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给我人情,别给我摆脸色看就万谢了。

“代理权?”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闪过几丝别扭:“算你帮姐姐的一个忙——你知道,想要去总部,拿下代理权是个好筹码,我也是试着问问宗晨能不能帮忙,没想到他竟答应了,想着是卖着你的面子。”

“不是说这个,那你事先也得和我打个招呼…”我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宗晨没有提任何条件就答应了?”

“是啊,他帮我约了蓝田的市场部经理,一起吃了几顿饭,当然了,我提供的条件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你们什么时候签的合同?”我忍着怒气。

“…就他找你谈话的前一天啊,怎么,没和你说起?他的条件,就是要以你的名义签约——我就知道,他是卖着你的情,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

也就是说,宗晨压根是在耍着我玩,什么追医生——都是假的,就算我不答应,代理权也早就拿下了…该死的,被他摆了这么一道。

“好啦——你老情人还是不错的,至少都还替你着想,或许刚见面那会只是逗你玩的…”头儿笑笑,慢悠悠开口,“不过简浅,我得告诉你。宗晨他——不适合你,帮你只是因为念着旧情,你可别又陷进去。”

头儿若有所思,蹙着眉尖,继续道:“怎么说呢,总感觉他有点像在…听说他这次回国,只是为了跟蓝田一个新项目,项目结束就回去了——想必你刚也听到了,他的母亲在英国又病重了,也就是说,他呆不长,或许因为如此,才念着旧情,帮你一把,明白?”

我哪能不明白,我明白着呢,宗晨他是念着旧情——他念着妈妈的情,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所以即便他讨厌我,恨我,却也还是会在生活上提供帮助。比如,一个更好的工作。

我想起那夜他看着妈妈照片时悲伤的神情,或许,他那晚陪着我,也只是因为出于愧疚遗憾——没有回来见着最后一面,没有参加葬礼。

所有他愿意提供物质上的帮助,不显山露水的。但在情感上,他无法做到,才会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与不屑。

心底一片悲凉。

不过,注定今晚伤心的人,不止我一个——我明白头儿为什么火烧火燎的让我赶过来。

红豆与宇宙<2>

聚会即将结束时,阿木和那位苏小姐甜蜜蜜的当众宣布,下月举行婚礼。

我惊愕的看着一脸淡然的头儿,她的手指简直是掐进我肉里了——我望着那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心底有了答案。

“那贱女人谁啊?”我终于破口大骂。

“你以后直接的顶头上司,蓝田的,苏眉。”头儿咬牙切齿的声音终于让我安心了些——我怕她憋死。

“靠!”这下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我们走,”拉着她的手往外拖,“看着心里添堵。”

“不,浅浅,”头儿轻轻开口,“让我看完——这样,就会彻底麻木死心了。”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傻。

“你让我去会洗手间。”我端起满满一杯酒,朝中央走去。

我绕过一众前去祝贺的俊男靓女们,笑着朝阿木举杯:“恭喜你啊,又要当新郎,又要当爹的,也真不容易…”

说完我将那杯红酒朝他脑袋上泼去:“代我问候你母亲。”

四周安静到诡异,我未来的直接顶头上司脸色铁青,见了鬼似的。

说完我慢悠悠的走了,现场处变不惊的,大概就是那两位蓝总。

蓝安悦懒洋洋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而那位蓝安明,竟然似笑非笑的,带着淡淡嘲讽:“据说用红酒洗头,对发质有好处。”

现场有人笑了出来,气氛意外的缓和回来,我不知道那两位脸色如何,只是有些担忧还能不能进蓝田。

“很有趣嘛…宗晨的小丫头。”

我听出是那位毒舌的声音,蓝安明,天,我忽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没绯闻了——这样的男人,谁受得了,怪不得他的小龙女要躲到国外去。

最后,我拉着头儿匆匆走了,怕有人半路出来报复,直接叫了出租去钱柜。

头儿一路沉默着,只对我说了句:“傻瓜,以后在蓝田,有你好果子吃。”

