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皇上深深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也不必口口声声叫朕父王,朕知道,朗清早已不在了。”

我不由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想他也该早知道了,从一开始,从见我第一眼起就知道,或者二十年前,他就知道了,朗清是要死去的,而我将会出现,将代替他的儿子。既然一早就知道为何不拆穿我?为何任由我冒充他儿子,甚至任用我,给我军队,给我权利?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对我和高露婕的态度总叫人难以捉摸,令人费解?他究竟想干什么?

“朕不在乎你是谁,来自何处,也不在乎你为何能活着朗清的躯体了。预言已经实现了一半,朕却无法看见结局。”

我已经无法接口了,完全无话可说。预言又是预言,什么话都让他们那些先知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朕原本也以为那不过是无稽之谈,一直以来都将信将疑,唯有耐心等待,想亲眼看看这位千古帝王是何模样,甚至。。。不甘心呐,最后还是未能亲自完成统一大业。”他忽然失笑,笑得牵强落寞,“这一年,朕看得很明白,你不是朗清,朕兴许不是个好父亲,却还不算有眼无珠,你绝不是朕的儿子络邑朗清。倘若是你。。。或许,游方等方士之言果能成真。。。”

皇上说到这里,似乎很困倦,突然停下,好像睡着了一样靠在龙床上。只留我一个人心里翻江倒海。

他只是在暗示我会把皇位传给我?他愿意一个假冒他儿子的人继承洛邑家的江山?还是说,他这个皇帝真的已经做到忘却一己私欲,只为国家天下,宁可信了那预言?

那么我呢?做皇帝不高兴吗?坐拥天下不兴奋吗?那是天大的权利,简直是最接近神的地位,怎么能不吸引人?怎么会没有诱惑力?可是这样的权利也像是帝王剑一样,沉重到难以负担,却不像帝王剑,不是勤加练习就能得心应手的,皇帝的责任太大了,太重了,也太孤独了。看看眼前的这个老人,皇位最终给他了什么呢?生时荣华富贵,万人仰望,死时风光大葬,百姓共哀,看似天下一切都是他的,但都是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高处不胜寒,他牺牲掉的感情,自由和人生又有谁看到了?能有谁了解呢?我的野心果真还没让自己勇敢到去接这天下大任的地步。

“皇上,游方等人所言或者并非无稽之谈,却未必能尽信之,将来之事尚未可知,况且那群方士所言并不详尽。”

皇上闻言,睁开眼睛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朕还从未见过谁对皇位能如此淡定的。”

“不是淡定,也不是无所谓,只是我自认背负不起那责任罢了。”这个时候,我跟皇上之间已经没有装客套,伪装做做的必要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绕圈子呢?实话实说吧。

“。。。是啊。。。朕也很累了。。。”

我想他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了,便想着要告辞。

“你说,千古一帝,究竟何以为王?何以称帝?”

问我?我怎么知道。应该说,我从未仔仔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宏义仁德?”

皇上只是看着我,不置可否。

“雄才伟略?”

皇上依然没有反应。不对吗?那么还能是什么呢?

半饷,皇上才吐出八个字来:“知人善用,任人唯贤。”

我一愣,旋即细细咀嚼这八个字,突然想到刘备,不觉点点了头。皇帝只是一个人一双眼一双手,真正治理国家的是朝中大臣们而不是皇帝本人,只有文武百官各司其职,这个国家才能井井有条,繁荣富强。中华数千年历史,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述说着这个真理。

这个傍晚,我和皇上之间对话持续了很久,久到当我踏出庄雍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暗了,皇上所说的话一直徘徊在我心间,却再无人知晓。当时的感觉,与任何时刻都不相同,说不清的感慨。

第二日午时,宫中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举国哀悼。

我踏入皇城的时候,白绫挂梁,宫中所有人皆披缟素行色匆匆。

朝中大臣陆续拥进皇城,见了我之后脸色都不经相同。皇上一死,皇位悬空,皇子之间的战斗就要揭开帷幕。兄弟相残的戏码即将上映,成鼎天下风雨飘摇,谁在等待好戏开演?锡镕?还是我自己呢?其实我很好奇皇上究竟把皇位给了谁?还是想让诸位皇子拼个你死我活,胜者为王?

