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一时,似上了街,渐渐热闹起来,不知到了哪里,又停了下来。原本车上看管他们的人又检查了一遍他们手上的绳索和头上眼罩,见都完好,未曾有挣脱的迹象,想想又将赵玉莲的双脚给缚住,确认她脱逃不了,这才放心离去。

不久,她就听到有人在外头说话,“就把这辆车赶到西大街牛头胡同就行了么?”

“是,你赶到那儿,把车停下就走,自然会有人来接应,只不许跟人说起见过我,知道么?”

“知道了,大爷。”那临时被拉来的车夫颇为欢喜,也不愿意多管闲事。

“这些钱全都归你了,只不要想着耍花招,我可会在后头一直盯着你,你要是不老实…”

他似是威胁了什么,那车夫声音明显紧张起来,“好汉饶命,小的知道,赶了这趟买卖,立即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马车重又辘辘走了起来,赵玉莲知道,这就是要回家了,一颗心忍不住狂跳起来,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却强自按捺着,生怕到头却是一场空。

到了一个地方,车停下了。那车夫把车停下,果真转身走了。赵玉莲听着四下里嘈杂得很,知道是到了大街上,可来接他们的人呢?

此时,在约定地点等待接人的章清亭见到了同样带着马车来接人的邱胜。

摆出一副没什么瓜葛的面孔,邱胜转述着晏博斋的话,“老爷让我来接夫人和小少爷,说你们要的东西,已经放在西大街了。”

这个晏博斋,实在是太狡猾了,他这么小心从事,就是怕给他们抓一丁点的把柄。章清亭实在有些担心,若是自己放了人,他会不会又反悔,让自己过去扑个空?

这个邱胜就不敢保证了,他只是奉命来接人的,别的一概不管不问。

晏博文想了想,“要不这样,我陪着他们一道回去。若是你们接到人,便使人来知会一声。若是他敢反悔,我再把他们带回来这大白天的,他总不好和我翻脸。”

如此也对,这边晏博文跟上了朱氏母子的车,那边章清亭赶紧带人去了西大街,果然瞧见一辆孤零零的黑色小马车。

张金宝自告奋勇地上前撩开帘子,当赵玉莲头上蒙着的黑布被揭开,重又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今儿孟子瞻还没等忙完了政务回去,留在别苑值守的人便来报信,人已经接回来了,不过章清亭让他立刻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孟子瞻赶紧告了个假,回到别苑,却见章清亭一脸肃然,已经换好了一身白衣素服,坐在厅中等他。

“小孟大人,我打算去告个状,请您回来是帮我参详参详。”

她的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孟子瞻都不能不为之一震,“张夫人,你这是…”

才想追问,却意外地被人打断了。

“我没来迟吧。”急匆匆赶来的是姜绮红,她也是全身缟素。虽是气喘吁吁的刚被阎希北接来,但一双眼睛却亮得炫目。

孟子瞻当即意识到,肯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了。

“刚好,坐吧。”章清亭没有废话一个字,从怀里取出赵玉莲费尽心机才从牢狱里带出来的东西。

也真是亏了这丫头会想。

赵玉莲生怕给人发觉,那晚将贺玉堂一块浸着血的绷带拆下泡在水里,又撕下自己里衣的干净衬里,蘸着血水,将王泰初留下的那副字迹给整个拓了下来。又小心地借着灯火将那块布烤干,折叠起来包扎在贺玉堂的伤口上,这就不露一点痕迹了。

至于那块福寿膏,赵玉莲却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想出藏进了贺玉堂蓬乱的发髻里绑上的办法,好在都是黑色,又松松垮垮的,谁也不曾留心。至于那张当年王泰初亲笔用蝇头小楷书写在一张盖着燕王府印戳的短笺上,载明他来王府都干了些什么的凭证,却是给她卷在细长条,插进一根空心的干稻草里,然后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往浑身沾着不少草棍的贺玉堂怀里随便一插,愣是没人发觉。

这些东西章清亭看过之后,立即命人去把姜绮红请来了。

当年王泰初知道这些东西自己就算是死了,肯定也不能藏尸体里带出府去,便全留在那间牢房里,只盼将来有人能够看到,替他申冤。袍子内角上的那朵花,是怕收尸的家里人不明白,在临死之前才画上。可他死时,再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才让这一切重见天日。

