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渐渐有些不安,上前拉住他的手往圆桌走去,“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式,你来看看…”

魏昌一动不动,从袖中取出那双金镶玉耳珰,放在八仙桌上。

耳珰在夕阳余晖中霞光熠熠,柳氏看到后,表情陡然一僵。

第031章

“这是什么?”魏昌面无表情地问。

柳氏呼吸一窒,神情有一瞬的慌张。她很快调整好表情,不解地笑问道:“这不是耳珰吗?怪常见的,老爷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是啊,是很常见。正因为常见,才使他印象深刻。她闺阁妆奁里的东西多是华丽繁琐的,偶尔有一个款式简单的耳珰,让他多留意了两眼。魏昌不急着揭穿她,心平气和地问:“我记得你有一对跟这个一样的耳珰,在哪里呢?拿出来让我看看。”

柳氏脸上的笑仍旧很镇定,说话滴水不漏:“我嫌它样式普通,便随手送给下人了。”言罢露出几分好奇,“老爷今日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些问题?饭菜都热好了,先来用晚饭吧。”

魏昌却不打算让她这么糊弄过去,她拉着他的手往桌边走,他的手用力一挣,把她带到跟前来,“送给谁了?让那丫鬟拿过来看看,还是说,你送给老五房里的丫鬟了?”

柳氏脸上终于露出几许裂隙,堪堪站稳,动怒道:“老爷究竟说什么?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一对耳珰么,值得你这么上心…”

话未说完,便被魏昌挥手打了一巴掌!

男人的力气大,又是带着怒气,那一巴掌打到柳氏脸上,直接将她打得摔到地上,半边脸颊迅速肿起馒头那么高。柳氏跪坐在地,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老爷…”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声脆响,“娘!”

三小姐魏笌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内的光景。她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爹爹狠狠地打了娘亲一巴掌,把娘的脸都打肿了。她又惊又怕,颤抖着双唇看向魏昌,踟蹰上前:“爹爹不要打娘…”

魏昌此时正在气头上,本就是个暴躁的性子,发起怒来谁都不例外,瞪着眼睛就道:“滚!”

魏笌被他的模样吓住,停在原地,狠狠打了个颤。她眼里迅速凝起泪珠,不安又恐惧道:“爹爹…”

魏昌不再看她,转头吩咐门口的嬷嬷把她抱下去,不许她再为柳氏求情。

魏笌在嬷嬷怀里挣扎,扭曲着哭喊:“娘…我要娘…”

柳氏心中原本就含着怨恨,目下被魏笌这么一叫,顿时悲从中来,红着眼眶看向魏昌:“老爷是不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回来便拿我和笌姐儿撒气,否则也不会如此反常…”

她到现在还在装。魏昌目光冷鸷,让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出去,到底给她留着几分面子,“说,魏箩碗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柳氏面色微动,仰头看他:“什么毒?魏箩中毒了?”

魏昌一个字一个字地提醒:“银杏果。”

事到如今装是装不成了,麻袋已经破了一个洞,只能想办法弥补那个漏洞。柳氏脸色稍白,嗫嚅两下道:“怎么回事?笌姐儿常吃银杏果,如今都好端端的没事,银杏果为何会中毒?我以为小孩子都爱吃那些,有对身体有好处,便让松园的丫鬟在魏箩碗里放了一些…”

寻常妇人若不是通晓医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她的话漏洞百出。她千百年不关心魏箩一次,如今为何忽然关心起魏箩的饮食来了?

魏昌坐回八仙椅上,冷冷地凝视她,毫无预警道:“你若是怨恨姜妙兰,不要拿她的孩子撒气,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柳氏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姜妙兰”这三个字一直是英国公府的禁忌,大家提起她都讳莫如深,盖因那个女人在的时候,委实将英国公府掀起不小的波浪。如今她走了,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将她淡忘…可是还会有人记得,嫉妒和仇恨的种子一旦种在心里,便要生根发芽的,除非有人将它连根拔起,或是狠狠掐死。

魏昌大抵是对她失望了,又或许存心要教训她,继续道:“当年你和杜氏联手做的事,五弟不清楚,我却全都晓得。”

