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袭朗的妹妹,没点儿真才实学,在袭朗面前怕是一辈子都没底气。虽然知道袭朗性子清冷,不在意虚名,最看重的是人品做派,可是…那样一个大舅兄,总归是锦上添花更好。不然,袭胧若是偶尔将他与兄长比较一番,总不免有些失落的。

学子们在考场奋笔疾书的时候,袭朗被香芷旋撵着结束假期,每日去京卫指挥使司坐班处理诸事。

香芷旋提过,想搬回府里。

宁氏却道:“不急不急,老四要人将府中该修缮的地方全部修缮一番,连你三嫂、五弟五弟妹的院落也重新修缮。咱们还是等工匠完工之后再说,免得吵到我们寒哥儿。”

袭朗则是对她道:“院子内外都不乏杏花桃花,眼下正是赏花的时候,你又喜欢,别辜负才好。”

于情于理的,香芷旋都能安心继续住在别院。

过了满月之后,寒哥儿酣睡的时间少了一些——略略少了一点儿,醒着又不哭闹的时候,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周遭,以指腹碰一碰他的小下巴,便会现出至为童真纯粹的笑。

香芷旋想起来赏花的时候少,看儿子就看不够。坐月子的时候,袭朗不让她总抱着寒哥儿,不想她多费一份力,坐完月子,这才被允许时不时抱抱寒哥儿。

许是因着太在意太疼爱,抱着孩子的时候偶尔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的就会惹得寒哥儿哭闹。

袭朗就不同,寒哥儿被他抱着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的。

香芷旋有点儿失落,为此经常请教奶娘金妈妈,好几日才算掌握了要领,让寒哥儿在自己臂弯里乖乖的。

元宝对这个新添的小孩子特别好奇,常常默默的走到东次间的碧纱橱里,坐在门口,望着床上的寒哥儿。每逢香芷旋抱着寒哥儿的时候,它也会在近前乖乖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偶尔摇一摇尾巴。

香芷旋没阻止过它。日后都要生活在一起的,自心底,她早就将元宝视为家里的一份子了,让它从寒哥儿小时候就开始熟悉也是好事。

安哥儿、宜哥儿是显得最高兴的,每日只要得空,就会跟先生请一小会儿假,来看看寒哥儿。两颗小脑瓜挤在一处,研究三弟哪里和四叔最像,惹得房里的人都失笑不已。

欢欢喜喜的氛围之中,春闱结束,三月末放榜。

陆星南与香若松齐齐考中,前者博得头筹,高中会元,香若松中了第九名。但这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接下来的是殿试,他们必要做足充分的准备。

可即便如此,已足够香家、香芷旋等人欣喜不已。

香芷旋更是对袭朗道:“大哥是得了老太爷的指点,才高中了呢。”

袭朗笑道:“咱们老太爷有才,我什么时候都承认。十年寒窗苦读之后,不少人需要的只是明眼人一句点拨,也是他聪明、信老太爷,换个别人可不行。”

香芷旋打趣他:“换了你就不行。”

袭朗笑意更浓,“那还用你说?”就算当初他从文,老太爷指点,他也不会听。

“不过,你那笔锋虽然锋利辛辣些,文章未见得就不能入皇上的眼,只是还没有这种人出现罢了。”

袭朗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也只有你会这么想。”

设在四月的殿试举行之前,袭府修缮一新,一家人搬回府中居住。

袭朗与香芷旋自这时起就要住在正房了,宁氏则搬去了正房东侧的洛春堂。

每个勋贵世家的情形一如庙堂,新旧更替,有人坐上主位,有人隐退幕后。

宁氏到了现在,心里最重要的袭胧的婚事已定下,眼下陆星南又在会试中高中,她已别无所求,只盼着日后含饴弄孙,安享喜乐。

**

也是在四月,睿王妃产下一名女婴。

睿王仍无下落,不见踪迹。

幸而皇上很是看重殿试,整日里与太子商讨如何选拔人才,注意力转移了,火气也就小了很多。

皇后这才得以借着睿王妃产后虚弱的缘故,去了一趟睿王府,询问儿媳妇知不知道睿王下落。

睿王妃被盘问了半晌,只是这般回道:“儿媳不知情,只知道此刻最要紧的事情,是看好膝下几个孩子。言多必失,我说多错多,别人会拿我的孩子开刀。正如您记挂王爷一样,儿媳也是时时记挂孩子们的安危。”

