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前,沈容和最后看见的是龙祁钰紧蹙的眉头,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

曾经她毫不犹豫选择伤了他,如今就换她来尝这苦痛。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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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龙祁钰抱着沈容和回到府衙里,她胸前的衣服已经全部染成了红色,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汩汩涌出,她的脸色惨淡得看不出一丝血色,整个人虚弱到了极致。

“大夫!大夫在哪里?”边抱着沈容和进内堂,龙祁钰边朝身边的人吼道,“还不快将大夫带来!”

若仔细去听,定会发现他的声音竟隐隐带着颤音。

几名大夫急急忙忙赶来,不敢有片刻耽误,见着龙祁钰就要下跪行礼:“殿下…”

龙祁钰哑声喊道:“快救人!”边说边将沈容和放在内堂的床上。

大夫们忙跟上去,齐齐围拢在床边。

放在沈容和肩头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龙祁钰嘶哑着嗓音对着太医喊道:“用最好的药救他!一定要救他!”

几名大夫唯唯诺诺的应声,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为沈容和诊治。

“殿下,请帮忙解开他的衣服。”

沈容和的肩头和胸口早已被鲜血染红,身上的白衣几乎被染成了血衣,触目惊心!

龙祁钰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心头的强烈不安,伸手解开她的衣袍…

宽大的衣袍被褪下,龙祁钰的手正要去脱她的里衣,目光恰好落在她宽松的衣领口,眸光骤然滞住。

“殿下?”

见龙祁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身后欲上前为沈容和医治的大夫不由得开口出声提醒他,“再不医治,沈公子可就危险了。”

他的话音未遁,就见龙祁钰猛地拉开床上的薄被盖住沈容和的身体,对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厉声喝道:“大夫留在这里,其余人全部都滚出去!”

这一举动不止让大夫们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更让候在房中的婢子侍从们呆了呆,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迟迟没有人动作,龙祁钰眼中满是阴霾,声音森冷若寒冰:“还不出去?!”

“可是殿下…”

有人欲说些什么,就被龙祁钰毫无温度的眸光吓得瑟瑟发抖,慌忙退了出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房门口,琅华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沈容和,目光自龙祁钰面上滑过。

张嘴欲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琅华转身出去,离去时还不忘关上房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龙祁钰的眸光缓缓自几位大夫身上扫过,眼神阴郁得吓人:“接下来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若是敢透露一丝一毫,我就将你们千刀万剐!”

他的声音让几位阅历颇深的大夫同时打了个冷颤。

不寒而栗!

没有再出声,龙祁钰侧身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将沈容和身上的里衣褪至胸口上方,只露出左肩中箭的地方,下面皆用薄被盖住,这才起身给几位大夫让出位置。

负责诊治的大夫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啊?这…”

接下来的话,在龙祁钰阴鸷的眸光下陡然止住。

“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龙祁钰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

吓得手重重抖了抖,大夫颤巍巍上前,继续为沈容和治疗箭伤。

那支羽箭深深没入沈容和的肩头,只差一点就贯穿下去,开始拔箭的时候鲜血喷涌而出,看得几名大夫都只觉触目惊心。

“唔…”还未来得及彻底拔除那支羽箭,原本昏死过去的沈容和突然开始挣扎,嘴里无意识地溢出几声呻吟。

“好痛…”

龙祁钰忙上前稳住她的身体,看着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拧眉道:“有没有法子让她不这么痛?”

大夫摇摇头,慎重地说:“殿下,你稳住她,免得她待会儿胡乱挣扎拉扯到伤口,到时候只怕会更严重。”

龙祁钰无声点点头。

大夫犹豫片刻,见沈容和不再像方才那样乱动,这才上前继续拔箭。

陷入昏迷的沈容和几乎是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龙祁钰一手揽住她的肩,让她斜靠在自己的怀中,唇凑到她的唇边,低声道:“你若是痛就咬我,不要伤了自己…”

大夫错愕地看一眼龙祁钰,他低头凝着怀中的人,头也未抬。

昏迷中的沈容和竟似真的听到了他的话,张口就咬住他的手臂…

龙祁钰紧抿着唇,强压下吃痛的呻吟溢出唇齿间。

“殿下!”看着龙祁钰因疼痛紧皱的眉头,大夫不无担忧,“还是拿锦帕塞住她的嘴吧,这样你会…”

龙祁钰恍若未闻,催促道:“快点动手拔除箭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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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大夫足足治了几个时辰,最后才完全止住沈容和伤口的血,龙祁钰一再确认她不会有事后,才松了口气。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几名大夫躬身退下,房中只剩下龙祁钰和沈容和两人。

目光落在床上人的脸上,龙祁钰眼中惊疑、迷惑、震惊,以及近乎矛盾的喜悦等情绪,一一流转而过,复杂难辨。

大龙朝男子长相相对偏阴柔,所以,即便沈容和自幼比一般男子长相清隽,也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三年前在庙会的花灯夜上,他也曾对沈容和起过一些疑心,可那怀疑在沈容和亲手要解开衣衫时便消褪去了,从此再不敢妄想。

如今想来,当时的沈容和不过是故意做出这些行为,引起他的疑心,让他心乱得完全忘记了所有防备,她根本就是吃定他绝不舍得真的伤她!

