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她这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章清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保不住也得尽力保啊!莫非你们想一尸两命?”

章清亭吓了一跳,赶紧招呼妹子上前给赵玉兰灌糖水。赵玉兰却死死咬着牙关,怎么也不肯张口。

“玉兰…”赵王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了,见此情景,便知女儿是何意了,没有多话,“你…你快听大夫的话,把胎保住…要不,你可就…害死你哥嫂了!”

赵玉兰听了这话,才流着泪张了嘴。

等张金宝把安胎药抓了来煎上,晏博文也赶到了,先照顾着她把药服下,胎暂时安住了,章清亭才跟他商议正事。

“这个孩子,真不能打掉么?律法里有这规定?”

晏博文面露难色,“这个我却也不是太清楚,我以前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东西。但总觉得不大好,毕竟这是在娘家,婆家的人全不知情,想来是行不通的。”

二人皆是无声叹息,这最不该有的怎么偏偏就有了呢?

第144章 我不怕丢人

一时赵王氏一脸疲惫地出来,章清亭先问:“玉兰怎么样了?”

赵王氏溘然长叹,“睡着了,那傻孩子,自己跑去喝生冷的井水,想要堕胎,幸好你们发现得早,要不这条小命可就交待了。”

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要是没孩子还好,这都有孩子了,还怎么能跟那孙家脱离得了关系?我这真是造孽哦!”

章清亭问:“真不能把孩子偷偷打掉?反正孙家也不知情!咱们不说,有谁知道?”

赵王氏摇头,“你们年纪小,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别说故意给玉兰落胎了,就是无意让她在娘家把孩子弄掉了,那婆家也是能给咱们拼命的!弄的好,不过是打砸一场,弄得不好,把咱们整个家当全都抢了去,也是有的!”

这么厉害?章清亭还当真不知道这民间之风。

张发财附和着,“确实是这样哩!所以一般有身孕的女儿,娘家都是不敢收留的,就怕闹出事来。连回门都是轻易不许的!”

一屋子人可真犯愁了,赵王氏思前想后,“还是我把玉兰领回家去吧,纵有什么,也是我们老两口的事,免得又牵扯到你们,反倒不好了。幸好现在是分开过的,你们也能撇清干系。免得一家子全牵扯进来,那才夹缠不清呢!”

可这法子完全无用啊!章清亭清楚,赵玉兰不知多恨自己腹中的那块肉,要是真让她给姓孙的生孩子,那才真是要她的命了。

正想着,却听张金宝在后院喊了一声,“玉兰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众人赶紧过来,原来赵玉兰假寐骗过了众人,趁他们不防,偷偷想从后门溜出去寻死,却幸好被张金宝撞见。

赵玉兰哭着给大伙儿跪下了,“你们让我去死了吧!要是让我生下这孩子,还回那孙家去,我真的宁可不活了!娘,大嫂,我不牵连你们,你们就当没瞧见,让我去吧!”

“你这傻孩子!”赵王氏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抱头痛哭,“全是娘的错!你要是死了,让娘怎么活?”

众人听了无不唏嘘,这确实也太可怜了些。都看着章清亭,“闺女,你要不给想想法子吧!”

问题是我要想得出来呀!章清亭自己也没辙了,“我出去一趟,找那陈师爷问问去。”

“我陪你去!”晏博文提了盏灯笼,“你再去加件衣裳吧,夜里风大!”

章清亭点头,收拾了和他一起出门了。

陈师爷都已经睡下了,听见他们来,又赶紧披衣起来,他老于世故,见他们深夜造访,便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章清亭也不隐瞒,当下就把赵玉兰之事三言两语说清楚了,“相公之前想了个主意,是想当着人前,找个机会,让玉兰打公婆相公两下子。治她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是否就可以判她被休弃了。咱们原想着等他回来,再慢慢讨您个主意,可现在事已至此,实在容不得再拖了!只好来求教于您,看有没有法子。要不,我那小姑,准得被活活逼死不可!”

