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后在窦府一房间里召见了她姐姐李夫人独孤氏,见姐姐一来,立即挥退了所有人,开门见山:“姐姐,本宫最近一直忙得很,没空见你,你不会怪罪妹妹吧?”

独孤氏心里存着气,只淡淡说:“圣后协助圣上处理朝政之事,日理万机,自是忙得很。臣妾之事不是很重要,不过还是劳烦圣后这般记在心上了。”

独孤后眉心不自觉一皱,但她掩盖得好,笑着走过去,握住独孤氏的手:“姐姐,我们是一母同出的亲姐妹,你怎这般客气?”顿了顿又道,“虽然我现在贵为皇后,可你到底是我姐姐,夙尧是我侄子,我难道还能害了你们不成?”

既然提到了夙尧,既然这话头已经开了,独孤氏也不打算绕圈子。

“既然圣后这般说了,那么臣妾也将话敞开了说。”她看着皇后,目光坚定,“臣妾知道,让夙尧娶那云家之女,是圣后您暗中授意的。但是,夙尧是臣妾的儿子,儿子娶谁做媳妇,为娘的总不能不管吧?要李家娶寒门之女,这事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同意的。”

独孤后虽然理解姐姐此刻的心情,但她一向是以大局为重的人,自是不会这般感情用事。况且,她这般做也着实是为李家好,瓦解世族,是她跟圣上必须要做的事情,世族之势渐弱,以云盎为首的寒门之族必然崛起,到时候,他李家与云家为亲家,便也只会一直兴旺下去。

虽说此时她着实存了私心想要先拿李家开刀破了贵族血统,但从长远角度看,却是双方互利的,姐姐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有些事独孤后不便多说,只道:“个中缘由,若是姐姐不明白,大可以回去问问唐国公。本宫想,这唐国公既是愿意与云家结亲,必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什么叫做愿意接受?李家对大兴忠心耿耿,即便国公爷不愿意,他能驳了圣后您的意思么?”独孤后觉得妹妹真是欺人太甚,心里气急了,难免话也说得难听,“圣后您不要忘了,当初带兵打入京城时,到底谁的功劳最大!若不是国公爷他不愿意做……”

“你住口!”李烈突然推门而入,狠狠瞪了自己妻子一眼,然后跪在独孤后跟前,微微垂首道,“臣行事莽撞,请圣后恕罪!”

虽然方才姐姐的话被突然闯门而入的唐国公打断了,但她后面想说的是什么,独孤后心里清清楚楚。是的,当初带兵入京,确实是唐国公的功劳最大,甚至,功高盖了主。

她庆幸姐姐后面的话被打断了,否则,话都说开了,姐姐这大不敬的罪,是治,还是不治……

“唐国公快些起来。”独孤后亲手虚扶了李烈一把,笑容温和,“本宫在与夫人话些家常,也没什么大事,国公爷于大兴社稷江山有功,又是本宫姐夫,何必行如此大礼?”

李烈站起身子,抱拳道:“圣后是君,李烈只是个臣子,臣子见了君主,自是该行君臣之礼。”顿了会儿,又道,“圣后,此次西夏一战,臣打算带着犬子去。至于跟云家的亲事,臣想等云姑娘长大几岁再说。”

“谁说夙尧要去出征了?”独孤氏不愿意相信,这西夏国哪是这般好打的,那镇南王边关守了七八年,结果还不是着了人家的套。

夙尧若是去了,还不得七年八载见不着面,这凭什么?

李烈这事尚未告诉妻子,向独孤后行礼道:“若是圣后同意,臣便这样做了。”

独孤后有私心,她一方面希望李家一直为皇家所用,为杨家染外安内冲锋陷阵。但另一方面,又忌惮李家兵权。她虽不想李家彻底垮掉,但更不愿意李家的威信高过杨家。

李夙尧若是再立了战功,这李家军,怕是不那么好控制了。她得回去跟圣上商量,想个万全的应对法子才行。

“本宫自是没有意见,唐国公一心为国,李家一门忠烈,本宫与圣上甚欣慰。”独孤后笑说,“本宫也得回宫了,还望唐国公将事情的重要性好好与夫人说说。”

李烈连连称是,然后携着妻子退了出去。

走得远了,独孤氏才猛地甩开丈夫的手,眼里有了泪意:“你去打百越的时候,一走便是两年,我跟夙尧堪堪盼了你两年。这才回来多久?你却又是要去打战,你去就算了,还非得带着儿子!你不是不知道,这夙尧是我命根子!你跟我商量了吗?凭什么!”

