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笑道:“顾山和紫嫣的亲事算不算大事?”

夏夫人听了忙道:“嗐,不是我先定了元秋吗?”

李氏笑道:“我也是喜欢子息这孩子的,只是元秋毕竟还小些,我瞅着顾山和紫嫣站在一起也是挺般配的,就动了这个心思。难不成,你把紫嫣许给别家了不成?”

夏夫人摇头说:“紫嫣倒是没有许人,只是我舍不得元秋罢了。我早就相中她做我媳妇,怎么到你这就变了?”

李氏拉了夏夫人说悄声说:“我本来也没这个心思,只是瞧见那两个孩子都有些意思,便不得不为他们打算了。”

夏夫人听了惊讶道:“可真有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李氏笑着说:“我不过是自己揣测罢了,他们都是大家子出身,你还不放心?”

夏夫人想了半晌,方才笑道:“你说的是,只是这事,还得我们家老爷做主才是,等他回家我说与他听。”

李氏点头说:“正是此话,我昨日也和我们家老爷说了,他说正好今日有事要找夏老爷,顺便也商量下此事。”

夏夫人闻言不禁笑骂道:“你却是个奸诈的,原来早就和你家老爷商量好了。我说我本来相中的是个媳妇,怎么如今变成了女婿?”

李氏笑道:“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却是不能换亲的,要不然把元秋许给子息也没什么。”

夏夫人唾道:“只会说说哄我开心罢了,谁敢这么不要脸面的去换亲,说出去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夏夫人和李氏说笑了一番,这才正了神色和认真商讨起亲事来。那边,顾礼私下也找了夏元,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与他听。夏元只想和顾礼结为亲家,谁娶谁嫁却不是十分在意。两家商定了结果,只等着好日子,三书六礼,好正式定亲。

因那日寿宴,士衡也没听到元秋是何想法,便匆匆离开。因此这几天神魂不定,就怕元秋觉得自己造次,失了体统。但老王妃寿辰的正日子虽然过了,但是流水席仍然不断的要摆上一个月,士衡却不好此时离府去看元秋,只得耐住心里的焦躁,不停的派人去找顾山说话。

两家初步达成了一致,李氏便把顾山叫到上房说道:“我和你父亲给你选了门亲事,待下个月就给你定亲。

顾山一听宛如五雷轰顶,往日士衡只催他和父母表明心意,他因惧怕会惹顾礼发怒,因此一直不敢提及。如今听李氏说要给他定亲,顾山不由得心里后悔,只跪下流泪不语。

李氏见顾山如此,心里便把元秋的话信了大半,只是面上却仍冷哼道:“你这是干什么?”

顾山流泪叩头道:“儿子已经心上之人,望请母亲取消定亲。”

李氏面色不动,只端了一杯茶来喝,半晌才道:“既然如此,罢了,我便豁出去这张脸和夏府说声,叫他们家把紫嫣许配给别人家吧。”

顾山叩头正叩了一半,听见李氏的话,不禁当场愣住。

士衡误会

李氏拿着茶盏睨了一眼傻愣在那里的顾山,不禁“扑哧”一笑,顾山见李氏神情舒缓,猜得这事十有**是真的,当即跪在那里也“嘿嘿”地笑了起来。李氏撇了他眼道:“你看你可还有个公子的样子?那些礼仪廉耻也不知道你学到哪里去了。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看不捶你?”

顾山忙认了错又给李氏磕了头方才起来,坐在李氏身边说了好些话哄她,听得李氏心花怒放地半搂着他道:“如今你也是大人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胡闹,再不许三日两日往夏府跑。虽说两家是世交,但如今你们也都大了,哪里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混玩?况且定了亲更是不能碰面的。”顾山忙诺诺的应了。因李氏还有好些事忙,嘱咐了顾山几句便打发了他出去,自己拿笔拟那聘礼单子。

士衡自从那日见元秋后,整日心神不宁,就担心那天自己忘情有些造次了,惹得元秋心里不快。以元秋的性子,虽然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极其宽容,但是一旦触犯她的底线,怕是自己再没甚么机会见她一面了。

