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耍贫嘴呢。”陈婉微阖双眼。记忆里他提过这里,往年陪他的是谁?将来又是谁?只听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对他来说,可有岁岁年年人相同?

“不高兴?”秦昊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疏离,扳正她的脸,“别骗我,你情绪不高的时候我也会心神不宁,一试一个准。”

“是不太高兴。”她不可能不介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也不高兴晚饭时他接的电话,不高兴他接电话时闪避的眼神。“被迫听了一晚上的流言蜚语小道新闻,中间有意无意地提到蒋小薇的名字两三次,然后十多道目光扫向我,个个嘴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换了你,你能高兴?”她顿了顿,吐一口浊气继续,“这些天电话一响,要避开老远才敢接。你一贯天王老子也不看在眼里的,避忌成那样,至于吗?”

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望住他,心里一阵阵后悔。她曾经想过,输尽所有也不能输掉骄傲。可是指责背后,不正正彰显了她内心的动荡不安?在她期望一个解释一个交代的那刻起,已经输掉了骄傲的资本。

水气如薄雾氲氤中,她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温泉的热度还是因为愤懑。秦昊脸上有几分窘促,几分尴尬,静默片刻才开口:“电话不是蒋小薇打来的,是一个世交叔父的女儿……”他手臂发力,禁锢住她逃离的欲望,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温柔,“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最近来济城玩,昨天才走。接电话避开不是因为要顾忌她,是因为你。你太敏感,我怕你胡思乱想,没想到还是让你误会了。”

怀抱中绷紧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他的心仍悬在喉间。举起一只手托住她脸颊,表情非同寻常的严肃,“蒋小薇——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我们之间快乐的机会少,每一秒都是珍贵的,我不敢破坏。”电影电视里那些浪漫,他总认为是胡编出来骗傻瓜的。如果知道世界上真会有一个人能完满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殷切期待的眼神软化了她内心蓦然而起的刺角,陈婉埋首在他颈间,轻声说:“我们只是说试试能不能好好相处,我没资格要你的解释。”可时间越久,想掌握的越多,也越不确定。问题是,要确定什么?

“谁说你没资格,谁说你没资格我和他急!”他情急地揉揉她脑袋,“死丫头片子,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陈婉默不作声。想得太多,想来无谓。

“我知道你今晚上情绪低落,以你的脾性一定看不惯我们这圈子的做派。可不管是好是坏,我想把自己端到你面前。这是我的一部分。”

“我明白的。”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完善,但是生活背景很难改变。她不会妄自尊大到以为自己有能力令他抛开过往的程度。

“明白就好,其实我盼着你也能把你的全部都告诉我。”

陈婉一笑,“这又不是真心话大冒险,交换秘密的游戏。何况,我还有什么事你不知道的?”

他知道的是不少,但是有些事情他希望能亲耳听她倾述。那代表一种信任一种托付。秦昊见她只是微笑,不由叹口气,低声说:“象电话的事你闷了几天了?以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别膈在心里,说给我听。指鼻子骂我也行,抱着我狠咬也行,是我的错我改,是误会我们可以解释……”

陈婉扑哧一笑,仰起脸,“没事找骂呢你?说得我象泼妇一样。”

“那我身上一堆疤是谁留的?手臂上是刀伤,肩膀头是牙印……”他指着手臂上的白痕,饶有兴味地逗弄她。

“泼妇配无赖,你赚大发了。”她悻悻说,说完想到个“配”字,不由耳热。

水雾蒸腾,她全身泡成虾仁一般的浅红色,娇羞地瞟他一眼,星眸流光,撩人之至。秦昊心旌摇荡中仍维系着一线理智,“猫儿,我说的是真的。将来不确定会怎样,能确定的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和你一块,站在你身边。我相信我能做到,但更多的是需要你也相信。”

第57章

秦昊明白陈婉对他们这个圈子的厌恶,正如当初对他的厌恶。在她心里,他们这个圈子,温情脉脉下只是赤裸裸的利弊权衡。这种观点稍微有些偏颇,可也有一定道理。他在其中二十多年,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再不喜,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但是浑噩之外,他何尝不想做点事业出来?

