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没敢说,他们要建的不是大宅子,而是一座城堡,只道:“只要先生有本事,该给的待遇必然会给,我家公子不是小气的人。”

对方喏喏,小心翼翼地提出,要一间单独的屋子,清净一些,方便他画图。

阿玄自无不允。

吃晚饭的时候,明微听说那位留下了,点点头:“看来不是头目,也是重要人物。”

阿玄大吃一惊:“他有问题?”

明微笑眯眯。

阿玄犹豫着是不是去辞退他,就听她道:“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监工,这破地方,这样的人才到哪里找啊!”

“明姑娘…”

“物尽其用。”明微说得意味深长。

阿玄看了眼自家公子,果然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希望那些强盗别再送人来了,再这么下去,马场都快成贼窝了。

在高塘牧监的日子过得很悠闲。

有阿玄这个苦力,基本把所有的事都挑起来了。

阿绾因为跟明微不和,不乐意留在屋里,便帮着阿玄干活。

多福和小彤不是在外面野,就是琢磨着做什么好吃的。

宁休就当个门神,他那身风度气质,随便哪往一站,人家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杨殊也很忙。每天领着家将们练完功,就琢磨着怎么往胡地渗透,或者从西北军弄消息来。

明微说,北胡八部在互相攻伐,要找准时机,就得弄清楚那边的形势。

相比起来,明微反而是闲人一个,连监视的活都让小白蛇干了,她除了晒晒太阳吃吃喝喝,没别的事了。

那位侯大匠——就是易容的那个,没几天便拿出了画好的图纸,呈到杨殊面前。

杨殊懒洋洋地倚在堂屋的小几上,一个劲地挑毛病:“屋子太少了,这么点,怎么够住人?将来本公子养的人可不少,放牧的织布的种菜的…太少太少,怎么也得再添三五倍。”

于是侯大匠回去,连夜赶工,又画了新的图纸出来。

这回杨公子有点满意了:“这个看起来还不错,就是屋子太矮了,本公子要建一座高楼,能远眺的那种,懂吧?嗯,多建几座吧。”

侯大匠又把屋子齐齐往上拔,还在前后左右添了几座高楼。

杨公子摸着下巴挑刺:“这样子不大好看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阿玄身为一个好下属,马上道:“公子,屋子多了又大了,这院墙不能太矮吧?”

杨公子拍掌:“没错!这样就不相衬了。”

侯大匠心思急转,看来这位公子喜欢排场,那行,改院墙为城墙吧!

杨公子听了他的建议,有点满意:“听说前朝流行坞堡,建得如同一座小城一般,极是风光,干脆你就照那个样子建吧!”

侯大匠还真会建坞堡,他先祖留下的图里,就有现成的坞堡建筑图。拿给杨公子看过,改了不够美观的地方,又添了几样东西,终于定下来了。

他松了口气,拿着图纸督造去了。

明微从屋里出来,杨殊已经收起了浪荡的表情,看着侯大匠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还真有点本事。”他对明微说,“建筑我不懂,但怎么守城是学过的。他提出的几点建议,正中要点。”

明微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道:“这么个人才,不容易吧?”

杨殊不悦地嘀咕:“明明有本事,怎么就走这么条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有本事跟干坏事是两回事,史上多少奸臣,论起来都是大才子,兴许人家的志向就是当强盗呢?”

杨殊无言以对:“也是。”

“不过,有本事是他运气好。”明微笑眯眯,“如果没本事,杀了也就杀了。有本事,留下来用用也无妨。”

杨殊握着茶杯,恶狠狠地说:“留下来也行,必须把他这贼性给扭过来!”

明微失笑。

说起来,她跟杨殊实是两个极端。他看似纨绔,实则被长公主教得极好。而她,干的事似乎大公无私,在小节方面是真的不拘。像侯大匠这种人,她可懒得去扭正,只会想法子制住,让他为自己所用。

如此半个月过去,地基都要打好了。

杨公子发话:“本公子可不想在这破屋子住太久,重要的是快,钱好说!”

而消息传开,附近的商家知道这里有钱可赚,源源不断地送货过来。

一时间,高塘马场迅速变成了一个比县城还要繁华的地方。

知县冯易知道此事,心情复杂极了。

商队路过,带活了本地的经济,而那些贫民,也都有了挣工钱的地方,一时间高塘县欣欣向荣起来。

323章计划

地基打完,剩下就等建材到位,盖房子了。

侯大匠抱着一壶酒,在自己的房间里美滋滋地喝着。

“先生,”外头有个劳力喊,“小的们做完了,您给看看这活对不对。”

侯大匠一听这声音,扬声道:“进来吧。”

那劳力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虽然打扮不同,但他与那晚的壮仆分明是同一人。

“先生过得自在啊!”他压低声音,带了几分嫉妒,“好酒好菜伺候着,您要什么给什么。”

侯大匠的日子确实过得爽快,阿玄说公子不是小气的人,半点没错。

确定他有真本事,督造的活就彻底交给他了。吃是最好的,用的东西随他挑,只要他一句话,都给备齐。

侯大匠甚至觉得,在寨里都没有这么好的日子。

毕竟那些土匪无法无天,哪有这么听话的?更不用说生活情调啊,这些东西。侯府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不过,侯大匠一看这劳力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了摸胡须,给他倒了杯酒:“再自在,能有自己当了主人自在?”