陈师爷点头,“你们家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唉!她也真是遇人不淑,实在是命苦!成材那法子虽然可行,却实在太过冒险了。你们可知,若是媳妇当众殴打辱骂公婆相公,那岂止是忤逆不孝?简直是罪大恶极!漫说被休弃了,若是遇上不明就里的官儿,判个十七八年的监禁,甚至于要她自尽都是有的哩!”

章清亭听着吓了一跳,“多谢陈师爷直言相告,幸好我们未曾莽撞!只是现在玉兰有了身孕,真的不能打掉吗?”

陈师爷捋须道:“这个律法上是没有明文规定的,但各地乡俗,却有这一说。这无论哪家哪户,都是极其重视血脉伦常。况且那孙家,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膝下至今空虚。你那小姑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他们家开枝散叶乃是本份。若是偷偷摸摸堕了胎,无人知道尚好,若是哪天被揭发出来。闹上公堂,遇上厉害的状师,治你们一个谋害他家子嗣,断绝他家香火的罪名,你们一家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保不准连成材的功名都要被革去,实在是得不偿失!”

“那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章清亭很是焦急,“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小姑再往火坑里跳吧?”

陈师爷微微摆手,示意她莫要慌张,“你容我想想。”

章清亭也不敢催促,和晏博文对视一眼,都眼巴巴地等着陈师爷出主意。

陈师爷皱眉沉思半晌,“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

“您说!”

陈师爷颇有几分为难,挠挠下巴,“这个法子着实有些阴损,可以让你家小姑解除婚约,可是她自己那名声却再也保不住了!日后再嫁,恐怕也就困难了…”

章清亭听得一惊,不会让赵玉兰跟人做下什么丑事吧?“您先说来听听!”

陈师爷道:“这个法子说起来也很简单,你们不如就把你家小姑怀了身孕,又自己意图打胎之事,找个人传到孙家人耳朵里。让他们家来衙门里告状,这个却是可以受理的,就告你家小姑意图谋害亲子!等传了你家小姑上堂,让她别否认,大胆地认下,就说捱不住夫家的打骂,不愿再回婆家。这个按律是要判刑的,可你家小姑有了身孕,责打便可以免了,娄大人也可以借此判你家小姑被休弃。”

“但只要孙家人还要那个孩子,你家小姑却必须把孩子平安地给他们生下来。这个呢,可以去婆家,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娘家。若是在娘家,那你们就要担上干系,签下保书,确保让那孩子平安产下,归还给孙家,这事便了结一半了。”

“那还有一半呢?”

“还有一半嘛!”陈师爷两手一摊,实话实说:“若是这样判了休书,你家小姑必须游街示众,三年之内不得婚配。生产之后,还必须由官府指派从事差役,以儆效尤。不过因是女犯,若是触刑不重,这一项可以由纺织若干布匹交至官库来抵。当庭不会说出,事后我可以在大人那儿帮你们活动活动,特别再注明一笔。”

章清亭一听,别的尚可,唯有这个游街示众实在是太丢脸了,“非得游街不可的么?”

陈师爷也很是无奈,“所以我说这个法子有些阴损,凡是家中女眷干出伤风败俗之事,闹上公堂的,几乎全有这一条。很难幸免!一个女子本就最重名节,若是让你家小姑这么一闹,且不说你们脸上无光,她自己肯定是名声扫地了,日后哪里还能遇着良配?所以有许多人家就是瞧着这一条,宁可忍气吞声,也决不敢轻易让女眷闹上公堂,就是这个道理所在了。”

章清亭甚觉物伤其类,唇亡齿寒,这个世道就是男人当权的世道,能有什么办法?

“那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陈师爷也不多劝,“是得好好商量商量,不过若是下了决心,越快越好。否则,你们还是只有把你家小姑送回孙家去了。那时他们家便不来要你家小姑,单要她腹中的骨血,你们可怎生留得住她?”

章清亭点头,和晏博文回去,二人一路无语。

家里人全都没睡,都在等着消息,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主意。

赵王氏当即反对,“不行!玉兰,你要是那么闹上一出,爹娘年纪大了,你弟弟又是个寻常角色,都没什么可说的,但让你哥哥日后怎么做人?他还要读书,还想进学呢!咱们可不能给他脸上抹黑!要不这样,你跟娘回家去,好生把这孩子生下来还给孙家。若是实在要接你回去,娘就跟着你去!生完咱还回来,这样行么?”

