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闹了一会,就看见山下的人群开始慢慢地挪动。

沈穆清忙拿了千里眼望去。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扶着太上皇走在前面,礼部的官员随后,其次是跟随着太上皇返回京都的人,这其中应该也有王清在内。最后面是一群护卫。

人群慢慢朝着他们停马车的地方走去,只见一个立在萧诏身后的八、九岁童子飞快地从太上皇面前跑了过去,然后太上皇的步子一顿,扶着太上皇的高个子东张西望地朝沈穆清落脚的地方望了过来。

果然是萧飒?

他果然来寻我了?

沈穆清不由泪盈于睫,模糊了视线。

她不由喃喃地道:“他看着我呢!”

时静姝听着心酸,却笑着调侃她:“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快随我下山,小心等会回不了城。”

沈穆清用衣袖擦着眼睛,却舍不得走:“我们再看看!”

时静姝依着她,看着暂停下来的队伍又慢慢地朝前走。

远远,西边传来一阵急促 马蹄声,不一会,就成了轰隆声——几百骑穿着如云霞般灿烂的飞鱼服的军官朝这边驰过来。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路过驿道的马车纷纷停靠在了驿道边,惊慌地张望着。

沈穆清不由脸色发白:“静姝姐,是飞鱼卫。”

时静姝听着也吓了一跳,她一把夺过沈穆清手中的千里眼:“不派禁卫军,派飞鱼卫…”她脸色也苍白如纸。

“我们快回京都,”沈穆清当机立断地道,“飞鱼卫是由皇上直接管辖调动的,内阁未必知道他们的行动,得赶快把这消息告诉老爷,看能不能说动王威云阁老让御史出面弹劾…”

“不错,”时静姝也冷静下来,“如果是内阁的意思,那就应该是调动禁卫军…我们快回京都去。”

两人提着裙子朝下跑。

沈穆清下山时,飞鱼卫的人已把迎御驾的人团团围住,措手不及,沈穆清看见了站在太上皇身边的萧飒。

她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

阴郁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的锋利,紧抿的薄唇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高高凸起的颧骨,空荡荡挂在身上的粗布衣裳,像个穷困潦倒的汉子…哪里还有一点阳光少年的味道。

沈穆清不由捂住了嘴。

她怕自己会惊叫出声,更怕自己会嚎啕大哭。

紧跟着沈穆清的时静姝立刻注意到了沈穆清的异样,她上前扶着沈穆清,一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一边顺着沈穆清的目光望过去。

一个穿着三品绛红色官府的男子正在和飞鱼卫领头的人低声交涉,被飞鱼卫围住的人则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两人交涉的结果。

扶着太上皇的那个高个子男子突然回头朝他们望来——如水波不兴的古井般的眸子里缓缓地浮出点点喜悦的光芒,像夕阳照在湖面上,泛着金光,有种从容的温暖,让他的面容渐渐有了一层柔和。

时静姝一下子愣住。

这个挺拔英俊的男子难道就是沈穆清心中念念不忘的萧飒?

在经历了磨难之后还能露出温暖笑容的人,应该不是会自怜自艾吧?也不会责怪沈穆清的自作主张吧?

念头闪过,时静姝已拐了拐沈穆清:“扶着皇上的个高个子就是萧飒?”

沈穆清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他正看着我们呢?”时静姝笑道,“你可别失态啊!”

沈穆清笑起来。

眼角带泪地笑了起来。

她看见萧飒朝着她眨眼睛。

就像那次老爷被下了诏狱他装作伙计跟到沈家账房去见她时一样,含着笑意,朝她眨着眼睛,促狭地笑。

沈穆清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他刚刚经历过生命攸关的一道坎,依旧对她露出一个如骄阳破霾的笑容,照亮她沉重的心带来点点的温馨。

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见到萧飒。

因为在萧飒面前,自己不管是首辅的千金还是沈家的小丫鬟,不管她利用他还是误导他,她都是她,不为身份世俗所阻隔,他总会在大怒之后为她找到原谅的借口,他都会向她露出亲昵的笑容——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哪怕是在他自己都感觉到痛苦的时候。

一瞬间,沈穆清的心变得好像一洇水般的柔柔的。

她的眼睛感觉到涩涩的苦。

沈穆清朝着萧飒低声地道:“我去救你!”