当初对朱雀巷的投资一部分出于意气相争,一部分源于最大限度地追求利益的本能,但是,当朱雀巷的古建筑区域规划设计图稿终于送到他手上时,之前的种种已然不重要。

这两年,他时常流连在朱雀巷纵横交错的数十道陋巷间,徜徉在历史的空气里,所有的精雕细刻处几乎都铭在心上。对照着图纸,无数美轮美奂的碎片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交错叠置,最后组织成一幅绝美的远景图画。

朱雀巷,对他来说,已不仅仅是生财的渠道,更是一个梦想。

年中,恒宇地产在朱雀巷的楼盘正式竣工,可惜从开售伊始因为城西地块走向不明朗、因为清水河的疏通工程尚未完结、因为附近整体的商业环境居住环境未完善,恒宇的销售成绩并不理想。

秦昊很是有些幸灾乐祸。正如他预计的,站在恒宇宇越嘉园48楼的洪建学,俯瞰眼底一片残垣败瓦笑得委实难看。

入了冬,情况才有些转变。济城地铁一号线经过调研勘查通过专家审评,并且终于获得发改委批准,不日即将动工。消息一出,洪建学心头大石落地,中山路地铁沿线的新旧楼盘指日升价,宇越嘉园也在其中。

可惜,他没有见到秦昊面上诡谲的笑意。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秦昊要的就是洪建学膨胀的野心。

宇越嘉园良好的销售势头令洪建学逐利之心更甚,恒宇准备再收购朱雀巷东街地块时却遇上无形阻力,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下叶慎晖信诚建设名下囤积的近一半的南昀湖土地,打算大展拳脚。

如此,洪建学已经把自己置于明处。而秦昊,仍在暗处窥伺,数年前的布局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之前西大街的毁灭性拆迁,轻率地破坏城市历史印记,已经遭到媒体的攻击与诘责。越来越多人意识到人文精神的重要,包括相当一部分高层。此时,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悄然现身,开始了东大街临街面的几家老宅的修缮工程。

秦昊不急。时间、情感的经历已经把他洗练得沉稳洞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已不是往日的秦昊。朱雀巷恢复旧貌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时间与资金。资金,他有,叶慎晖有。时间,和守候陈婉一样,他有一辈子。

“又是一年了。”何心眉趴在桌上哀叹,叹毕将脸枕在书页上,静静望向长桌的彼端。

陈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另一边是一对男女,男生低声对女生讲解什么,眉目还带着大一新生特有的青涩。女生的目光却偏离了书本,悄悄投注在男生脸上。

冬日午后阴翳的天色因为这一幕而平添几分灿烂金光。

陈婉拿笔顶顶何心眉,“羡慕?”

何心眉调转脸朝向她,“有什么好羡慕的?爱情这条路,前面的人摔得头破血流,还有数不清的人紧随其后络绎不绝。我只是奇怪这个而已。”

“也不用太悲观,你只是没有遇上对的人。”上个月何心眉在宁小雅的劝说下终于鼓起勇气接受了某男的追求,却在第二次约会时惨遭袭胸。以何心眉的脾气自然是忍无可忍,短暂的恋情以何心眉被夺去初吻、某男被膝盖顶胯告终。

“那个猥琐男我压根就没在意,我是想到你们心里不好过。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吗?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快乐?”

何心眉的老同学似乎是因为感情的挫折离家出走,一年不知所踪;宁小雅和男友象很多人一样玩起了校外同居游戏,如果吵架也算磨合的一种的话,那他们是日日在磨合;至于陈婉自己,更不用说了。

陈婉收回嘴角的笑意,“别胡思乱想了,考试要紧,还有小论文你也一个字没动呢。等会回宿舍我把我找的资料都给你。”

“今天星期五,你住宿舍?”

“嗯。他出差没回来。”

“你们这叫什么事?说是夫妻没有结婚证,说是情侣没有爱情,说是陌生人又住在一起。你就没什么打算?就这样白白给他玩几年?”

陈婉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胸间突如其来的刺痛才说:“不要说那个字好不好?很,很难堪。”

何心眉闷声不语。过了一会忍不住又开口:“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这样不清不白的会害了你的。”

陈婉翻翻书,听见何心眉叹气,不由也叹息一声,犹豫说:“前几个月,他有提起过他父亲生日,然后有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什么的。我没答应。”

何心眉明显来了兴趣,坐直了问:“为什么不去?”