士衡每每想到此,就恨不得飞到顾府去,当场拉住元秋问上一问。只是老王妃寿辰要办一个月,士衡又被南平郡王拽着每日见各方官员讲些经济学问的话,着实走不开,只得每日亲笔写了信叫人送去,但都不见元秋回信。士衡只当元秋生气了,心里焦躁的不行,暗自算自己出府的日子。谁知没过几天,就听到了夏府和顾府要结亲的消息。

士衡早就听闻过两府曾提及元秋及夏子息的婚事,却不想定下来的如此快,心里不由得慌了神,扭头就往老王妃的屋里跑。

老王妃正在炕上摸骨牌,刚听见丫头报说:世子来了。就见士衡急匆匆进来一头扎在老王妃的怀里。老王妃见士衡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只当他怎么了,忙抱他到怀里哄了一通,才慢慢问话。士衡仗着老王妃疼爱他,便把丫鬟都赶了出去,只悄声和老王妃说想娶元秋为妻。

老王妃听见不禁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你哭天抹泪的?倒唬了我一跳。我瞧顾府三姑娘脾气性情都是好的,模样也配的上你。”士衡听了只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也认为顾妹妹极好的,既然老祖宗也喜欢她,那就赶紧使人提亲去?”说着起身就要喊人去。老王妃忙伸手拉了他道:“你急什么?哪有这么不尊重的?况且,亲事还要两家商议定了才能下聘。你身为大家公子,怎么连个规矩也不知道?”

士衡听了百般不愿意,只求老王妃现在就叫人提亲去,老王妃知道士衡素来是个懂礼的孩子,从来也没这般没规矩过,不禁拽了他问道:“你突然说起,各种东西都不齐全,若是冒失去了岂不是有失体统?不仅我们府上没面子,岂不是也打了顾府的脸。你只管安心玩你的去,等这阵过去了,我自叫你老子娘帮你筹备,你说可好?”

士衡听了只得红了脸低声说道:“只是我听说夏府要和顾府结亲哩,我怕晚了顾家妹妹就被夏子息定去了。”

老王妃惊讶道:“有此等事?顾夏两府有意定亲?若是顾府和夏府商议好了要将元秋许配给夏家小子,我们自然是不能强行拆散人家的。你没听说强扭的瓜不甜,更别提********了,你是南平郡王世子,万不能做此等下作的事。”

士衡听了不禁五雷轰顶,只坐在一边掉眼泪,老王妃见他此番模样,不禁有些心疼,便好生劝慰他道:“许是你听错了,我叫人打听去。等有了准信再告诉你。”

士衡听了这才罢了,老王妃见他无精打采,也知道他近些日子跟着南平郡王有些累着了,便高声叫了一丫鬟进来吩咐道:“你和郡王爷说去:世子今日留在我这陪我了,让他自去应酬,叫他放世子一天假罢。”丫鬟笑着应了,自去回话不提。老王妃招手把士衡拉到跟前道:“你素来是个野的,把你关在府里半月有余没得委屈了你。也罢,今儿就放你一天假,你出去放松放松,别只顾在家里抹泪了。”

士衡谢了老王妃,忙退了出来,直奔马厩,叫小厮牵了自己的马出来,翻身上马,直奔顾府。

角门的婆子们都认得士衡,见他骑了马来,都纷纷行礼,士衡下马后随手将缰绳丢给小厮,自己则先去书房找顾山。偏生今日来了一个什么官员,只说闻得顾山学问好,要见上一见,顾礼便把顾山叫到外面书房去说话。

丫鬟不敢让士衡干等着,只得先去回了元秋。元秋此时正在屋里做香囊,听见士衡来了,倒觉得有些稀奇,便扶了织梦去了书房。

士衡坐在椅子上吃茶,门口立着的丫鬟见元秋来了,忙掀起厚厚的帘子,嘴里笑道:“三姑娘来了。”士衡听闻忙站了起来,几步就要迎上去。元秋低了头进来先给士衡福了一福。士衡瞅见元秋落落大方的笑着行了礼,自己这样奔过去倒显得没有礼数,只得回了礼,嘴上笑道:“几日不见,怎么觉得妹妹清瘦许多?”

元秋笑道:“怎么每回见我,你都要问这句话?难不成我非要吃成胖子才成?”士衡听了笑道:“确实显得瘦了些,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才是。”元秋笑而不语,只坐了一边拿了茶来吃。士衡左等右等也不见元秋说话,只得自己现开口道:“妹妹这几日在忙什么?”