李烈怕妻子不同意,也跟儿子商量好了,原是打算临行前再跟妻子说的。但今天圣后在,他便也就将话当着妻子的面说了,妻子心里的委屈,他懂,也确实怪他,不该瞒得如此深。

常年行军在外,他最舍不得的就是妻儿,将妻子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说:“现在朝廷的局势,你没看得懂,二圣的心思,你也没揣度得透。为夫这般做,是为你们为了李家好,你知道你刚才那话若是说出了口,为夫还能有命吗?”

独孤氏擦了擦眼泪,事后想想也觉得当时太冲动了,虽说圣后是自己妹妹,可毕竟那是大不敬的话。况且,她们姐妹俩,现已嫁为人夫,自是会以夫家利益为重。亲情比起利益名望权势地位,已是算不得什么了。

独孤氏想得通了,打算先跟着丈夫回去,找到了儿子李夙尧。李夙尧见九王跟太子都来了,便不愿意走,独孤氏也就随了他。

李夙尧瞧着不远处正跟着一群贵女们玩放风筝的婉娘,指给太子看:“瞧,那位就是云三小姐。”怕太子认不出,特地加了句,“圆圆的矮矮的那个,旁边那个年纪长点的,高挑点的,是她姐姐。”

太子瞧了婉娘一眼,向着李夙尧淡然一笑,转头再去瞧时,正见曼娘欲捡起漂到湖面上的那只风筝。女子十四五的年华,身姿曼妙,不似一般贵女那般娇气,杨佼心里忽然颤了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心中升起。

“捡风筝的那位姑娘,真是云家小姐?”他记得表弟跟他说过,这云三娘有个姐姐,弹得一手好琴,莫非就是她?

第三十二章

李夙尧正专心瞧着婉娘,对太子的话没过心,只含糊应了声。

太子见李夙尧应了,心中一喜,觉得这少女,或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位女子。表弟说她弹得一手好琴,他相信表弟的话。此番与她初次相见,又是对她一见钟情,这不是缘分,又会是什么?

两年前,母后做主,给他娶了元氏女为太子妃。元氏女性孤傲,为人不知情趣,冷淡得很,他并不喜爱自己的太子妃,反倒对府上养的几个乐姬感兴趣。但那些乐姬并非良家女,就算他喜爱她们的琴技,她们也是没有资格给自己生儿育女的。

可这云氏女不同,虽出身寒门,但到底是将门千金。纵然身份不够,但做个太子昭训宝林还是可以的。

此番想着,他已是暗暗下了决心,待回去好好跟母后商量。

曼娘替贵女们捡了落到湖面上的风筝,亲手递给了窦华兰,自己却不怎么想玩了。那些贵女原是瞧不起曼娘婉娘姐妹的,但曼娘性子活络,人也生得水灵,心肠还好,一番相处下来,有贵女跟她说,等自己生辰时也要邀请她们姐妹去府上玩儿。

婉娘转头忽然见到了九王,眼睛一亮,立即拉着姐姐的手往九王这边来。

九王对婉娘的脚步声很熟悉,老早就听得出来了,笑着看向她的方向:“原来云三小姐也在,额头上的伤可有好些了?”

这些日子以来,九王府的马车每隔三日就会来一趟云府,薛神医亲自给婉娘敷药。内服外敷,半个多月下来,婉娘额头的伤疤明显好了很多。

“多谢九王挂心,我已经好得多了,估计再敷几次,应该就能痊愈了。”婉娘低眉顺眼,恭敬地回九王的话。

李夙尧见自己直接被肉丸子忽略,老大不高兴了,重重哼道:“好了你也美不了,好了你也还是个肉丸子!”虎着脸,薄唇抿得紧紧的,垂眸瞧婉娘,“肉丸子,等你长大了还这么胖,没人愿意娶你做妻子!”