第一百二十章不战而降(上)

皇上重病,驾崩,根本没有人深究这蹊跷突然的死亡事件,所有人的目光和思想都聚焦在宝公公手里的那份遗诏之上。

据说皇上在月前便拟好了这道遗诏,所以皇位会传给谁似乎我都不该意外,因为皇上老早就算好了每一步,计划好了一切似的,瑞王继承大统,而我,宜王,煊王,博王和盘王分别被指派出京,去各州任职,相当于割地封王,成鼎历史上没有明确的封王和封地的政策,只是将皇子分配出尚京罢了,在地方上有力量却不给兵权,待新皇帝政权稳固之后多得是方法解决外放在外的兄弟,朝中对皇上的行为没有任何异议,成鼎没有我预料中混乱,表面洋溢着悲哀的风平浪静,一切都好像有条不紊。

新皇登基,皇上大殓,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流挤来挤去,提线木偶一样从这里到那里,从人前到人后。

守了一个月的灵,第一次回到靖王府,心里忽然空落落的。灵堂里哭声整整齐齐的,苦相都假的恶心,这一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呢?是不是自己也虚情假意惯了呢?

我缓步走在院子里,秋风就快变成寒风,屋里的灯火似乎很远很远,主观来看,这个世界都是悲伤的颜色,客观来说,这里只有我一个白痴而已,独自惆怅,好像失恋一般莫名其妙多愁善感。难道是周期性的情绪低落?

黑夜之中,我还没走近南苑,便望见一个人影立在院门口,直觉立刻告诉我,那个人就是公主。我忽然觉得感激,被人等待是一种很棒的感觉,一种被拥抱,被拯救的感觉。

我紧紧加快了脚步走到她面前,不去看她憔悴的面容将她拥入怀里,用体温温暖彼此,感觉对方真实的存在。

坐在书房里,心里盘算着接下去的事情。表面平静之后,就要看瑞王,哦,不,是皇上,他想怎么办了。以这个月的情况看来,他对我的态度实在难以算上“友好”二字,偶尔投给我眼神里有浓浓的敌意,甚至是杀意,不过不仅是我,他看着其他兄弟的眼神也不好,即使是盘王都战战兢兢的,就怕一不小心触了逆鳞,去给先皇陪葬。

“王爷,在想什么?”公主给我倒了被热茶,一直陪着我。

我轻轻摇头,不语,其实我完全不用说出来她就应该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王爷。。。可以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吗?”

“如果大不敬还是莫要问了吧。”

她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还是说道:“王爷莫非甘心屈与人下?”

“呵呵,这果然是大不敬的话呢。”我苦笑笑。甘心?这个甘心没什么关系吧,遗诏又不是我写的。虽然觉得自己担不起那责任,却对皇位还是有期待的,好像知道自己考不了一百分,做不了学生会长,却还是抱有一丝期望的,希望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得不到会有失落,又能自我安慰说,其实我不在乎,可能是自欺欺人,可能是自我安慰,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单纯的白日做梦而已。

“王爷,真愿意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这江山是天下百姓的,何来拱手让人之说呢?”狡辩,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太假了,完全是狡辩嘛。

“王爷。。。”她沉默了很久,才道,“王爷,先皇将您派往潞州别有用意吧。”

“嗯?”

“潞州与灵州相接,临近西门关,先皇是要您镇守西边之地?!”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先皇向来高深莫测,他的用意谁知道呢。

“王爷,锡镕那边。。。”

“你还是在担心?也是,毕竟是你生长的国土,是你封姓的天下。”

“王爷,我。。。”她慌乱起来,打断我的话。

“没事,”我安抚的握住她的手,“我没别的意思。若是可能,自然是不要打仗的好,这天下,这国土,谁做皇帝原本是不关百姓什么事情的,但是一旦战祸起,受苦的却只有百姓罢了。能不战就不战,希望你七哥也是如此设想的吧。”

她眼里突然有了泪花,怔怔地点头,“能不战就不战。”

我淡淡一笑:“不过,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倘若成鼎与锡镕当真无法共存,那么我身为成鼎之人也不能袖手旁观。”或者,这真是皇上把我放在潞州的原因吧。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良久,她突然这么说,细声念出我心里的话。早就厌烦了那些斗争,那些不得不斗的人,那些不得不争的事。总想要放弃,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高露婕两次中毒,我总被肆意摆布,甚至连封姒妍都一样动机不纯,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自作聪明,我和高露婕这一年多来究竟都在做什么呢?都在做什么呢!

于是只能放下不甘心,放下恨,离开尚京,将全副心思花在寻找高露婕的下落上面。她失踪已经超过两个月了,不安,越来越不安。

还是不得不离开,不过离开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书院,比如崔皓和薛璟。

我原本以为崔皓应该会留在尚京或者跟宜王离开的,但是他却说:“王爷要将书院所有的学生都一并带走吧?那么玲儿亦不例外吧?难道王爷要辞退在下?”