可既然重见了天日,就不能让这份冤屈永存海底。

第454章 我要告御状

捧着亡夫遗物的姜绮红顿时泪如雨下。

章清亭轻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未几,姜绮红就深吸口气,努力控制了情绪,抹了眼泪,对章清亭深深一拜,“张夫人,此份恩德我没齿难忘,赵姑娘呢?我要去给她磕个头,谢谢她替我带出这么重要的东西。”

“不必。”章清亭摆手,“她刚服了药,歇下了。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她又展开一份刚刚画好的路线图,“这是她用心默记下的地形图,既然地方是在燕王府,那么我们按图索骥,说不定就能找到她大哥。”

赵玉莲回来之后,才知道原来跟她一起被关的人竟然是自己亲哥。那她停留的地方,就很有可能是关押赵成材的地方了。

晏博文从前去过燕王府,依稀还有些印像,他已经核实过这份地图了,“差不多有七八分可信,我记得燕王府的后院有一角堆了个极大的假山,那后头有个死胡同,开了一扇小门,极是隐蔽。若是从那门进去,依着赵姑娘的图倒推进去,她记的这处似个回廊,那处似个小桥全是对的。”

孟子瞻赞叹不已,“原来赵姑娘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了,那贺公子如何?”

他一提起贺玉堂,章清亭的脸就寒了三分,扭过头去,不忍再提。

晏博文一声叹息,“遍体鳞伤,全身光大小骨头就断了六处,纵是救回来,终究也是元气大伤了。”他挑起大拇指,“这可真是条好汉子,赵姑娘在那儿可全亏了他回护有加,否则后果可不堪设想。”

章清亭沉声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小孟大人,我请您来,就是要知会您一声。”她的目光落在姜绮红身上,“现在,我和红姐就去击登闻鼓鸣冤。”

什么?孟子瞻勃然色变,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要去哪里鸣冤?”

章清亭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朝堂外,登闻鼓。”

饶是孟子瞻素来镇定,此刻也不禁惊得眼皮子一跳,“你知不知道击登闻鼓的含义?”

“知道。”章清亭非常清楚,“朝堂之外悬登闻鼓,百姓有莫大冤屈无可辩白者允其挝鼓,上必亲受之,只挝鼓前,需白衣素服滚过钉板,以证其心之坚。”这就是民间俗称的告御状。

“我愿意。”姜绮红腾地站了出来,“张夫人,这滚钉板之事就交给我吧,请你替我挝鼓。”

“好。”章清亭毫不犹豫地就应承下来。

孟子瞻左右瞧瞧,头一次发现这女子一旦勇敢起来,那份豪气竟是丝毫输于七尺男儿。

“可是…可是张夫人,那实在太危险了若是一个不成,你们全是立时杖毙的重罪啊。”

人命关天,孟子瞻头一回有些慌乱起来,说话都带着颤音了,“要不,你们再等等,等等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等不了了,若是还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章清亭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感激,“小孟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好官。不止是个好官,还是个好人。我非常感谢你这些时以来对我们的诸多关照,真的,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你。但是你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也有你的家族,你的关系,你的背负,你的无奈。这些,我们全都明白。你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小孟大人,我知道你是诚心想帮忙。只是——你敢跟我打包票么?说你明天,若是后天就能带着人去把成材救出来?”

孟子瞻哑然了,他不能,就像章清亭说的,他也有很多的顾虑,很多的无奈。

章清亭眼圈红了,却忍着不让一滴泪掉下来,“你可知道,当我看到贺大爷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回来时,我是什么感觉么?我很怕我真的很怕,我怕成材到时也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他是读书人,身子骨没贺大爷这么壮实。他被抓走的那天,已经伤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那么这些天,他又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章清亭仰面望天,把那难言的心酸全都咽回肚子里,长长地出了口胸中的郁气,才哽咽着道:“我们已经失去方老爷子了,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亲人,我尤其不想也不能,让我的喜妞未满周岁就没了爹,你懂吗?你们能懂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刻,孟子瞻和晏博文也禁不住泪盈于睫了。

孟子瞻知道无法再劝她回头,但却不能不说一句,“那你也不一定要去告御状啊?去京兆尹衙门好么?我和那儿的官员也熟些。”

章清亭苦笑,“小孟大人,您真觉得我去到那儿有用么?他们就算是受理了此案,又得多少工夫才能给出批文去抓人?而这过程中又会不会有人给晏博斋通风报信,以至徒劳无功?”