此话有如一道重雷,狠狠劈落在柳氏身上!柳氏身子晃了晃,勉强才能稳住上半身。她半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还是泄露出一丝颤抖:“老爷究竟说什么…我为何越来越听不懂…”

魏昌知道她是装傻,眼神是冷的,掀起唇瓣自嘲了下:“事到如今还要隐瞒么?你容不下她,杜氏想嫁给魏昆。你们两个联手设计了一出好戏,让姜妙兰心灰意冷,宁愿不要孩子,也决心要离开这块伤心之地。”他说罢,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冷睨向地上瘫软如泥的柳氏,“我说的对么?还要我细说你们是如何做戏的么?”

原来他都知道,他在知道的情况还跟她生活了那么久,他心里一直是怎么想她的?柳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愤。难怪这么多年他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他们只有魏笌一个孩子,每当她提出想再要一个时,他总兴致缺缺。不是他对房事不感兴趣,而是他对她不感兴趣。

这种事就像你一直以为自己穿着衣裳,走了十几年,忽然有一日有人拦住你,问你为何要裸身行走?柳氏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欲坠,连声音都是虚的:“你何时知道的?”

魏昌别开视线,似乎已不想看到她:“这点你无需知道。”

他蹙了蹙眉,思量许久又道:“笌姐儿还小,需要一个母亲,我暂时不会休了你。只不过要给五弟一个交代,魏箩如今还在床上躺着,若不是发现得及时,目下恐怕性命垂危!你的心思歹毒,恐怕是日子过得太安逸,日后别出门了,留在房中抄写经书吧!”末了一顿,看向八仙桌上的金镶玉耳珰,断言道:“既然你不喜欢这些首饰,我看不如把屋里那些也都送人了。你对不起魏箩在先,这些东西就送给她,权当日后为她准备的嫁妆。”

对于一个虚荣爱美的女人来说,送走她攒存多年的首饰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过!尤其还要送给一个她讨厌的小孩子,柳氏心如刀绞,为自己求情:“老爷…送走了那些,笌姐儿日后怎么办?笌姐儿也是要出嫁的啊!”

魏昌不为所动,挥了挥袖拂开她,“笌姐儿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出嫁自然不会委屈了她。”

言讫举步出屋,端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柳氏心如死灰,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脑中回想这魏昌方才的一番话,至今犹觉身在梦中。

他为何会知道?他何时知道的?

她日后还怎么有脸留在他跟前!

再一想自己收藏多年的首饰,一箱箱一件件,都要拱手送到魏箩手上,真是悔恨得捶胸顿足!

*

松园。

魏箩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她昨晚夜里喝下大夫开的药,眼下已经好了大半,不再头痛恶心了。她从猩红被褥中探出脑袋,雪白柔嫩的小脸露出几许好奇,脆弱的眼睫毛眨了眨,乌黑瞳仁一转,看向窗户外面。

窗外一大早便有丫鬟进进出出,仿佛在搬东西,不知在做什么。她想起自己昨天中毒了,不知事情后来如何,想把金缕叫到跟前问一问,然而张了张嘴,只能发出极轻的绵绵的小奶音,外头根本听不见。她“唔”一声,只好抬手打翻床头桌上的青花缠枝莲纹菱花茶杯,杯子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外头的人总算听到动静,金缕忙绕过屏风走到跟前,见她醒了,又喜又惊,“小姐!”

金缕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热茶,顾不得收拾床头的碎瓷,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小姐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魏箩就着她的手喝一口水,总算能说话了,声音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腔调,“金缕姐姐,外面在干什么?”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还要从昨日她中毒说起。金缕往她身后垫了一块金银丝大迎枕,让她躺得舒舒服服的,刚想绘声绘色地描述昨晚的情况,猛地想起来她还只是个孩子,魏昆叮嘱过不能在她面前说太多,免得让她小小年纪心灵受创伤。金缕赶忙打住,只道:“昨天小姐吃坏了肚子,是因为三夫人不小心让人往里面放错了东西,如今三夫人想赔罪,便来给您送东西了。”

只不过送的东西也太多了,金缕起初也被吓了一跳,似乎把三房的全部家当都搬来了似的。她方才在外头清点数目,跟傅母叶氏一一把东西登记在册,日后找起来也有迹可循。这些金银珠宝每一个都很珍贵,玛瑙、珊瑚、宝石、珍珠…看得人眼花缭乱,三夫人这回可真舍得!