书院的老师换了又换,除了崔皓和尹正嵘实在没人看得住这些孩子,更何况高露婕下落不明,有他们两个人在书院我也能放心不少。既然他愿意,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呀,而且我从来就不想他离开。

而薛璟这边,却是毫无进展,她只说应霖绪没有来过。我离开之后就与应霖绪相隔得更远了,再难以偶机会见她了,但是我没有开口要求薛璟跟我一起走,不仅因为她能读出我的心事,也因为我觉得她不会跟我走。薛璟没有正面回答我什么,只是给我一个神秘的笑颜,似乎在说“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的。”难道是跟宜王相处久了的关系?怎么越发神秘兮兮的呢?

我也去找过游方,不过他在我去西门关不久之后也离开了尚京,再次失踪。还是叫人抓狂的不辞而别。。。不过我还算有收获,鲜于尤愿意举家搬迁,随我去潞州,不用怀疑不用猜测,99。99%是游方授意的,不管他又有什么先知预言,带走鲜于尤说不定能帮我大忙。

于是,一个月之后,靖王府大致搬空,我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尚京。向着平静的潞州而去。

离开尚京的那一天,我的队伍里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白翼。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抱着他那意外轻巧的包袱说:“我爹让王爷您好好照顾我。”

惹得我直翻白眼,白老爷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你自己留书出走,白老爷子现在怕还不知道吧?”

“呵呵,王爷,您可不能把我给看死了呀。这次,我可是真得到了老爷子的准许才能跟您去潞州的。”说罢给了我一封信,是白老爷子的信函,无非是犬子顽劣,要我多加费心之类的话。

白翼,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只是这一路上,多亏他捣蛋,倒也不闷。

潞州的生活有些乏味有些空虚。我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似乎真的安定,真的平静。

我这个靖王在潞州官阶是最高的,身份是最高的,地位是最高的,实际的职权也是最高的,但是似乎闲得很,完全没事做,抵到王府里来的文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重要的公文似乎都不会到我手里就直接传去尚京了。

这正好,让我多些时间管着书院。

在潞州,清风书院在当地又招收了一批小孩子。除了清风,我另外开了“成人学院”,为那些想读书的人开个方便之门,反正我钱多。在招聘教书先生的时候,很意外地招到了几个和崔皓一样有才有学却无用武之地的年轻人,很自然地就留下了他们,也因为如此,不久之后很多有识之士都慕名而来,靖王府的门客突然超速增长。再后来,这群文士被冠以“靖文阁会”之名,其中一些人的思想才能已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局限,能接受我的所言所行,最后成为成鼎王朝的另一个政治力量。

在这段时间里,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听这些不迂腐的文人论政,让我有一种王安石在给我做政治教授的感觉,兴奋而好奇。他们与甄广尧那样的“老江湖”完全不同,权术不精,却精于民生之政。在这些人的刺激之下,我好像挖金子一样,把那些名声在外的隐士一个一个地挖出来,一个一个的验证他们是不是名副其实,然后一点一点充实我的内阁。

闲下来的时候,只有甄妃让我牵挂,只有高露婕让我忧心。太久了,实在太久了,她失踪得太久了,久的都让我抓狂了无数次了,每一次探子报来的消息都是没有消息,我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然后继续等消息,循环往复的希望失望再希望,如同坐着云霄飞车的心脏多少次几乎停跳,却还是束手无策。

这样的日子多了多久?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在等待和寻找的日子里,在忙与闲交替的日子里,我跟尚京跟政治似乎都已经无关了,日子便这么过去了。可惜,只可惜,平静的日子永远都是遥不可及的,尤其是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不战不降(中)

冬日最后的一场雪落尽的那一天,靖王府迎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三日前,柳襄佑带来甄广尧的密件:博王被新皇革职罚俸,派兵看管,近似软禁博王于封地。而原因却是可笑的很,博王在当地的军队中挑选数百人为亲兵,做博王私用,这原本并不违反成鼎法律,也不抵触新皇。不过,博王闲来无事,便找来大批工匠,由亲兵带到城外山林里建猎场,打发打发时间。这一举动到了皇上耳朵里,就成了私养军队,密谋造反。