曼娘看不惯妹妹被人欺负,见这害人精李世子竟然当面奚落嘲笑妹妹,立即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你就是个罪魁祸首,你害我妹妹毁容在先,出言讥讽在后,还是世族公子呢,你懂礼貌不!谁说我妹妹胖了,我妹妹可美着呢,将来嫁谁都不会嫁你!”

呦呵!长这么大,可还没人敢这般骂过他李夙尧呢,他长到十三岁,向来只有自己骂人的份,这云家的闺女,胆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肥!

太子知晓表弟的脾性,眼瞧着他就要跳起来了,太子立即劝和道:“夙尧,这可就是你的不对,怎么说两位云小姐也是骠骑将军的女儿,你怎可对她们这般无礼?”推了推他表弟,使眼色,“还不快给两位云小姐致歉!”

要李夙尧给女人道歉?那简直就是六月飞雪冬月干旱,不可能的事情!

李夙尧跟他爹一样,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此番受了这等侮辱,还得强行往肚子里咽,真真是要被气死了!

九王静静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垂着眸子没说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却笑得颇为凄凉。待到太子将李夙尧强行拉走,婉娘也将自己姐姐强行拉走后,九王才抬起眼睛,往婉娘离开的方向望去,眸子里有些淡淡的忧伤。

方定见日已西沉,天气凉了不少,将手中的毛毯盖到九王双腿上。

“王爷,这个李世子真是无理取闹,他怎么可以对云小姐说这种话?”婉娘去了九王府几次,方定见这云姑娘对自家主子好,而且每次云姑娘来了,自家主子都挺开心的,因此,他对婉娘映像也好了不少,“云姑娘还是个小姑娘,而且跟王爷您也是朋友,就算李世子再不喜欢云姑娘,也不能说出这种话。”

九王双手颤了下,想去推动轮椅离开这里,可几次都未使出力气。

方定见了,立即推着九王:“王爷是想要回王府了吗?那属下先推着王爷去找太妃娘娘,太妃现在该是跟云夫人在一起。”

九王忽然怔住了,抬眸往后望:“母妃见了云夫人?”

方定说:“是的,就在侯府西苑的一个亭子那边,是太妃亲自邀云夫人前去的,特意撇开了众人。太妃说,等过半个时辰,就叫属下推着王爷去找她,现在该是有半个时辰了。”

九王回过头,静了好一会儿,方道:“不必去找母妃了,还是等母妃来找我们吧,方定,你推着我在这附近四处走走。”

云夫人告别了秦太妃,天色已经晚了,她找到了曼娘跟婉娘,准备带着女儿们回府了。

刚刚秦太妃找她说话,话虽说得含蓄,但个中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这个秦太妃,她瞧中了婉娘,想将来讨婉娘做媳妇。

云夫人苏氏是不乐意的,她不在乎什么皇亲国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她只想女儿嫁个真心待女儿好的健全之人。显然,这九王,也并非她心中的良婿人选。因心里一直存着事,连原一直跟着她的画娘不见了,她也没注意得到。

婉娘见画娘没在,问道:“画娘呢?”

苏氏听婉娘这么一提醒,还回过神,左右瞧瞧,画娘确实没在身边。

曼娘没放在心上:“娘您不用担心,这丫头机灵得很呢,鬼点子也多,指不定故意躲在什么地方捉弄我们呢。我们在这等等,或许她觉得没趣,一会儿自己就跑出来了。”

苏氏觉得曼娘说得也对,但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还没见画娘回来。她心里有些急了,且撇开柳姨娘之前如何嚣张画娘如何害了婉娘破了容貌不说,事情一码归一码,此时画娘突然走丢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再说,三个女儿出去,却只回了两个,老太太跟老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婉娘也觉得事情不妙,急道:“娘,要不我们沿着您来的路,再去找找看吧。眼瞧着天就要黑了,到时候再去找,恐怕就迟了。”

苏氏一手握住一个,拉着两个女儿往回去:“你们随娘一起回头去找,莫再要走丢了,若是找不到,也得在天黑前跟窦夫人说说,侯府大院的,不该是有拐子的。”这个她很坚信。

才回头走没多久,便见画娘朝她们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白衫的少年公子,那少年正是谢昭。