殊不知柳氏不是舍得,而是不得已。她心疼得滴血,却没法阻止,只能看着人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搬。看到最后实在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这其中还有柳氏的一部分嫁妆,如今都到了魏箩账下。魏箩让金缕把账册拿来,看一眼数目,心道这柳氏真是穷奢极侈!这么多的首饰,也不怕压弯了她的头?

金缕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魏箩隐约能猜到怎么回事。无非是柳氏心怀嫉恨,想要害自己,最后弄巧成拙,自己非但没死,她反而赔了所有首饰和一部分嫁妆。

魏箩坐在床头,想起昨天那种难受的滋味儿,黑黢黢的眸子黯了黯。

三房既然送来这些东西,便是存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替柳氏的过错打掩护。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谁能保证她害她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魏箩从口中得知金词已经被割掉舌头卖出去了,这样正好,省得她自己动手。金词和金阁都是墙头草,被杜氏收买,亲眼看着她被人牙子抱走。她正愁没有机会发落她们,没想到她们自己撞到刀刃上来了。

魏箩思绪一转,天真地指着账本上一个地方问道:“金缕姐姐,这副耳坠就有三对,这是什么呀?”

金缕凑上来一看,她幼时学过字,是以这会儿也认得一些,“回小姐,这是鎏金茉莉花纹耳坠。”

魏箩眨眨眼,“都是给我的吗?”

金缕点头,“都是给您的。”

她说太多了,除了这个,后面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耳坠。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小嘴苦恼地一扁,“可是我没有耳朵眼儿,我戴不上。还是送给金缕姐姐吧,金缕姐姐戴着好看…”

金缕受宠若惊,忙跪下来谢她。

魏箩又挑了其他东西送给院里的其他丫鬟,让她们平时都戴着,她说戴着好看。丫鬟们纷纷磕头谢赏,既感激又感动。殊不知魏箩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们戴着这些东西,最好能被柳氏看到。柳氏看到自己珍藏的宝贝戴在丫鬟头上,应该很心痛吧?心痛就对了,她昨儿中毒时也很心痛。

魏箩让叶氏把账册保存好,她刚才送出去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柳氏的首饰还多得很呢。

叶氏离开后,金缕端着一碗药上来,坐在床头道:“小姐身体里的毒素还没清除,再喝碗药吧,喝完药病才会痊愈。”

魏箩嫌药太苦,正准备找常弘送的那盒糖球,忽然听见门口有些异动。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往外看去,金屋从屏风后面出来,通禀道:“小姐,靖王殿下听说您病了,特意过来看望您。”

魏箩愣了愣,赵玠怎么会来看她?

难不成因为她太久没去上书房,他来看看怎么回事?可是也不该他亲自来啊…

魏箩正纳闷呢,金屋后面便走出一道藏青色身影,身姿修长,气质矜贵。赵玠慢慢走出,后面跟着魏昆,两人一起往床边走来。

床头坐着一个精致玲珑的小姑娘,乌发雪肤,大眼睛迷茫又无措。她的脸蛋儿带着病态的白,更像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娃。她乖乖地坐在那儿,仰头对上赵玠的视线,声音娇娇软软,“大哥哥。”

这一声大哥哥叫得甜得发腻,赵玠原本只想来看看她病情如何,没想到真看见了,居然有点儿心疼。

第032章

朱耿说她是吃坏了肚子,目下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若是普通的闹肚子,三天时间早该养好了,可她却仍旧蔫蔫的,非但没有痊愈,仿佛更严重了似的。

床头的楠木方桌上摆着一碗药,应该是正准备给她吃的。

赵玠没有开口,一旁的魏昆道:“阿箩,靖王殿下奉了皇后娘娘的命来看你,你好些了吗?乖乖吃药了没有?”