我不知道这是有人存心不良想整整博王,还是皇上看博王不顺眼呢?大概后者可能性比较高吧。

这事情朝中不少议论,却无人敢言。

新皇登基之后,朝中官员任职变动不算太大,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想新皇不排除异己是不可能的。新皇有瞿相在旁扶持,在掌控大权这方面自然精明不少。他没有将我外祖父甄广尧这个眼中钉先除掉,而是将甄广尧身边的亲信大臣外调,新旧交替之际,甄家只有蛰伏,保存势力这一条路,所以眼下朝中势力尽在瞿相之手。我刚到潞州,新皇将穆匡封为太傅,留任于尚京,教授太子兵法,授以虚职,实为逼其交出兵权。此后不久,新皇传令穆维信收兵,从文至退回成鼎,在太行山驻兵,其用意不明。

接到博王被革职的消息时,我忽然想起数日前,在书院和我的“内阁”论政,以他们的揣测,新皇传令收回文至的军队是为了宜王。

宜王当时按照先皇的遗诏被派往崎州,也就是太行山所处之地。盘王则与我成了“邻居”,从尚京一路来到潞州,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是一起过来的,两条浩浩荡荡的队伍,状似行军打仗。

我还是不明白,皇上容不下我们这些兄弟王爷,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对付宜王用得着十万大军吗?太夸张了。难道新皇还怕了宜王不成?宜王无兵无权,皇上是忌惮他什么?还是别有用心,我们根本猜错了方向?我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好的预兆,一些血腥味,为了平复我的不安,我让人秘密查探了宜王,新皇和穆维信大军的情况,最重要的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下一个遭殃的恐怕要是我了吧。

“王爷,在想什么?”封姒妍将手中的茶点端放在我手边。

“嗯?没有。。。”我很没有底气的回了一句。

“王爷何苦瞒着我呢?”

“不是瞒着你,而是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是朝中之事?”

“我们不是说好安安静静多日子的嘛?朝中诸事早已与我们无关了,与我,与你,都再无干系了。”不和她讲这样的话题不是不信任,对她有戒心,而是不想她再次牵扯进这些事情中来,为我忧心或者为她自己忧心,为国家忧心,为天下忧心。如果埋没她的聪慧,消灭她的志气,可以让我们两个的立场不对立,处境不尴尬的话,那么我宁可她不太快乐的平静生活,而不是在政治中做个女枭雄。

“好,不说。”她淡淡应声,“事不关己,我定当不闻不问,只是,若是。。。”她深深看我一眼才继续说道,“若是王爷有什么事的话,千万莫要瞒着我,好吗?”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却再也找不到初见时的冷傲,眼中含水似能融化所有。

“好。”我拉起她离开沉闷的书房,为她披上斗篷,任白雪落在我们肩头。

脚下的积雪“咿咿呀呀”的响着,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脚一脚踩出一双一双脚印,没有嬉闹,也没有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换,只要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温度就能很满足。

“王爷,王妃。”突然出现的柳襄佑打破了我们之间甜蜜的宁静。

“什么事?”

“回王爷,外面有人求见王爷。”

有人?这算什么回答,这么含糊不清。看柳襄佑严肃的神情,似乎此人有些来头。

“你先回房去吧,别着凉。”我对封姒妍轻声说道。

“是。”

“来者何人?”

“不知。”

“不知?”

“来人让我将此物交与王爷。”柳襄佑伸出双手,捧着一个物件给我,态度极为恭敬。

我接过一看,一个玉佩,却不是普通的玉佩,它的内芯是一块透明的白水晶,外圈是由上等白玉雕琢龙腾的玉环,环佩周围隐隐散出乳白色的光芒,玉环上的龙纹似是被月光赋予了生命一般若有似无地在环佩上游走,放在手心微微有温。这块玉佩如此精致,巧夺天工的技艺雕刻,世间罕见的宝玉宝石为原材料,它必定是皇家之物,毋庸置疑,这也是为什么柳襄佑对它格外恭敬格外小心翼翼的唯一原因。

仔细回想,试着找出一些关于这玉佩的记忆。

我似乎想到了,因而更加惊讶愕然。我从未见过这玉佩,却在书中读到过,它叫“龙芯环佩”,成鼎开国皇帝最心爱之物,不过这龙芯环佩不是该给开国皇帝陪葬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我的手里?是什么人拿着它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催促着我快步急赶地去见这个神秘的人。

偏厅里,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悠闲地坐着,缓缓端起茶杯,放于口鼻之间,轻轻一嗅,却没有尝一口就放下了茶盅,因为我走进了屋子。

他站起身来向我作揖:“靖王。”

这个男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衣衬托着一种沉稳的气质。他的样貌算不上英俊却让人很舒服,在人群找你不会注意他,匆匆一瞥也不会再记得他,但是当他站在你面前,与你面对面,便让你无法忽视他。他似乎有这样的本领,该消失的时候就让人感觉不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该出现时就能立刻抓住所有人的目光和神经,而且极为温和的,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和不舒服,好像一阵清风扬起,自然而然。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我单刀直入,撇开那些世俗理解不顾。

“在下岚,蒙先皇隆恩,赐姓洛邑。”

洛邑?洛邑岚?谁?不认识!没听说过!能被先皇赐于皇姓,他是什么来历?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这样的恩宠?岚。。。他究竟是何来历?!