章清亭思之再三,下了决心,“相公那儿,玉兰你不用担心。虽然你若是真弄这么一出,确实是会有些风言风语,但却是能正大光明离开孙家的唯一机会。就算是相公在这儿,肯定也会支持你的。人家要笑,就由他笑去!咱们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人家说三道四!只是你可要想好了,敢不敢去做这件事?若是去了,那就不要给咱家丢脸,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游街去,别哭哭啼啼让人笑话!咱们家既然敢做这个事,就得有这样的胆魄承担这样的后果!”

“我不同意!”赵王氏退一步道:“玉兰就是在家,咱们也能养活她一辈子,何必非得让她去丢这个脸呢?”

章清亭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耐心解释,“婆婆,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把玉兰留家里一辈子,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她去游街,不过是受一时的委屈,三年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找个好人家嫁了,那可关系到她的终生幸福!”

赵王氏瞧了女儿一眼,“玉兰,你别嫌娘说话不中听。你若是生了孩子,还那样游了街,哪有什么正经好人家肯要你?你嫂子虽是好意,但你又何苦白白带累你哥的名声?”

“婆婆!”章清亭气得额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您怎么就不能替玉兰多想一想?非得让她为了相公那个什么虚无飘渺的名声去赔上一辈子?相公若是争气,自然能争回自己该有的名声,要是不争气,您往他脸上贴金都不成!再说了,您怎么就知道日后没好人家肯娶玉兰的?玉兰,你听嫂子的,按你自己的想法!只要你想去,游街时嫂子陪着你去!”

“我这不是为你们好么?”赵王氏也急了,这个媳妇怎么一点都不开窍的?她是疼女儿,可她还是更看重儿子。

章清亭不跟她啰嗦了,“相公说了,这个家现在是由他来当的,他现不在,这家由我说了算!玉兰,你还记得嫂子之前跟你说的话么?别为张三李四考虑那么多,就按你自个儿的意思来!你哥绝不会怪你!你自己好生想想,是愿意一辈子待在家里,做姓孙的见不得人的老婆呢,还是拼着忍上一场屈辱,换下半辈子的自由身?想好了,大胆地告诉嫂子!”

赵玉兰脸上阴晴不定,一时看看大嫂,一时又看看娘,心中委实无法抉择。

张小蝶忍不住了,“玉兰姐,你去吧!听大姐的,她不会害你的!我去过你家,你那公婆相公全都不是人,没必要跟他们扯上一辈子的关系!就是被休了又怎地?不怕的,我不笑你!姐夫说,做人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旁人说什么,全没意义!”

“就是!”张金宝也赞成,“玉兰姐,你瞧,现在方老爷子都肯收你做徒弟了,你自己不还说,以后要当大厨么?你要是回去了,那可真的就全完了,什么希望都没了!”

赵王氏有些着急了,怎么这些年轻人全都跟章清亭一个德性?

张发财闷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开口了,“玉兰啊,你虽不是我亲闺女,可好歹咱们也在一处屋檐下住了这么久,这事儿要我怎么说哩?是,像你母亲说的,去公堂上闹一出,确实也够丢面子,搞不好,你们家那天来的那个什么族长还得来找你麻烦。”

赵王氏本来还觉得终于有个人站在她这边了,却听张发财话锋一转,“不过呢!咱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讲那些三贞九烈的东西,自己过得踏实顺心最要紧。我那女婿这人是极明白事理的,你别怕给他脸上抹黑。其实这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是孙家的错,只是那个衙门里是这么规定的,这个大伙儿都没办法。为什么有这样的规矩我不懂,但你要是想跟那姓孙的分开,就必须受这番折磨。”

“亲家母,我这话可不是随口说说的,若是今儿调过来,是我家小蝶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就支持她去闹这么一出!有什么呀?咱们又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让人笑话就笑话去!笑话过了不就过了?要说起来,咱们一家过去被人笑话得还少呀?可现在咱们家出息了,再走出去,看有几个人笑话咱们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玉兰下定决心了,“嫂子,我不怕丢人!我去!”

