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谨慎地说:“是不是先告知蒋大人一声?”

“这些案子还不是要交到他手上?你去跟雷鸿说一句好了。”

“是。”

“阿绾,你也赶紧回吧,在明家一切小心。”

“是。”

阿绾上车时,明微正在把玩那枚金簪。

“这酒楼,是皇城司的据点?”

“你怎么知道?”

明微道:“连卷宗都放在这里,可见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阿绾没有否认。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被人捉奸,看来人家没把皇城司放在眼里啊!”

阿绾瞥了她一眼:“你不必煽风点火,公子已经决定反击了。”

明微一笑,将金簪合上,插回去:“其实变一变方式也好,既然缓着来没用,那就来点激烈的。忙中出错,才好下手,对不对?”

阿绾哼了声。

明微懒得与她争闲气,闭目养神。

不多时,马车回到明家。

明微进了余芳园,发现二夫人正在等她。

“二伯母。”她低身行礼。

二夫人扶住她:“快别多礼。”

明微顺势起身,问素节:“怎么叫二伯母喝凉的茶水?你们待客也太不上心了,还不快些上新的。”

素节答应一声,重新沏茶去。

明微请二夫人坐下:“二伯母有事与我说?”

二夫人看她一副主人样子,心情复杂,说道:“伯母在你母亲灵前立过誓,要将你当成女儿一般照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小七,你实话与伯母说,你与那位公子,有没有私情?”

这问题,果然不见外。

明微含笑道:“二伯母为何这么问?”

二夫人道:“若是没有,日后你就别去见他了。你一个姑娘家,吃亏的总是你。待你孝期过了,家里便好好为你择一门婚事,将来自有美好姻缘。若是有…”

“有则如何?”明微很好奇,这位二伯母到底是什么态度?

二夫人咬咬牙:“若是有,伯母少不得为你周旋,叫他给你一个名分。”

明微心中一动,口中说道:“他深受圣宠,又有贵妃姨母,婚事自然不能自己说了算。何况我们家的门第,对他来说太低了。伯母莫非要我去做妾吗?”

二夫人道:“明家门第不高,但你曾祖名扬天下,说起来也不算辱没他。伯母京中还有些人脉,自然是尽力为你争取正妻之位。倘若不成…再为你另择佳婿,定然不委屈你。”

到底没叫她去做妾。

这位二伯母的忏悔之心,还算真诚,没让她白费劲。

明微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可是,二伯母,我不想嫁人了呢!”

080章箫声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明微都没想过嫁人。

身为命师,必须以天下为己任。而天下太大,命师要背负的因果也太重,成婚生子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并没有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的人。

如果有的话,上面的理由全是废话…

真有所爱之人,管它天崩地裂,自然是成事再说。

所谓命,从来就不是让人信的,而是让人争取的。

至于这辈子,她要做的事情太大,哪有闲心情嫁人?浪费精力啊!

可是这话听在二夫人耳中,有了另外的含义。

“你、你与那位公子…”

二夫人颤着声,她虽然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听明微这么说,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七八年前。

那时候,大姐儿从信园回来,哭着跟她说了那件事。

好像天塌了一般。

明微知道二夫人误会了,但她不准备解释,反倒叹了口气:“二伯母不必为我为难。待母亲的事了了,我便去京城舅舅家,与他们说明情况,退了那门亲。至于以后,现下不想想这么多。”

她强颜欢笑:“二伯母多年不在京城,便是有些人脉,再拾起来也不易。何况这事太为难了,本就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何苦自取其辱?”

“小七!”二夫人忽然抱住她大哭,倒把明微吓了一跳。

是她演得太真了吗?

“二伯母…”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二夫人哭着说,“你放心,等你去京城,伯母随你一起去,向你舅舅请罪。这事怪不了你,望你舅舅怜惜,不要退亲…”

明微拍了拍她的后背,仰头看屋梁。

竟然如此有用?看来她低估了二夫人心中的愧疚。

于是打起精神哄她。

“二伯母别伤心,不是舅舅的事,是我自己…”

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让二夫人情绪稳定下来。

“总之,你不能再去见他了。”二夫人坚决地说,“你二伯那里,我去说!”