一句话就打消了此人的疑惑,笑道:“这么说也是。”

他一口饮了杯中酒,咋吧两下嘴,回味无穷:“不愧京城来的贵公子,咱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咱们这么多人,能喝着这酒的人,只有先生你啊!”

说完,马上就问:“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咱们的人可都混进来了。”

侯大匠拧着眉头道:“才两个月不到,现在动手太仓促了。”

劳力不满:“两个月够了吧?当初我们谋算县衙,也不过这么点时间,人还没这么多。”

侯大匠不悦道:“你以为这里比县衙容易?看到公子带的家将了吗?武将世家出身,个个武艺高强,还纪律严明,真打起来,上百个都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劳力道:“先生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再厉害,也就二三十个人,剩下那些牧民和苦工,能顶什么用?咱们可有几百号人手,一拥而上,还制服不了他们?”

“这还真未必!”

劳力感到不快:“先生别是自己日子过得太痛快了,不想冒险了吧?你过得好,咱们兄弟可是天天干苦活。”

这句话可就带了疑心了。侯大匠心中生怒,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武力,要依赖这些人,就缓了语气,说道:“这是说哪里话?我还不是为了兄弟们少些伤亡?富贵当前,要是丢了命,岂不可惜?”

“但愿先生真是这么想的。”劳力捞过那壶酒,又喝了一杯,“先生本事难得,一定能顺利安排出万无一失的计划,我们等你的消息。”

他站起来,抹着嘴唇道:“酒还能尝个鲜,不知道女人什么能沾一沾。”

侯大匠听着觉得不妙,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没成功之前,一定要沉住气,这里的女人,我瞧着不好沾,可别坏了事!”

“知道了!”劳力带有几分不耐烦地挥挥手,开门出去了。

侯大匠独自坐了会儿,叹了口气。

这就是受制于人的弊端啊!任凭他有千般机巧,人家有武力在手,都不得不顾忌。没有冲突的时候,对他一口一个先生,客气得很。一旦不满意了,翻脸就不认人了。

身为一个自视甚高的师爷,最忧愁的大概就是遇不上良主。若是姜太公不曾遇到文王,孔明没能见到刘备,或许根本不会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侯大匠将这番感慨抛到脑后,拿起马场的地形图,聚精会神地思考起计划来。

强盗就是强盗,既然来提醒了,说明他们已经忍不住了。再强行压着,只会让他们疑心更重,到时候反而坏事。

也罢,只能计划得周详一些了,得想个法子把那个玄士调走…

一道烟气飞进堂屋,化出小白蛇的模样。

“强盗就是强盗,随便挑拨一下就忍不住了。”明微说。如果侯大匠听到,八成会把她当成知己。

对面的阿绾瞟了她一眼,心道,忍得住才怪。

那位侯大匠,要什么给什么,就差把人家捧上天。而那些混进来的强盗,从早干到晚,吃着大锅饭,酒色不能沾,除了发的工钱还算多,简直苦不堪言。

对真正的劳力来说,不菲的工钱就是他们最大的慰藉,但强盗要是满足于此,他们也不会当强盗了。

再加上公子少少几次现身,那种跟西北小县一点也不搭的奢靡与贵气,还不刺激得他们头脑发昏?

“小姐,吃冰盘。”多福献宝似的端了一个银盘来。羊乳碎冰上铺满了各色西北难得一见的瓜果,冒着丝丝凉气。

阿绾酸溜溜道:“五月份就开始吃冰盘,也不怕闹肚子。”

多福瞟了她一眼,不理会。

她已经学会了对付阿绾的绝招,就是不管她说什么,都当没听见,那样阿绾只会更生气。

果然,阿绾见她不说话,气呼呼地揪帕子去了。

杨殊瞅了一眼,喊道:“小彤,多弄两个冰盘来,我也要吃。”

远处传来小彤的应声,阿绾马上开心起来。

杨殊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看他很警惕师兄,怕是会对他下手。”

明微吃了一口碎冰:“他应该会先想办法把先生调走,如果不行,再制定策略困住他。侯大匠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能感觉到,先生是个比他强大得多的玄士。”

“那我们先一步把师兄调走,省得他再出什么诡计。”

明微笑眯眯地瞅着他:“你是担心,先生不小心被他坑到吗?”

用意被她看穿,杨殊有点不自在,口是心非:“我担心他干嘛?他不是很厉害吗?”