魏箩看一眼床头的药,摇了两下头,“还没吃,爹爹就来了。”

赵玠此行确实有陈皇后的意思,不过陈皇后没有明说,只希望他关怀关怀魏箩的病情,大抵料不到他真的来了。赵玠看了看那张嫩生生的小脸,坐到床头,伸手端过床头的青花缠枝莲纹菱花碗,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嘴边:“你不去宫中,琉璃一个人没意思,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想你了。”说罢掀唇,一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莫非是上次吃葡萄吃得?”

他不说还好,一说魏箩就要生气。都怪他乌鸦嘴!

魏箩鼓起双颊,怨怼地看向他,小模样真是可怜可爱。“大哥哥不要再说那个了。”

赵玠哑然失笑,不说就不说吧,她这会儿病着,他就不逗她了。“来,把药吃了。”

魏箩张口吃下,药味又腥又苦,迅速弥漫整个口腔,她顿时皱起小脸,五官拧巴成一团。

药虽苦,但还是要吃的。赵玠喂一口她吃一口,好不容易把药吃完,她已经苦得两眼泪汪汪了。

赵玠用拇指抹去她睫毛上的泪花,含笑道:“既然知道不好吃,就快些把病养好,病好了就不用吃药。”

他正说着,只见她从枕头底下找出一个掐丝珐琅番莲纹小盒子,打开,取出一个紫色糖球放入口中。她脸上的痛苦很快消散,只剩下甜滋滋的满足。赵玠若有所思,声音不疾不徐:“这是什么?”

阿箩宝贝似的拿在手里,一脸自豪地告诉他:“这是常弘送给我的,里面有很多种糖,很甜。”

赵玠慢悠悠地哦一声,不为所动,依然看着她。

魏箩脑子转得快,既然都拿出来了,是不是也该让他尝尝?否则显得自己太小气。她只好从里面挑出一颗圆滚滚的橘子馅儿的糖球,依依不舍地递到他面前,“大哥哥也吃一个。”

赵玠弯唇,他原本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不过这会儿小姑娘亲自送到嘴边,他倒也不拒绝,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入口果真很甜,化开那层糖衣,里面裹着的橘子馅儿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溢满口腔,又酸又甜。他险些被齁着,见小姑娘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他忍不住揉揉她的眉心,“嗯,很甜。”

魏箩抿唇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冲淡了脸上的病态,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赵玠有些想念她生龙活虎的模样,像个小辣椒,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他把喝空的药碗放在床头方桌上,起身对魏昆道:“本王府中有许多名贵药材,若是四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命人到靖王府取药,只说是本王的意思即可。”

魏昆受宠若惊,连连向他道谢。其实大夫开过药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靖王有这份心意实属难得,无论最后去不去取药,都是要道谢的。盛京城里谁不知道,十五岁的靖王爷是个狠角色,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若是招惹了他一定没有好下场。相反的,若是能得到他的庇荫,那在盛京城可是什么都不愁了。

上回阿箩在护国寺就是被他救的,如今生病了他也来看望,如此说来两人也算有缘分,难怪靖王对她比一般人更上心一些。

赵玠看过魏箩以后,到底不是自己女儿,不宜久留,他跟魏昆一起走出屋外,站在廊庑下道:“这几日就让阿箩好好养病,不必急着入宫,何时把病养好了,何时再去也不迟。”

魏昆颔首应下,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国公府门口,见他坐上王青盖车,才转身入府。

*

马车内,赵玠掀开窗帘,把手中的帕子递给马车外的朱耿,缓声道:“查查这里面有什么成分,有何作用。”

朱耿接过去,打开帕子一看,里面是喝药时剩下的一点药渣。他一愣,抬头看向赵玠,“殿下,这是…”

赵玠不欲多言,放下帘子淡声道:“去查便是。”

他们刚才只去过英国公府,里面只有四小姐喝了药,还是王爷亲手喂的,答案很显而易见…只是朱耿有些不明白,王爷为何要对一个小丫头如此费心?他想不通,只好依照赵玠的吩咐办事,不多时便有了结果。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治疗闹肚子的药,未料想查出来竟然是解毒的药材!朱耿忙将此事回禀给赵玠,赵玠听罢,沉默片刻,问道:“白果中毒?”