元秋道:“无非是做些针线罢了,闷了就逗泉哥、妞妞玩上一回儿。”

士衡点了点头:“顾山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见他去找我?”

元秋本想把顾山要定亲的事情说与他听,但又想到,毕竟还没纳彩,此时提及略早了点。因此便掩口道:“跟着先生读书罢了,他倒没什么大事情。”

士衡和元秋说了些闲话,眼见元秋神情有些倦色,便有些心疼道:“那些东西,原都不值什么,何苦来把自己累成这样?”

元秋听了只一脸茫然道:“什么东西不值什么?”

士衡瞅了瞅丫鬟都不在近处,便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要定亲?可是连夜在赶针线?”元秋闻言不禁动了怒,横眉竖目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士衡见元秋面上有怒色,忙解释道:“我听人说顾夏两府要结亲,心里未免有些着急,说话造次了些,妹妹不要见怪。”

元秋听了这话又度士衡神情,便知道他听话听差了,只怕是误会自己要许给夏子息。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只低了头去吃茶。

士衡本来有一肚子话想和元秋说,如今元秋坐在自己面前,士衡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又怕自己说话造次了惹元秋生气,又怕自己不开口以后再没机会见元秋。元秋见士衡一副左右为难地神情,又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眷恋和不舍,心里不禁有些心疼,便软了声音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的。”

士衡闻言不禁神情一震,只抬头看她道:“那妹妹为何不回信?”

元秋道:“我家纵使小门小户,比不得郡王府规矩大,但也是懂礼的。如今我们一天大似一天,哪里还能和以前一样不知礼数。你是世子,自然是懂得。”

士衡叹道:“如今连你也成日里把规矩挂在嘴边了。”

元秋道:“我倒是想和从前一样,只是不能。”

士衡听了只当她是真的要定亲,便不由得心如刀绞,脸色苍白起来,元秋见他神情不对,忙走到他跟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士衡抬头望她道:“如今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我问你,你可是要和夏子息定亲了?”

元秋闻言不禁“扑哧”一笑,士衡见她笑的开心,心里越发觉得凄凉,正待开口,就听门口有人道:“这不是胡扯!若是元秋和夏府定了亲,那我的亲事不就生生的黄了?”

士衡忙抬头看向门口,只见顾山站在那笑的不行,弯腰道:“你不是素来机灵,怎么如今却糊涂起来。”

士衡见顾山神情喜悦,又细想了他的话,这才大悟,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元秋见屋里除了织梦并无外人,这才稍微放了心。

三兄妹的姻缘

顾山心里晓得元秋的担忧,便和织梦笑道:“院子里的小丫头也不知道闹什么,劳烦织梦姐姐去管束她们一下,省的吵到了世子。”织梦爽利的应了出去,把院子里的丫头都叫到耳房去吃茶说话。

元秋自然晓得织梦办事稳妥,有她在外面也不担心有人偷听,这才大大方方的和士衡说道:“刚才士衡哥哥说我定了亲,怎的我却不知道,士衡哥哥知道的比我还清楚?我只知道我哥哥是和紫嫣姐姐定了亲的,难道我许给了夏家不成?”

士衡听了忙红着脸说:“我只听人说顾府和夏府定亲就慌慌张张跑来了,怎料却忘了顾山还未定亲这回事,因此才闹了个笑话出来。刚才我说错话了,妹妹别生气。”

顾山笑道:“元秋倒是没这么小心眼的,只是院子里人多嘴杂,刚才又见了元容的丫鬟晃了一下,想必是妹妹担心落人口实,被人拿出来说事罢了。”

元秋见士衡面带喜色便故意说道:“其实哥哥说的也不全对,我些许转了年去就要许配人家了,哪里还能天天不知道个忌讳?”