“好!”张家人鼓起掌来,“有志气!”

赵王氏双拳难敌众口,只得默许了,“那找谁去跟孙家人说呢?万一他们不告上衙门,直接来要人怎么办?”

“这个,我有办法。”一直冷眼旁观的晏博文出声了,“咱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让人跟孙家说,他们自己会来的!”

第145章 终于休了

扎兰堡今儿可出了一件轰动十里八乡的大事件!

那个赵家的大闺女自个儿跑衙门里去投案自首了!说是自己想打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没打成,听说这是犯了律法的,便自己去找县太爷求责罚了!

那这闺女也太老实了吧?她哪个赵家的?

就是那个修学堂的赵秀才家的妹子!那个惯会降妖捉怪的赵王氏的女儿!

哦!原来是那个赵家啊!听说她婆家可不是本地的。

就是,好像是姓孙!这会子县太爷已经派人去叫孙家的人来了!

那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孩子呢?

听说是婆家对她不好,成天又打又骂的,她想被休都休不了,便想打了孩子讨份休书!

那说起来也真怪可怜的!不过她这私自打孩子可也太不对了吧?一会子孙家的人来了,非闹腾不可!这样的媳妇谁还要?

就是就是!咱们在这儿等着瞧吧!

距离赵玉兰投案不到一个时辰,整个衙门外头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半个乡的人都倾巢出动了,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大伙儿都存了个好奇心思,要看看这开天辟地头一遭,自个儿想打夫君孩子,还敢上衙门里来自首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而事件的女主角呢?此刻正跪在公堂之上,静待孙家人的到来,陪在一旁的,是章清亭和赵王氏。

来自首的主意是晏博文出的,“与其费尽心机地去调唆孙家人来过堂,还不如咱们自己自首,直接把此事端到台面上。一来不给孙家人退让的机会,二来也是在县太爷和乡民之间表个决心,纵然是断亲,也是我们主动的。”

章清亭觉得甚好,“如此速战速决,了结此事,免得拖拖拉拉,夜长梦多!”

赵王氏对晏博文很有些不满,你这一个外人凭什么出言管自家的事?还出这样一招,那可真真的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偏偏章清亭还跟他一个鼻孔出气!

赵玉兰也是的,就被这么一鼓动,就下了决心来投案自首了。

赵王氏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也一早陪着来了。既然事已至此,那她再多说也无用,不如帮着女儿快点把事情了结,也算是了个心事。

至于赵老实和赵成栋本来也说过来,赵王氏却不同意,怕一家子集齐了惹人笑话。她想着,反正成材不在,现在丢的,只是丢家里几个女人的脸,到时就算被骂一句头发长见识短也就算了,可万万不能给自家男人的脸上抹黑,让人笑话。

章清亭却安排了自家人全都到了,在外面散播真相,若是有人说起来,就要他们实话实说,最大限度地博取同情。以免游街时的尴尬。

等真正上了公堂,那份肃穆与威严着实让赵王氏都有些腿软,倒是章清亭。虽然也是初此经历此事,依然是镇定自若,无形中给了婆婆和小姑不少的勇气。

娄知县先见这状告的,很是吃惊,在后堂等人时才听陈师爷说了个明白。他心下颇为同情赵玉兰,就这么一个弱女子,硬生生地给婆家逼得宁愿游街示众,也要断亲,可见遭遇的悲惨。他之前是见识过孙俊良的嘴脸的,知道那家子人肯定难缠,不过赵玉兰今儿这么一闹,这亲事无论如何是必须了断了,只看孙家有何要求,要如何了断了。

因孙家距此还有一段路途,等衙役们紧赶慢赶地把孙家父子三人全部提到时,已经时至日中了。衙门外已是人山人海,等见到正主儿出来,大家都兴奋了,瞧着这一家三口,尤其是老两口面相凶恶,都对赵玉兰多了几分同情。