此时的画娘,已经洗了脸上那层厚厚的胭脂,双颊绯红,美艳绝伦。

谢昭走到苏氏跟前,恭敬道:“云夫人,晚辈于途中遇着了贵府小姐,云四小姐说与母亲走丢了找不着路,晚辈便送小姐来找夫人。”又瞧着苏氏身边的婉娘跟曼娘,含笑道,“贵府小姐,真真是个个风华绝代,可将京城贵女们都给比下去了。”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苏氏回礼道:“多谢公子了。”又对画娘道,“还不给公子行礼。”

画娘娇俏一笑,立即给谢昭行礼道谢。谢昭淡淡应着,告别苏氏母女。

曼娘伸手就去拧画娘的耳朵,气道:“死丫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谁允许你将脸洗了的?就算你耍再多的手段也是行不通的,你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世族嫡子,你趁早死了心,少给我娘添麻烦。”

庶出的身份一直是画娘心中的一根刺,此番又被二姐挑出来说,她心里恨得不行。都怪她们,当初在杭州时,若不是她们暗中搞的鬼,自己现在已是嫡女的身份了。

如果当初她成功过继到母亲名下做了嫡女,她一定会跟二姐三姐好好相处的,只要她将来能以嫡女的身份嫁个世族公子,什么样的委屈她都愿意受。可偏偏,那么好的事情,就是她给搞的鬼,就是婉娘。

画娘心里难受得很,连回了家中,还是气鼓鼓的,一头便扎到自己房间里,闷头大睡。

柳姨娘寻到了女儿房间,拍了怕女儿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一回来就直接进房睡觉了,有见到那些贵子贵女吗?长得如何?”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画娘就来气,使劲捶被子:“可好着呢!但好又如何?我就只是一个庶出,哇哇哇哇哇,我一辈子就只得这样了。”猛地爬了起来,一脸泪水,“我在窦府走丢了,一位谢公子给我找着了路。谢公子虽是世族公子,但人可好了。都怪我是个庶出的,不然,不然……”哽咽着,抽抽搭搭的,“不然婉娘长得那模样将来都有望嫁入李家,我这样的难道还不能嫁入谢家?”

韵娘站在门口,想要进来,却被桂妈妈给拦住了。

桂妈妈对韵娘说:“大小姐,且先别进去,姨娘跟四小姐正生着气呢,你若是进去了,少不得都将气使在你头上。”

韵娘垂了秀气的眸子,点了点头,回头对沁香说:“将我给桂妈妈做的那双鞋子拿出来,姨娘跟妹妹的,就先别拿了。”自沁香手中接过,递给桂妈妈,“天气冷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妈妈别嫌弃。”

桂妈妈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颤着双手去接:“大小姐,您人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嫁个疼你的好夫婿。”

韵娘笑得浅浅的,颇为娇羞地点了点头,告别了桂妈妈,又往苏氏这边来。

苏氏知道平日里柳姨娘的怨气全数撒到了韵娘头上,而韵娘虽是柳姨娘所出,但却是个不争不抢,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人。苏氏对她,倒是存了几分喜欢的,也寻思着,给她说门合适的亲事。

苏氏收了韵娘做的绣鞋,又叫苏妈妈拿了几匹蜀锦给韵娘,韵娘没要。只道若是收了,回去被自己姨娘瞧见,又得吃苦。苏氏觉得这个女儿心慧懂事得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也就作罢。

韵娘正要告别,此时春梅却抱了一把古琴进来,对苏氏道:“太太,刚刚太子府着人送了这把琴过来,点名说是要送给二小姐的。”

第三十三章

苏氏乍一听到太子府,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春梅说是太子指定要将古琴送给曼娘时,气是不打一处来。太子亲自着人送琴给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这不是坏人名声的事么?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曼娘以后还怎么嫁人?

苏氏不明白,曼娘在侯府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了太子的眼。

想了想,沉着脸对凝珠说:“去,将二小姐给我叫来。”

韵娘见母亲好似动了怒,便也默默站在了一边,且先留下来。她心里也明白,太子这般明目张胆地给曼娘送琴,怕是对曼娘有意,而母亲,断是不会让曼娘给太子做姬妾的。

凝珠见太太发火了,吓得立即跑去请二小姐,并且一路上已是将太子府着人送琴的事情也一并告知。

曼娘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何曾见过太子了?努力地想了想,才稍微有些头绪,好似妹妹在见九王时,九王身边还站着两位衣着翩翩的公子,一位是李世子,那么另一位,莫非就是太子?