明微不跟他顶嘴,只道:“也行。过几天会有新的商队来高塘,正好叫先生去一趟县城。”

嗯,把人调走,好叫侯大匠放心施为。

估计这两个月,他也很焦灼,明明会玄术,却一丁点都不敢用,担心被人发现。

只要宁休一走,他放胆子去做,反而更容易跳进陷阱。

324章动手

侯大匠原本只是试探着提出,有几只商队即将抵达高塘,但是听说路上不怎么太平,万一货物被劫,可能会延误工期。没想到公子二话不说,让那位宁先生去接应。

答应得这么干脆,让侯大匠心情极其复杂。

即使在贼窝,他的建议也总是被那些没脑子的强盗颠来倒去地怀疑。

不管怎么说,宁休就这样出发了。

侯大匠亲眼看着他离开马场,半天后,负责监视他的强盗回报,他确实去了县城。

侯大匠放下心来,又向杨殊提出,反正材料还有几天才能到,端午又近在眼前,是不是休息几日,放劳工们回去。

杨殊又应了。

于是,劳工们欢欣鼓舞地带着工钱回去过节,马场空了一半。

侯大匠数了数手指头。

剩下有三拨人,那些契工里有不少老弱妇孺,没多少战斗力;牧民们倒是拿得起刀,但是武力不强;最难办的就是那几十个家将了。

叫他们多多带人来吧,最起码三百人以上,把握才大一些。

到时候封锁掉去县城的路,不能惊动守军。

侯大匠一项一项地推敲着,抽着空吩咐那个长相有点凶恶的劳力。

终于等到动手的时候,劳力兴奋极了,自是言听计从。

端午到了。

条件所限,没有赛龙舟可看,但公子还是决定犒劳一下辛苦了两个月的牧民和契工们。

于是这天晚上,工地前面点起了明亮的篝火,各色食材不限量地送上来,想吃随便拿,等不及厨工,也可以自己做。

最重要的是酒,平时并不供应,今天却随他们喝。

明微没去凑热闹,她坐在廊下,吃着粽子和小彤说话。

小彤羡慕地看着尽情欢笑的人们,她也想像他们一样玩乐。

明微就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为你好。今天晚上,你哪里都别去,好好跟着多福。”

小彤不明白:“为什么呀?”

“因为今晚很危险。”多福将剩下的粽子塞进嘴里,回答她。

小彤懵懵懂懂:“难道是你们说的那个…”

明微笑眯眯:“你知道就好。”

小彤不说话了,安静地吃粽子。

时间差不多了,牧民和契工们纷纷散去,杨殊带着些微醉意,回到屋前。

明微站起来,扶着他往屋里走。

那个长相凶恶的劳力,死死盯着公子身边那个姑娘的腰肢,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肉。

杨殊伸手一揽,挡住明微的腰,低声道:“真想现在就去挖了他的眼珠子!”

明微轻笑:“你这是吃醋吗?”

“哼!这种人的醋有什么好吃?”杨殊不屑一顾。

不算吃醋,只是喜欢的姑娘被别人觊觎,总不是件快活的事。

“放心,你能摸得到,他也就看这两眼。”明微侧过头,余光瞥向那个劳力,眼中的冷意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被人当成肥肉盯了这些天,她自己也够恶心的。

哪知道,身边传来一声轻咳,抬头一看,杨殊的耳朵又红了。

咦?她眼珠一转,将之前的话想了一遍,笑了。

因为“摸得到”?这回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调戏的意思。

门推开,她跟进去。

“快去洗澡,浑身酒气,臭死了。”

“哦。”杨殊乖乖地去后头洗沐了。

等他洗完回来,明微扭头吹了烛火。

“干什么?”黑暗中,杨殊的声音有点紧绷。

“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忙,才好动手啊!”

忙…

好内涵…

杨殊不知道漫不经心说着这句话的明微,是不是意识到了,但他听到的时候,确实浮想联翩了。

但是今天,不是浮想的时机。

明微坐在桌旁,将手指搭在自己的箫上,警惕心提升到了极致。

她的冷静,扫去了杨殊的绮思,从鲛皮伞里抽出自己的剑,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马场完全沉寂下来,只有几个守夜的家将,安静地巡逻。

侯大匠也吹熄了烛火,闭着眼睛,坐在桌边一下一下叩着桌面,计算着时间。

等到窗边传来轻轻的叩声,他猛然睁开眼,黑暗中眼睛闪着精光。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他推开窗,低声问:“人都睡了?”

那边传来劳力含糊的回答:“嗯,都睡得差不多了,只有值夜的人还醒着。”

“公子呢?”

此人的声音透出一丝妒意:“和美人进了屋就没出来,灯都熄了。”

侯大匠点点头:“动手吧!”

“好。”

劳力飞快地不见了,侯大匠悄悄出了门,在黑夜中无声地走动。

他取出数道灵符,一一贴在自己相好的位置上。

最后站准方位,掐起指诀:“——起!”

夜色中,一道幽暗得几乎无法分辨的红光,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马场围得结结实实。

从这一刻起,马场将被隔绝,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被外面察觉。

这就是他来应聘大匠的原因。

建宅完全由他督造,可以很方便地设下阵法。

只是有那个玄士在,他不敢做得太显眼。现在,最让他忌惮的玄士被调虎离山,终于可以把阵法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