明微自然顺着她的意,满口附和。

至于以后怎么做,反正二夫人说了不算的。

于是二夫人带着满脸的坚决离开了,仿佛奔赴沙场。

阿绾吃着一颗梅子蜜饯,说道:“你这样不厚道啊!她怕是要为你与明二老爷大吵一架。男人当家,夫妻吵架,吃亏的肯定是女人。”

明微笑笑:“我不记恨她没救人,毕竟她没能力救。但是,落井下石的事情她干了,讨回一点公道总是应该的吧?”

阿绾想了想:“也有道理。”

“再说,让她与明二吵一架,更能认清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嘴脸。这对我们接下来做的事,更有好处。”

阿绾若有所思:“你果然要利用她。”

“这怎么叫利用呢?”明微温声解释,“她心里有一把火,在女儿出事的时候就已经燃起来了。她只是不能反抗,因为那是她的丈夫,一家之主。如果明二出事,她的孩子就会跟着出事。这是不得已的顺从,并不是真的想当帮凶。”

“而我,现在给她一个理由,甚至可以解决她的后顾之忧,让她可以尽情地释放心里那把火,为女儿报仇,让孩子脱离泥淖。你说,这怎么能叫利用呢?”

“…”阿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扔出四个字,“巧舌如簧!”

明微丝毫不觉羞耻地笑了:“多谢夸奖。”

“我不是夸奖!”

“我就当夸奖听了。”

“…”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余芳园里百花盛开。

明微坐在檐下,将打磨好的箫凑到唇边,吹了几个音。

“我的手艺,到底不如师父啊!”她说。

坐在旁边的阿绾问:“你师父是…”

“自然是上一任命师。”

阿绾哼了声。真会搪塞,她要听的是个答案吗?想知道的当然是姓甚名谁,什么出身,又做出过哪样惊天动地的事。

命师消失得太久了,以皇城司的情报网,也找不到太多的线索。

明微笑了笑,不与她抬杠,继续吹箫。

师父的出身来历,她现在不能说。

算算时间,还有一两年,师父才会出生。

一个在世间还不存在的人,怎么去讲他的出身来历?

指下乐声由滞涩变得流畅,慢慢连成曲调。

长辈新丧,在家中吹乐本不恰当。还好箫声幽咽凄清,正好与气氛相衬。

便是有人经过余芳园,听得这箫声,也只是在心里叹一声。

从这天起,每日下午,明微都要吹一会箫。

慢慢的,仆妇们也听惯了。觉得七小姐大概是内心悲伤,需要纾解。

可怜的,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病好了,又失了母亲。二老爷不喜欢这个侄女,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么吹了几日,多福跑过来,激动地说:“小姐,那个影子身上血煞很淡了!”

明微笑着问她:“你不怕了?”

多福道:“奴婢不怕!这些鬼怪,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学会本事,把它们打倒就好了!”

“多福真勇敢!”明微夸了她,又问,“昨日教你的口诀,学会了吗?”

“还不太会…”多福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太笨了,小姐教的东西,总要学好多遍才能记住。

“没关系,不会就多学几遍。”

“是。”

多福高兴地走了,回去继续背口诀。

阿绾不满:“我学得可快了,为什么不教我?”

明微瞟她一眼:“听说,想进玄都观学艺,要么天资纵横,叫他们主动收徒,要么上门就奉上千金…”

“你要钱早说嘛!”阿绾道,“回头我跟公子说。”

“你有钱早说嘛!”明微也道,向她伸出手。

“干什么?”阿绾被她弄糊涂了。

“你给多少,我教你多少。”

阿绾瞪了她一会儿,恨恨地褪下手上的镯子:“这个最少值五百两!”想想不甘心,又说了一句,“没见过这么财迷的高人!”

“那是你没在红尘里打过滚。”明微将手镯收进怀里,“我现在无父又无母,家中财产又不会分给女儿,可不得多为自己打算?来,教你一段值五百两的口诀。”

081章可喜

祈东郡王是个规矩人。

不止东宁官员,东宁百姓也这么觉得。

自从祈东郡王来到东宁,就老老实实过着郡王该有的日子。

对一个郡王来说,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不是缺点,勤奋好学、德行出众才是。

不插手地方事务,跟官员没什么来往,就是作风奢侈点,行事霸道点,这真不是什么事。

强占良田、纵奴行凶,当然有那么几起。但也就是那么几起而已,还不到引起民愤的地步。

那是郡王,招惹不起的。普通百姓有这样的认知,只要不过分,都算规矩。

因此,当那些旧案被翻出来,苦主告到巡按御史面前,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看看这位蒋青天,是不是真的铁面无私,连郡王也敢论罪。

