有道理的老妇人。

梁玉本打算过完十五再回无尘观,去年没能大大方方看灯,今年可得陪着南氏到街上逛一逛。不想正月初七这一天,她被一桩案子拖到了衙门里无尘观遭了贼。

梁玉收到史志远的消息,急匆匆赶回无尘观,看门的老徐回说已经都收拾妥当了,老鼠精来得及时,正在衙门周旋。

梁玉带着吕娘子到京兆府的大狱门口的时候,史志远正跺着脚等着她,一旁是史志远的新车。见到梁玉,史志远迎了上来:“炼师,敢这么干的都是惯偷,摸一处富贵人家,探听到狗拴在那里,先丢一块泡了药的肉,诱狗去吃,将狗药倒了,就可以大胆搬运了。观里的狗倒了一半,幸亏那两笼鹅吵闹了起来,将另一半的狗吵醒了,狗将贼人撕咬住了,引来了老徐……”

无尘观还挺大,狗也不少,这群贼从一侧翻墙进的无尘观,并不曾也不必将所有的狗一体放倒,就能从容搬取财物。只是漏算了梁玉预备的下酒菜们,鹅笼里翻了车。

史志远才说完,狱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开门声,一丝人语也听不见。一个俊美威严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问道:“可是炼师到了?”

声音很好听。

史志远心里酸溜溜的。

吕娘子拿了帖子跟他交涉,这男子点点头,对梁玉拱拱手:“下官崔颖,贼人已悉数捉拿归案。请炼师看看认不认得这些贼人,再请清点失物,原本并非必要炼师亲至,然而有些物件是御赐的,还是要交割明白的。”

梁玉道:“好。”

崔颖前面引路,梁玉心道,这是个狠人。跟着崔颖踏进大狱,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扑鼻腔。吕娘子微微皱眉,拉拉梁玉的衣袖,梁玉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狱里还算整洁,只有犯人轻微的□□声,铁链细碎的撞击声、柴炭燃烧的噼啪声,静得有点可怕。崔颖将一行人引到了一处牢房,往里一指:“就是这里了,还请辨认。”

里面倒不冷,因为火盆烧得正旺,尽职尽责地将五六块烙铁烧得通红。

栅栏间出来的屋子里横七竖八瘫着几条人体,墙上还有两个没有解下来,他们没有一个人身上衣服是完好的,都被鞭子抽得稀烂。当中一人十指极不自然地扭曲着,必然是废了这门手艺。墙上人的头发几乎都散了,左边那个秃了巴掌大一块头发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头皮。角落里还塞着一个,拼命地往里缩,但是他的右腿就像死了一样,怎么拽都无法折起来。

吕娘子先扶墙干呕,史志远继而小退一步,梁玉踏上一步,看着一屋子的破烂肉-体,又看看崔颖,拍拍史志远的肩膀说:“史先生,你说着了,这案是破了。崔官人,这些人我实在是认不出来,您审什么就是什么吧。要认什么东西,咱们现在就去认?”

第62章 敬而远之

在一群人抖抖嗦嗦的背景之下, 梁玉的八风不动实属异类。崔颖眉毛也不曾动一根,带着梁玉一行去把赃物给清点了,仿佛不管梁玉是惊是喜是平静是暴躁都与他无关。

到了一间屋子里, 赃物堆积不少都放到一条长案上。这是一群惯偷, 没出手的赃物不止无尘观一处。梁玉跟吕娘子拿着单子对了对, 将自己的东西领了出来, 崔颖也只是让她签个字, 证明东西领到了,继而将她将了出去。

回到无尘观,吕娘子与史志远都有些不自在, 认为在崔颖面前失了气势, 两人难得没有互相攻击, 一起在梁玉面前说崔颖这货太讨厌了。吕娘子认为崔颖是“刚则易折”, 史志远则说崔颖是在“卖直, 从来酷吏难有善终。”

梁玉就说:“先生不是说圣人要用酷吏吗?随便圣人怎么用呗。”

吕、史二人听了,吕娘子道:“也是, 我这就去亲自将观里上下再巡视一回。”史志远则说:“炼师,学生曾说过圣人会用酷吏, 没想到这个酷吏出现得这么早。酷吏有了, 咱们准备的事情也可以提前了。学生这就去准备。酷吏是把双刃剑, 刀柄握在圣人手里,炼师还是要当心的。”

梁玉笑道:“我看这一个先还杀不到我头上。先生且去, 给崔颖找点事做。”

史志远乐了, 捻须道:“不错不错, 凭他再狠戾再狡诈,还是要为炼师做事。”拍完一记马屁,史志远屁颠屁颠地跑了。

吕娘子还没回来,梁府又派了人来。梁大郎领着儿子,带着大队家仆风尘仆仆地杀到。梁大郎代表父母以及他本人发表了意见:“要不咱们还是搬回家住吧,不就是做女道士吗?这道观还留着,你就是换个地方,名儿还挂这儿。行不?”

梁玉出家半是为了母亲,半是为了自己,是绝不肯再回家的。

兄妹俩僵持良久最终达成了妥协,梁府派王吉利携几名青壮家丁过来守护,梁玉可以暂时不回家。梁大郎心道:鹅比狗还管用呢,回头再挑两笼鹅来!梁玉心道:不用回家住,真好!

无尘观里遭了贼,梁大郎绝不是唯一一个关心的人。从李淑妃的嫂子开始,到刘湘湘都派了人来问候,甚至刘夫人也派了孙子袁樵亲自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袁樵心急如焚,一路策马狂奔到了无尘观前,被老徐给拦了下来。老徐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来过,不大确定地问:“这位郎君,您是?”

袁樵压下将他赶开的冲动,示意“二条”递上了拜帖。老徐不识字,说一声:“您稍等,小人这就去禀告……”袁樵恨不得自己跑到后面去,无奈背后还有一个刘夫人派来压阵的老妈妈,袁樵人站着,眼睛不时往这老妇人身上瞟,老妇人是刘夫人心腹,看着袁樵长大的,随便袁樵怎么瞟,她都不动如山。

直到吕娘子跟着老徐过来,一看袁樵便大喜:“原来是郎君到了,快里面请。”

袁樵脸上也透出点喜意来:“阿姐,她怎么样了?”

吕娘子道:“三娘回家过年,能怎么样呢?失窃的财物也追回来了,郎君放心。啊,到了。”笑着招呼老妈妈去喝茶。老妈妈笑道:“奴婢领差而来,可不敢离了小郎君自家去吃茶,娘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