士衡见没外人,又在这几日里经历了些悲喜,也不像过去那样羞涩,大了胆子和元秋道:“你要许配人家也只能许给我,我定是要娶元秋妹妹的。”

元秋一字一顿道:“我却是没那个福气的,郡王妃娘娘温柔娴淑、治家有方,整个郡王府那么些人都和和气气的。我可是没那个能力的,也没那福气消受那么多好姐姐好妹妹。”

顾山故意接了话尾道:“这话倒也是,元秋最喜欢清静,你将来若是有了姬妾,只怕元秋的小性子会闹得家宅不宁,还是休提此话罢。”

士衡闻言瞪了顾山一眼道:“你只会给我捣乱,也不想我帮你出主意的时候了。我自从喜欢上元秋起就下定了决心,将来若娶元秋为妻,宁愿不要爵位,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山闻言不禁咧开了嘴,笑着锤了士衡一拳,又紧紧地把他的手攥住。元秋把士衡这句话逼了出来,心里这块石头才落了地,这才笑道:“你上面可是有长辈的,以后若是塞给你几个妾室,你也是没法子的。”

士衡笑道:“你不必再激我了,我既应了你,以后自然做到,你要信我。”

元秋看了士衡半晌,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好,我就信你一回。”

士衡看着元秋也笑了,温柔的目光中带着坚定。

十二月下旬,顾山和紫嫣正式定了亲。因临近过年,下面庄子上的管事们都送了账本回来,又孝敬了各种野味。李氏既要忙着看账本,又要打点送回京城的年礼,又要准备府里过年的一应事务,因此忙的不可开交。元秋也停了女红,帮着李氏治办年事。

送回京城的年礼,自从三年前顾老太太把顾礼送回的银子私下里拿给小儿子买庄子买田地起,顾礼、李氏两人每年送回去的多是些古董、器皿、野味、丝绸之类,黄白之物少了大半。顾老太太每每抱怨,都被顾礼以任上艰难,要留着打点给堵了回去。顾老太太自知理亏,也不好强要,只是暗自里埋怨大儿子不贴心,更是儿媳妇把银子都搬回娘家去了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说个不停。

顾礼怎能不知自己母亲的毛病,因此每年的年礼单子上他都将古董的价值写在后面,顾老太太自然知道这些也值不少银子,只是她小门小户出身,最怕人家说她是爆发户之类的,纵然这些古董值上千的银两,她也不好叫人拿出去换银子使,只得强笑着叫人都摆上,每日挨个看上一遍才放心。

顾山定了亲,郡王府又派了老嬷嬷看了元秋几次,李氏陪着说话,听那话里话外都透着老王妃看上了元秋的意思。李氏抽了个空把元秋叫到跟前,把话细细和她讲了一遍,又和她笑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又聪明懂事,因此你的婚事我也想征求下你的意思,毕竟将要嫁人的是你,母亲希望你以后能过的舒心。”

元秋闻言不禁红了眼圈,在这个年代,当各家都希望让女儿攀高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时候,难得李氏只单纯的想让女儿过的舒心,并没有拿她来讨好别人家。元秋理解李氏的苦心,心里自然感动不已。

李氏拉了元秋的手说道:“南平郡王府已经透话过来说相中了你,我听话里的意思,怕是想转了年去郡王府就下聘。士衡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品性自然是好的,只是他毕竟处在那个位置,你若是真嫁了他,只怕以后也要身不由己了。郡王府不是普通人家,规矩又大,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老王妃纵是喜欢你也不过是看在士衡的面上罢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她就是护着你还能护得了几年?以后还是要靠自己。”

李氏喝了口茶又说道:“前两个月带你去南京,你舅母也中意你,想让两家亲上加亲。你表哥云海虽然模样不如士衡,但也是翩翩少年公子。你若是嫁给云海,将来有你舅父、舅母做靠山,更有外祖父、外祖母在跟前疼你,嫁给自家人总比嫁给外人享福的多。”

元秋倒不知舅母白氏有这层意思,忙拒绝说:“表哥是极好的,只是我只把他当哥哥,没有别样的心思。”

李氏叹气道:“既然这么说,你是相中士衡了?你就不怕他像南平郡王一般风流?”

元秋低声说:“即使是父亲也有几个妾室,更何况旁人?既然这样,我宁愿去选择相信士衡。”

李氏问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说定了可没有回旋的余地。”元秋看着李氏,坚定的点了点头。李氏叹了口气,把元秋拉到跟前摩挲她的脸道:“既然这样,你心里也有个数。尽量不要和士衡私下碰面了。”元秋听了红着脸点了点头。

因元秋的亲事也有了着落,只怕转过年就要定亲,因此元容的亲事显得越发紧迫,之前顾礼和李氏提供临安知州林福勇有一个刚中了举人的侄子唤做林学刚的倒是年龄相当,又也差人特意打听了一番,回来的人都说林学刚人品不错,顾礼便有意将元容许配给他。