于是,街头巷尾的闲话,终于不是明家如何闹鬼,而变成了蒋青天如何审案。

相对于风口浪尖的祈东郡王,吴知府悠闲极了。

蒋文峰来到东宁,虽然也依职责巡察了各项事务,但没有为难他。

是以,他的日子并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每日办公,下了衙便到街上溜达,看看各家古董金石铺子是不是有好货。

这日,吴知府与往常一样,晃到玲珑轩。

“府尊来啦!”玲珑轩的大掌柜笑眯眯迎上前,“您来得可巧,早上才到了一块上等的田黄石,您给赏鉴赏鉴?”

吴知府哈哈一笑:“那倒是来巧了。走走走,看看去。”

大掌柜将吴知府请到楼上,进了珍藏室。

四面墙挂满字画,多宝架上皆是珍品,大掌柜不知道挪动了什么,其中一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小间。

“您请进。”大掌柜笑吟吟。

吴知府颔首,进入小间。

这小间小得可怜,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吴知府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

“王爷。”吴知府恭敬行礼,又对另一人拱了拱手,“伍先生。”

东宁能被称为王爷的,只有一人。

祈东郡王微笑,指了指:“坐吧。伍先生也坐,这里没有外人。”

吴知府笑着应承:“是。”

站在祈东郡王身边的文士也施了一礼,与他一同坐下。

“恭喜王爷。”吴知府坐下来,第一句便是,“终于把那些事拿出来了,可见他们已经没招了。”

祈东郡王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吴知府摆手,“王爷本就没做什么,不怕他们查。是伍先生的功劳,不过小小的挑拨,就叫那位沉不住气了。”

那位伍先生却笑着摇头:“不是,不是小可出的主意,不敢居功。”

吴知府面露惊讶:“竟不是伍先生的主意?”说着再次拱手,“原来王爷身边还有伍先生一般的高人,当真可喜可贺。”

祈东郡王颔首而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还当他怜香惜玉的表相是装的,现下看来,倒有几分是真。”

吴知府道:“佳人难得,那位明七小姐如此形貌,又那般伶俐,他岂能舍得?谁说用美人计,就要送上美人?叫他心生怜惜,为此动怒,才是大大有用。”

三人相视,笑了起来。

憋了这些日子,今儿总算畅快了。

还当他这个皇城司提点有三头六臂,不管看起来多么纨绔,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原来这么好对付?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费什么劲。不过是,看准了他在私会美人,叫王妃领着人去酒楼走一趟而已。

然后就传来好消息了。

状告?告吧!把这些事翻出来,正说明他找不到别的由头了。

一个郡王,干点不法的事算什么?所谓抢占良田,无非就是瞧人家田地好,低价强买来建园子而已。至于纵奴行凶,哪家豪强没干过?

与皇帝血缘如此相近的郡王,干这些事不是罪过,什么都不干才是罪过。

“王爷怕是要上书请罪了。”吴知府歉然道,“恐怕也免不了被申饬。”

祈东郡王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忍忍就好了。”

夹着尾巴做人嘛,这些年,他不都是这样过的?

吴知府没在这里留太久,半个时辰后,便出了玲珑轩。

仍旧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去了另外几家金石店,才打道回衙。

明微足不出户,外边的事却源源不断传进她耳中。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她将小纸团扔进博山炉,看着它变成黑灰。

阿绾皮笑肉不笑:“身为红颜,不知您感想如何?”

明微认真想了想:“还不错。有杨公子这么位裙下之臣,很满足虚荣心。”

“哼!”

“小姑娘脾气别这么大。”明微语重心长,“你看你又气不到我,何苦一直给自己气受呢?”

阿绾道:“我今年十六,您老贵庚?”

明微笑:“你只知这具身体十五,可知我真实年龄为何?焉知不是七老八十,活成人瑞了。”

阿绾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

明微老神在在,往砚台倒了些水,随便磨了两下,提笔画符。

“这些日子,我将余芳园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那把锁。”她一边画一边说,“我怀疑,这个锁在外面。”

阿绾问:“那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