敢用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洛邑这个姓,能带着龙芯环佩来找我,此人所言应该不虚。

“既然阁下冠以洛邑皇姓便是我的兄弟,请恕我冒昧,称你一声岚兄,不知可否?”此人来路未明,甚是神秘,眼下只能交好不可交恶。

“承蒙王爷厚爱,岚岂敢不从。”他含笑应答,没有半点不自然,更不要敬畏,忧虑之色了。

“不知岚兄今日突然造访所谓何事?”

“呵呵,”他轻笑一声,“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

岚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样跟我走入内院,没有拘谨,没有其他人的地位阶级概念,就走在我右手边,丝毫不忌讳。

我将岚带进书房,令柳襄佑守在院外不准任何人妄入。自从搬来潞州之后,我特意将书房独立安置在偏院,过去是偷懒,把书房和卧房搬在一个院子里,但是现在因为不想让封姒妍涉足政事,也为了方便府里的幕僚出入,在这样安排的,所以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靖王府最安静的地方。

待我俩坐定,我便再也等不及,脱口发问:“岚兄有话尽可直说。”

“呵呵,在下原本就没有隐瞒王爷的打算。”他轻轻一笑,不是讽刺的语气,更似多年老友的玩笑,暗示我太心急了。

我不接话,只等他开口。

“容在下再次自我介绍,洛邑岚,先皇的随侍,王爷不曾见过我,我却经常见到靖王。”他又吊我胃口,“我与春熙春荣一样,乃受先皇自小培养,从懂事起便一直追随先皇,不过我与她们有些许不同。我直接受命于先皇,只有先皇和少数人认得我,在继承洛邑岚这个名字之前无名无姓,即使现在亦无身份地位。”

岚不是他的名字?

“我的师傅叫洛邑岚,师傅的师傅亦然。自太始皇帝以来,洛邑岚这个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代表才成鼎皇帝的私有暗部,即使在皇族和朝中都鲜为人知,王爷手中的龙芯环佩乃是证明我们存在的唯一信物。我们是每一任皇帝的耳朵、眼睛和手。”

也就是皇帝的情报科和黑暗力量?洛邑岚有多大的力量可想而知,一个等同于东西二厂的机构,他掌控的是整个成鼎。我被惊呆了,无话可说。对于这样一个组织,这样一个暗人,我不惊讶,但是当这样一个人坐在你面前,将身份和盘托出怎能不叫人瞠目结舌?

龙芯环佩决不可能作假,这样一个洛邑岚也不可能作假,因为他根本没有理由编造这样的谎言,也不会有人能编造这样真实的谎言。我不禁一身冷汗,他的来意一定更加惊人。

当秘密突然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千万要看清楚秘密之后的真相,也许它很可怕很残酷。

第一百二十二章不战不降(下)

我曾经好奇,所有事情都要去刨根问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那些真相有了畏惧,因为那些真相让我无法面对,太惊悚太恐怖太恶心,揭开一层一层的迷雾,睁眼看见祭台上血淋淋的尸身,还在嘶吼还在哭喊,是谁要成为了牺牲品?谁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当岚的微笑在我眼中扭曲,我似乎嗅到了鲜血枯腐的味道,听见了刺耳凄厉的悲鸣,看见了危险的色彩蒙蔽天空。

岚似乎很喜欢我僵硬的表情,喜欢我眼里透出的恐惧,更喜欢它们因为兴奋而更亮,恰似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畏惧死亡和鲜血,却激动兴奋。岚的笑更深了。

“王爷一定很好奇我的来意,”他从怀里不急不慢地取出一块明黄色的锦缎,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代表皇帝的颜色只有皇帝能用,而岚也是皇帝的嘴巴,“这是先皇的遗诏。先皇仙游之前命我亲手交给王爷。”

“为什么现在给我?”

我一边问出这句,一边接过这锦缎,将它展开。

“这是先皇交代的,此时正是时候。”

锦缎上留有先皇的亲笔传位遗诏,先皇的玺印,废掉瑞王,让我做皇帝,为什么?既然这是先皇生前所写的诏书,那么宝公公手上那份遗诏又是哪里来的?