因是休妻。就算孙俊良仍躺在床上,也一并将他抬了来。这小子养了几日,别的没养好,嘴巴倒是利索了,一见赵玉兰,就恶狠狠地低声咒骂,“你这小贱人,瞧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他那门牙还没镶齐,说话仍是漏风,哧哧咝咝的,听也听不真切,但总能估摸着大概的意思。见赵玉兰仍有些畏惧的躲闪,章清亭将手轻轻地搭在小姑的肩上。

赵玉兰抬头瞧了她一眼,很是感激,强自镇定了心神,沉着应对。

人犯到齐,娄知县重新升堂审案。

一见孙家因为事出仓促,都来不及请状师,他心下又安定了三分,这样事情就能更快了结了。

通报姓名之后,娄知县都懒的多说,直接惊堂木一拍,开始宣判,“犯妇孙赵氏,你意图谋害夫家亲子,不守妇德,罪大恶极!现本官判你与孙家断绝关系,待腹中骨肉产下后归还孙家!另要游街示众,接受世人唾骂!三年之内,不得另行婚配!你可心服?”

赵玉兰当即叩头,“我服!”

“我不服!”孙老太厉声尖叫了起来,“大老爷,我们不愿意断这亲事!”

开玩笑,要是赵玉兰跟他们断了亲事,那她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特别是送给赵族长的那五亩良田,不是白送了?要不是看在章清亭的胡同正在盖的份上,她干嘛出手那么大方,一定要把赵玉兰给弄回来?

那房子她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到时一套足够抵那五亩良田之资,她寻思着只要赵玉兰在自己手上,到时弄一套就有得赚的,两套房子肯定就发了。孙家可不是出手大方的人,他们要不是精打细算过,怎肯舍得下血本去干这买卖?

孙老爷也叫了起来,“这个媳妇我们家娶进门才几个月,怎肯轻易舍了?况且她肚子里还有我们孙家的孩子,怎么能断这亲事?”

娄知县可懒得跟他们争辩,眼神往旁边一瞟,陈师爷立即上前,疾言厉色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乡民放肆!若是你们自家的事情,当然这个媳妇留不留都由你们自家说了算!可现下犯妇孙赵氏已经投案自首,是去是留便由县太爷来定夺了!哪里轮得到你们置喙?”

这里有一层也是欺孙家人不懂律法,若是有状师在此,坚持律法上没有明文规定,不肯按乡俗来办,那官府也不好强行干涉,但老百姓有几个能精研律法的?

孙家人被这么一吓,也有些不明就里,气焰顿时矮了三分,有些心虚。

孙老太仗着年纪大,强自分辨着,“这个媳妇是我家的,休不休全凭我儿一句话。县太爷您也不能强迫我们休妻吧?”

“大胆!咄那妇人!好生无礼!”娄知县生气了,这不是公然挑战他的威信么?“难道本官还多管闲事不成?这公堂之上,除了依律判刑,还有教化世人之责。你这媳妇,不未经你们家的许可,就私自堕胎,伤害你们家的子嗣血脉,难道不该重罚吗?”

这个…孙家人说不出话来了,孙老爷斟酌着道:“是该重罚!可是…”

“难道本官罚得不妥吗?”

“您判给我们自个儿带回家去罚不行么?”

“胡闹!”娄知县喝道:“国法昭昭,岂容尔等小民私设刑堂,任意胡为?此案就此了结!姑念你们年大体弱,本官就不施以惩处,若是还敢多言,定惩不饶!”

孙家二老想起上回儿子来挨的那两个嘴巴子,都不敢多说了,可就这么放过赵玉兰,着实有些不甘心。

孙老太想想,若是媳妇留不住,起码得把银子要回来,“大人,您若是一定要判这亲事断了,须得他们赵家把我家三十两银子的聘礼还来!”

这也太无耻了!赵王氏正想反驳,却被章清亭拉住,示意她公堂之上不得随意开口。

娄知县知章清亭素有智谋,便顺水推舟地问道:“赵家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章清亭盈盈下拜,“回大人,婆婆说她同意。不过也请孙家把我们家的嫁妆还来!多的也不要了,就请把我家小姑那两套金银首饰还来便罢!”