曼娘着实吓得不清,她当时竟是见着了太子,而且还当着太子的面骂了李世子。不过太子当时倒是帮着她说话的,她当时只顾着生气了,没有过多去想什么。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

心里也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能胡乱说话了。

苏氏见曼娘来了,将几个粗使丫鬟都赶了出去,只留着苏妈妈跟春梅。

“你告诉母亲,当时在侯府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氏尽量沉住气,拍着桌案道,“为何我们前脚才回府,后脚太子就着人送了把古琴过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难道愿意去太子府上做姬妾?”说罢伸手使劲一挥,摔了一个茶壶。

曼娘刚刚没往名誉这方面想,只是想着是不是在太子面前言多过失了,此番听母亲这般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他瞧中的人,又有哪家敢不给?

而自己,早已是相中了张笙,且父母也都同意了,只待张笙明年高中,便可以完婚。虽说太子姬妾将来是皇妃,可说到底也是个妾,她好好的一个将军嫡长女,怎会愿意做妾?

况且,皇宫,那是她万万不想去的地方。而与众多女子争宠,也是她最不想过的生活。

曼娘将在侯府发生的事情跟母亲说了,苏氏不信,冷着脸问:“若只是这样,你们连话都没说过,太子何以会送你古琴?偏偏什么都没送,只送了古琴!”

韵娘静静立在一旁,听了母亲的话,仔细分析着,答道:“母亲,女儿听说,太子弹奏得一手好琴,且府上养了不少乐姬,该是喜欢会弹琴的女子。听曼娘这般说,或许是太子自哪儿得了消息,云府小姐善弹琴。”

听了韵娘的话,苏氏也逼迫自己先冷静下来,转头问春梅:“送琴的人,可还有说些别的?”

春梅回道:“有捎了太子的话,说是早就听闻二小姐琴弹奏得好了,今日侯府一见,对二小姐一见倾心,特将珍藏的一把古琴送与小姐作为信物。”话一说完,春梅自己脸都红了。

曼娘虽一腔正义,好打抱不平,但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最容易失了阵脚,此番早就头晕眼花,没了主意。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好了,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苏妈妈立即将她扶了起来,手也是微微颤抖的:“小姐,您先别急别怕,且听听太太怎么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主意。”

韵娘道:“女儿觉得奇怪,我们打杭州来京城,也不过数月时间。数月来,女儿们都是安守本分的,除了三妹妹去九王府,我们连云府大门都未出过。太子殿下怎生知道曼娘琴弹得好呢?况且……”况且曼娘女红书画都好,偏偏就是秦弹得一般。

若说这整个云府,也就只有韵娘的琴弹得好,而且已经好到了一定境界。

韵娘忽然想到了之前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姨娘让她在院子里弹琴,然后让桂妈妈守在院门口等着李世子过来,跟李世子说这琴是画娘弹的。后来,她又无意中听到姨娘跟四妹说的话,四妹妹说,她们的计谋已是被李世子识破了。

或许,太子知道云府有位小姐擅弹琴的事是李世子告知的,并且,他口中那位会弹琴的云小姐,恐怕不是曼娘,而是自己。

苏氏也跟韵娘想到了一处,于是挥手叫曼娘等人都先出去,只叫韵娘留下。

韵娘低着头,眼里隐隐有着一份沉着镇静,未待苏氏开口,便先道:“母亲,您待女儿好,女儿心里明白。小的时候,女儿发高烧,脸上起了疹子,差点失了性命,我姨娘都不管我,是您亲自照顾的我。这么多年来,女儿也一直念着母亲的好,所以,母亲说什么,女儿都愿意去做。”

韵娘听话懂事得有些叫人心疼,苏氏心里很酸,又想到这个丫头小的时候。韵娘打小就体弱多病,那柳姨娘待她跟画娘又是天壤之别,只要心里一个不顺畅了,伸手就打,有一次手下得狠了,竟是将她打得昏厥过去。

而那一年,她才得五岁的年纪,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事后,她心疼韵娘,也跟老爷说过,既然这柳姨娘不将韵娘当作女儿,那么她愿意抱过来养着。

奈何那柳氏蛮不讲理,在老爷跟老太太跟前一阵哭闹,说是自己抢她的女儿欺人太甚。

偏偏老太太不明事理,愣是信了柳氏的话,后来也就罢了。

“韵娘。”苏氏拉过长女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你要明白,这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虽说这皇家至高无上,可咱们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过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你不会后悔?”