孟子瞻一哽,章清亭所言甚是,这些官场之中的相互回护,顾忌与推诿,本就是常态。等她若是将这状纸弄出来了,恐怕那处废园早就被转移一空了。

“小孟大人,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不愿意让我们去冒这个险。但现在真的是火烧眉毛了,不得不去铤而走险,只有去到御前阶下,才能最快地搬出救兵,才能让晏博斋有所顾忌,投鼠忌器地不敢行动。这,才是救出成材的唯一希望。”

孟子瞻承认,她说的都有道理,“只是——你要怎么告?若是就凭咱们手上这点东西去告晏博斋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必输无疑。”

“谁说我要告晏博斋了?”章清亭淡然一笑,露出几分胸有成竹的傲色,“小孟大人,你放心,我现在很冷静,非常的冷静。我绝不会贸然去闹事,也不会在御前胡言乱语。你瞧瞧这些证据,我用它来不告别的,就告这京城之中盗匪猖獗疑是燕王余孽作乱,劫杀平民掠财,并绑架应考举人,意图不明。你说,皇上他会不会受理?”

孟子瞻倒吸一口冷气,仔细推敲一番过后,眼中露出敬佩之意,“张夫人,你这一状,可以告。”

他再不多说二话,开始帮她们出谋划策,“圣上今年三十出头,喜好说话简明爽快,讨厌繁文缛节,但规矩礼数却是极严。你们要是进了朝堂,须得小心以下几点…”

没过多久,京城之中,发生了一件近百年来从未曾有过的大事,那悬在朝堂之外的登闻鼓给人敲响了。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迅速飞遍了大街小巷,不仅是在各部官员间流传开来,就连酒楼坊肆之间,也多有耳闻。

咚咚咚,一人多高,腰圆肚阔的朱红大鼓,隆隆作响,振聋发聩,令人胆战心惊。

这到底是有怎样的冤屈,逼得人宁肯舍得一身皮肉之苦,去滚过那三寸长的钉板,也要悍不畏死地告上这一状?

官司还没开打,但是多半的民心都已偏向了告状之人。毕竟,若不是确确实实问心无愧,很少有人能鼓起这样一份勇气,敢于走到天子面前去告状的。若是发布会,敢弄虚作假,那下场之惨烈不问可知。

北安国的皇帝陛下刚刚午休起来,就听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即扔了手中的茶杯,吩咐左右,“随朕去前朝。”

他执政这几年,虽然年岁尚轻,但却自问从来没有懈怠过朝政之事,而今却在他的治下,出现了有百姓要击登闻鼓鸣冤的事情。那不管此事的真相如何,都等于是在他的脸上重重打了一记耳光,间接地说他这个皇帝无能,统治不利。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竟然在他的治下弄出这样的事情?皇帝人未至前朝,已然下定了决心,非将涉案官员严惩不可。

此时,章清亭已经和滚过钉板,浑身是血的姜绮红一道,通过了一层层详细搜查,跪在了金殿之中。

“还能支撑得住么?”章清亭以眼神问姜绮红。

姜绮红点头示意她放心,幸好这是初春,衣裳仍旧厚实。虽然为了表示诚意,她在滚钉板前脱掉了外头的大棉袄,但内里的小袄还是阻挡了不少的伤害,身上虽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比想象中却是好了太多。

皇帝来到金銮殿,坐上龙椅,待看清了下头跪着的竟然是两个弱质女流。让人未免有些惊叹,姑且不论别的,光这份勇气就足以让人动容了。冲旁边微微颔首,示意太监可以开始问话了。

“下跪何人?无故击响豋闻鼓,所为所事?”

“民妇张氏、姜氏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二人没有急于回话,而是先依着宫廷礼仪,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

虽然在进殿之前有宦官专门教过,但行礼行得如此之好,态度如此之从容不迫,倒是大大出乎皇帝意料之外。不觉对此二女有了些好感,觉得起码不是那些只空怀满腔怨愤的蠢妇。

可她们究竟要告什么呢?