朱耿点点头,将大夫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白果熟吃无毒,若是生吃则含有毒性,小孩子吃后反应最明显。英国公府四小姐想必正是中了这种毒。”

言讫不得不心疼起这位四小姐来,在自己府里也能中毒,可见处境真是很不妙。不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毒手,竟这么狠心,要置她于死地。赵玠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思忖片刻,想起自己看望魏箩时那满室来不及收入库房的箱笼,想必也跟这有关系。

他让朱耿和杨灏去查一查,英国公府这两日谁那里有异动,因何异动,都要一一告诉他。

很快两人便查出,此事是英国公府三房柳氏所为。虽然表面粉饰了太平,说是三夫人不甚让五小姐生食了白果,但只要细心一查,便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非但如此,朱耿和杨灏还带回来另一个消息。

“五小姐的母亲姜氏当年并没有死,而是假死离开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府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

当初姜妙兰离开时有人在背后协助,离开得毫无预兆,魏昆即便想找人也找不到。英国公府对外称她因病逝世,唯有少数人才知道,她没有死,只是离开这地方了,至于去了哪里,至今无人得知。

而姜妙兰和魏昆、魏昌两人的事也不是秘闻,调查起来很容易。由此一来,杜氏和三夫人为何害魏箩便说得通了,无非是女人的嫉妒之心。因为嫉妒,连六岁的孩子都容不下。

赵玠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徐徐道:“三夫人的伯父是不是两淮盐运使柳长卿?”

朱耿颔首,“正是。”

他敛眸,眉峰舒展,脸上辨不清息怒,声音也很沉稳,丝毫不像十几岁的少年,“盐运使是个肥差,柳长卿想必在里头捞了不少油水。命人去调查他这些年的账务,挑一两件上报给皇上,让他吃点苦头。”

朱耿应是。想来王爷是真对那个小丫头上心了,一副护犊子的姿态,如今柳家被他盯上,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朱耿和杨灏正想下去,临走前被他叫住,他道:“杨灏以后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你去英国公府,时刻关注四小姐的动静。”顿了顿,继续道:“保护她的安全,她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给本王。”

杨灏僵住,他和朱耿两人贴身保护他五六年,如今忽然要把他送人,他有些错愕:“王爷…”

赵玠支着下巴,掀眸看他:“你不想去?”

倒也不是不想,就是猛地换了一种差事,他有点不习惯。他消化了一下,听从吩咐:“属下保护四小姐这件事,需要让她知道吗?”

赵玠清冷的眉眼一蹙,杨灏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要是让人知道还得了?靖王爷命人保护英国公府四小姐的安全,这叫什么事儿呢!对两个人的名声都不大好,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杨灏忙改口,“属下知道了,定不负王爷之命。”

赵玠挥了挥手,“下去吧。”

*

如此一来,杨灏每日都隐藏在暗处关注魏箩的动静。她每日早晨吃什么,跟哪些人说过哪些话,爱喝什么样的甜汤,一一观察得仔仔细细。晚上回去靖王府,便挑些重要的事情跟赵玠一说,若是没重要的事,就把魏箩一天的动向汇报一遍。

赵玠倒也不觉得烦,他说他就听着,一边听一边做自己的事情。

这日赵玠正在审阅两淮盐运使的资料,杨灏在一旁道:“四小姐长牙了…”

赵玠动作一顿,想起那小丫头门牙漏风的模样,几个月过去终于长出来了。他低声一笑,提起紫毫宣笔在账册上标注了几个字,不忘问道:“她什么反应?”