我们两人叫了个大包,空荡荡的包厢,看起来特凄凉。

我得履行义务,于是将关于失恋的经典语句都说了一遍。

“不就是个男人嘛,天底下两条腿走路的男人多的去了。”

“没和你在一起,是他瞎了眼,他的损失。”

“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且还是根烂草。”

“哎,你之前给我介绍的那些男人都挺不错的,我还留着号码呢…”

我絮絮叨叨说的口干舌燥,转身一看,吓一大跳,她什么时候叫了白酒——

此时的她,再没有刚刚的淡然,瘫在沙发上,唧唧哼哼的也不知唱些什么。

“我说,阿木有什么好…”

“他烧的菜好吃——”她忽然开口了,“我们刚认识那会,他天天借口家里煤气断了,跑到我家来…一个大男人,烧的菜比我还好吃。”

“那是你烧的菜太难吃了。”我忍不住提醒。

她似乎压根没听到我说话:“那时候——你知道,几乎是我们两个人,一条街一条街的跑,记下所有商铺位置,联系客户与业主,分公司——是我和他一次次跑出来的…住的是不到二十平米的农民房,隔音效果要多差有多差,呵…我们那时候甚至还想养只狗…”

“是我们跑出来的…可他现在竟然抛弃了,他不要了,他说累了…那时候就不累,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精力,白天跑客户,晚上写项目计划,还做三菜一汤,接着还收拾房间,一天就睡三四小时…怎么现在说累就累了,浅浅你说,人的心怎么会忽然累了呢?”

她的眼泪不停流出来,我想起泼红酒时阿木决绝的神情——他本来是可以避开的,或许那一刻,阿木也是想起了做三菜一汤的日子。

“以前做什么都有动力,想到还有他一起,想到我们的爱情,可后来才知道,那是最廉价不过的东西,最先被放弃——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苏眉的背景与人际关系,那是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他是累了,这么多年了,依旧是个分公司的经理,在这个城市,甚至还买不起一套房子…而现在,只要和苏眉结婚,什么都解决了,前途无量的事业,庞大的人际网络,区委书记的女儿…”

“知道分手那天我怎么和他说的吗?我说,去吧阿木,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不拦你…可他却抱着我说,我也想要你…人怎么能那么贪心呢,这也要那也要,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就说,你自己选吧,爱情与更好的前途——我不自量力,我知道的,这年头,爱情拿来做什么,买得起一平米的卫生间吗…”

这个样子的头儿变得让我不认识起来,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很多,关于曾经的,以及以后。关于两个在异地打拼的情人如何丢失了爱情,关于某些苍白无力的事实。

这就是成人世界的爱情。随时可以为了利益而牺牲,成了最不要紧的筹码。

“他们…还没结婚,你去将阿木要回来,他还爱着你,不是吗?”

她像听到一个笑话,不可抑制的笑起来。

“哈哈,傻丫头…找他回来?就算他回来,那以后呢…总有一天,他会怨我当初没放他去飞——就像风筝,即使你手里握着线,那又怎样,他的心早飞走了…”

她摇摇晃晃坐起来,看着我说,“你啊,就是傻,可我也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不管不顾的,爱一个人那么多年,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你喜欢他,你爱他,就算他没有许下任何承诺,你还是这样勇敢的向前走…我就做不到,我等不了…大概因为这样,所以老天也不能成全我…”

她说完摸了摸我的脸:“你和你妈妈一样——都那么执着,所以,你也会幸福的,恩,有那么一天,你也会等到跟你爸爸一样的人…至于我,就算了,无所谓了。”

暗色的房间里低低响起的歌声恍若一个屏障,将我们与现实隔开,头儿点了许美静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她的声音很好听,恍若天籁,是的,妈妈说的没错,她是个音乐天赋极高的人。

头儿自小便没了父母,寄养在一个很有钱却严苛小气的姑姑家,自家的女儿跟着我妈学钢琴,怕别人说闲话,便将她也送来学,不过才一个月,又说她没天份,可妈妈喜欢她,认为她天赋极高,便没收学费让她继续练着。可惜高中没念完她就辍学了,独自进了社会。