皇后听出端倪,知道再问也没用,转身出门,心绪却是也再也无法控制,太久的忧心袭上心头,怔怔的落了泪。

睿王世子程曦恰在此时前来拜见皇祖母,见到这情形,慌忙上前去,关切地问道:“皇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愈发悲恸,思忖片刻,携了程曦的手,“走,去你房里,你陪皇祖母说说话。”

程曦诺诺称是。

皇后这段日子过得委实不轻松,慧贵妃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

淮南王那次进宫,自动交出家财、闭门思过也罢了,走之前竟还跟皇上数落起了秦家的不是,惹得皇上又发了脾气。她简直觉得这个儿子已经疯了、傻了。

秦家不管他们母子,是为着整个家族袖手旁观,但是儿子决不该主动与秦家拉开距离。

这样下去,日后他还有谁能够指望?仅凭那些官职低微甚至都没个官职的幕僚么?

太久了,这是慧贵妃的心结,总想当面问问儿子,偏生皇室无一日清静,到了二月,皇上索性被睿王气得真正病倒在床,她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直到眼下,宫里氛围明朗了一些,她才得以寻了个借口,轻车简从,到了淮南王府。

淮南王正在与几名小厮蹴鞠,听得母妃前来,忙来前面相迎。

落座之后,慧贵妃打量着他,见他气色好了很多,一双眼也是神采奕奕。哪里像个不得志的皇嗣?分明是满身悠然惬意。

她冷冷一笑,“闭门思过成你这个样子,可也真是奇了。”

淮南王只是赔着笑。

慧贵妃道:“眼下睿王不见踪迹,皇后心急如焚,我估摸着,睿王闹不好就是个生死难料的情形。你别整日游手好闲了,赶紧找个由头,去你父皇面前表现一番才是。”

淮南王失笑,“表现?没了个睿王,我取而代之?”他摆一摆手,“母妃,这些年来我都没想过别的,在京里享享福,下半生在封地过点儿清闲日子,这就是我的一辈子。”

慧贵妃睁大了眼睛,“我当年进宫,随后拼死拼活生下你,这些年辛辛苦苦帮你斡旋,你就这点儿出息?要是如此,我以往又何必忙忙碌碌?!”

“你别说这些了。”淮南王语气温和,“别说我们了,只说皇后、睿王,这么多年又何尝不是苦心钻营,到了眼下,又得到了什么?的确,秦家比周家强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但是,我这出身比起睿王,差的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既然说起,这次他就把话说尽了,“自古是立嫡立贤的规矩——我可是要什么没什么。”

“你别跟我说那些空话!”慧贵妃含悲带怨的,“你这些年但凡争气一些,岂会有今日?眼下明宇与袭朗、蒋修染出尽风头,三个人时不时的见面议事,你要是与他们交好,有他们扶持,如今哪里需要忌惮谁?…”

“行了!”淮南王不耐地蹙了眉,“秦家与您与我,何时不是若即若离的?秦家到底沾过我们什么光?也只是明宇年少时,我还能帮他点儿小忙,现在他哪里用得着我?”他凝住慧贵妃,“您可别忘了,是我们害得他婚事泡汤的!”

慧贵妃强辩道:“他既然是皇亲国戚,自然有沾光或被连累的时候!”

“我们给过秦家什么?”淮南王叹息一声,目光怅惘,“我那外祖父,自来就不以您为荣。母妃,我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这些年才安分守己。”

慧贵妃似被噎住了一般,瞪着儿子。

“你当年是怎么进的宫,我隐约知道。外祖父不喜您好高骛远贪慕虚荣,所以这两年才殚精竭虑地为明宇铺路,而不是帮着您巩固皇恩…”淮南王起身行礼,“母妃,这些话不好听,不到这地步,我不愿意说出来伤您的心。日后,您还是安分守己度日吧。秦家与我疏离,是不想家族被我连累,这是应当的,我以前的确是不懂事,也成不了事。后来我跟皇上告秦家的状,为的正是顺着外祖父的心思行事,成全他老人家——帮不了什么,起码别再害他们,这是应当应分的,没有他老人家护着,我这些年也早死过好几次了。”

慧贵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儿子府邸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年轻时是蓄意引诱皇上,才有了进宫的事。原来他与父亲一样,从来对她那行径不齿…甚至于,如今已有些嫌弃出身了吧?