第455章 突变

行过大礼,章清亭才将手中的证据高举呈上,“回禀吾皇万万岁,民妇张氏,随前夫新科举人赵成材入京备考。奈何却在元宵节当夜,赏灯返家途中,遭盗匪劫杀…而后,小姑却又发现所关地牢之内秘事。经询姜氏姐姐,知详情如下…现有状纸物证在此,请陛下御览。”

章清亭口齿清晰,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又将孟子瞻帮她整理过,誊抄得工整流利的状纸呈上。

上头一应事情,前因后果皆说得明明白白。当然,也有几处遮掩,比如方德海之死,就一并推到这伙盗匪的头上。而赵玉莲和贺玉堂的归来,便说是重金赎之。

在这里,他们做好了两手准备,就看皇帝要不要一查到底了,若是决定姑息纵容,他们也只能息事宁人,若是决意追查下去,他们就将隐瞒不报晏博斋之事,推作不敢得罪朝中重臣。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而皇帝未等听她说完,便已经是悄然色变了,待再瞧一遍她呈上来的状纸和铁证如山,简直是怒不可遏,只是面上不动如山,看不出究竟。

皇帝生气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潜伏着这样一群漏网之鱼,时时刻刻威胁着自己的江山和他的生命安全。那他这个龙椅还坐得稳吗?

他们劫持举子干什么?章清亭状纸上故意写着“意图不明”,但他却明白,这是想要控制举子,意图染指朝纲啊,要是真的让这样的人混进来,那他的朝堂之上岂不是多了许多心怀不轨的逆反之徒?这可实在是罪大恶极。

可皇帝当即也想到,这些盗匪是单独存在的么?绝无可能,如若没有人在背后暗中主使,他们是怎么混进了燕王废园?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漏网的呢?这当中值得推敲之处实在太多了。

而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晏博斋,皇帝曾经让晏博斋做过些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不可否认,晏博斋曾经为他的登基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他若是因为如此,就私下豢养这些江湖高手,并意图控制朝廷未来官员,干涉朝纲,那就是不可宽恕的重罪了。

可这案子到底要怎么查,皇帝还要好好想一想。

见天子半晌没有发话,章清亭并不太着急。她之所以敢来告这个状,仰仗的就是晏博斋的这番行事是阳奉阴违。本来从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摸不准这一点。但晏博斋动用燕王废园养奸一事,却让章清亭看清了迷津。

若晏博斋果真是奉了皇命所以豢养的这些武林人物,将人藏在哪里不行,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人藏在燕王府第?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被皇帝囚杀的亲兄弟家,皇帝再怎么深谋远虑,也不会动用这样一块摆明会给自己添堵的地方来办事。他宁可封着不动,也绝不可能用这样的一块地方来豢养从前燕王府的人,那不纯粹给自己找抽么?

既然晏博斋干这样的事情并未得到皇帝的许可,也就是说,不管他曾经有没有用这批人替皇上卖过命,皇上都不会领他这个情。

作为君王,尤其是年轻的雄心勃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帝王,他最忌讳的是什么?便是从前功臣们的居功自傲和自以为是。

而孟子瞻也提到皇上有意对晏孟两家的打压,那么章清亭有理由确信,她可以作为一个毫不知情的小老百姓,来告这一状。再适时牵出姜绮红未婚夫的案子,更能够以情动人,并还王泰初一个公道。

试想,以姜绮红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孝义全双的所作所为,完全够得上烈女节妇的标准了。不管此案别的如何发落,但能将王家平反,便能传出一道当朝佳话来。

经大伙儿商议分析,若是有了这样的事情掩盖,百姓会更加的津津乐道,从而抵消部分皇帝对她们告御状这种激烈行径的不满情绪,能够更加心平气和地处置此事。

果然,皇帝看完了章清亭的状纸,思忖再三后,派出御林军去查抄燕王府。如果章清亭说的全是真的,那么现场就一定留有证据。

御林军是皇帝的亲信军队,此番差使又来得突然,指挥便由御前行走的亲信侍卫负责统领,这便极大地减少了行动的被扰性。

当然,就算是有知道的人,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往枪口上撞,一律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免得皇上一个不忿,寻他们的把柄。

晏博斋今日听说有人击响了登闻鼓,当即就紧张起来。他生性谨慎,觉得不管去告御状的人到底是谁,为了稳妥起见,都应该让燕王府的人尽快撤离。到底是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又从那儿刚送走了赵玉莲二人,若是京城闹腾起来了,行事小心一点总是没错了。

赵成材中午吃了碗汤泡饭后,正在完成他那袋烟的任务,却见本该在午睡的春梅忽地慌慌张张的楼上跑了下来,“赵先生,赵先生。”

这是出事了么?赵成材听着却是心头一喜,难道救他的人来了?