进了嘴的肉让她吐出来?孙老太可不干了,叫嚣着,“那我们还白养活了那么久的赵玉兰呢!”

这话也太不像话了!赵王氏忍无可忍,“那我女儿还给你们白干了那么多的活又怎么算?”

娄知县又一拍惊堂木,“住嘴!这既嫁了女儿,婆家本就该养活的,既做人媳妇,也该操持家务。这样吧,本官现就判定,赵家归还孙家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孙家归还赵家两套金银首饰。至于其他,便就此了断!”

见自家吃了亏了,孙老爷又提到一条,“那我家孙子还在我媳妇肚子里,我媳妇要是帮他们干活了,不也带累了我家孙子?那他们还得给我们付钱的!要不就让我媳妇回我家生产!”

他是笃定赵家舍不得要女儿回来,所以想讹一笔钱财。

娄知县不怒反笑,这真是天下奇谈!人家替你生养孙子,你还有脸要钱?对这种爱财如命之人真不能客气,“既然如此,那么就由你们孙家每月支付一两银子给赵家,以作孙赵氏和腹中胎儿的膳食费用。不过赵家可不能安排孙赵氏干一点儿活,赵家可有意见?”

“没有!”章清亭心中闷笑,这个姓孙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老太闻言狠狠地瞪了老头子一眼,没用的东西,钱没要着,反倒还每月赔出一两银子,这可绝对不行!

“大人,我媳妇一个月可吃不了一两银子,最多二十文钱!不!给她点残羹剩饭就行,不要钱的!”

娄知县听得好玄鼻子没气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么?他嘿嘿冷笑,“你媳妇是吃不了一两银子,可她肚子里,你们孙家的孩子吃得了啊!你儿子得个风寒都得吃一百两银子的补品,何况你们家孙子还得在她肚子里待那么长那时间。这样吧,也不要多,就按你儿子的标准,一月十两银子!这十月怀胎,就先付一百两吧!刚才那大夫说,这孙赵氏已经怀了快两个月,那么多给的,也得给她补回来。秀才娘子,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章清亭赶紧应下,心里都快笑翻个儿了,“不过大人,这笔钱…民妇不敢上门去收啊!”

娄知县干脆好人做到底,“陈师爷,你记下来,明儿跟着上门去交换聘礼和嫁妆时,记得把这个也收回来!”

“是!”陈师爷提笔记下。

这个真好!章清亭正愁手上没钱还那三十两聘礼,这下子不仅不用给了,还多出七十两,足以让赵玉兰安安生生地把孩子生下来了。

孙老太气得无语了,反过来又被孙老爷给狠狠捅了一拐子,死老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行啦!娄知县惊堂木一拍,“陈师爷,结案!”

陈师爷早在一旁写好了休书,拟好了判词,上前来念了一遍,让孙俊良赵玉兰叭叭各自盖了手印。

双方各执一份,“你二人从即日起便不再是夫妻,从此婚嫁自便!”

赵玉兰激动得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孙俊良恶毒的眼光紧盯着她,“她什么时候去游街?”他可着劲儿要扔几个臭鸡蛋上去!

娄知县脸色一沉,这小子也实在太不讲道义了!不说别的,光凭你媳妇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也不能这么幸灾乐祸啊?不过此事却是无可避免。

瞧了陈师爷一眼,他会意地道:“大人,不如就在今日了结吧。”

今儿已经过了一半,下午出去晃一圈,应个景也就算了。

娄知县点头,“退堂!”

赵玉兰必须留下,孙家人商议着让孙老爷去要找赵族长要回那五亩田的地契,他们母子留下来看赵玉兰出丑。

赵王氏耳朵可尖,在旁边听得一五一十,气得脸色发青。章清亭也听到了,拉了拉婆婆,示意她不可声张,“胳膊拧不过大腿,闹得太僵,对咱们没好处!”