如果她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那人生路会是怎样?优雅的弹着钢琴,慵懒的唱着歌,等着上门的白马。

七月很快过去,发生太多事,却丝毫没影响什么。我们都不过是这颗蓝色星球上最普通的尘埃,营营役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公司并没有如传闻中说要解散,不过是人事变动,新来了两个管事,巧的是,也是一男一女。

月底,公司举行了欢送会,庆祝头儿升职,我也借着光,与大伙一一告别,这个我呆了不到几个月的小集体,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感情,可真要走了,也确实舍不得。

人总是这样,一旦习惯,即使不值得留恋,也会产生依依惜别的情感。

头儿迅速的整装出发,光彩照人,与那晚的死去活来判若两人,她口吻淡淡的对我说,已经厌倦了这个安逸的城市,她需要更快节奏的生活。

“这里所有的前程往事,再与我无关。”她狠狠的抱了抱我,“当然,除了你这个小丫头,记得,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好好工作,最要紧的是,找个好男人,趁早嫁了。”

我红了眼。

她又敲我的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上海杭州,两小时不到,等我有钱买辆宝马,不就城北到滨江的距离。”

“还宝马,”我嘲笑她,“是写着宝马的拖拉机吗?”

她笑笑,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进车站。

转过身我看见阿木,带着墨镜,静静站在门口。

人潮拥挤,分离相聚,谁又是谁的终点。

红豆与宇宙<3>

是的,她说的对,这个城市已与她无关。可留在这里的人,真的能无关吗?

进入八月,我顺利交接,转移人事关系,抱着满满一箱东西,彻底走出身后那幢大厦。

蓝田的办公楼在杭州市的黄金地段,最好最贵的写字楼,一直到走进电梯,我都觉得不太真实,以前这里的保安多牛啊,跑业务时死活逮着不让进,那眼神,那气势,严重的歧视。

现在,我大摇大摆着晃荡进去,他还冲我微笑——咳,人就是虚荣。

先去人事部报道,跟着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进行半个月的岗前培训,学习公司的企业文化,内部运作——最终调到市场部,负责最新项目的市场推广,而我大学四年来的专业知识也总算有了些用处。

这个项目是针对高端客户而开发的私人别墅,蓝田日暖系列——位于城郊,占地两千多亩,平均售价二千多万,是集团最近的核心业务。

我看着设计部出的精美奢华图纸,感叹不已。

吴主管见我如此,面有得色,“为了这个项目,咱蓝总可是几次三番去英国,才把那个建筑界新秀宗晨给请了过来——人一开始还不乐意回来,也不知老总下了什么血本,最近他突然就肯了,据说还放弃了欧洲的一大项目…”

我顿时沉默下来。

“他…会呆多久?”我艰难的问。

“这个项目跟完吧。说起他,最近也该回来了…设计部那帮孙子,平时趾高气昂的装清高,现在急的都开始骂娘了——还好你没进那部门,简直不是人呆的…”

吴主管人挺好的,可就是话多了些,大概刚好更年期——男人更年期,据说比女人还能唠叨。

我想转移话题,胡乱开了口:“去英国请人的,是不是男蓝总,不会假公济私吧,据说他的小龙女在英…”

我话还没完,吴主管便白了脸,猛的止住我的话,低斥道:“想在蓝田继续混的,就别再提这件事…你新来的不懂,前阶段招了几个刚毕业的硕士,也爱八卦,结果怎么着,试用期没满就走人…”

我忙嘘声,朝唇部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好了,去准备下,接下来得一户户跑,问清楚他们对房子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忌讳等,这批客户,无论哪个都得慎重再慎重。”他开始交代工作,“个个都是大忙人,联系到也不容易,不过毕竟是自己房子,应该会配合的——喏,这是资料,你回去先琢磨琢磨。”

我粗粗一扫上面的客户名单,几乎个个耳熟能详,明星,商界权贵,某某老总,哦,这个席川,不是在美国么,也回来买房子…

有钱人,还真是多。

我转身要走时,吴主管忽然压低声音:“还真是男蓝总去的…”