春梅也不知情,只是抓紧时间道:“老爷吩咐人来通知,说是要马上转移,也不知要带我们上哪儿去。”

她朝屋顶开气眼的方向瞧了瞧,才低声道:“他们这会子都在忙着,没人监视,我打算趁乱逃走,过来是特意跟你说一声的。你走得动么?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昨儿夜里,趁着监视之人睡着之际,春梅悄悄溜进来和赵成材说起自己的猜疑,想找人商量个主意。

听她这么一说,赵成材也觉得以晏博斋的为人,十九会杀她灭口,帮她琢磨了一回。原本出的主意是借口赵成材要买什么东西,看能否打发春梅出去一趟,助她逃跑。可没想到,他们的计策还没用上,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赵成材迅速做出判断,“我这样子怎么可能走得了?你就别管我了,抓着机会赶紧逃吧。”想想又道:“先别急着往外跑,万一撞上人可没你好果子吃的,在院里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等他们都走了,你再出去。”

春梅点头,“那我就先走了啊。”

她才转身,却听楼上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顿时吓得脸都黄了,却是赵成材头脑还算清醒,眼见走不了了,索性高声道:“那到了新地方,还有这烟吸么?”

“有,当然有。”春梅会意,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

等楼上的人冲下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正常”的场景。头前一人面色阴鸷地瞧了春梅一眼,指挥后头的两人抬着个软兜过来,“赵先生,走吧。”

“好啊。”赵成材嘴里应着,却见那人看向春梅的背影目露凶光,挥刀就捅,不由大惊,“你要做什么?”

春梅因他提醒,倒是一下避开了,只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心狠手辣,毫不留情,提刀便要对着她心窝子刺去,赵成材勉力从床上扑了下来护着,“你别杀她。”

“赵先生,你就别多管闲事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的。”那人正想把他一把推开,楼上又有人下来了。

“怎么还没弄好?好像有官兵冲咱们这个方向来了。”

什么?待反应过来之后,赵成材是心中狂喜却是立即想到,官兵虽然来了,可是他一个文弱书生能斗得过这伙穷凶极恶之徒么?若是稍有不慎,被他们一刀可就了结了。不如先保住性命,假意随他们离去,只盼官兵来得神速,快拦下他们才好。

于是便道:“你们若是杀了她,给官兵发现,会给晏大人惹麻烦的,不如带她一起走,这事由我担着,回头我跟晏大人说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赵成材说得不错,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为首那人当机立断,吩咐手下扔了软兜,“别要这劳什子,你背着他,你拉着她,赶紧走。”

几人依言行事,迅速将他二人带出地窖。

赵成材长久未见日光,乍一出来,眼睛还有些受不了,紧紧闭上,连这地方的情形都没看清,就给人当麻袋似的扔到马鞍后头,风驰电掣般扬长而去。

他心里那个窝火哟,这些当兵的,怎么就不能再来快一步呢?

当御林军来到燕王府时,虽然扑了个空,但却搜出大量有人住过的痕迹,还有牢房里那块刻了字的地,和章清亭描述相当吻合,而皇上派出的御医也去检查了贺玉堂和赵玉莲的伤势,确实没有丝毫作伪的成分。

这儿还有一位举子杜聿寒,已经事先和众人通好了气,也不用他说谎,只代大舅子来到御前,将元宵当晚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说个清楚。有读书人说话,事情就更加令人信服了。

只美中不足的是,晏博斋极是警觉,提前行动了一步,什么人也没抓到,而在燕王府里,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也没留下。

就是赵玉莲在那儿几日,也是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但没有证据,就什么也不能说。

第456章 迟来的公道

此次告御状的效果,章清亭只能说是喜忧参半。

燕王府是被查抄了,皇帝也信任了她们,但赵成材却没能给救出来。现在还打草惊蛇了,也不知晏博斋会把人藏在哪里,估计再要查找,难度就更大了。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最起码王泰初一案经查明之后,确认属实。别的姑且不论,但这个冤案却是当即就可以平反的。

皇上也有意先将此案发落出来,以正视听。至于燕王余孽,毕竟与皇室有关,他也不想弄得沸沸扬扬,让臣民们笑话。便隐而不发,以待查二字略去。

于是乎,和之前预计的差不多,姜绮红首先迎来了一份迟到了多年的公道。

既然都击鼓告起了御状,那么这个表彰的力度也是要做成全天下人看的,一定要风光之极。

经查知姜绮红出身于宫廷供奉之家,她从前还在宫中伺候过多年之时,皇帝对这次奖赏就更加大方了。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受过皇家礼仪规范的,就算是个离了宫的绣娘,有此行径,亦属皇家教讳之恩。