“去什么?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

“也是,怎样也应该是先去你家才对。”何心眉丧气说,“搞不明白男人的脑袋是什么物质构成的,他究竟在想什么?说他是个混蛋,有时又挺为你着想的。说他是好人,偏偏做了那种丧心病狂的事。说他喜欢你,但又似乎没把你当一回事,连个交代都没有。”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住陈婉,说:“你又是个闷嘴葫芦!换了我,干脆直截了当问个清楚。”

何心眉是小事糊涂大事聪明的人,句句话切中要点。可问个清楚?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是她能承受的。陈婉笑笑,“等毕业再说吧。过一天是一天。”

何心眉呲牙,带点惋惜地骂说:“陈婉,你已经被他磨砺得不像你了。”

陈婉怅然回首,许久后才带着一丝从记忆力游荡回来的恍惚笑意应了声“是”,重新把目光投向手上的书。

是被秦昊磨砺还是被生活?命运?陈婉突然对自己有些不齿,无数人诅咒命运,但是命运其实是原谅自己堕落的最烂的借口。说到底,她就是个矫情人儿。一方面贪恋他的宠爱,肆意享受着;一方面却以审慎的态度批判的眼光看待发生的一切。说到底,她没有丝毫安全感,从说试试看的那一天,已经预见了前路的黑暗。

元旦后的一天,陈婉在宿舍午睡,接到秦昊的电话。他在满地黄叶的路旁来回踱步,一脸的焦灼,见她慢悠悠地走来神情很是不耐,“说好了让你收拾几件衣服,衣服呢?”

“你总要说明白什么事吧。”电话里他语焉不详的,陈婉来不及问已经被他率先挂掉。

“算了,到了再说。”秦昊伸手拉开车门,“机票订好了,还有一个小时多点,现在赶去机场来得及。路上你给学校电话想个由子请假,家里也是。”

陈婉第一次见他如此仓惶无措,听见机场两个字也有点着慌,“究竟什么事?你先说明白不行?”

“我爷爷住院。中风。”秦昊的爷爷有糖尿病性心脏病,去年叶慎晖的父亲也是因为中风去世,同样是春节前后,他一听见消息即时五内如焚。

陈婉半个身子进了车里,又钻了出来。一时间进退维谷。

他对她的迟疑懵然罔觉,催促说:“先上车啊,没时间了。有话路上慢慢讲。”

陈婉莫名的慌张,强定了神轻声说:“我不能去。”

他瞬时怔住,“为什么?特殊时候委屈你陪我走一趟行不?请你低一次头屈尊一回这么难?”

陈婉语塞。

“知道有糖尿病的人中了风有多危险不?死亡率是一般——”秦昊脸色由白至青,眼底银光忽闪,喉结梗动,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真的——真的到最后一步,我再赶去好不好?说不准等你回到家,你爷爷已经好转了是不是?”他呼吸急促,鼻翼微微震动,扶着车门的手青筋暴起。陈婉有些不忍有些心软,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不知该怎么办。

“真不去?”

陈婉本能地摇了摇头。他锁住她的目光带着窒息的压迫感,陈婉张口想解释,他却扬手看看表,“那我走了。”她看他走向驾驶座那侧,喊了他一声,却欲言又止。

秦昊打开车门时停下来,隔车相视,她一脸的惶然不安,他将方才心中那不能遏阻的怒气一寸寸压下去,但是又有一股无力感升腾而起,自觉狼狈不堪。“如果是最后一面——”他双手紧握成拳,数次捏紧又放松之后才神色颓丧地说:“算了,到了我给你电话。”

陈婉默然点头,眼见他尾灯绝尘,她抚顺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无由地,有抹苦楚浮上心头。

第58章柴米

每到生命转折处,总会特别挂念父母。

不需要他们有远见卓识,只渴望一杯温热的茶一句暖心的话,以他们的人生智慧指引她走正确的方向。可她只能孤身作战,一路摸爬滚打地过来,错对与否唯有靠直觉靠本能选择。

那天下午,本以为他会失落失望进而怨气满腹,秦昊出了机场就打了电话来报平安,实在让陈婉有些意外。接下来连续两日没有联络,她在忐忑中度过。考试在即,完全没有心思在书上。她回去金盛,洗汰拾掇,以忙碌纾解焦躁。直到华灯初上,才煮了碗面慢慢吃起来。

铃声响起时,她一筷子面掉回碗里,汤水溅起几滴在下巴上,也顾不得擦,抓起桌上的手机就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儿?”他声音比往常沙哑,想来是没怎么睡过觉。

“在家。不是,在你家。”另一头默不作声,陈婉解释说:“我没事上来收拾收拾屋子。”细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独自来金盛,难怪他不能置信。

“这个时候才吃饭?”他似乎听见她抽纸擦嘴巴的声音。

陈婉应了声,然后便是沉默。“你爷爷……”