赵王氏想想也是,族长在族中威望甚高,暂且忍气吞声。

章清亭出来让家人送了饭菜过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

赵玉兰点头,咬着牙把饭全吃了下去。

赵王氏却是眼泪不住地落,一口饭都没吃下去。

章清亭见此,劝她回去,她也不肯。瞧了让人心中颇有感触,这赵王氏是疼儿子多过疼女儿,可她也不是不疼女儿,要是能替,她肯定都愿意替女儿去丢这个脸。

唉!这天下的父母心,还真难说得清!

第146章 游街示众

到了时辰,陈师爷拿着件囚服出来了,“这可真是没法子,少不得委屈你家姑娘了。”

院子里笼车已经准备妥当,赵玉兰的手冰凉,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

章清亭拍拍她手,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想想那休书!值得的,玉兰!要是太难过,就想些开心的事情,想咱们从明儿开始,就能不用再担惊受怕、正大光明地在家里过活,想想日后你的餐馆,想想姓孙的一家人以后再也不能欺负你…”

章清亭自己说着不觉也掉下泪来,这什么世道?为什么对一个女子如此不公?

见她哭了,赵玉兰反倒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大嫂,我…我会勇敢,我不哭!”

她咬着牙上了囚车。

刚出门,迎面就飞来一个臭鸡蛋。

是孙俊良母子,拿了一筐从菜场上收罗来的烂菜叶、臭鸡蛋,不住往她身上砸去。

“死贱人!我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大家都来看啊,这就是我家那个不要脸的媳妇!”

被他们这么迎面痛击,赵玉兰嘴唇哆嗦了一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忽地更加冷静了下来,脸色出奇的从容,完全看不出一点表情,更加的没有泪水。

车马粼粼,缓缓地驶上大街,孙家人一直都在无比怨毒地咒骂着,章清亭和赵王氏沉默地跟在囚车后面,不解释,不吵闹,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人群中的目光有讶异、有鄙视、有笑话、也有帮手的,众说纷纭,嘤嘤嗡嗡。

可是突然之间,有个尖锐的童音划破了这片嘈杂,“孙家三口不是人,打骂媳妇不当人!元配死得不明白,续弦一样受折腾。大年初四逼投河,成亲一月寒了心!媳妇有孕站车上,母子还在欺负人!拼着游街受人骂,宁死不做孙家人!”

是元宝的声音!

孙家母子气急了,“谁在胡说八道!出来!出来!”

很快,元宝念完了就是银宝。然后,有更多孩子的声音加了进来,一面拍手一面跟着慢慢前行的囚车一遍又一遍大声念着。

越来越多的人噤了声,注视着囚车上已经沾着无数烂菜叶,鸡蛋液的那个弱女子,沉默了。

看着他们母子还在一个劲儿地往赵玉兰身上扔东西,人们的目光里开始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然后,有人转身离开了。

旁边人想了想,也转身离开了。

更多的人似是不约而同般全都转身离开了。

到最后,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了囚车、赵氏婆媳和孙家母子。

章清亭望着那对惊慌失措,孤立无援的母子,冷冷地说了七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

囚车公正无私地在街上游晃了一圈,回去了。

回到衙门时,有个族人来传达了赵族长的命令,“赵玉兰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以后就从族里除名了,以后不许咱们族人收留她!”

“去你母亲的!”赵王氏在地下吐了口唾沫,“我女儿一辈子都是我女儿!关那老小子什么事?他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老娘给他留着面子不抖搂出来,我就收留我女儿了,有本事让他把我们全家都除了名,我们还乐得自在呢!”

那族人灰溜溜地回去了,跟赵族长一说,他还真不敢除赵王氏一家的名,因为有个赵成材!

秀才的功名说重不重,可也说轻不轻,瞧他家的胡同都快建起来了,谁知道他家日后会不会大发呢?赵族长不敢冒这个险,更怕赵王氏揭他的短。

他这回的脸面可真是栽大了,不仅是把收的东西全退了出去,还落个办事无方、执行不力之名。心里那个又悔又恨啊,把满腔愤恨都记在了这母女婆媳三人身上。

等回了家,赵玉兰才终于痛哭失声,不过这次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终于解脱,得到自由的喜悦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