当下立即决定,故御赐姜绮红烈女牌坊一座,由皇家督造于姜家故里,并昭告天下,以彰其义。并赐还王家旧宅店铺,并多加金银财帛抚恤,供养王氏终老。

起初,章清亭还担心姜绮红若是得了牌坊,是否会让她终身不嫁来守节全义。但没想到皇上在这一点上还算通情达理,在听说姜绮红曾经立誓,夫仇未报,誓不嫁人之时,便听出那弦外之音。北安国本就民风粗犷,皇上不仅没提那些灭绝人伦的要求,还特意赏赐了一份极其丰厚的嫁妆,让姜家父母为她另择佳婿,缔结良缘。

至于章清亭,因为赵成材之事未了,皇帝也没多说别的。章清亭也不问,她并不指望皇上的什么赏赐,只要人能平安归来就好。

而内宫之中,早就听说有两位奇女子滚钉板告御状,在听明事情始末之后,便有不少嫔妃们去皇后那儿撺掇,都想见见她们。

皇后母仪天下,对于这民间女子中的典范自然也有嘉奖表彰之责。待奏请了皇帝御批之后,便派专人传懿旨将她二人迎进了后宫之中。

姜绮红此时经御医诊治,伤势已经得到了包扎,皇后知她有伤,还特意派了乘软轿接她进宫相见。对于宫中情形,她可比章清亭要熟稔得多。因预想着可能会有这次会面,早就跟她介绍了个宫中大概情形。虽然有些情况也不甚了了,但她们毕竟既不是来选妃又不是来攀亲,也碍不着谁什么事,也就没有太多的纷争。

进得坤宁宫,好家伙,这就跟看猴戏似的,三宫六院里几乎能走得动的公主妃嫔们全都到了,将偌大个宫殿挤得是满满当当,珠环翠绕,看得人眼花缭乱。

宫里不少老人对心灵手巧的姜绮红还有点印像,这么上上下下一攀谈起来,提起不少无伤大雅的往事,倒是显得更加亲热了些。姜绮红自然是收到不少赏赐,落落大方的章清亭也颇得好感,见者有份地收了不少好东西。

女人,尤其是宫里的女人,就是装,也会装得对正事不感兴趣,而是拉着她们问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姜绮红的故事自是令人唏嘘,可问到章清亭时,她的情形也着实让人惊叹。

“你当真和离了?你为什么要和离呢?”这是章清亭头一次见到乔仲达的未婚妻玉真公主,确实看起来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张脸如梨花般吹弹可破,两只大眼睛明净动人,显得更小了几分。

可她虽然有些天生的傲气,却不像传说中那么蛮横刁钻,虽说问起话来直接了一点,那也是天生性子豪爽所致,不是故意想给人难堪。

章清亭对她还有几分好感,见一屋子女人都目光咄咄地看着自己,若是不给她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全都满足不了好奇心,于是恭谨答道:“说来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公主有问,民妇也不敢不答。我与前夫其实感情甚好,只因婚后刚生了一女,婆婆不喜,硬要与他纳妾。民妇自幼生在小门小户之中,只知一夫一妻,白头偕老,不愿违和,惹得婆婆发怒,只得和离。”

这一番话说完,听在各女心头,虽是不同滋味,却是殊途同归的一种感慨。

无论是否觉得章清亭有些自私小气,善妒任性,但在每个女人的心目中,都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而在宫里,这偏偏是绝对无法实现的事情。即便是身为民间女子,若是丈夫要三妻四妾,做妻子的又能怎么办呢?

可章清亭却为了不让丈夫纳妾,少见地采取了一项最为激烈的方式,和离这份勇气就不能不让人为之敬佩了。

玉真公主当即小嘴一撅,忿忿地跺起了脚,“你那婆婆也真是没见识,你又不是不能生,不过头胎生的是女儿,二回再生个儿子不就完了么?为什么非要这么抢着给你相公纳妾?真是不讲道理。”

此言一出,倒是让大伙儿都笑了起来,气氛为之一松。章清亭心下暗自纳罕,这位玉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不懂事啊?她这话明里是小孩子家口无遮掩,但却是帮章清亭说出心中的委屈,听起来也丝毫不突兀。

旁有一位看起来甚是年轻的妃子笑着插嘴,“公主哪里知道,这天下婆婆盼着抱孙子的心,可有多急,哪里是能等得的?”