“还好,算是抢救及时,不过还昏迷着,看接下来几天情况怎么样。我现在在医院,估计又是一夜。”

“那就好。”陈婉长吁口气,稍觉轻松。“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

两个字之后又是只闻呼吸声。卸去了心头上千钧重负,可是仍有无形的压力跨越空间传递过来,她不知如何安慰如何解释,静默许久说:“那我挂了,你自己也小心身体。”

“别。”秦昊情急地拦阻,低声说:“别挂,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就算是不说话,听着你的呼吸声,知道你在旁边也好。”

他简单的话总会出其不意地直击心灵,陈婉死咬着拇指抵御怦然的心跳。

两个人,相依相偎着,却各自营筑着各自的希翼。

如今隔着千里之遥,静寂中,却反而有种灵魂沟通的契合。

怎么言说这忽远忽近的距离?

“我,那天有点乱了方寸。总觉得我奶奶没见过你,很遗憾。如果我爷爷也……所以也没考虑多的。其实你说的对,你来了也帮不上忙,乱哄哄的我也顾及不了你。这个时候来处境会很尴尬。”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方一示好立时自我检讨,再一次难以判别她的拒绝是对是错。“我也有不对,我——”陈婉想说其实她也很彷徨,她也想去想站在他身边。可是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连自身都解释不通的话,如何理直气壮地向其他人解释?

“这几天夜里没睡,一遍遍想我们的事。还有一年多你就毕业了,我看起来笃定,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到时候我拿什么借口继续下去?每回我妈来,你总是避开。我说带你见见父母,你也拒绝。我知道你脸皮薄,你不同意我也不敢再提。我爷爷病了,我想着也算是个机会,没想到弄巧成拙。”

见面。以什么理由见?他想当然地计划着,但是从没描述过他们的将来。他甚至没有说过……他只说喜欢她,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这些话说出来与乞求他施舍怜悯无异,她指甲狠狠挠着桌面,将无法言述的尽数吞回去。

“猫儿,还在不在?”他困顿地问。

“在。”她惘然答。

“早点睡吧。看书别看太久。对了,你一个在家记得把门反锁上。”

挂电话时,模糊听见一声叹息。陈婉不确定是否出自幻觉,记忆里,他不是会叹气的人。

春节前秦昊回来将济城的事情处理完又匆匆回京,再见已是十五之后。明显的瘦了,下巴尖削。他死命箍实双臂,象是要把她嵌进胸膛里。陈婉心里涌出一股欢喜,单纯的只为见到他而欢喜。她忘记身处在家属区门口,紧紧回拥他,“你没有生我的气是不是?”

“怎么会?”他说着紧随着一阵巨烈的咳嗽。“我是真的走不开。”

“感冒了?”她伸手触碰他的额角。“是不是发烧?”

“没事,咳了两天了,快好了。”

她喜欢的孙燕姿在唱“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陈婉低声哼着,每次侧脸对上的都是秦昊的微笑,路灯延绵后退,光影明暗交替,投影在他脸上。他闷咳,然后问:“老是看我做什么?”

“好像很久不见了,好像好陌生。”

秦昊若有所思,“那就好,我们真能从陌生人重新开始就好了。”

她心神微动,反握住他的手,他回眼望来,舒眉展唇全是喜悦。

“爷爷好不好?”

“好,天天吼着说要吃红烧大排红烧肉,骂我们都是不孝顺的东西,合伙虐待他。”

陈婉抿嘴偷笑,秦昊将车在路边悄然停下,用力搂住她,深深地吻着。她屏住呼吸应和,他的体温、耳边的音乐、车外昏黄的街灯,悉数铭印在躁动的心里。“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他们相识到现在一幕幕在心上依次流淌过,像是在这个吻里轮回了几万年。

第二天早上陈婉帮舅妈在路口卖完早餐,拨通电话后响了很久秦昊才接起来,说话含糊不清的。陈婉放心不下,上去金盛,秦昊果然在发烧。

她推他起来去医院,他像小孩子一样扭着身子往床里躲。陈婉发毛,用尽力气扯住他胳膊往外捞,却一个趔趄被他拖进怀里。

“陪我睡会就好了,真的,昨晚上如果不是你要回家,在这陪我我绝对已经好了。”

陈婉好气又好笑,“你姓赖的是不是?发烧也赖我?”