顾礼和李氏正在商议此事,还没等最后定下来,就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传到张姨娘院去了,原本张姨娘听说是个举人还满心欢喜,跑到林姨娘门口来显摆。林姨娘拿着瓜子倚着门一边嗑一边讽刺道:“也不知从哪来的穷困举人,也被你当作宝似的四处炫耀。我可听说那林举人家穷的只有几亩薄地,连头牛都没有,成日靠他母亲做针线养活全家。”

张姨娘听了忙唾她道:“你浑说罢,举人可是官老爷。”

林姨娘冷笑道:“不过是候补的县令罢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得到差事。我看在他上任前,元容只能跟他挤在露着房顶的破草房里了。张姐姐,我可是听说他们家可是连一件囫囵个的衣裳都没有。”

张姨娘听了心里越觉得发慌,只是嘴上硬道:“人家是知州的侄子,也是官家子弟,你再胡说我告诉老爷去打你的嘴。”

林姨娘到底是害怕顾礼的,她听张姨娘如此说,便恨恨地把嘴里瓜子都嚼碎了吐了一地,怏怏地转身回了屋子。张姨娘也没心情和林姨娘斗嘴了,一路小跑奔到元容屋子去,拽了她就问道:“你要定亲了你可知道?”

元容早被李氏叫过去和她讲了此事,心里早就有了底,她这几年亲眼瞧见了几位姨娘的境遇,自然知道正头夫妻比做妾室要强上百倍,她又李氏说那人是个举人,让顾礼提携一下寻摸个差事也便是个官老爷,元容心里也不禁欢喜了几分。只是女孩子面皮薄,就连李氏和她讲这话的时候,都将屋里的丫鬟屏退了,元容这才红着脸大着胆子听李氏把话讲完。

而张姨娘这回急冲冲地进了院子,拉着元容冒冒失失的就开了口,她成日和林姨娘吵架,嗓门也比旁人大上许多,此时她又是火急火燎的忘了分寸,因此张姨娘一嗓子喊出来,屋子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把那话听的清清楚楚的。

元容见众丫鬟都红了脸站那,不禁恼羞成怒,甩了张姨娘的手道:“我不知道姨娘在浑说什么。”说着转身进了屋子把门摔上。张姨娘也不顾元容发脾气,急忙忙的跟了进去,把从林姨娘那说的话都和元容学了一便,又和她骂道:“你纵是庶出的,但毕竟是长女,凭什么三姑娘就能当个王妃娘娘,你就要嫁个穷书生。你俩人亲生姐妹,这样一比较,你没得丢了脸面。你就是个不争气的,我为你操心劳力,你就要许给这样一个玩意?”

元容涨红了脸道:“姨娘有能耐把这话和父亲说去,在这里和我较什么劲?你哄了我这么多年,叫我争气叫我超过元秋,可最后我只不过是落了一个母亲烦父亲厌的结果。如今好不容易许了一个举人,将来也能做个官太太,姨娘又拿这话来打我的脸。”

张姨娘骂道:“你知道什么,举人不过是个名头罢了,等他做上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他家穷成那样,哪辈子能翻过身来,你还指望去做官太太,也不怕臊红了脸。”

元容闻言不禁红了眼眶,只还嘴硬道:“有父亲提点,怎么就不能做上官?再者说,他若是不好,那姨娘给我寻个好的去,我才服你。”

张姨娘听了拿脚就走,嘴里直嚷道:“我还不信给你寻不到个好人家。”

元容眼睁睁看着张姨娘走了,自己站在窗口,听见院子里的媳妇婆子们窃窃私语,她便觉得这些人都是在嘲笑自己,顿时悲从中来,拿着帕子倒在床上哭个不停。

张姨娘从元容院子里出去,就使人叫了惯来官府后院的李婆子来,李婆子素来和张姨娘交好,只是李氏不爱这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出入府邸,因此平日极少放她们进来。因如今是马上要过年,李氏没空去管这些,张姨娘就把李婆子从后门叫来,带到自己屋里,拿了两块布给她,李婆子摸那布料平整厚实,正好够做两身衣裳的,因此欢欢喜喜的揣怀里,坐在桌旁和张姨娘吃茶。

张姨娘说了会话,就把话头扯到元容婚事上,和李婆子叹道:“我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姑娘,虽说她不是叫我母亲的,但我为她操的心不比夫人多?”