嫡庶分明,她终究是妾。

身在天家也一样,妾就是妾,到底是低人一头、为人鄙弃。

贱妾,贱妾。细细琢磨这字眼,两个字倒真是息息相关,恰如其分。

她笑,却落了泪。

淮南王送走母妃,亲信来禀:“夏氏调制迷药、香料果真是手段高超,眼下睿王用了药,完全是知无不言。”

淮南王抚了抚额角,语声冷酷:“等殿试之后再做打算。眼下皇上忙忙碌碌损耗精力,要是听他偏疼的儿子亲口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怕是会急怒攻心吐血而亡。死了,局面可就乱了,全无益处。”

他到了如今,抵触母妃,更怨憎皇上。

他不相信皇上看不出、想不到皇后、睿王的狼子野心,却还是纵容了这些年。那么多人因着他不清不楚的态度置身于炼狱之中…任谁能不怨不恨?

**

袭家搬回府中之后,宁元娘就搬回了西山别院,日子如常清闲。偶尔听铺子里的人报账,核对账目,闲暇时光都用来看书作画做针线,带着初七、十五去外面赏看怡人景色。

这一日,几名丫鬟做了几架风筝,央着她出门一起放风筝。

她看看天色,见晴空万里,春风和煦,说我可没这闲情,但是你们跟我一起出门去吧,你们放风筝,我看看景色。

便这样,主仆几个说说笑笑出了门。

几个丫鬟在芳草地上说笑着嬉闹着放风筝,比谁的好看,谁的飞得高。

宁元娘带着两名小丫鬟,笑着去往不远处的小树林外围,初七、十五乖乖地跟在她身侧,到了树下,慵懒地趴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初七忽然直起耳朵,站了起来,过了一阵子,不紧不慢地跑向远处。

宁元娘和两名小丫鬟、十五不知道它发现了什么,跟在它身后一看究竟。

初七去的是树林东侧一条河前,趋近后,慢吞吞地走下斜坡。

不等走近,便能听到河水湍急的流淌声音。

宁元娘摇头失笑,“是不是渴了?”随后趋近,往下看过去的时候,愣了愣。

两名小丫鬟跟着过去探头看了看,不由抿了嘴笑。

那个人与大小姐偶尔会碰见,说上一会儿话,她们见过。此刻只看背影,便知道是那个人。是以,大小姐款步走下斜坡的时候,她们留在了原地。

蒋修染来这里是为钓鱼,手里拿着鱼竿,身边放着一个盛放鱼儿的木桶,木桶里已有一条一尺来长的鲤鱼。

初七正好奇的巴望着那条鱼。

原来它已经认为他是熟人了。

宁元娘看着湍流不息的河水,好奇地道:“这条鱼是你钓来的吗?这儿怎么能钓到鱼呢?”

“怎么就不是我钓的?”蒋修染睨了她一眼,“这钓鱼要讲技巧,你不懂。”

“嗯,我是不懂,我看看。”

“行啊。”

蒋修染将鱼钩上了鱼饵,对宁元娘打个手势,示意她站远一些。

宁元娘站远了一些,这才发现他袖管卷到了肘部,袍摆掖在腰间,鞋袜丢在一旁,黑色中裤卷到了膝上,他腿上有两道狰狞的疤痕。

宁元娘暗怪自己鲁莽,又怀疑方才自己瞎了——他把自己弄成这个德行,怎么就才发现呢?怎么起初留意的都是最不该留意的细节呢?