韵娘摇头:“二妹已是有心仪的男子,女儿没有。再说,太子怕是相中的是女儿的琴技二妹的容貌。若是二妹进了东宫,反而太子发现二妹是个不擅琴技之人,是不是会对妹妹不好?或许,还会迁怒我们云家。”她语气不急不缓,声音轻轻的,但似带着一份坚定。

苏氏觉得,这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知道以老爷的能力,能不能不让云府的女儿给太子做妾。

“你先回去吧。”苏氏拍了拍韵娘手背,“等你父亲回来了,母亲再跟他好好商量商量,你回去也别跟你姨娘说这事,知道吗?”

韵娘站起身子,恭敬道:“女儿知道了,女儿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到了晚上,云盎回了苏氏这里,苏氏将事情的原原委委都跟丈夫说了。

云盎性子沉,心思也大,他不是内宅妇人,不想只求个安安稳稳的日子。现在的正三品骠骑将军,根本就不能满足他对权欲的追求。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妻子准备给两个大女儿说婚事时,他就劝过那事不急,为的就是待举家进京时,能在京城里说门好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国储君,竟是会瞧上自己女儿。

众皇子中,也就只有当今太子为独孤皇后所出,是唯一嫡子。而十年前,文皇帝开创大兴王朝之初,便就立了唯一嫡子为太子,当时的杨佼,才得七岁。

太子杨佼才名满京,貌随母,美姿仪,擅书画,精通乐理。尤其是琴技方面,天赋及高,会握笔时便会弹琴。

云盎之前只将目光放在了世族之子身上,倒是忘了,这天底下最为优秀最有前途的,是太子。

现在眼下有这样一个机会,像他这样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断不会放过。

云盎对苏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苏氏当时就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她以为丈夫会与她的想法一样,可万万没想到,丈夫竟然生生将女儿往深宫中推。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里虽有世人羡慕的富贵容华,可也是万丈深渊。

半个多月后,宫里来人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说是宣云二小姐入宫,娘娘有话要问。

曼娘自得知自己可能会嫁与太子为妾后,成日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再加之秋冬季节交替,时冷时暖,精气神不好,又受了冻,太监来云府传皇后懿旨时,曼娘已经病得下不了床。

人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京城里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药方子也开了,都说没办法,这是心病。

小太监瞧着人确实不好,好似已是丢了半条命,不敢怠慢,立即跑回去向皇后娘娘汇报此事。

到了傍晚,宫里又来人了,此次来的不是太监,而是太子并一众御医。

第三十四章

当初侯府初见,太子便对曼娘挂了心。而且之前也自表弟那里得知过,这个云小姐,是个擅琴之人,就更是对其念念不忘。

太子觉得,这个云小姐不但貌惊四座,而且琴技出众,真乃天人也。回过头再瞧瞧自己之前养的那些乐姬,一比较,只觉那些乐姬皆为俗人,连云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于是,回府的当晚,便将那些个俗人都打发走了。然后,特地差人往云府送了把古琴。他相信,这云小姐只要见了古琴,便会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她是将门千金,若是跟了自己,自是会给她一定名分。他已经想好了,良娣之位给不了,但是昭训之位还是可以给的。自己想好之后,便跟太子妃说了此事,太子妃元氏知道丈夫不喜自己,此时又见丈夫心意已决,便就顺从着他的意思,择了个日子进宫见皇后。

太子自太子妃那里得知,今日母后会宣云二小姐进宫,于是刚自宣政殿帮着父皇批完折子出来,就往母后的仪和宫去。走到半路遇到了回宫复命的太监虞昊,虞公公称,云小姐病重,下不得床。

太子惊愕,怎生半个多月的功夫,竟是病成了这样?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即让姬尚去准备马车,而自己亲自去了太医院,将几位医术高明德高望重的御医都给请了过来。

云盎听说太子来了,出门相迎,却刚好在大门口迎到了杨佼。

杨佼紫衣金冠,还是早朝时的装束,见云盎正带着一大家子向自己行礼,立即抬手说:“云公不必多礼,孤是来瞧云二小姐的,小姐病情如何?”