传播八卦,人人有责。

巨大的海报贴的到处都是,全是这个系列的宣传画册。

蓝田日暖,总设计师,宗晨。我看着资料上的几个字发愣。

他回英国了,范阿姨病了,很严重。这些字眼像蜘蛛网似的,粘着我不放。

与你无关,简浅。我对自己默念,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心理暗示法似乎起了些作用,我终于不再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而这份刚接触的工作显然也够我焦头烂额的。

这个公司的工作氛围显然与原先大不相同,原来的交流基本靠吼,这里基本靠“打”,原来的开着QQ说荤段子,这里开着MSN说“哦,好的。”

大伙都埋头顾着自己的事,电话此起彼伏,打印机唰唰工作,键盘声噼里啪啦,没有人指导我怎么做,似乎每个人手头都有忙不完的活,大多低头做事,或脚步匆匆的奔走在各个科室之间,而我孤立无援,心有戚戚。

我研究了以往类似的调研案例,又从内部网下载了问卷模板,修改了部分,又加了几个本土化的题,再对照着琢磨了好久,终是按照吴主管给的邮件地址,忐忑不安的发了出去。

电脑很快有了新邮件的提示。

只短短一个字:修。

好,我修。

到了下班时间,回过来的邮件还是那个字,我如无头苍蝇,不知错在哪里,又该怎么修,只好硬着头发请教。

结果对方叫我直接咨询设计部。

我这才发现收件箱上赫然写着人名,May Su。

冤家路窄,是苏眉,就知道女人小气。

我垂头丧气的去找吴主管,却在半路遇见了阿木,我冷着脸,装着没看见。

他倒是站住了,言语温和:“你在跟别墅那项目?”

“May.Su是那个女人?”我到底没忍住。

“怎么?”

“她毙了我的问卷,我都改了七八回了…绝对公报私仇,还叫我找设计部咨询。”

他沉默了会,开口道:“你直接找宗晨——我知道你们认识。”

我朝他挑挑眉:“你现在会因为工作的事再去找头儿?”

他愣了很久,“工作需要的话,当然会,先别自己瞎跑去设计部。”

可我不会,更不想。

顾不得吃晚饭,我去了趟书店,抱了一大堆相关书籍回去,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需要好好补补,虽然我大学念得是市场营销——可说实话,那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第二天我便领教了到了设计部的所谓“清高”,也明白了阿木为什么别让我直接去。

我先是找到他们部门主管,简单说明来意,期间他一直埋首翻着资料,神色未见不耐,却也着实冷淡。

“也就是说,一份简简单单的问卷,还需要设计部的配合?”他终于抬起头来,不停的转着手中的铅笔。

“麻烦您了,张主管。”我陪着笑。

“你新来的吧?”他开口,“说实话,我们部门忙的很,几乎没一天不加班——有些芝麻绿豆的事情,能在本部门解决就本部门解决…”

“当然了…需要配合的话,我们也尽力而为,那么——你们谁有空的,陪这位小姑娘写份调查问卷,也让她好交交差?”

有人低低笑了起来,我感到窘迫极了。

没有人站起来,喝咖啡的喝咖啡,翻杂志的翻杂志,画图的画图。

“张主管,那您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设计部,只需要照着模板,或者所谓的灵感,画几笔就成了?不需要考虑实用性,不需要考虑用户需求,也不需要任何的反馈与交流,那你们设计出来的房子,是预备和梵高的向日葵一样,放进博物馆吗?”

有个喝咖啡的男人,噗的一口喷出来,随即看着我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突兀极了,因为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连其他部门的一些人也隔着玻璃张望。

那主管眯了眯眼,脸色瞬间煞白,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冷然道:“市场部是吧?还真是伶牙俐齿,既然你这么有想法,那更不需要我们的配合了。”

我僵立在那,窘迫极了。

“简浅,”身后响起声线清晰沉稳的声音,“和张主管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