应该及时离开的吧?可要是这会儿走,他不往死里取笑她才怪。另外,也真是好奇。

她错开视线,只看他如何钓鱼。

蒋修染一步一步走到了水中,河水漫过卷起的中裤时才停了步子,略略观望片刻,扬起手里的鱼竿,手势轻缓地甩着钓线。

宁元娘眯了眸子细看,心里很是惊奇。

她长这么大,都以为钓鱼只是坐在湖畔河边等着鱼上钩,别说看见,听都没听说过这种钓鱼的方式。

他的手势很优美,钓线随着他的手势旋起,数次之后才轻飘飘没入水中。

余下的,便是等待了。

他静静地站在水流之中,神色格外专注。

奇的是初七、十五竟也似很好奇,坐在宁元娘身边,眼巴巴地看住他那边。

宁元娘等待多时,注意力又转移到他身上,看着他挺拔的身影、侧面轮廓。

是不是这些日子经常在外面走动或是钓鱼的缘故?他面色不再如以往那般略显苍白,现在是小麦色,让人看着心安的颜色,不会联想到他的伤病。

他专注的样子…嗯,挺好看,真的很好看。她这才发现,男子就算不是只在女子面前谈笑,也可以这样悦目。

说到底,是因着他时不时的有意无意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多的缘故,又因着他是她不能回避撵走的人,慢慢的,他已算是她一个很熟悉的人了。不然哪里敢这样打量他,又怎么敢这样看着他钓鱼。

遐想间,见他唇角轻勾,随后手臂扬起。

她慌忙追逐着钓线的末端去看。

这次上钩的,竟是一条大鱼,起码得有三四斤吧?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挺为他高兴的。

蒋修染将钓线拢到手里,敛目看了看那条大鱼,转身到岸边来的时候,对着她笑得神采飞扬,眸子亮的几乎让人不能直视,“你是我福星啊,以前从没钓到过这么大的鱼。”

这样的河流之中,二斤往上的鱼就算不少,也很难钓到。鱼越是大的,越是狡猾。

宁元娘腼腆的笑了笑,看着他将鱼丢到木桶之中,凑过去看了看,问道:“你常来这儿么?”

“这阵子常来。”蒋修染道,“我擅长这样钓鱼,但是适合的地方很少,以往都是去城外。这儿倒是去年才发现的。”

去年他没来过,那时一是没有闲暇光景,二是与她不似如今熟络,不想她看着烦又躲到别处去。

“这样啊。”宁元娘刚要说什么,就见初七、十五扒着木桶边缘,险些将木桶弄倒,慌忙上前去捉初七,“你这么大个子,还…”

手刚碰到初七颈部的时候,恰逢蒋修染弯腰去拎初七。

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处。

宁元娘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蒋修染却是不动声色,一手抓了初七,一手拎了十五,将两个好奇心太重的小家伙放到一旁,找来木桶的盖子盖上。

宁元娘因着方才的尴尬,急于找到话题打过岔去,“你怎么这么清闲啊?”

“等殿试过后就要忙一阵子了。”蒋修染耐心细致地跟她说道,“淮南王跟你四表哥都要收拾睿王,到时候朝堂少不得大乱一阵子,我就算是看热闹的,也要认真的看,何况自己还一身官司。”

“啊?”宁元娘惊讶,“那你会不会有事啊?还有我四哥,他不会有危险吧?”睿王是那么好收拾的?党羽那么多,一不小心,就会殃及自身。

“你说呢?”蒋修染对她笑了笑,脚尖碰了碰木桶,“这两条鱼,是我送给你呢,还是你请我去别院吃鱼呢?”

“我问你和四哥有没有事呢…”宁元娘抿了抿唇,斜睇他一眼,“回答完再说吃鱼的事儿。”

第145章

“都知道要出事了,怎么会有事?”蒋修染笑着看她一眼,“说吃鱼的事儿。”

宁元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眼底有了笑意,随后认真琢磨他末一句话。怎么吃?拿回去让厨房给他做了,让他在外院吃好了。

蒋修染笑起来,“逗你呢,鱼送给你了,我该回城里了。”

“来回折腾,你也不嫌累。”

蒋修染笑意更浓,凝视着她,“有什么法子,你住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