苏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惨白的,见了太子,面上恭敬,心里却恨的很,若不是他,曼娘何以会变成这样?

云盎紧紧尾随在太子身后,回道:“臣已请便了整个京城里的名医,都说不是什么病,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吃了,可也不见好转。小女整个人现在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亏得太子挂心,竟然请了宫廷里的御医过来。”说着转身朝同僚们拱手,表示谢意。

太子一进云府便脚下不停地闷着头直往里走,走了一半突然不认识路了,停下脚步,扭头问云盎:“云小姐的闺房在何处,孤该是往哪边走?”

云盎刚刚就想提醒太子走反了,奈何没有机会,此番见太子问了,立即向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太子抬腿刚准备折回去,苏氏立即走到前面,向着太子跪了下来:“太子恕罪,臣妇有话要说。”她声音沉沉的,静静的,听不出一丝起伏,“小女曼娘尚还待字闺中,自是名誉大于性命。是以臣妇斗胆,请太子止步于此,只叫几位太医大人前去为小女隔帐把脉,臣妇叩谢隆恩。”说着竟是以额磕地。

太子先是微微愣住,待反应过来,心里暗暗有些不爽。这云夫人是何意思?自己忙了一天了,可一听得云小姐病了,连口水都没喝,巴巴带着太医跑过来,不谢也就算了,竟还拒之门外?

他当然知道这云小姐尚还待字闺中,否则又怎会送她古琴,欲纳她为妃呢?

云盎瞧着太子脸色,登时火了,对着妻子低声呵斥:“你放肆!太子是明事理之人,岂容你个内宅妇人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退下!”

苏氏一点不想搭理丈夫,只是执着地跪在太子跟前,挡着他的去路。

杨佼脸皮子僵了一瞬,好不易找回点笑容,他扯着面皮假笑道:“云夫人这是作何?还不快些起来,您是长辈,这么做,真是折煞孤了。”抬手虚扶了一把,然后朝姬尚使眼色,命姬尚将苏氏扶起,又说,“若是夫人不愿,孤便不踏入小姐闺阁就是,也是孤心急了些,竟是未顾虑周全。”

苏氏这才谢恩:“太子明智,臣妇谢太子。”

太子转头对院判乔大人并一众御医说:“云小姐的安危,就劳烦众位大人了。”

乔大人行礼道:“臣之职责,请殿下放心,臣尽全力。”又对苏氏道,“劳烦云夫人前方带路。”

苏氏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又朝着太子行了一礼,然后看都不看丈夫一眼,带着御医们便向着自己院子走去。

见众人走后,杨佼依旧扯着面皮,对着云盎假笑道:“云夫人可真是幽默风趣,云公,你云府的规矩可真是好啊!”虽是责怪之语,可太子说的语气却是轻飘飘的,倒是叫在商场跌爬滚打多年的云盎也辨不出,这太子到底是何意思。

听不出,只能低头请罪:“臣有罪!”

太子笑道:“爱卿何罪之有?也确实是孤欠考虑了,只想着关心云小姐的安危,倒是忘了小姐的名誉,云夫人说得好!”冷眼睇了云盎一眼,“云将军,孤的意思,将军不会不明白吧?”

都是聪明人,云盎自然知道太子的意思,他也正巴不得太子亲自问出口呢。不管之前怎么着,也都是打的暗语,现下挑破了,正好。

云盎微微屈身,回道:“小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子青睐,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杨佼美目一眯,笑容冷了几分:“原是都知道的,那云夫人刚刚那般行为,怕是不愿将女儿嫁入东宫吧。”虽是肯定,却是语气微微上扬,存了几分质疑,故意将难题抛给云盎。

若是苏氏此时在场,怕是得承认了,哪还容得太子在这里冷嘲热讽,故意刁难?