这才是真正的口没遮掩呢,此言一出,章清亭心中暗叫不好,偷眼看向左右,果然各人脸上表情不同。有些生了皇子的妃子自然无所谓,但有些没生出皇子的妃子们,却微微色变,露出些尴尬之色。尤其是入宫数年一直无子的皇后,原本松弛的表情也悄然紧绷起来。

有一位老太妃淡笑起来,“要是这么说,我们几个老婆子就不该坐在这儿讨人嫌了。”话里的讥讽之意,显而易之。前面说错话的妃子当即低了头,不敢言语,气氛顿时冷了场。

“怎么会呢?”玉真不解地上前挽过生母的手,一派天真烂漫地出言相问:“若是世上人人都只生儿子,不生女儿,那以后儿子们要怎么讨老婆呢?”

玉真之母拍着女儿的手笑着把话圆了下来,“这儿子要生,女儿也要生,有儿有女,那合在一起,才是家好月圆。咱们皇上可是洪福齐天,还这么年轻,宫里就有了这些皇子皇女,我们这些老太婆可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只一条,你们可不许松劲,要继续给皇上多多地开枝散叶,那才是好呢。”

这母女俩一番唱合,立即把话题带过,将冷下来的气氛又给搅活了。

章清亭愈发相信这玉真公主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有这么一个会说话的母亲,她自然也弱不到哪儿去。话说起来,这在皇家长大的孩子,又岂有几个真正毫无心机的?

若是玉真能踏踏实实地跟乔仲达过日子,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也能帮上他不少忙吧,章清亭是衷心地盼着他们好。

气氛一松动,玉真又到章清亭身边,亲亲热热地问八卦,“那你们都和离了,怎么还一起上京来?”

这种大白话可把众人逗得笑得不轻,连端庄沉稳的皇后都忍俊不禁。

但章清亭却听出玉真公主问得似乎别有用意,当下故意低下了头,赧颜作答,“回公主,这是妞儿她爹舍不得女儿,正好我又要替妹子置办嫁妆,所以这才一同上京的。”

她把那份欲言还休的忸怩拿捏得恰到好处,而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听了出来。

“我知道啦。”玉真公主拍手笑道:“肯定是他也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他,这上京路途遥远,考试又辛苦,所以你不放心,便一同跟来了,可是也不是?”

章清亭没有否认,便是默认。

玉真忽地叹息起来,“你们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本来好端端一对夫妻,却硬是给拆开了,这也太没道理了,你们既然这么相好,难道和离了就不能再在一起了么?”

皇后适时出言了,“公主,和离了自然不能在一起。但若是夫家再来求娶,那便又不一样了。”她是一国之母,在这个大殿之中,由她来做这样一件成人之美的事情最是合适,“张氏,哀家帮你做主,让你夫家再来求娶你一次如何?”

章清亭立即跪下了,“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我前夫他至今生死未卜,若是他能活着回来,自当拜谢娘娘的大恩大德。”

玉真在一旁拍手笑道:“那我可帮皇后娘娘和张姐姐记下了,若果然如此,也是玉成一段佳话呢。”

这公主,还真是在帮自己,章清亭暗暗感激,当即猜到,应是乔仲达私下有所嘱托,所以才如此尽心尽力。

可赵成材,他究竟在哪儿呢?

第457章 大隐隐于市

在皇城被一出突如其来的御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重回了晏府的朱氏是百感交集。

虽然在章清亭那儿没受到什么委屈,但毕竟是被挟持做了人质,此刻再回到自己的家,重见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朱氏在感受到一份安全感的同时,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是没有指望过晏博斋会对她们母子关心有加,但晏博斋回来后,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以后再出这种事,别指望我去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是狠狠地刺伤了朱氏的心。

可是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无声地垂下眼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晏博斋没再搭理她,朱氏正好也要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路。

从前的她是以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夫人来要求自己的,可是事实证明,这条路的下场似乎并不美妙。那么她该如何掌控到这个家的实权呢?朱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蛋,她想,只要她努力,应该是可以做些什么的。起码,她首先得给自己和儿子打造一个安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