李婆子笑道:“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自然是比别人上心的。我瞧见二姑娘也大了,过了年就及笄了吧,可许了好人家?”

张姨娘叹道:“这次叫你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事吗?”说着压低声音指了指上房方向悄声道:“那屋的想把元容许给穷举人。”

李婆子嗨了一声,惋惜地说:“二姑娘花容月貌的,我瞧着比三姑娘还俊些,如此这般岂不是委屈了二姑娘?”

张姨娘忙说:“可不就是,只不过老爷被夫人糊弄住了,以为元容寻不到好人家,今日我找你来,就是求你寻个年龄相当、家底富裕的孩子,若是相称,我就回给老爷去,倒时候老爷岂有不依的?”

李婆子捂嘴笑道:“我今日来正好要和姨奶奶说这事,正好我手里有个极符合要求的人,姨奶奶听了保准满意。”

张姨娘喜道:“既然如此,你快说,若是此事成了,赏钱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张姨娘闹事

李婆子听了喜上眉梢,忙坐到张姨娘边上和她说道:“东城那边有个姓许的财主老爷,家财万贯,又有庄子又有铺子还有良田。奈何他子嗣单薄,娶了几房妻妾统共就只有一个儿子唤做宝哥。因许家只有宝哥一个独苗,况且他生的极好,家里宠的什么似的,只怕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给他去摘。那个宝哥是个眼高的,不肯娶那小门小户的女子,势必要配个官员家的女儿。你说宝哥可配的上二姑娘不?”

张姨娘听了许家家财万贯就有些心动,只是害怕是商人家顾礼不许,便拉那婆子问:“那家是经商的?”

李婆子怎会不晓得商人身份低下,忙摆手道:“是个好大的地主哩,算不得上是商户。”张姨娘听了只觉得不放心,又细细去问。李婆子便转了话头道:“许家我去过两回,论起排场规矩不比你们府差,二姑娘一进门就是少奶奶,全家都众星捧月似的敬着她。等许老爷撒手西去了,那偌大的家产还不都是二姑娘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啊?只怕一天三顿拿燕窝滋养着哩。”

张姨娘听了不免觉得心花怒放,忙点头道:“你说的是。说起来还是你想着我,把这么好的亲事告诉我,要不然只怕我们二姑娘要嫁去住茅草屋哩。那举人家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有什么好的?哪像许家,高墙大瓦的,嫁过去也是正经的少奶奶,不比那劳什子穷举人强百倍?”

李婆子笑道:“正是这话,还是姨奶奶想的清楚。既然这么招,姨奶奶就把二姑娘的八字写给我,我好拿去回话,也免得别人占了先。”

张姨娘听了忙拿纸笔出来写了八字给李婆子,又从抽屉里拿了个荷包出来塞李婆子手里,李婆子捏着荷包里有两个银裸子不由得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假意推脱了一番才塞进袖子里,张姨娘心里越想越欢喜,便又掏私房银子让小丫头去大厨房要来一桌酒菜,李婆子见又是鱼又是肉,忙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顿,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个盆干碗净,这才抹着嘴巴晃晃悠悠的告辞了。

约莫过了十日,便有媒婆带人抬着聘礼上门,李氏只当是顾礼应了林学刚婚事,林家请人上门提亲了。李氏一面嘴里抱怨着顾礼没有提前告诉自己,一面忙叫丫鬟服侍自己穿戴好见客的衣裳,扶着采雪笑吟吟的去了前厅。

李氏进了前厅,媒婆赶紧上前见了礼,又奉承了好些吉祥话。李氏笑着叫人上茶给那媒婆吃,一转头就瞧见厅里摆着好些个礼物,又是海参、鲍鱼、鱼翅、鱼肚之类的海鲜,又有活鸡、活鱼、猪肉之类的肉品,更有莲子、百合、龙眼干之类的干果,虽说这些都是纳征时候需要的用品,但以李氏所了解的林家的财力来说,怕是把整个家当都卖了也买不起这些,因此心里不由得暗暗惊奇。

媒婆吃了茶,又奉承了些话,这才掏出聘礼单子递给李氏,又把男方家里合过的八字拿给李氏瞧,李氏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顿时就黑了脸。那媒婆见李氏脸色不对,只当是她聘礼不足,便努出个笑脸说道:“聘礼中还有庄子和铺子,只是房契没拿过来,等应了一准送到府上来。”

李氏只拿着庚帖看两人八字,确定上面女方确实写的是元容的八字没错,而男方却是一个陌生的许姓男子。李氏略微沉吟半晌,才问那媒婆道:“这许家少爷可曾读书?”