杨灏语速停顿了下,“四小姐似乎很高兴,笑容比以前开怀了…说话也清晰多了。”

赵玠失笑,他那时候笑话她没有门牙,说话还漏风,想必那小丫头记恨他许久。如今她门牙长出来了,他反而有点可惜,再也看不到她说话漏风的模样。

魏箩不知道自己的举动随时被人监视着,她长出门牙,再也不用被人笑话了,心情真好。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还发生了另外两件大事。

一个是三夫人的娘家出了问题。柳氏的二伯父在两淮担任盐运使,本是一个人人羡慕的肥差,柳家的花销都要靠二伯父维持,如今却忽然出了问题。柳长卿被言官弹劾,皇上准备调查两淮的盐运,柳家上下人人自危。谁不知道这里头有水分,若是真查起来,即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三夫人近来惶惶不安,原本是被魏昌罚抄经文,如今竟自愿烧起香拜起佛来,每日都要诚心诚意抄上五页经才安心。想来也是,柳长卿是柳家的顶梁柱,他若是倒了,那柳家也就完了。柳氏虽然已嫁入英国公府,祸不及她,但那毕竟是她的娘家,何况她若没有一个娘家撑腰,那她以后在英国公府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另一件事便是银杏园的杜氏。天转入冬,一天比一天冷,杜氏挺着大肚子在银杏园生活,跟前只有两个丫鬟照顾。一日她下台阶时不甚摔了一跤,摔得额头冒汗,竟是要提前生产了!

第033章

银杏园的丫鬟将此事通禀到松园时,魏昆正在书房教魏箩写大字。魏箩的手小,笔拿不稳,写得有些吃力,魏昆便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地写。

“静”字刚写完一半,书房外便有一个丫鬟急匆匆禀报:“老爷,老爷,夫人要生了!”

魏昆握笔的手一僵,偏头往门口看去。

这丫鬟名叫红牙,这阵子一直服侍杜氏左右。目下因为着急,跑得气喘吁吁,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魏昆蹙眉,搁下羊毫笔问道:“不是没到时候么?”

杜氏是今年三月诊断出怀有一个多月身孕,算算日子应该是十一月底临盆。如今才十一月初,怎么就要生了?

红牙解释道:“昨日落了一场雪,夫人想到院子里走走,谁想台阶湿滑,夫人一个不留神便摔了下去。”彼时她和绿衣正在井边洗衣服,银杏园没有别人,凡事都要自己动手,天寒地冻的,她们都没留神杜氏的状况。谁能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出事了!

红牙和绿衣被迫跟杜氏一起在银杏园受罚,心里对她早有诸多不满,平时伺候也不多尽心。然而杜氏到底还是英国公府的五夫人,若真出了事,她们都免不了受罚,是以这会儿才会如此害怕。

魏昆问道:“请产婆了么?”

红牙低头:“没有…事情太突然,只来得及将夫人送回房中…”

何况杜氏是戴罪之身,五老爷正生着她的气,谁敢在他面前提杜氏的事儿?是以到了这会儿,杜氏身边竟连一个产婆都没有,两眼一抓瞎,正在床上苦苦哀叫。

魏昆想了想道:“去请产婆,带到银杏园去,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红牙得了他的吩咐,不敢耽搁,赶忙下去办事。

魏箩从他怀里钻出来,看着红牙离去的方向,久不言语。

杜氏把这个孩子当做护身符,若是生下来一个男孩儿,魏昆或许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把她从银杏园接回来。那怎么行?魏箩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她思绪一转,一声不吭,飞快地往外跑去。

魏昆叫住她:“阿箩,你去哪儿?”

魏箩脚步不停,闷头直往前跑,路上冲撞了不少丫鬟,到最后稳稳地停在魏常弘的门前。

魏昆终于追上她,她突然反常,他怕她出什么事儿,没想到她竟是要见常弘。他松一口气,俯身板正她的肩膀:“想见常弘,这么着急干什么…”

话说到一半,蓦然停住。

小姑娘脸上布满泪痕,泪水被风吹散了,糊得一脸都是。她哭得无声无息,泪珠子滚滚而落,别提有多可怜,“爹爹…爹爹不要我们了,我难受。”

魏昆心疼不已,拿袖子擦擦她的小脸,忍不住放轻声音:“胡说什么?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们,爹爹最疼你们。”

她哽咽,声音囔囔的:“太太生了孩子,爹爹喜欢他,不喜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