嘴角溢出一丝艰涩的弧度,龙祁钰无声苦笑。

就着床榻边缘坐下,凝着那张如画的面容,龙祁钰满心复杂。

忽然间得知这个震撼的消息,让他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看着她额头不断沁出的冷汗,龙祁钰就着衣袖为她擦拭,动作小心翼翼,轻柔得仿佛怕稍微用力,就会伤到她。

眸光定定地盯着床上的人,龙祁钰动了动唇,“沈容和,你到底还隐瞒了我什么。”

声音恍若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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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和昏迷了整整三天,龙祁钰也在房中守了她整整三天。

头顶是一棵开得正艳的海棠花,白色的花瓣不断落下,喜儿坐在台阶上,伸出手去接住花瓣,眼看那些花瓣很快被风卷走。又伸出手去接住花瓣,再看着它们被带走…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娇俏的小脸,喜儿连连咋舌,喃喃道:“真是疯了,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娘娘腔了。”

回头看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喜儿大大叹了口气。

“世子啊,娘娘腔长得再美,他也是个娘娘腔,可不是真正的女人,你不要糊涂了啊…”

话音还未落下,面前忽然多了双绣着精致玉兰花纹的绣鞋,喜儿顺着那双鞋看上去,入目即是琅华精致的眉眼,此时脸上带着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好看。

想来应该是听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了,喜儿暗中抽了口凉气,从地上一跃而起:“郡主。”

琅华却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不曾打开的房门。

“郡主?”喜儿小心翼翼试探道。

琅华依旧恍若未闻。

最后,琅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自顾自离去了,全然没有注意喜儿呆滞的目光。

看着琅华匆匆离去,喜儿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这莫非就是…”

“吃醋吧。”

身边突然有脆生生的声音接应道。

喜儿吓了一跳,惊愣着指着身边的香儿。“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香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眨巴着眼睛应道:“我一开始就在啊。喂,你到底在想谁想得这么入神,都没发现我在?”

喜儿脸上一阵不自在。

哼!他才不会承认,自己那会儿想到了某个惹人烦的…娘、娘、腔!

眼珠转了转,喜儿不解地问道:“沈公子是男人,郡主为什么吃醋?”

香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郡主为什么吃醋…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两人絮絮叨叨在门外侃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房中的沈容和已经醒了。

一睁开眼睛,沈容和就看到龙祁钰的脸,不禁愣了愣。

龙祁钰偏头倚着床柱睡着了,清俊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连睡着了都不展开…

看着他紧蹙的眉,沈容和忽然有种,想要伸手替他抚平眉间褶皱的冲动。

直到触及龙祁钰突然睁开的眼睛,沈容和这才发现,刚才那么想的同时,她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默然无语。

房中一片静谧。

第七十一章、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一章:身份

龙祁钰还来不及反应,沈容和已经飞快缩回手。

“你醒了。”

沈容和没有作声,注意力被左肩隐隐作痛的伤口吸引了去,一抬头迎上他的眸光,问:“我睡了多久?”

“有三日了。”

听着他的话,沈容和微怔。

身上的衣服早已换过,那道箭伤也处理过了,加上龙祁钰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沈容和心知他是知道她的秘密了,心中五味参杂,带着一丝隐隐的放松。

这包袱太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仿佛没有注意到沈容和眼中的异色,龙祁钰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喃喃问道:“有没有哪里觉着不舒服?”

沈容和深深看他一眼,尔后缓慢的摇摇头。

他点点头,旋即转头面向紧闭的房门,唤了声:“香儿。”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沈容和看到端着托盘的香儿快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送到龙祁钰手中。

龙祁钰顺势将沈容和扶了起来,在床头放了个软垫,让沈容和倚靠着躺着,做完这一切才伸手接过香儿手中的瓷碗,龙祁钰轻轻拿着汤匙搅拌,末了,就着乘着的药送到沈容和的嘴边。

沈容和蹙眉,只是定定地盯着唇畔的汤匙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沈容和紧抿着唇,动也不动。

龙祁钰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抬起眼帘,沈容和迎上龙祁钰墨玉般的眸,他的眼底流露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带着执拗死死盯着她,不肯挪开视线。

最后,还是沈容和最先败下阵来。

心底喟叹一声,沈容和微微偏头,就着他送过来的汤匙喝下药。

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沈容和低咳一声,还来不及等这苦味消散,唇边又多了那支汤匙…

“…”无言地瞅一眼那人,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固执地伸出手。

很快喝下一碗药,沈容和皱眉擦去嘴角的药渍,嘴里只感觉到无尽的苦涩。

“张嘴。”龙祁钰低沉的声音突地响起。

沈容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依言张嘴,下一刻,口中多了一粒带着甜味的东西。

惊异地抬起头,沈容和正好对上龙祁钰眼底沉淀的柔和,带着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清浅笑意,对着她一挑眉,“这样总不会觉得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