媒婆笑道:“许少爷从小也曾和先生识字,只是从未进学。虽然许少爷以后做不得官,但许家家底殷实,又有好几个庄子,在城里好些铺子也是他家的,姑娘嫁过去定不会吃苦。”

李氏听了便放下单子拿茶来吃,半天没有言语,心中将事情捋了一遍,便猜到多半是张姨娘擅自把元容的八字给了别人。因女子八字不能擅自给他人瞧见,李氏顾忌元容的名声,不好当场发作,便放下茶盏把庚帖掩在袖口里,叫人把聘礼单子还给媒婆。

这媒婆却不是之前和张姨娘说话的李婆子,因李婆子不是正儿八经的媒婆,许家给了她赏银后另外请了官媒操劳此事,因此这个媒婆对元容的八字来源完全不知。媒婆见李氏面色不喜,又是一副送客的架势,心中不解,只得满脸笑道:“可是许家哪里做的不周惹了夫人生气?夫人告诉我,我回去好说与许家听。”

李氏听了只笑道:“因我未听我们家老爷提过此事,所以不敢擅自做主。你且让人把聘礼抬回去,等我回过我们家老爷再说罢。”

媒婆知道这是知府家,也不敢一味纠缠,只得起来行了礼,叫人抬了东西出了顾府。

李氏见人走了,登时把脸撂了下来,和采雪喝道:“还不叫人把张姨娘带到我院子去?亏她在府里这么多年,还是个通判的女儿,却是个不省事的。”

采雪忙叫小丫头去叫人,自己则扶着李氏回了上房,服侍她换了家常的衣裳,又叫人端了燕窝给她顺气。

张姨娘听见丫鬟来叫她去上房,只当是元容的婚事有了着落,便梳洗打扮了拿着帕子扶着丫鬟一扭一扭的去了上房。李氏见她穿着银红色的棉袄、脸上抹了胭脂,眉毛也是刚修整过的,便冷笑道:“我叫你到上房来回个话,你也打扮的狐媚子似的,想勾引谁呢?”

张姨娘忙讪笑道:“刚睡了午觉起来,蓬头垢面的不敢来见夫人。”

李氏哼道:“你倒是享福的,还有午觉可睡。我就没这么好命了,这年下的事情本来就多,你还给我找不自在,弄出这番事来。”

张姨娘听了忙回道:“妾身每日只在屋里做针线,连院门都极少出的,不敢给夫人惹事。”

李氏听了把那庚帖摔她脸上骂道:“你不出院门都能把二丫头的八字给别人去,要是出了大门我看整个府都能被你卖了。”

张姨娘忙把庚帖从脸上揭下来,往上面瞅了一眼,见上面写着许家少爷的名字便细看了两眼,和李氏笑道:“夫人快看,这八字极配的,想必是个好姻缘。”

李氏本来就气,听她这话,未免怒火中烧,扬手就甩了她一个嘴巴子。张姨娘入府多年,虽然李氏虽然不甚喜她,也罚过她禁足,但这样当面打耳光却是第一次,不禁羞的满脸通红。李氏毕竟是妇道人家,又娇生惯养的,手劲有限,一巴掌下去张姨娘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倒是李氏差点抻到手腕,采雪忙上前劝道:“夫人仔细手疼。”

李氏听了便收了手骂道:“还不给我跪下,难道要我打你板子吗?”张姨娘听了忙跪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只说自己是为了二姑娘好,李氏本来心里就烦躁,被她这一吵闹更是觉得头疼,忍不住又下去打张姨娘几巴掌。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有丫鬟撩起帘子回道:“老爷回来了。”

顾礼从外面就听见屋里的哭闹,心里便有些不耐烦,进了屋子又瞧见李氏脸色铁青,张姨娘跪在地上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脸颊上又有好几个通红的手掌印。

顾礼见状喝道:“你们可还知道规矩?我一不在家就闹成这样。这大年下的又为了什么打架?”