“只要不去医院怎么都行。我已经闻了一个月消毒水味了。”他的表情很是委屈。

牛高马大的个子窝在她怀里撒娇的情景还真不多见,陈婉无奈说:“那我去给你买药。”说完腰上的手劲大了点,掐得她有点疼,听他迷糊地嘀咕着不能放她走,她细声说:“你轻点,我不走。我就去楼下买了药,马上回来。”

姜汤姜可乐退烧药轮番上阵,到了傍晚终于退了烧。陈婉打电话回家托辞说在何心眉家过夜,然后捧着粥回到他床前坐下。吃完粥一抬头间是他高烧后发亮的眼睛,她随即湮没在灼灼光芒里。

“猫儿,我们结婚好不好?”

一句话犹如洪水猛兽,陈婉呆愕地望住他,心中骇然。亟亟欲逃地站起来说:“你烧昏头了,我去给你盛碗粥来。”她冲进厨房,伫立许久才平复心底的狂澜。

夜里,他继续昏睡,她默数着他的呼吸,细听北风呼号。她看遍他脸上每一寸毛孔每一条细纹,手指在他心眼的位置轻轻打转。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能不能保证以后都不伤害我?能不能时光倒流,以陌生的面孔重新来过?

清晨他醒来,她还在酣睡。皮肤白里透着粉红,两片唇瓣象婴儿一样微微张开。他撑起半边身体看了她许久,世上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幸福存在。

早上他连声咕囔说不要喝粥,陈婉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穿上大衣拿了钱夹准备下楼。

“去哪?”

“我去市场。”

“我也去。”

他绝口不提昨天那句话,陈婉在如释重负之后有些莫名的失望,同时又懊恼不堪。瞪他一眼,“外头雪还没化,我又不是去超市,是去上海路后面的老菜场,你也去?”那地方满地的污水和泥泞,不用想就知道说出来他绝对摇头。谁知他连声答应,真换了衣服陪她出来。

路上还有薄冰,“我还有点用处的是不是?”他乐呵呵地说,挽着她的手,托着她一边腰怕她摔倒。

老菜场里,秦昊好奇地四处张望,随着陈婉游走在一排排红绿青黄间。她蹲下挑鱼时,他伫足在她身侧,听她用济城话与人讨价还价,端详她愉悦的笑容。

吃饭时,他眼巴巴地望着她面前的酸辣海蛎子疙瘩汤,“为什么我没有?你让病人吃青菜,你吃海鲜?”

陈婉哭笑不得,“你要忌口,等你好了,五块钱三斤的海蛎子随你吃个饱。”

“我喝了一天粥,嘴巴淡出鸟毛了。”他不满,“我把鱼汤分你一半,你把酸辣汤分我一半。”

陈婉招架不住他无辜的眼神,“受不了你,拿碗来。”

他心满意足地率先开动,眼里是得逞的笑。

这一瞬如柴米夫妻居家度日般平凡、踏实,她从未想过能从他那里获得的感觉,如同空气般不经意地吸入胸腔里。他寻缝索隙地,渗透进的不止是她的生活,还有她的心。如果这是爱,为什么爱会让人畏缩怯懦?

“猫儿,知道我想生病想了多久吗?”秦昊停下筷子,“那回我们吵架,你给方老二送汤那次,我就在想,换了病了的是我该多好。”

他脸上如愿以偿的快慰是真的,“傻气。”

他笑得敞亮光明,憨憨得,她心中暖意油生,感觉得到自己心里的刺与不堪负累的那些在他憨实的笑容里柔软、淡化、消褪无形。

第59章

秦昊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但也格外讨厌济城湿漉漉的春天。只是有伊人巧笑倩兮地说:“春天多好啊,有马齿苋做馄饨,有香椿炒蛋,有槐花饼,还有杨花萝卜,等一年也就这两个月。”他对着那两汪春水的眼眸,除了点头唯有点头。

厨房的阳台向西,午后的阳光透过她新买的紫藤花纱帘照进来,隐约能看见阳台上她种的九层塔和指天椒。料理台上的骨瓷盘子里还剩几颗杨花萝卜,表皮沁了水,染得盘底紫汪汪的,象幅淡彩水粉画。

他倚着门边,不知是第几次兴起成家的冲动。

上午和宋书愚在楼下会所玩了几局斯诺克,心不在焉地还被宋书愚嘲笑他成了居家过日子的老爷们。他倒是想,可也要人点头答应才行啊!

他求过婚,他当时没有烧昏头,可陈婉的反应……她怕,他何尝不怕?婚姻从未被他列入个人计划里,仅仅打算玩到一定年纪需要社会认可的时候身边谁趁手就娶谁。在那之前,他压根不想背负什么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