但云盎是个想卖女求荣的人,自然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请罪:“贱内失礼,是臣之责任,臣请太子责罚。”

杨佼甩了甩袖袍,转头便继续往前走去,不想再跟云盎周旋。才走没几步,便见一片梅林。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薄雪,薄雪压着梅枝,梅花含苞待放,美不胜收。

杨佼是感性之人,懂情趣,见此美景,心情自是好了不少,也暂时将曼娘的病情抛在了脑后,只是举步往花海中走去。梅林深处,隐隐的,似乎听到有人在弹琴。

他立即停住步子,只侧着耳朵去听,这首曲子再耳熟不过了,是那首《高山流水》。弹琴之人必是与自己一样,觉得此生再找不着能够与自己和琴之人了,琴声中流露出的,是当年俞伯牙难觅知音的哀楚之情。

云盎跟姬尚尾随在太子身侧,姬尚拉了拉云盎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云大人,云小姐不是病重了吗,那在此弹琴的又是何人?”太子的事情瞒不过他,因此,他也以为现在生病了的云二小姐才是最会弹琴之人。

云盎听得出,那是大女儿韵娘的琴声,几个女儿中,以韵娘的琴技最好。

“弹琴之人,是长女韵娘。”云盎心里微微一沉,转瞬便回过了神。

怕是韵娘知晓太子前来探望曼娘,故意在此弹琴,为的就是想以琴声吸引太子,然后替妹妹入东宫。曼娘不愿入宫,为此茶饭不思,若是强逼,怕是能逼死女儿,好在韵娘是愿意进的,也好,总之都是自己女儿。

几个女儿中,他之前喜的是四女画娘跟次女曼娘,后来又觉得渐渐长大的婉娘性子沉,才是跟自己颇像的一个。可今日看来,或许都错了,最像自己最有野心抱负的,原是最不起眼的长女。

如此一想,倒是觉得韵娘更适合做自己的棋子,曼娘性格过于刚烈,就算入了东宫,怕也会记恨自己。

韵娘坐在梅林中一八角亭子里,独自弹奏着乐曲,身边伴着丫鬟沁香。

眼角余光瞥到似乎有人来了,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峨眉微微一蹙,似有恼怒之意。

太子见眼前之人一袭白衣,乌发红唇,肤白如玉,尤其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带着不耐烦,着实娇俏。刚刚他寻着琴声走来,见到韵娘的刹那,有种错觉,觉得真是天女下凡。

“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美人在前,虽是清高冷傲的,可男人就是贱,越是不对自己上心的,他就越觉得是块宝。

韵娘隐隐猜得眼前之人的身份,可这是她的计谋,端的不会行礼,只能硬着头皮当作不知,缓缓起身向疾步而来的父亲问安。

“爹,您不是说太子殿下来瞧二妹妹了吗?怎么您会在这里?”韵娘装得一脸疑惑,竟是将她爹也给骗了。

云盎走到女儿面前低声呵斥:“你放肆,可知站在你面前是何人?还不快给太子行礼!”

杨佼觉得此时很有趣,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如画中仙女一样的姑娘,竟也是云盎之女,顿生怜香惜玉之情:“云公不必责怪爱女,是孤的错,搅了小姐的好情趣。”又稳稳地将欲将他行礼的韵娘给扶住,笑看着她,“孤刚刚自梅林那边寻来,隐隐听着琴声,觉得弹琴者该是而立之年,却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少女。”上下打量着韵娘纤细羸弱的身子,蹙眉道,“你,多大了?”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三岁吧。

韵娘抿了抿唇,不卑不亢:“回殿下的话,臣女十五了。”

云盎见韵娘计谋已经成功,也不想将两个女儿都塞入东宫,又添了把油:“殿下,这是臣长女韵娘,韵娘没别的长处,也就琴技好。臣几个女儿中,就数韵娘最擅琴技。但臣听闻,太子才是擅琴之人,怕是韵娘,让太子笑话了。”

太子微微蹙了下眉,若说这韵娘是云府小姐中最擅琴技的一个,那曼娘呢?

姬尚旁观者清,瞧着主子脸色,也知他对眼前这位云小姐是上心的,说道:“怕是李世子也打听错了,真正与殿下您有缘的,是眼前这位小姐。”

太子又抬眸仔细瞧了韵娘,心情忽而大好,对姬尚说:“传孤的意思,务必让乔大人他们治好云二小姐的病,两位云小姐姐妹情深,二小姐病不好,大小姐怕是也不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