远远地,萧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神色郑重地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她在讲什么似的。

沈穆清笑起来。

如五月明媚的阳光般灿烂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最大阻力

沈穆清派英纷去和大太太说了一声,然后和时静姝坐着马车与飞鱼卫的人背道而驰,从西山东边下山,赶走关城门之前回到了京都。

她一进城门,立刻派了小厮去连升客栈打听萧诏和大太太回来了没有。

听了沈穆清描述太上皇回来的情况,沈箴望着神情激动的沈穆清和时静姝,沉默了片刻。

时静姝见了,笑着起身告辞:“沈伯父,我今天也累了,想早点回绿萝院谢谢…”

沈箴笑着点头,让沈穆清送时静姝出门,又遣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小厮,这才对沈穆清道:“萧飒现在已经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沈穆清没有想到沈箴会这样问她。

说自己想和萧飒试试看能不能在一起生活…这样的话她当着父亲的面还是说不出口的。

沈穆清垂下头去,面颊却升起一团红云。

沈箴看着,眼底却闪过苦涩。

“入朝为官,不怕你贪墨,不怕你无能,不怕你铁石心肠是个酷吏,也不怕你汲汲营营是个权臣…怕的是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现在的萧飒,不仅是跟错了人,而且还站错了队。”他的表情渐渐肃穆,“他就是再有能力,只怕也再无翻身之日。穆清,我们已经想办法把人给救回来了,其他的,就不要再插手了!”

“老爷,”沈穆清听着着急起来,她想到了那些飞鱼卫的人,“我们就这样收手,那还不如让萧飒留在八河。在八河,他至少是为国尽忠…老爷,想当初,他也曾经帮过我们!”

沈箴望着沈穆清的目光有了凌厉之色:“穆清,你是聪明人。所以一见飞鱼卫的人,就立刻想到让我出面去说服王盛云,让群臣对今上施压,把太上皇迎回宫中。可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早朝上,胡信只因在群臣反对重新启用镇安王袁昊一事上没有表态,竟然惹恼今上,说其‘尸位素餐’,廷杖四十。要不是行刑前石进帮着打点,当时恐怕连命都保不在了。”

沈穆清惊呼:“怎么会这样?”随即又想到了萧飒,眼底已有泪意,“那萧飒岂不是…”

“就算这样,我也有办法救萧飒!”沈箴表情淡淡地,神色间尽是胸有成竹的淡定与自傲。

沈穆清愕然。

这样的父亲让她熟悉又陌生。

李氏还活着的时候,沈箴对她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常常以一个严父的形象出现在她的眼前,后来李氏死了,沈箴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慈父,沈穆清在奇怪之余也感到了父亲的温暖。

在她想和梁季敏和离的时候,他听信自己的所言所语;在她拒绝萧飒提亲时,他把据婚的理由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她请他营救萧飒时,他竭尽所能地发挥着自己的余力…慢慢地,她接受了这种改变,并且忘记了以前的严厉,只在脑海里留下了慈爱!

可这个时候,沈箴的一句话,让沈穆清突然醒悟。

原来,沈箴就是沈箴,他是丛林里的狐狸,是自己世界里的主宰,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儿女情长蒙住双眼的人。

沈穆清脸上苍白:“您有什么条件?”

这样聪慧的孩子…却不得菩萨的眷顾。

“我想办法救他。”沈箴的眼神复杂,“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见他——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沈穆清刚刚预料到的答案…可就算隐隐有了这样的觉悟,但当这答案被证实时,她心里还是有如刀剜般痛苦。

她捂住胸口,嘴角翕翕,声音却被关在喉咙里,始终不能逸出来。

沈箴望着女儿落雨梨花般残败的容颜,突然间不忍再看——他垂下了眼睑。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悲伤,让人心酸。

在这僵峙中,外面传来小厮的禀告:“姑奶奶,六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