李氏听了拿起庚帖给顾礼看:“老爷请看,这是张氏擅自给元容找的婆家,今天人家带着聘礼上门提亲来了。”

顾礼闻言忙拿那庚帖去看,果然上面有一男子的生辰八字,下面还同元容的八字一起批注了。顾礼见那男方的祖宗三代,无非是个土财主罢了,几代都没出一个读书人。心里不由得觉得厌恶,上前朝张姨娘喝道:“谁许你擅自把元容生辰八字给别人的,你存心想让元容嫁不出去是不是?”

张姨娘忙哭喊道:“妾身听说夫人要把二姑娘许给一个穷举人,二姑娘从小养尊处优,妾身担心她吃不了这个苦头,便求人帮二姑娘寻了这个亲事来。这许家少爷虽然不读书的,但是家底殷实,又有丫鬟婆子还有好些个商铺,二姑娘嫁过去就是少奶奶,有什么不好?”

顾礼听了骂道:“你越活越回去了,连个贵贱尊卑都不知道了,一个商人土财主,将来连个小官都做不得,就这就是你说的好姻缘?再者说,二姑娘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就是我不管,还有她母亲操心,你不过是奴才罢了,哪里就管得主子的事情了?”顾礼越说越气,便扬声喝道:“来人,把张氏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也让她长长记性。”

话音未落,元容就掀了帘子进来,刚好听见顾礼要打张姨娘板子的事情,心下一惊,忙上前求情道:“这大年下的,姨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父亲大怒,不如女儿替姨娘陪个礼,父亲饶了姨娘罢。”

顾礼恨张姨娘仗着是元容的生母总是搞不清楚自己身份,正想灭她威风,哪里肯听元容说话,忙喝她道:“你堂堂一个小姐,也不知道尊卑了?她什么身份?值得你来求情?”

元容见张姨娘满脸羞愧,刚上过的妆糊了一脸,腮上还有好几个手印,心里越发心疼,不死心地还要再次替她求饶,李氏忙拉过元容到身边说道:“这个事情不是你姑娘家可以管的,再纵容她,只怕连你的名声都没了。”

元容听了只觉得这话没头脑,便低了头去,正好瞧见桌上的庚帖,李氏看见她瞧那庚帖,便冷笑道:“你姨娘把你八字四处散哩,赶明只怕全城人都知道你的八字了。”

张姨娘平日里虽然忌惮顾礼和李氏,其实心里最怕的是元容,她知道这阵子元容越发有些尊重,怕她心里误会自己,便想着澄清一番,忙拉着元容下摆哭道:“姨娘省不得你嫁那穷举人,便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大财主的独生儿子哩,你快和你父亲说说,就说不想嫁穷举人。”

元容听了长叹道:“姨娘糊涂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这件事,确实是姨娘逾越了。再者说,我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那举人纵使现在穷些,难道以后还没有发达的日子了?”

张姨娘忙问道:“那要是一辈子不发达呢?”

元容低头看着张姨娘,一字一顿道:“那也是我的命。”

张姨娘闻言不禁连连摇头,泪眼滂沱:“二姑娘,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啊?你不是想嫁给富裕人家吗?”

元容叹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想再错了,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佛经,如今才明白: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强求自己得不到的,只会让自己沦为笑柄。姨娘,你这不是为我好,而是害了我哩。”

张姨娘哭道:“姨娘是为了姑娘好,姑娘替姨娘求求情罢。”

元容拽过裙摆,转身和顾礼、李氏行了一礼:“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回房了。”说着也不理张姨娘的哭喊,扶着丫鬟回了自己院子。

张姨娘眼见着元容对自己不管不顾,更是哭个不停,李氏听了心烦,便和顾礼道:“大年下的,让她哭个不停倒是晦气,索性罚她禁足,也不打她,算是全了二姑娘的面子。”

顾礼哼道:“她算什么东西,二姑娘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也是糊涂的,打了她怎么就折了二姑娘的面子了?”

李氏忙陪笑道:“这回是我说错话了。”

顾礼叹道:“罢了,大年下的,不打就不打了,罚她三个月禁足罢。”说着对张姨娘喝道:“看在夫人给你求情的面上,只罚你三个月禁足,你好生在院子里闭门思过,若是再不知道规矩,我便赶你出门,你可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